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的时候,便看到苏子斩立在一处花树下,一个人,静静地看着花树站着。

花颜看了他一眼,忽然想起昔日在桃花谷时,一天早上起来,她也是看到他立在桃花树下,清风拂来,桃花瓣纷飞而落,打在他头上,肩上,他绯红衣衫笔挺而立的丰姿,醉了四周的桃花。

她脚步顿了一下,打住思绪,笑着进了院子,来到树下,看着他肩上落了不少花瓣,笑着对他说,“我记得昨日这花树还没开这么多花,今日难道是被你看久了的缘故?”

苏子斩失笑,转头看着她,日色刚刚升起,打在院中现出一片金色的朝霞之光,她脸上挂着明媚的笑,让人见了,会不自觉地心情好起来。

他微微弯了眉眼,笑着说,“若是我的眼睛能够这么管用的话,秋月姑娘就不必辛苦熬药灌喂了。”

花颜大笑。

苏子斩也含笑看着他,过了片刻,收了笑意,对她轻声问,“花颜,你……会幸福的吧?”

花颜笑容慢慢地收了收,又绽开,对他肯定地点头,“会的,云迟待我很是厚重。”

苏子斩颔首,又淡淡地笑了一下,“他身为储君,身系南楚江山帝业,却为了你独自闯入蛊王宫,彼时,置自身安危于不顾,将南楚江山社稷抛于脑后,能做到如此地步,自然是待你极其厚重了。”话落,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说,“花颜,我不及他,你答应他是对的。”

花颜摇摇头,也看着他的眼睛,笑着说,“子斩,你不必说这样的话,当日换作是你,你也会闯进去救我的,没有不及之说。只是,你我大约没修够夫妻缘分,但知己缘分,总是绰绰有余的。”

苏子斩闻言沉默片刻,又淡淡地笑了笑,“的确是没修够,但我已然知足,我的命是你给的,能这般活着已然是极好,人不能太贪心。”

花颜浅笑,“我的心愿,便是你好好活着,如正常人一样,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苏子斩笑着点头,“如今已经可以了。”

花颜摇头,“如今你还离不开天不绝呢!要做到离开天不绝,身体再没半丝不适,才是真正的好。”

苏子斩淡笑,“会的,一年而已。”

花颜颔首,“早先我以为最少也要三五年,还真是要感谢叶香茗了。”话落,问,“我一直没问哥哥,他是如何安置她的?”

苏子斩道,“废了武功与蛊媚之术,留在桃花谷了。”

花颜点点头,“作为南疆公主,她做了她该做的,是合格的。”

苏子斩不置可否。

秋月端了汤药又来,看到二人,笑着说,“小姐、子斩公子,早啊!”

花颜笑着偏头看她,“早,果然哥哥会养人,我家阿月到了哥哥这里,娇俏伶俐机灵很多。”

秋月脸一红,跺脚,“明明还是和以前一样,小姐惯会取笑奴婢。”

花颜看着她的模样直乐,“我没说错。”

秋月转过身,故意说,“我不理你了!”话落,给花树喂了药,扭身走了,丢下一句话,“本来早上准备给你做你爱吃的玫瑰糕,如今不做了。”

花颜一听,连忙去追,“是我看错了,阿月明明还是和以前一样嘛。”

秋月头也不回地说,“如今改口晚了,不管用了。”

花颜笑着讨好,“你给我做玫瑰糕,我给你做红豆冰茶怎样?”

秋月脚步顿了顿,转头看着花颜,“当真?小姐不是做着嫌麻烦最不爱做红豆冰茶吗?”

花颜摇头,“如今不怕了。”

秋月看着她笑,戮穿她,“小姐是想吃玫瑰糕吧?”

花颜叹了口气,“现在做的话,中午就可以喝上红豆冰茶了,你到底要不要喝?”

秋月果断地点头,“要喝。”

花颜笑,“那就走吧!”

二人说笑着,去了厨房。

苏子斩看着二人走远,也不由得失笑出声,花颜这样的女子,素来能屈能伸,聪明果敢,坚韧坚强。他有福气得她厚重以待,却又没福气陪她相守一生。

不过,她会幸福的。

云迟不惜一切代价求娶她,定会一心待她,云迟那样的人,从来就懂得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

花灼从房中出来,看到微笑看着花颜与秋月说笑着去了厨房的苏子斩一眼,扬眉笑着说,“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苏子斩转过身,看着花灼,淡笑着问,“你对我有什么打算?”

花灼畅快大笑,“被你看出来了?”

苏子斩微笑,“自然,你的眼神很明显,半丝没隐藏。”

花灼点头,“是有打算,不过,你确定要听?”

苏子斩点头,“听听也无妨,我的命,除了花颜,还有你和临安花家一众人的倾囊相助。你只管说。”

花灼看着他,伸手接了一片花瓣,淡笑,开门见山地说,“我想你脱离武威候府,加入花家,怎样?”

苏子斩似没料到是这个,有些许讶异,“花家……可以随意加入外人?”

花灼摇头,“自然不是随意,你觉得自己对于花家来说,是外人?”

苏子斩微笑,“我没敢将自己当花家人。”

“如今不防想想。”花灼看着他。

苏子斩似乎真的认真地想了想,片刻后,摇头,“花家待我大恩,我不该拒绝你的好意与看重,但我确实也有些自己的想法。”

“哦?你自己的想法,是否可以说来听听。”花灼挑眉。

苏子斩抿了抿嘴角,“我想脱离武威候府,自立门户,然后入朝。”

短短几句话,花灼通透,顿时明白了他的打算,看着他问,“你是要在朝中成为妹妹的依靠?”

苏子斩淡笑,“她给我一生阳光,我虽不能与她做夫妻,但也想陪着她看着她幸福。云迟所谋乃大,将来朝局和天下定然波涛汹涌,我就不想她太辛苦,花家不喜站在人前,那么,便由我站在人前,帮她分担些。”

花灼眯起眼睛,“你确定?”

苏子斩肯定地点头,“我一直在想,这一生,我要怎么过,以前,得过且过,活一日算一日,如今,我想这样过。”

花灼道,“妹妹定然不希望你为她而活。”

苏子斩微笑,“我是为自己。”

第五十章(二更)

花灼看着苏子斩,昔日花颜毀婚后,所求的不过就是苏子斩脱离武威候府自立门户,并不求他与她一起担负起临安花家。

如今,花颜兜兜转转又与云迟缔结连理了,而苏子斩,确实如她所想,自立门户,不过,不是离开京城,自由自在,而是打算回到京城入朝。在朝中为她遮风挡雨,成为她的助力。

花灼的确是有些意外的,但又觉得这该是苏子斩会做出的决定。

他这一生,妹妹待他厚重,他换一种方式,报以厚重,是守护,也是信念。

人只有有了信念,才有希望。

花灼看着他,对他问,“你可知道她与陆之凌在西南境地八拜结交,结为了异性兄妹之事?太子殿下离开西南境地时,将百万兵马的军权,交给了陆之凌。京城有敬国公府,她与敬国公府守望互助,将来也许并不轻松,但凭着她的聪明,定然应付得来,并不需要你对他做到这等地步,赔进自己的一生,倾轧在朝堂,你太过辛苦,她也不愿。”

苏子斩点头,“我知道,安十六与我提过了。陆之凌是陆之凌,敬国公府是敬国公府,我是我。”

花灼蹙眉,“左右你是要脱离武威候府,何不入临安花家?你还是姓你的苏,花家不会剥夺你的姓氏,你想帮妹妹,可以与我一起,站在暗处,何必入波云诡异的朝堂?比之朝堂岂不自由随意轻松?”

苏子斩摇头,“不一样,我想站在人前,就在京城,云迟若是待她有半丝不好,我饶不了他。”

花灼大笑。

苏子斩道,“天下之大,心被圈固,无论走到哪里,都放心不下,既然如此,不如就待在离她最近的地方。”

花灼收了笑,“也罢!虽有殊途,总之同归。陆之凌到底是在西南境地待许久,有你常年待在京城,我也放心。”

苏子斩淡笑,“数日前是谁恼恨陆之凌抢了他的妹妹,如今这是认了他的身份了?”

花灼收了笑,“八拜结交,岂能玩笑?不认又能如何?百万兵马的大将军,总归算是有些能耐。”

苏子斩笑道,“陆之凌不止有些能耐,本事着了。不过他一直厌烦支撑门庭入朝做官,如今竟然心甘情愿,也是难得。”

花灼仍有些气地说,“任谁白得一个妹妹,都会心甘情愿。”

苏子斩失笑,“白得妹妹的人也不容易,如今不是规规矩矩待在西南境地镇守百万兵马吗?”

花灼顿时气顺了,笑着说,“也对!”

秋月最终做了玫瑰糕,花颜做了红豆冰茶。

用过早饭后,苏子斩对花颜说要去拜见花家长辈,花颜笑着点头,刚要带着他去,天不绝睡够了,精神地说,“拜见长辈自己去,我今天要给小丫头看诊。”

苏子斩当即说,“那就明日再去拜见,看诊要紧。”

天不绝大手一挥,“你该去去,这里没你啥事儿。我给她看诊,谁也别在我身边碍眼。”

苏子斩看着天不绝蹙眉。

“你小子别皱眉,我的规矩这么久了你难道还不知道?”天不绝瞅了苏子斩一眼。

苏子斩没了话。

花灼道“走吧,左右我们帮不上什么忙,我陪你去见太祖母和祖母等人。就让他自己给妹妹看诊吧!”

苏子斩抿唇,“也好。”

花灼看了秋月一眼。

秋月点了点头。

花灼与苏子斩出了花灼轩。

天不绝在花灼和苏子斩离开后,见秋月眨巴着眼睛看着她,哼了一声,说,“既然打算好好学,就有出息点儿,给我睁大眼睛竖起耳朵。”

秋月连忙乖巧地点点头。

天不绝又对花颜说,“你这个病几年前,我就跟你提过,不将你心里的秘密告诉我,你一辈子也解不开,如今,你这是做好准备了?”

花颜点点头,轻声说,“我本来觉得,一生不解也没什么,左右有一天,我在泥里打滚,混着混着就会渐渐地忘了。没成想,天命难违。”

天不绝道,“天命之说,搁在别处,我老头子会嗤之以鼻,但搁在临安花家,搁在云家,的确难说,毕竟天赋异禀的人,既然得了上天厚爱,得了传承,有些东西,就该受着制衡。”

花颜点头,“正是。”

天不绝问,“你是在这里说。还是找一处地方?”

花颜想了想,轻声说,“去我的书房吧。”

天不绝点头。

花颜领着天不绝,秋月被准许地跟着,采青则被留了下来。

一路上无话,很快就到了花颜的书房。

这处书房,花颜尘封了多年,数日前带云迟来过,几年来第一次开启了书房,如今带着天不绝踏入,又有不同。

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之后,花颜抬步走了进去,掌了灯,天不绝与秋月在她身后走了进来。

入目处,满是尘土。

花颜掌灯后,便站在桌前,有些沉静。天不绝扫了一眼书房的环境。踱步走了一圈,四处看过后对花颜问,“小丫头。这就是你的秘密?满是尘土的一间屋子?”

花颜默了默,轻声说,“算是吧!”

“什么叫做算是?”天不绝问。

花颜挪动脚步,走到一处靠近角落的书架旁,蹲下身,从底下扒开厚厚的一摞史书,露出一个暗格,她打开暗格,盯着看了半晌。才伸出手去,拿出了里面存放着的一卷画卷。

画卷已经泛黄,显然是被尘封多年了。

她拿在手里,明明很轻的画卷,看起来似乎压她的手,她费力地抬手拂了拂上面的尘土,将之缓慢地递给了天不绝。

“这是什么?”天不绝不接,对她问。

花颜脸色发白,唇上几乎都不见血色,“一个藏在我记忆里的人。”

天不绝看着她,伸手接过画卷。

秋月凑到天不绝身边,这画卷,应该是她还没有到花颜身边时她画的。

天不绝打开了画卷,便看到了画了一半的人像。

但即便是一半,他也一眼就认出了。

毕竟这个人的画像,在几百年前,有流传下来,虽然极少,但是他在神医谷见过。

四百年前的后梁最后一颗星辰,怀玉帝。无论作为太子的他,还是后来作为皇帝的他,天下百姓无一人骂他是亡国之君,都感慨他的饮毒自尽,在回天无力之下,拱手山河太祖皇帝,以他一人之死,换京城无数人平安。

但是,他前脚驾崩了,她的皇后淑静也随之殉情了。

末代帝后,相伴五载,从太子太子妃,到皇帝皇后,哪怕跨越了时间长河,也时常被人提起,任谁提起来,都觉得可歌可泣。

据说,四百年前,淑静皇后爱画画,时常给怀玉帝作画,有的画卷流传出皇宫,世人见了,惊为天人,纷纷感慨怀玉帝风采,令人心折,可惜,自小伤了身子,太过孱弱,难以担负起已经民不聊生的天下。

天不绝捧着画卷看了片刻,转向花颜。

花颜蹲在地上,静静的,脸色苍白,眉目间笼罩着浓浓的云雾,周身也漫出浓浓的雾气。

秋月也转过头,见此,喊了一声,“小姐!”

花颜似极冷静,慢慢地点了点头。

秋月看向天不绝。

天不绝似迷惑几百年前的人怎么会藏在花颜的记忆力,但似乎脑中又隐隐约约有一个惊得他都觉得不可思议的答案。

他看着花颜,半晌,问,“他是何人?为何一直藏在你的记忆中?”

花颜抬起头,静静地盯着天不绝手里的画卷看了片刻,低声说,“你看过他的画像吧?应该也认出来了。他是后梁怀玉帝,至于为何一直藏在我的记忆里?因为……我是他的皇后淑静。”

天不绝大惊,“你的意思是,你生而带来的癔症,是前世的记忆?跨越了几百年?”

花颜点头,“大约是吧!”话落,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出生后,因此混乱了好几年,癔症与记忆有关,或者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缘由,我都不清楚,总之便是这样在我记忆里扎着根,拔不除的那种。”

天不绝看着她困难地说出一番话,压下惊异和不可思议,对她问,“传言怀玉帝和淑静皇后帝后情深,怀玉帝做太子时,只淑静一位太子妃,东宫无其他女子,做皇帝时,为她空置六宫,可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