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不用你操心。”他看开了,再聊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于是说声,“你好自为之。”就准备走。

刚到门边,背后就传来温思崇的声音,“还有一个原因,我就是看不惯你们。”

陈继川转过背,看着他,等他说。

“为理想为人民牺牲,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伟大?恨不得把英雄两个字写额头上,走哪都横着,都得有人捧,不然就是社会不公,人心不古。我还真就奇了怪了,是老百姓跪下来求你去当卧底的吗?是老百姓拿枪逼你去追毒贩的吗?都是你他妈自愿的!成功了表彰庆贺大肆宣传,失败了受冷遇了就怪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不讲道义?你们当警察的也太‘正义’了点吧,怎么说你们都有道理。”

温思崇抬起头,盯着陈继川木然的左眼,“凡事先想想,你吃饭的钱都是我们这些普通纳税人缴的,是我们在养你,我是你衣食父母,别跟爹妈面前耀武扬威。我再多说一句,你拿了这份工资就干这份活儿,干坏了,砸锅了,别怪给你吃饭的人。”

他慷慨激昂全是民主社会新道理,字字铿锵有理有据让人无法反驳。

陈继川右手扶着门把手,侧身对着他,低声问:“你在鹏城当记者,一个月领多少薪水?”

温思崇答:“不多,八千九。”

陈继川道;“我在瑞丽,三千二,包干了。”

温思崇讥笑道:“怎么?嫌钱少?嫌钱少你别干啊?谁逼你了?我拜托你们这些当警察的,甭一天到晚摆一张死人脸,我们不欠你,谁也没求着你,你不干,大把人顶上,没你咱们照样过。”

“说得挺对。”陈继川用依然凌厉的一只眼睛望过来,似乎能将温思崇看穿,“这样吧,我出四千一个月,招人去缅北去跟毒贩套近乎,去翻地雷阵干走私,迎着枪口报信,再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被扣在山里折磨半个月,饿了吃泥渴了喝尿,不配合就被烟头烧爆一只眼,你试试看,能不能招得到人。”

说完,他带上门,走几步才发现叼在嘴里的烟一直没点,正好迎面看见余乔端着水杯和田一峰闲聊,随手就把烟送到余乔嘴上,看着她傻愣愣的样子发笑,“聊什么呢,说这么开心。”

“聊你的大学生活,很受欢迎,有很多女孩追。”尽管他老喜欢干欠揍的事,但余乔并不没被惹恼,只伸手把烟摘下来捏在手里,准备找个垃圾桶扔了。

陈继川又要踹田一峰,“不是吧,敢泄我老底?”

余乔说:“还有事我不能知道?”

陈继川吓得摆手,“没没没,我和老田开玩笑嘛。”他一伸手,箍着田一峰的脖子往后拽,威胁说,“再bb我就把你那点破事都告诉陆小曼。”

田一峰满不在乎,“我们都分手了,我怕个屁。”

陈继川胸有成竹,“别装了你,我还看不出来你这旧情难忘呢,要追赶紧追,别等人家结了婚你才知道后悔。”

他们这几个人正吵得厉害,突然钱佳从二楼楼梯走下来,眼睛盯着陈继川,委委屈屈地喊了声,“师哥……”

余乔自动后退一步,她怕自己会忍不住上去撕了钱佳。

田一峰推开缠在他身上的陈继川,咳嗽两声先开口,“哎,别找你师兄了,他哪还敢当你师兄啊,按这个规律走下去,谁当谁倒霉。”

就为了她,他在陆小曼那不知道挨了多少打,谁知道这回在陈继川这惹出这么大一破事情,真跟陆小曼说的一个样——

“你等着吧,师兄师妹不扯明白,迟早都要遭雷劈。”

钱佳挨了处分,本来就委屈,眼睛红红的来找陈继川,眼瞎被田一峰这么一刺,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落,倒让田一峰愣了,跟犯了什么大错似的站直了一动不敢动。

陈继川只当没看见,幸灾乐祸地跟田一峰说:“自己惹出来的麻烦自己解决,我先走了,不敢让我媳妇儿多等。”

“师哥!”钱佳着急上前,拉扯他衣袖。

陈继川停下来,“早说不是你师兄了。”

钱佳双肩下垂,哭着说:“师兄,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真的……从来没想过害你,你一定要相信我。”

陈继川伸手挠了挠眉头的疤,有点不耐烦,“我相不相信都不重要,不过钱佳,我最后再劝你一句,人满了十八岁,就得学会自己的责任自己担,有些事,不会因为你是女孩儿,哭一哭过去,有些人呢,也不会因为你的眼泪而原谅你。这事儿怪你也没劲,但也就这样了,我不是警察,师哥师妹什么的,也都不用喊了。”

“师哥……你还是生我的气是不是?但我只是嫉妒……我觉得余乔朝三暮四的配不上你……”

他正要走,听到这里忍不住回头说:“对了,我跟余乔今天扯证了,这事儿知道就行,不用随礼。”

钱佳愣在当场,灰心绝望席卷她,将她推到极为难堪的境地,在全是熟悉面孔的大厅里,她认为自己被彻底羞辱,再也抬不起头做人。

然而她的诸多想法,陈继川是不管的。

他揽着余乔回到车上,过红绿灯时余乔问:“你和温思崇谈了什么?”

陈继川说:“没什么,就觉得自己挺可笑的,为了个跟你不想关也根本不在乎你的傻逼,差一点……哎,咱们回去头一件事是不是就是叮叮当当造小人儿啊?”

余乔瞥他一眼,“天天这么造,不嫌累啊?”

“这事怎么能嫌累?你摸摸你老公这腰,装了个电动小马达你信不?”

“不信。”

“哼,晚上就让你不得不信。”

余乔把车停在酒店门口,想了想说:“你别太过。”

“怎么了?”

“不知道,最近总感觉……可能已经有了。”

第六十四章怀孕

余乔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把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陈继川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看着她,就像看一只长了两只角的怪物,紧张得手足无措。

换停车卡的时候,余乔看他一眼,问:“发什么呆?怎么?不想要?”

“怎么可能!”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他抹一把脸,仿佛还在没能回神,又呆又傻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余乔被他这句傻话逗乐,“我的身体,你说我是怎么知道的?”

“那……咱们现在去医院看看?哎,你怎么还穿高跟鞋呢你,怎么一点孕妇的自觉都没有?”嘴上抱怨,下车后立刻以大太监李莲英服侍慈禧太后的姿势扶住她,“我听人说头三个月最危险,你最好明天就躺床上,哪儿也别去。”

“是不是还不一定呢,而且现在天都黑了,也没听人查怀孕去看急诊的。”她低头看一眼陈继川口中的“高跟鞋”,也就两厘米的方根,还没运动鞋鞋跟高,真想翻个白眼。

陈继川继续着心中那股紧张焦灼的情绪,盯着她问:“那怎么办?”

余乔有点后悔这时候说出来,这下她除了照顾自己,还得照看身边这个神经敏感的小屁孩儿,“先找个药店。”

“行行行,我搜一下。”

半个钟头之后,陈继川在酒店房间的浴室门外走完第三十九个来回,余乔终于打开门,依在门框上含笑看着他。

两步距离他也如离弦的箭一样冲过来,用充满希冀的眼神锁住她,“怎么样?”

余乔原本还想逗逗他,眼下却不忍心让他再等。

于是点一点头,迎来他一瞬间僵住的神情,以及不断后退最终撞上衣柜时发出的咚的一声响。

他双手叉腰,又开始走第四十个来回。

当他靠近余乔时,他把声音压得极低,唯恐被隔壁“间谍”或是别的什么或许存在或许不存在的鬼神听见,“真的?你真的……怀孕了?”

余乔带着笑,仍然点头。

“……”他的脸僵得更加厉害,仿佛走到人生紧要关头,满眼都是解不开的愁和苦,当他完成第四十一个来回后,他问:“我……要有孩子了?”

“嗯,如果验孕棒没有出错的话。”

“我……我不知道……”他向前走,重重跌坐在床边,不知被谁抽走了灵魂,他两眼发直,面对着闪烁不停的电视机屏幕陷入沉思。

隔了一阵,余乔已经把散落的药品包装收拾好,他却突然冲到浴室门口,再次重复,“你不会是骗我的吧?余乔,这种事情不能开玩笑,这是……非常非常严肃的一件事,你懂吧?你懂的吧?”

余乔已经被他的反复纠缠烦得想去隔壁另开一间房。

她转过身,手里还捏着没来得及丢进垃圾桶的验孕棒,“陈继川,我没你想的那么无聊。”

而他忽然盯上验孕棒,盯着上面两条紫红色竖杠,犹如盯住今生一道最大的难题。

他不得不承认,他彻底慌了,慌张到不知道该拿出一张怎样的脸孔面对这道难题、同样也是他人生最大一份惊喜。

他不由自主地喊她,“乔乔……”

这一刻,她才是他的依靠和支撑。

余乔握住他的手,无奈地说:“放心,八个月之后被推进产房的是我不是你。”

“不是……”他舔了舔嘴唇,似乎终于冷静下来,然而他伸出双臂想要拥抱她,却又害怕往常的力度会伤到她,因而只能小心翼翼地靠近,战战兢兢地贴紧,吻了吻她的发顶,“谢谢,谢谢……”

她发觉他声音里藏不住的颤抖,忍不住问:“陈继川,你哭了?”

“没有。”连否认的话里都有哭腔,在她问出上一句话之后,他心中酸楚而又满足的情绪便再也挡不住,似泉眼上涌,再也无法抑制。

他靠在她肩上,哭得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儿,抽抽噎噎反复说着:“谢谢,谢谢你……”

余乔愣愣地伸手轻拍他后背,满头雾水地哄着他,“不……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陈继川的刹不住车,仍然在哭,“你放心,我以后绝对不会让你吃苦,我有钱……保证能挣钱……”

余乔失笑,“我不在乎钱,只要你今后都好好的,我就无所求了。”

“好……”

呜呜呜——

怎么还没哭完,余乔已经站累了,不得不把重心从左脚移到右脚,耐着性子听“小媳妇儿”写保证立战书,向未来人生种种艰难险阻发起挑战。

终于,他唠叨够了,突然惊醒,抓住余乔的手臂不停问:“怎么样?你饿不饿?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我现在去给你买。”

余乔终于把手里的验孕棒扔了,干干脆脆回答他,“没有。”

“那……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检查检查?”

“没有。”

余乔绕开他,准备坐在前厅木沙发上。陈继川却猛地一个箭步冲上来,端着她两只手肘往侧边挪,“你坐床上,那个硬,对身体不好。”

将她安顿好了又问:“渴不渴?要不要喝水?”没等余乔回答,他一偏头看见茶几上酒店免费赠送的矿泉水,摇着脑袋自言自语,“不行不行,瓶装水太凉了,我给你烧壶热的。”

说完就去浴室清洗电热水壶,再把瓶装水倒进去烧开,等余乔喝上温开水已经是一个钟头之后。

他被陈继川伺候得脱了鞋,换了睡衣,跟电视里古代女人坐月子一样盖着客房服务送上来的厚被子,腰上背上还垫着两个枕头,面对她紧张过头的丈夫,没忍住不断上窜的火气,咬牙切齿地说:“陈继川,我只是刚怀孕,还没到要生的时候,你别神经兮兮的行不行?”

“不行,一切事情都要防患于未然,我得照顾好你,我下了保证的。”

“那你听我的。”

他皱着眉毛犹豫,“那也不能都听你的。”

“你是不是故意气我?二十几度盖什么大棉被,喝什么热开水!气得我肚子痛!”

“什么?你肚子痛?”他一下蹦起来,差点蹿到屋顶,“快叫救护车!叫救护车!”

“你停下!”余乔喝了口水,吼得喉咙疼,“你再这样我打电话找你妈告状了,让她领你回去,别在这烦我。”

“别……我就是头一次,特别紧张。”陈继川坐回她身边,眼睛还红红的,看起来比谁都委屈,“你别生气,我都听你的。”

余乔这才满意,把被子掀开露出两只细长匀称的腿,用脚勾了勾床边的他,“过来。”

他乖乖听话,往前挪了挪屁股,凑到她近处。

余乔伸手勾住他后颈,将他带下来,在咫尺之间与她鼻息交缠。

她用食指轻轻点他鼻尖,“傻瓜……”

他两手撑在她身体两侧,目光落在她略显苍白的嘴唇上,“我是开心,开心到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我知道。”她捧住他的脸,漆黑的眼睛里漂游着清澈的笑意,“川川小可怜,只有在我面前才这么傻。”

“别嫌弃我。”

“不嫌弃。”她仰起脸吻他,这个吻轻轻柔柔、浅尝辄止,似她与他之间弥足珍贵的美好时光。

陈继川看着余乔,郑重地说:“谢谢你,没有你,我现在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乱飘。”

“也谢谢你。”余乔说,“没有你,我一生都在孤独里挣扎,不知道爱人和有人爱是什么样,不知道时时刻刻有人陪是多幸福。”

“我以后都陪着你,天天都陪着你。”

“嗯,说话算话。”她伸出小拇指,要与他拉钩。

他笑了,这一刻陈继川似乎又回到学生时代,在他的初恋与挚爱面前,仍是个羞涩的大男孩,也伸出手勾住她,和她一起做最幼稚又最可爱的事情。

余乔满足地摇了摇手指,“拉过勾了,一百年都不可以变。”

他说:“好,我爱你,一百年都不变。”

余乔微怔,渐渐的,眼底有水光集聚,泪涌出来,嘴角却上扬,她说:“好,我也不变,一辈子、下辈子都不会变。”

他低下头亲吻她微凉的唇,在她嘴角尝到泪水咸涩的滋味,回味却是甘美。

她环住他后背,拥抱他,将弹指一挥定格成永恒。

世界那么糟糕,无数苦难在前路等你摔倒。

世界又是那么美好,爱令我们无惧无忧。

就请时光停一停脚,就请上帝侧一侧目,就请命运为他们多留一丝怜悯。

让他与她,在爱中沉湎。

凌晨的硬座车车厢,大多数人都已经睡得东倒西歪。

余家宝顶着一张脏兮兮的小脸,从座位下面爬出来,偷偷拿走了小桌上喝得还剩一半的矿泉水,躲到列车接口处咕咚咕咚猛灌,但肚子还是饿得难受,他瞄到垃圾桶顶端躺着半块面包,便立刻捡起来塞进嘴里,尽情享受着食物下肚的满足感。

但他还没把面包咽下去就发现前方又来了一名乘务员,他怕自己逃票被抓,更怕被警察交还给福利院,因而转过身就走,趁着周围都乘客都已经入睡,再度藏到座椅下面。

座椅下留给他的空间非常小,他只能尽量蜷缩起来,他的绿色小棉衣已经沾满了灰尘,脸上也满是污垢,但他眼神清亮,内心坚定,一定要为枉死的爸爸报仇。

鹏城。

一早,余乔就在对着手机发愁,到底该怎么和母亲黄庆玲解释昨天的事,假设她一开口就是,“妈,我昨天登记注册,还验出已经怀孕,对象就是你最恨的陈继川。”

只怕她妈要被气得当场心脏病发送医急救不可。

她正想找陈继川问意见,一抬头却发现他已经穿得体体面面的,像是要出门面试。

“要出去?”

“嗯。”陈继川站在穿衣镜前,把衬衫扣子扣到最顶那一颗,“是有点事,见个人,午饭之前回来。”

“这么早?”

“没办法,人家是领导。”

他拿上钱包,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一下,“乖一点,等我回来,下午领你去医院。”

“好吧,这么神秘。”

他挥挥手,带上门,四十分钟后抵达约定地点——余乔的家。

他进门,礼貌地叫了声“阿姨”,已经做好准备迎接狂风骤雨。

谁都没有料到,黄庆玲会突然跪在他面前,“算我求你,季先生,你放过我们乔乔吧。”

第六十五章慈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