秋月琢磨着,不知道该不该将花灼的话说给云迟听,她犹豫半晌,还是摇头,“奴婢也是听公子这般说的,具体的,奴婢也不知,若是殿下想要探寻,待有朝一日见了公子,问他好了。”

云迟挑眉,“你不能说?”

秋月点头,“奴婢也只是听公子说过只言片语,怕误导了殿下您,毕竟事关小姐,还是小姐或者公子说给殿下听吧。”

云迟颔首,“也罢。”

秋月想了想,又说,“小姐已经有一年多没有犯癔症了,不知为何,竟又犯了,我原以为小姐的癔症已经好了,毕竟小时候,她是隔一段时间就会犯一次的,犯癔症的时候,似整个人都沉静在自己的世界里,任谁也进不去。”

云迟温声说,“那一日,我先睡了,她似是在看我,看着看着,便犯了癔症了。”

秋月惊诧,“竟是这样?”

云迟颔首,“不过我觉得,她在看我,又不似在看我,似透过我在看远处。”

秋月定了定神,踌躇半晌,还是说了一句,“公子说太子殿下是小姐命定的劫,生而带来,既是癔症,也是她的命。这话奴婢不懂,但细思极恐,想必,癔症是与太子殿下您也有关联的。”

云迟愣住。

秋月咬了咬唇,“奴婢跟随小姐这么多年,隐约知晓她心中是藏着很深的东西的,但没有人能撬开。殿下既非娶小姐不可,万望您能包容她的一切,小姐如今便待您好,她这个人就是这样,待谁好,会越来越好,以后会待您比如今更好的,您千万不要负她。”

第一百零五章(二更)

云迟看着秋月,这是她第二次对她说不要负花颜的话,他微微点头,轻且重。

花颜就如一本上好的稀世珍宝,拂去一层层灰尘,露出璀璨的光华。他珍之视之,一直以来,梦寐求之。又怎会负她?

他对秋月说,“与我说些她的事儿吧,从小到大的,什么都行。”

秋月闻言想起了花灼给苏子斩的那些卷册,每一卷都记录着花颜的事迹,有听小姐说的,有她讲给公子听的,还有花家的兄弟姐妹们讲给公子听的,从小到大,一百多册,都是公子亲笔所录。

那时候,无论是公子,还是她,还是花家的一众人等,都以为,苏子斩会和小姐终成眷属,所以,公子对苏子斩,半丝未藏私,拿他当了妹婿。

可是没想到,兜兜转转,小姐还是与太子缘分深厚,扯不开,定要嫁给他。

那些卷册,既然给了子斩公子,便是他的了,不能再拿回转给太子殿下了。

而他也只有那些卷册了……

她心中为苏子斩疼,却又觉得云迟也极好,脸色变幻了一会儿,点点头,轻声说,“若是殿下愿意听,奴婢自然可以与您说一些的。”

云迟闻言对小忠子说,“去搬一把椅子来。”

小忠子应是,连忙去了。

不多时,小忠子搬来了椅子,云迟坐下,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秋月拿了个软垫,垫在台阶上坐下,与她说起了花颜的一些事儿。

她随着花颜从小到大没少闹腾,脾气秉性学了她几分,时常出入茶楼酒肆,说书先生的书没少听,更甚至,缺银子时,也不总去赌场,有时候俩人易容去说书赚些银子,所以,她说出来的事儿也是极生动有趣声情并茂的,甚至比说书先生讲的还要好。

云迟听得有趣,时而笑出声。

小忠子、采青也在一旁跟着听得开了眼界,暗暗地想着,没想到人还可以有这般有趣的活法。

花颜做过很多事儿,六岁带着花家的人困住了天不绝,拘着他为花灼治病,从小到大,想方设法地欺负花灼让他有生机,激励他活着的意志,拉着秋月逛青楼,下赌场,去茶楼说书,甚至还卖身入镖局做镖师跟着人押镖走镖……

诸多事情,不胜枚举。

花颜给云迟讲起的那几个小段子,不过是无数中的小小的一件。

云迟听得有趣,天黑下来时,似还没听够的样子,小忠子、采青也与他一样。

秋月却是口干舌燥说不动了,对云迟做了个告饶的手势,“太子殿下若是想听,以后就让小姐隔三差五和您说说吧,奴婢可受不住了,再说下去,嗓子废了。”

小忠子在一旁连忙递上茶水,“秋月姑娘,喝口水,再说些嘛。”

秋月无语地接过茶水,对小忠子说,“不是你的嗓子,你不心疼是不?”

小忠子挠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

云迟含笑起身,温声说,“罢了,今日就到这儿吧!把她累坏了,太子妃要心疼怪我的。”

小忠子顿时住了嘴,觉得这话极对。

秋月长吐了一口气,总算解放了。

云迟回到房间,花颜依旧在睡着,不过睡得似乎不大安稳,他褪了外衣,上了床,将她抱在怀里,轻轻地拍了拍她。

花颜眉目舒展开,不一会儿,睁开了眼睛。

云迟微笑,“吵醒你了?”

花颜“唔”了一声,摇头,见屋中光线昏暗,她哑着嗓子问,“何时了?”

云迟温柔地说,“天快黑了,到了用午膳的时间了,你可饿了?”

花颜摇头,“不太饿。”

云迟想了想说,“那也要吃些,让小忠子吩咐厨房熬些清粥吧,多少吃一些。”

花颜点头,“好。”

云迟对外吩咐了下去。

小忠子应了一声,连忙去了。

花颜伸了个拦腰,对云迟软喃喃地说,“你帮我揉揉,浑身酸软,不能再躺下去了。”

云迟笑着伸手帮她揉按胳膊腿脚,同时说,“一会儿吃过晚膳,我带你去院中遛遛。”

花颜哼唧一声,“是走走,说什么遛遛?听着跟遛狗似的。”

云迟失笑,改口,“好,走走。”

花颜醒来之后的饭菜厨房卖了力气,粥就做了好几样,小菜更是摆了满满的一桌子。

云迟伸手要将花颜抱下床,她却摇头,推开他,慢慢地自己下了地。

云迟只能扶着她走到清水盆前看着她自己净了手,又扶着她走到桌前坐下,他无奈地说,“怎么就不让我帮你呢,累了自己一身汗。”

花颜软趴趴地趴在桌子上,笑嘻嘻地说,“我怕习惯了啊,如今你每日有大把的时间,南疆都城掌控在手,不必操心,外面有人替你打仗,扫平动乱,平顺西南,这日子就跟偷得浮生半日闲一样,待回了南楚京城,你又会忙的脚不沾地了。届时,把我惯出了毛病,可怎么办?”

云迟失笑,“原来是担心这个,这个好说,我每日将你带在身边就是了。”

花颜一副敬谢不敏的表情,“不要,我以前不怕御史台弹劾,不怕朝臣对我不满,不怕皇上太后找我麻烦,那是因为我不想做你的太子妃,以后与以前可不一样了,我还不想自己在京城再四处树敌,无立足之地。”

云迟浅笑,“你的易容功夫不是绝妙得很吗?不会被人识破,届时易容跟着我就是了。”

花颜眨眨眼睛,好笑地看着他,“这也行?”

“行的。”云迟微笑,“免得到时候你整日在东宫无趣。”

花颜托腮说,“我可以出东宫四处溜达嘛。”

云迟浅笑,“待我休沐之日,可以带着你出宫四处溜达,寻常时候,你陪着我一起,否则你自己溜达也没趣不是?我自己上朝处理政务,也枯燥得很。这样一来,两全了。”

花颜大乐,“太子殿下,您还挺会为以后打算啊。”

云迟揉揉她的头,软软的秀发让他心尖溢满温柔,“我舍不得将你关在牢笼,我自己虽然走不出那个牢笼,注定背负江山的重担和责任,但也希望你陪着我过得快乐。”

花颜心下触动,笑吟吟地看着他,“那我是易容成护卫好呢?还是暗卫好呢?还是小太监好呢?”

云迟失笑,想了想说,“小太监吧!”

花颜瞧着他,笑着说,“你从小到大,只小忠子一个小太监随身侍候,若是多出一个人,别人不会揣测吗?”

云迟摇头,“不是只小忠子一人,他不过是我惯常得用,时常带在身边的,凤凰东苑有好几个的,届时择一人提到我身边给你用来做幌子就是了。”

花颜抿着嘴笑,“好,那就这么定了。”

云迟点点头。

用过晚膳,云迟扶着花颜走出房门,在院中闲走。

秋月瞧见二人,夜色下,两人相携的身影风景如画,她痴了痴,暗暗地想着,小姐与太子殿下这样看的话,真是十分般配的。

接下来两日,秋月为花颜调整了药方,一步步地为她祛除体内的毒素,花颜每日要睡上大半日,但体内的毒素却日渐减少。

云迟的伤势好了七八成,体内的武功也被秋月用药调理得一点点恢复,由早先的三成恢复到了五六成。

在花颜醒着的时候,云迟便陪着她闲谈聊天,每日让她说两桩自己小时候的趣事儿,有时也偶尔说说自己的事儿,他的趣事儿不多,多年来,大多数时候,都是枯燥无味平淡如水的。

三日后,看守天牢的侍卫递进行宫消息,说叶香茗想见花颜。

花颜有些意外,叶香茗要见她做什么?她看向云迟。

云迟看了小忠子一眼,小忠子立即走了出去,对看守天牢前来报信的侍卫询问了一番,只得到一句话,叶香茗反复地说,她想见花颜。

花颜闻言笑了笑,对云迟说,“行啊,她想见见我,我就见见她吧!”

云迟道,“我让云影将她提来行宫。”

花颜摇头,“咱们去一趟吧,顺带我也出去走走,透透气。”

云迟想着以她不拘束的性子,如今整日里因养病被闷在行宫里,的确是难为她了,点点头,“也好。”话落,吩咐小忠子备车。

不多时,小忠子就备好了车,二人出了行宫。

第一百零六章(一更)

南疆的天牢,无异于蛊王宫一般铜墙铁壁的死牢。

云迟在被刺杀当日,便命人将南疆王和叶香茗秘密地押入了天牢。如今,二人已经在天牢里过了差不多半个月。

路上,花颜猜测着叶香茗为什么见她,难道是南疆王见了她之后,与她提了她,所以,她好奇,想看看她?还是另有别的目的?

云迟见花颜面露思索,微笑着说,“她不是愚蠢之人,应该能料到我不会留她性命,如今要见你,大约是为活命做打算。”

花颜笑了笑,“我不觉得我身上有什么值得她打算的活命的机会。”

云迟温声说,“见了她就知道了。”

花颜点头。

二人来到天牢,看守天牢的人齐齐叩拜见礼。

云迟握住花颜的手,下了马车后,缓步走进天牢。云影和秋月跟在二人身后近身保护。

南疆王和叶香茗是单独关着的,一人一间,比邻关押。

云迟和花颜先路过南疆王的牢房,只见南疆王再无王者风范,萎靡颓废,靠着墙坐着,十分邋遢的样子,本已经重返年轻,此时鬓角却似有几缕银霜的发丝。

他听到动静,抬眼,便看到了云迟和花颜,当看到云迟容色清华,姿态自如,面色不见苍白虚弱,身体不见半丝受伤的痕迹时,脸色一灰,未曾言声。

云迟只淡淡看了一眼南疆王,目光温凉,便越过他,向里面的牢房走去。

花颜也扫了一眼南疆王,随着云迟来到了里间。

叶香茗的姿态和面容比南疆王看起来要好很多,她同样靠着墙坐着,但面色平静,容色不见萎靡,依旧如往昔一般艳色照人,妖娆风情。

听到动静,她半阖着的眼睁开,看向牢房外,通过铁铸的栅栏,看到了云迟和花颜。

她听闻花颜传遍天下的名声许久,也猜测那个让太子云迟非她不娶的女子到底是何模样许久,如今一见,传闻与眼前的女子相较一番,脑中只有一句话拧在一起,原来这就是临安花颜。

她看起来不过二八年华,穿着一身浅碧色织锦绫罗长裙,裙摆绣着缠枝海棠,手臂挽着碧绿丝绦,容色明媚,不浓不淡不冷不艳,恰到好处的瑰丽素雅,如上天能工巧匠鬼斧神工雕刻而成,淡施脂粉,轻扫峨眉,没有满头珠翠装饰,自成一幅上好的稀世名画。

她站在云迟身边,分毫不被云迟倾世姿容所掩盖,如明珠一般,璀璨夺目。

她从出生以来自诩美艳天下,第一次有了一种自惭形秽之感。

她的美,华艳而张扬,光可照人,父王也说女子的美就该如她一样,艳色千里,无人能及。可是如今,她方才觉得,女子的美,真真正正的该如花颜这样,无论如何看,都赏心悦目,令人心情愉悦,不会太夺目逼人刺眼,但却令人不可忽视。

她目光凝定地看了花颜许久,才哑着嗓子开口,“临安花颜?”

花颜在叶香茗看她时,也在打量叶香茗,那一日她借陆之凌之手伤了她,后来为她包扎趁机取血引,便仔细地打量过她,只不过她那时易容,叶香茗见的人是贺言,没见过她,可她却早已经见过她了。

不得不说,公主叶香茗的这份镇定比南疆王要强上许多。

她任叶香茗打量许久,见她终于开口,浅浅淡笑,“不错,我是花颜。”

叶香茗盯着她又看了片刻,才转眸去看云迟,见他容色寡淡,目光温凉,看着她不带一丝情绪,而他的手却攥着花颜的手,从走进来后再未松开。

她嘲讽一笑,“毁我南疆千年传承的蛊王宫,能让太子殿下喜欢的女子,果然不一般,我就在想,太子殿下怎么会喜欢如此名声不堪一无是处的女子。”

云迟不语。

花颜淡笑,“公主想见我,不会是想说这么两句没用的话吧?”

叶香茗点头,又转向花颜,“自然不是。”

花颜看着她,“洗耳恭听。”

叶香茗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道,“蛊王传承千年,想夺蛊王的人,不计其数,但从来没有人成功过,蛊王宫内外,不知道埋葬了多少鲜血白骨,包括南楚皇室的暗卫,你能闯入蛊王宫,夺了蛊王,可见本事,但也有天意在。蛊王一脉,大约是该绝于你手里。”

花颜笑了笑,“也许吧!”

叶香茗看着她浅淡含笑的脸,眼含复杂地说,“你夺蛊王,是不是为了救人?否则我想不出,你为何平白无故前来南疆闯蛊王宫夺蛊王。太子殿下来南疆后,一直派人看顾蛊王,以西南的情形和我父王的配合,他彼时定然没有要蛊王有失的打算。但那一日,你夺蛊王时,太子殿下的人明明遇到了你的人,却不作为,不拦阻,有意为你的人让了路,才让你和你的人顺利地闯入了蛊王宫。”

花颜偏头瞅了云迟一眼,点头,“你说得没错,我是为了救人。”

叶香茗见她承认,道,“这样说,是我猜对了,蛊王除了是南疆的万蛊之王,是蛊毒的传承外,它还有一个作用,就是救人,不止能救中了蛊毒的人,只要是人有一口气,哪怕阎王爷的生死簿判定了死,但有它入体,也能改造本体,祛除一切病痛死神,让那人完好地活着。我想,你只能是为了这个来夺蛊王。”

花颜颔首,“公主很聪慧。”

叶香茗冷笑,“我不聪慧,若是聪慧,我早就在自己无缘无故被陆之凌拦截找茬刺伤时就该警醒了,早该在采虫由叶兰琦的身体莫名地进入到了梅舒毓的体内时父王动用血引使得采虫重回叶兰琦体内时便该警醒了。也不至于使我南疆失了千载传承,蛊王一脉灭绝。”

花颜看着她,“你能猜到我是为了救人,虽然事后诸葛,但也足够聪明了。比大多数糊涂的人强太多。”

叶香茗收起冷笑,看着花颜,“你真会夸人。”

花颜淡笑。

叶香茗转头对云迟问,“太子殿下,你如何判处我和父王?”

云迟目光温凉,嗓音也淡如凉水,“南疆王废,圈禁,你,处死。”

叶香茗眼底露出果然的情绪,对云迟说,“我还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