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斩对他道,“我没耐心,你最好快些说,别让我再多问一遍。”

韩大夫看着苏子斩,想着那张药方,抖着声音问,“敢问公子,您的那张药方,可是出自天不绝之手?”

“嗯,是。”苏子斩颔首,没否认。

韩大夫大喜,“我就猜出普天之下,除了他,没人能开出那般精妙的药方,连我师父也不能。”

“你的师父是谁?”苏子斩问。

韩大夫觉得天不绝既然给苏子斩开了那个药方,救治他,想必这位公子与他渊源极深,立即喜形于色地问,“敢问公子,如今他在哪里?”

苏子斩沉了眉目,“我问你话呢?没准你问我。”

韩大夫一噎,打量苏子斩眉目,犹豫了一番后,说,“我的师父是元道子,天不绝的师兄。天不绝是我师叔。”

苏子斩暗想果然是,他立即问,“我问你,天不绝曾经在元道子面前显呗过一张药方,你可知道?”

韩大夫一怔,想了想,恍然地说,“是一张师叔研究的关于古籍记载的白疱瘟疫的药方。”

苏子斩眯起眼睛,“你既然知道,可知道元道子将这张药方都给过何人看过?”

韩大夫心下纳闷,不明白苏子斩问他这个做什么,但看着苏子斩的脸色,他还是如实说,“师父曾给我和师弟看过,当初师父十分感慨,说师叔于医术一道,简直有着惊天的天赋。若不是师叔不喜俗务缠身,不喜掌派掌门身份,他是最合适的神医谷掌派掌门人身份,轮不到他做神医谷掌派人。”

“他只给你们师兄弟二人看过?”苏子斩盯着他问。

韩大夫觉得苏子斩眼中神色似乎更锋利了,呐呐地点头,“是,是啊。”

“到底是不是?”苏子斩声音又重了些。

“是。”韩大夫果断点头,心想着年纪轻轻的公子,怎么这般震慑人,他一把年纪了,真有些受不住。果然是有着不同寻常身份的贵公子,这得天独厚的贵气就让人腿软。

苏子斩又问,“你的师弟是何人?”

“如今的神医谷掌派闫旭。”韩大夫立即道。

苏子斩看着他,“你既是神医谷的人,为何出现在这兆原县?不在神医谷?”

这问话十分有跳跃性,韩大夫一时有些跟不上趟,摸不清苏子斩到底想知道什么,只能勉强跟着他的问话回答,“我如我师叔一样,不喜欢神医谷俗务和规矩,便在三年前我师父仙去后,我效仿师叔,叛出了师门,半年前游历到兆原县,因遇到一位故友,便逗留了半年,本打算近日离开的。”

若不是今日乍然见到这精妙绝伦的药方,他也不会一时失态暴露了身份。这话他没敢说。

苏子斩冷着眼睛问,“那张药方,你师弟和你知道后,可有让别人知道?”

韩大夫立即摇头,“我从未说过,至于我师弟,就不得而知了。”

苏子斩眯起眼睛,“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那药方是古籍上记载的白疱瘟疫的药方,几百年来,没有白疱瘟疫肆虐,让人知道也无用啊。”韩大夫立即说。

苏子斩见他似不像说假,但他如今身体虚乏,也没心思再细究细查,便对青魂说,“将他押下去继续审问。”

青魂应是,当即扣住了韩大夫的肩膀。

韩大夫脸刷地白了,对苏子斩问,“公子为何押我?”

苏子斩摆摆手,懒得解释,又躺回了床上。

青魂自然不让韩大夫再多言,捂了他的嘴,押着他下去了。

梅疏延不明白苏子斩为何押了韩大夫,但知道一定事关重大,见他又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便对他道,“是太子殿下见你身体不好,让我给你请了大夫,韩大夫在兆原县甚是有名,所以,我请了他来。”

苏子斩眼皮子动了动,哼了一声,“他还算有点儿良心。”话落,对梅疏延摆摆手,“表兄去歇着吧。”

梅疏延知道他倦极,不再多言,走了出去。

云迟此时沐浴完还未歇下,云影禀告,苏子斩拿下了韩大夫,他微微扬眉,问,“为何?”

云影压低声音道,“似与白疱瘟疫泄露的药方有关。”

云迟沉了眉目。

云影又道,“子斩公子说明日再审。”

云迟颔首,看向窗外,夜幕浓黑,一夜中夜最深最沉的时候,他虽也累及,但一时却无困意,于是,提笔给花颜写了一封信。

信写好后,他递给云影,“立即送去北安城给太子妃。”

云影应是,劝道,“殿下早些歇着吧。”

云迟点点头,云影退了下去。

苏子斩实在是累极困极了,这一觉,睡到了第二日中午。他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天色,外面大雪茫茫,下的依旧很起劲儿,他坐起身,披衣下床,清喊,“青魂。”

“公子。”青魂应声现身。

苏子斩问,“太子殿下呢?”

青魂立即说,“早已起了,在等着公子议事。”

苏子斩嗤笑,“他倒还没晕了头,有药可救。”

青魂垂下头,想着普天下敢这样骂太子殿下的,也就非他家公子莫属了。

苏子斩又问,“昨日那韩大夫,可审出了什么?”

青魂立即说,“他所言不虚,天不绝的药方曾给他师兄也就是神医谷先掌派看过,先掌派只收了元道子与他两个徒弟,神医谷与梅家关系好,皇后自幼的身体,便得益于神医谷的医术,才能保全。尤其是先掌派,曾进京两次,一次是皇后娘娘生太子时,一次是夫人生公子您时,都是先掌派出手相救。”

“哦?”苏子斩眯了眯眼睛,“也就是说,神医谷于梅家,于皇室,于武威侯府,都有恩。”

“可以这样说。”青魂点头,“太医院的三代院首,都出自神医谷。”

苏子斩对于上一辈的事儿,从没探查过,以为太医院多半是神医谷的人,自然是因医术精湛,被朝廷看重,没想到个中内情牵连了这么多。他寻思片刻,话音一转,对青魂吩咐,“去告诉太子殿下一声,我醒了,让他等我用午膳。”

青魂应是,立即去了,想着多少年子斩公子与太子殿下未曾这般和睦了?还是夫人在的时候,喜欢请太子殿下去武威侯府做客,为了表兄弟和睦互助,拉上子斩公子作陪,或者她去东宫做客,都要拽上子斩公子一起。

太子殿下敬重夫人,公子孝顺,在她面前,二人自然不会打起来。

苏子斩净面梳洗,收拾妥当,去了云迟的下榻住处。

云迟正在看京城送来的密函,皇帝连他身边的王公公都未告知,东宫上下对于他的离京守口如瓶,布防严密,朝中百官虽多有揣测,但如今都安稳老实。

他得到青魂的传话,看了一眼天色,点了点头,吩咐人摆膳。

不多时,苏子斩进了院子,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云迟抬头向窗外看去,见他低着头走路,脚似故意的,特意捻出雪响。他不由地想着,若是花颜在雪地里走路,估计也会一边走一边踩着雪玩。

苏子斩还是苏子斩,但却让他既熟悉又陌生。

他不由地想到未收到花颜关于瘟疫的来信时,前几次她来信,都是说苏子斩越来越不讨喜了,跟个老妈子一般,她都再也不想看见他了。

这样的苏子斩不讨喜吗?跟个老妈子一般?

他收回视线,合上了密函,等着苏子斩进屋。

第十七章(一更)

不多时,苏子斩来到门口,蹭了蹭脚底的雪,冒着一身寒气进了屋。

云迟给他倒了一盏热茶,语气寻常,“身体可好些了?”

苏子斩扫了云迟一眼,解了披风,扔在一处,走着云迟面前坐下,端起茶盏,捧着喝了一口,也语气寻常地说,“好了。”

二人经过昨日,一个冷静了下来,一个消了气,如今能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喝茶议事了。

“昨日听说你押下了韩大夫?为何?”云迟询问。

苏子斩捧着茶盏暖手,将押了韩大夫的原因说了。

云迟听罢,眯起眼睛,沉思片刻道,“不止梅府、皇室、武威候府,京中各大府邸,也都多多少少用着神医谷。”

苏子斩点头,“是了,哪个府邸无人生病呢。”

云迟颔首,“从神医谷查。”

苏子斩也正是这个意思,“兆原县距离神医谷不远,不如就去一趟神医谷,见见元道子,看他怎么说。”

云迟挑眉。

苏子斩道,“我去。”

这时,有人端来饭菜,云迟没立即表态。

苏子斩拿起筷子,一边吃着一边说,“十几年前,天不绝叛出神医谷,想必有原因,稍后我写信问问他,韩承有两把刷子,三年前也叛出神医谷,对神医谷的内情,他应该了解不少,让他配合着查,应该省力不少。”

云迟琢磨片刻点头,“也好,不过……”

“怎么?”苏子斩看着他。

“要查,不如就大张旗鼓的查。”云迟道,“无论是查盘龙参,还是查神医谷,以及背后之人,从京城,到京外,查个底朝天。”

苏子斩想了想,颔首,“如今敌在暗,我们在明,索性就豁出去的查,倒也痛快。”

二人意见一致,自然不必多言,用过午膳后,便商定了彻查的计划。当然目前以查盘龙参之事为主,其余的事儿为辅。

午膳后,苏子斩起程前往神医谷,云迟起程回京,同时,东宫的暗桩与苏子斩的暗线分别收到了大力彻查的消息。

北安城在苏子斩离开的第二日,又发现了一千二百人染了白疱瘟疫。

安十六禀告花颜时,脸色十分苍白,“少主,十分奇怪,明明我们已做了最好的措施,及时控制了瘟疫发作之人,自夏府拿的二十斤盘龙参也救了三百多人,可是,今日发作的人数却依旧没有减少,若是这样下去,不出两日,怕是会有上万人发作……”

花颜脸色也十分难看,对安十六说出了昨日她猜想之事,“若是我所料不差的话,青浦县并不是白疱瘟疫之源,北安城才是白疱瘟疫之源,青浦县不过是一个吸引我们视线幌子而已。”

安十六顿时大惊,“少主的意思,早就有人在北安城埋了瘟疫之源?所以,如今无论我们怎么掌控,都如雪球般地在滚?”

“嗯。”花颜点头,“我也是昨夜刚想到的。”

“那怎么办?”安十六历来稳重,如今也有些慌了,“天不绝试遍了所有药材,至今没找到能替换盘龙参的药。若是这样下去,北安城真会成为一座坟城了。”

花颜虚攥了攥拳,将她画的那副地势图铺开,指着几处说,“从今日起,以各府各家各院为小队,只要没有沾染瘟疫的各家,分批派人送出去这几个地方。”

安十六一愣,“少主的意思是?”

“做空北安城。”花颜道,“动作要快一些。”她向外看了一眼天色,“如今刚天明,到今日子夜之前,除了已染了瘟疫的人,所有人,都撤出去。每一府,安排两名士兵监管。各府各户之间,各自相隔三丈远。这样的话,即便有发现瘟疫者,也只会小范围波及,立即掌控起来就是了。”

“少主这个法子好。”安十六听罢,眼睛一亮,“北安城几万百姓,我们有三万守城军,五万敬国军,五万武威军,调出一半人手也就够用了。”

“嗯。”花颜点头,“你带着花家暗线沿途暗中监控,一旦发现出城的人里有异动之人,立即押起来,严加拷问。我留在北安城,带着人一寸寸将北安城掘地三尺。”话落,她目光森寒,“我就不信了,揪不出藏在暗中祸害的瘟疫之源。”

安十六摩拳擦掌,恶狠狠地说,“少主放心,十七已得到消息,今日就会来北安城,我们二人一起盯着运送出城的人,定不放过一个有异动者。”

“好,你现在就去安排吧。”花颜摆手。

安十六片刻也不耽搁,立即去了。

花颜叫过来程子笑、五皇子、夏泽,又命人喊来了程顾之。

苏轻枫入了武威军,苏轻眠也跟着进了武威军,其余早先被苏子斩收服的各府公子也都得了重用,分派到了北地各州郡县理事,唯独程顾之未做安排。

程翔、程耀的凌迟处死,程家的倒台,对于程顾之的打击十分之大,他在花颜的准许下,为程翔、程耀做了发丧,之后,将程家分了家。做完了两件事儿后,再也支撑不住,便病倒了。

花颜一直等着他病好,前日,在苏子斩封锁北安城,对各家各户下了禁令后,程顾之曾派人来问出了什么事儿,那时花颜没工夫理会,如今要做的事情事关重大,想起了他的本事,便派人喊了他来。

程顾之经历家族大变,大病一场后,瘦了不少,倒如今,已缓和了过来。他这两日便觉得北安城不对劲,显然是出了大事儿,但也没想到原来是白疱瘟疫。

一行人齐聚一堂后,花颜将她的安排说了。

程顾之当先开口,“有许多百姓,在北安城住了数代,怕是不愿意走,再加之如今又是大雪天寒的天气,这般送出,老弱妇孺们怕是有心想走,也受不住,走不动。”

花颜道,“我选中的几处地方不远,最远之处,百里地,最近之处,三十里。老弱妇孺们安排车马,捡能走的人走,应该十有八九不是问题。”

程顾之点头,“瘟疫可怕,百姓们也是知道,若北安城真如太子妃所猜测般,有瘟疫之源的话,这样的安排,倒是最妥当之法。”

花颜深吸一口气,“我也是没法子了,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几万百姓都死在城中。这般情况下,不能坐以待毙。否则,北安城就会成为一座鬼城。”

“太子妃安排吧!看看我们几人能做什么?”程子笑揉揉眉心,这些日子,他每日不足两个时辰的睡眠,泄气地说,“我将能找的地方都找了,盘龙参目前是再也找不到了。”

花颜点头,“今夜子时后,我,五皇子与程七公子,程二公子与夏泽,我们几人,分成三批,将北安城东西南北四城掘地三尺地翻过来,查找瘟疫之源。此事危险,我会安排花家暗卫保护,一定小心谨慎。”

几人没意见,夏泽没想到花颜将他也派上了用处,眼睛很明亮。

花颜见几人没意见,拿出北安城的布防图,划分三片,分别做了瓜分安排。

她安排完,几人都摩拳擦掌。

对于瘟疫,自古以来,除了研究出有效的药物外,便只有锁城一个法子。花颜却将城内的百姓们分批运送出去,做空一座瘟疫之城,不得不说,行止很大胆,但凡有疏漏之处,有染瘟疫的人被送出去,也就等于瘟疫传出去了。

若是别的具有潜在期发作慢的瘟疫,花颜不敢用此法,但因为是白疱瘟疫,潜藏期短,发作快,所以,花颜敢这般做。

她有花家做后盾,二,她已明面上掌控了整个北地以及北安城。上到官府,下到军队,这般整合地做一件事儿,打破坐以待毙的局势,也就打破了背后之人的安排,但凡有异动者,也就是引蛇出洞。

花颜安排好后,便命人将天不绝喊了回来。

天不绝已不眠不休地研究了几日夜,全无收获,脸色挂着丧气之色,见到花颜,他无精打采,似老了好几岁,悔不当初地说,“都怪老夫以前张扬爱显呗,谁想到因果循环,如今遭了报应,吃了苦头了。真不知道我那师兄将药方给哪个狗东西看了,真是泯灭人性。”

第十八章(二更)

花颜看着天不绝,这老头早些年十分张狂,行止做派不可一世,十年前,她拿住他为哥哥治病,将他困在桃花谷,这么多年,他才渐渐地没了当初的性子。

他这个人脾性怪,性子硬,天生孤傲,即便做错了,也摆出一副自己有道理的样子,冷哼别人做错了,这些年,还真没见他如此悔不当初过。

她听他骂了片刻,镇定地说,“我已安排下去了,北安城的人,今夜子时前,没染上瘟疫发病的人,全部都撤离出城。你如今越是急,越是不能静心琢磨,暂时先别研究了。”

“那我做什么?”天不绝立即问。

花颜看着他满是血丝的眼睛,当即道,“睡觉,你从现在起,一直睡到今夜子时,之后与我一起,彻查北安城的瘟疫之源。你是大夫,鼻子好使,先将北安城的鬼祟清楚了再说。”

天不绝看着花颜,“那如今染了瘟疫这些人呢?怎么办?”

花颜默了默说,“没办法,对比死一千,几千,不能让几万人都死在北安城。”

言外之意,也就是暂时放弃这些人了。

天不绝虽是大夫,一生痴迷医术,但在遇到花灼和花颜前,还真没多少大义善良心肠,但这十年来,成为了大半个花家人,他已改了太多,如今这一千两百多人没有盘龙参救命,只能等死,死后还不能土葬,只能火化,让他也有些不好受。

但是花颜说的对,对比死一千几年,北安城数万人,已算是最小的损失了。

自古以来,哪一次瘟疫不是覆灭一城或几城?百年前,一场瘟疫,两座城池锁死成为死城,四百五十年前,后梁天下时,曾爆发瘟疫,连锁七成,死了二十多万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