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是旁敲侧击向他要求身份地位,这家伙,心里有鬼,稍稍提及就炸锅,我忙哄道:“信呀,怎会不信。我是说,名字还真重要呢,当初我父母若不给我取个凰字,也许现在还是一介草民。”

“话不能这么说,那些个叫富贵的,往往穷得裤子都没得穿,叫振邦的,偏是个祸国殃民,说来好笑,有一次见到个丑女,居然叫若仙,哈哈哈。”笑了一会儿,他喃喃道:“名字,对了,孩子还没个名字。你有好的吗?”

酝酿已久,我悠悠道:“柳城里种黄白色的花,花瓣简约,花盘也不大,看着却很舒服,一问人,原来叫龙葵。”我笑道:“希望这孩子将来也像这花,不张扬,不霸道,做个内敛的君子。”

他看我一会儿,摇首叹道:“女人真奇怪,十个有九个都喜欢正人君子,我倒希望这孩子将来成就一番大事,让人俯首帖耳才是真正的成功。”

“所以你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对我也这样。”吐舌头,做鬼脸,看来我还是有些本性难移,生性喜欢高璟露出真面目前的样子:“君子有什么不好,我就喜欢君子,龙葵的这孩子将来也一定要彬彬有礼,清新脱俗的那种,对,就像花满楼。”

“花满楼是谁?”

白他一眼:“我少女时代的梦中情人。”

此言一出,立即被他闷上被子暴打,不说足一个时辰的检讨不准出来,又逼我答应今后再也不想花满楼,外加晚上禁止梦到此人,进行任何形式的隐秘的意淫。

真没道理,男人甭管啥淫都叫风流,女人只要做和丈夫无关的事,都叫不守妇道,连梦见心中偶像的权利都没有,不公平啊,你的名字叫女人的一生。

折腾了半年,回宫这段日子总算清闲了,白天不用听到木制车轮发出的咯吱声,晚上不用睡在帐篷或马车里,秦域的呼噜声也显得那么可爱,悄悄支起身子,看向他熟睡中的侧脸,呼哈,像个玩累的孩子,又像摊在那里的一团面,任人蹂躏。其实有时他还是挺可爱的,而且是不动声色,一本正经地把人逗笑的那种。他的脸也很英挺,皮肤很有弹性,情不自禁亲一口,做贼一样的感觉,迅速钻进被子里,睡觉咯。

今天真累啊,儿童不宜都是双连贯,体力严重透支,夜里头没醒,黑甜一觉,睁开眼睛时太阳早就不晒屁股,从窗户看出去,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糟糕,又是中午。”空望帐顶,刹那间恍然如梦。

“下午了。”秦域穿戴的整整齐齐,拍着龙葵,像在哄他午觉:“不用吓成这样,没人等着你去请安。”

他怎会知道我的心思,只有日子过得如糖似密,才担心糖化得太快,时光匆匆,若是永远停留在二十四岁就好了。揉揉沉昏的脑袋:“你早就上完朝了吧。

“够上两次了。”他将孩子放在软塌上,也不看我,淡淡地:“我说,昨晚看见贼了吗?”

有贼?吓得捂紧衣服,不是采花贼吧,忙问:“偷走啥了?”

“这个…只有那贼知道罢。”他一笑,神秘莫测地指了指脸颊:“不过那贼手脚不利落,当我睡着了,落出马脚。”

咦?呀!瞬间头皮发麻,被他逮着啦。

“本想抓个现形,又怕她颜面扫地,无法自处,无法面对今后的人生,所以——下次想亲我就正大光明嘛,又不是偷情,鬼鬼祟祟更添乐趣啊?”

揪着衣角,低声:“不是…”

“我知道,怪我的睡相太诱人,你太年轻,一时把持不住也是有的。”他笑得很是灿烂:“哪有猫儿不偷腥。”

颠倒是非黑白,而且是在孩子面前,我披衣下床,抱起孩子,离他远远的:“可别近墨者黑,成了第二个小秦域…”

他笑得大声:“这不叫近墨者黑,叫继承光荣传统。连你也要沾光的。”

隔得老远冲他撅嘴:“不害臊,我能沾你什么光,都是你欺负我,吸取我的血泪,蚂蟥,蚂蟥懂吗?我可都是劳有所得,名正言顺,谁说不是我跟谁拼命。”

“小凤凰如今越发有自信了,可不就要这样,宁愿相信母猪会上树,也别相信我会出轨啊。”他两臂相交,抱于胸前,夸张地打了个哈哈。

说的比唱的好听,我逗他:“哦?更有自信的话我还没说呢。”

“但说无妨。”

“我可不想将来你有了位身份尊贵的皇后,把我的孩子夺了去,我守着个破里子,让她穿着光鲜的面子在站于人前,索性自己里里外外全包了。”摇头晃脑,你答应吗你答应吗,就不信敢点一下头,让你今后生冷不忌地混说,甜言蜜语也是有代价的。

他扫我一眼,坐下倒茶,喝了几口方慢悠悠地道:“这事儿啊,月底再捅出来,现在多少人眼巴巴望着我,唯恐我哪天宣布这噩耗,哈哈,就让他们脑袋上的刀多悬一会儿。”

我听到了什么?掠过耳畔的话真实吗?亦或自己的幻觉?

从没想过敌国的皇后还能继续坐别国的龙椅,分享半壁辉煌,从不奢望秦域会给我完完全全的身份地位,而不是如今这不伦不类。早已不抱希望,高璟封我为后,只因别有图谋,秦域立我,又是为何?世上有无缘无故不计回报的爱吗?谁人不重利,谁人没有所图,即使是喜欢,也上升不到千难万险,立一个全身上下写满忌讳的女人为一国之母的高度。

“又怎么了,吵着要我立你,真答应了,又在那儿发呆。”他上前,唤乳母抱走龙葵,没有孩子的阻挡,便两臂牢牢掌握着我的肩,不经意地揉捏起来:“是不是又想到高璟?”

这个男人很聪明,看人也很透,跟他耍花活,只有自讨没趣,我老老实实道:“秦域,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喜欢我,一直都想问,又怕问了,连最后一点幸福都要飞走。”

“你觉得我是为什么?”

不好回答,便来个反问,自认不是他对手,不必挣扎:“我又蠢又无能,脑子不好,不会算计你,什么都做不好,也不会逃跑,幸而有副好皮囊,供你消遣,与我相处,只消动用你千分之一的心力,轻松。”

“想到这些,说明你并不蠢。”他笑了笑,携我一旁坐下,面对面注视着我,目光却不压人:“我承认我是如此。”

没想到承认得那么干脆,倒是怔了怔:“你…别说了,男女这点事儿,经不起说。”

“可不就是,只要我钟情于你,今生不离不弃不就行了?想那么多,也不觉得脑仁儿疼。”他敲敲我脑壳:“说笨也有些聪明,偏是大关节上笨得离谱,得好好改造改造。”

“那你看着办吧,本月结束之前把立后之事落实了。”潇洒地做完结束陈词,拍了拍手,收拾揉皱的衣裙,施施然起身,丢下目瞪口呆的秦域自去御花园游玩消遣。

要不怎么说发达国家办事效率高,月末,秦域还真把立后的种种事宜落实到位。

过程是这样的:首先宣布了要立龙葵为太子的消息,一石激起千层浪,年迈的大臣有的险些当场发病,一命呜呼。可怜那帮臣工,辛辛苦苦把女儿养大,又送进宫,希图独蒙圣宠,一索得男,没想到圣上对姹紫嫣红开遍压根不作理会,眼睛始终盯在那个敌国皇后身上,气煞人也。如今又要立那女人生的孩子为太子?休想!你都是太子了,我们的女儿将来就算生了儿子,充其量也就是个皇子,机会大大的没有,不行!拼了老命也要把这事儿给搅黄了。

于是愣是被使劲浑身解数的利益集团搞得鸡飞蛋打,秦域也十二万分的无可奈何,正当那些人暗自庆幸时,无奈的秦域又低调地宣布一个消息:如果你们委实觉得册封太子一事有待商榷,那么,就封德妃为皇后吧。

心有余悸的大臣们这下吃了个大瘪,先前已经上蹿下跳地反对过万岁的决定,如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脖子上长了两个脑袋呀,砍了一个还有一个?万岁毕竟是万岁,说一个你们驳一个,说两个你们敢驳两个吗,以后还想不想站在朝堂上人五人六了?人总有个选择心理,不自觉地拿立太子和立后二事一比,最重要的当然是太子的人选。那女人成为皇后,鉴于之前掉过孩子,保不齐今后就不生了,生公主也不一定,其他嫔妃在她之前又怀龙种也不一定,太子一立,确是再无转圜,自家姑娘为皇上生十个儿子也是枉然。

于是我的立后大典于下月举行,正是立秋时分。

身为一介弱智女流,两番嫁人,又二度封为国母,只怕煌煌历史中找不出第二人。我也成为了天下女子羡慕的对象,所有的流言转化为艳羡的目光,集中在我这个心智德行并不突出的女人身上,仿佛我的绝世好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可不是从天而将,大典结束后十多天,也敢不相信发生的一切系属真实。这些刚为国母的日子,最常说的便是:“我又是皇后了?”

“是的,娘娘,你是我秦域的老婆,正宫娘娘,掌管凤印,那些曾经诅咒你的女人们,如今见了你都要下跪行礼。”秦域定定地:“龙葵今后也不必叫你母妃,而是母后,里子面子,你都是他的母亲大人。”

“跟着你很快活,也很幸福。”忽而涌出一股柔情,下巴搭在他肩上,蹭蹭。

他坏笑,摸一会儿我的头发,破坏了我枯坐一个时辰梳成的连心梅花髻,老实不客气地道:“那是,我是谁啊,我是北国的王,是你丈夫,有我在,你和孩子什么都不用担心。这么久,等了这么久,你终于彻底属于我了,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终于…”

第 36 章 米米

保暖安逸,生活处处彰显舒适,我们的感情也无波无澜,平稳发展着,时而小打小闹,做做运动,锻炼一下肺活量,要么就是带着已经会走路的龙葵在草地上疯跑疯玩,教他说话,教他写字画画,有时秦域还放下帝王架子,陪我们一起做一顿点心,当然了,凭我们的技术也就是玩票,糟蹋糟蹋面粉而已,一家三口其可融融。

没有竞争的生活也就没有压力,时光跑得飞快,抓都抓不住,怎么着一转眼六年过去了呢?我想不明白。没有压力,按说心情应该很轻松,很轻松就代表怀孕对我来说不是难事,不是有很多夫妻都是不经意间有了孩子吗?可我为什么就是个例外?这个问题一样想不明白。

六年间,我发誓我们是天下亲热次数最多的夫妻,我发誓我们的态度很虔诚心情很放松,孩子却迟迟不叩响我们的大门,不免让人感到再幸福的人生也会有遗憾,而我们注定要带着这个遗憾离开人世。

“一切都是注定的吗?”我早已出离愤怒,如此怨念的一句话也能问得很淡定。

“还早呢,昨天我做梦,菩萨告诉我,今后我一定子孙满堂。”

这个梦六年间他已做了无数次,我笑了笑,也不戳破:“那真好,我都三十岁了,再过十几年,可不就要有孙子。”

“我也三十了。”他轻叹一声,叹尽岁月蹉跎。

看着肚子,良久无言,抬起头,发现他也盯着看。我们彼此凝望,忽然,异口同声地道:“要是能鼓一次就好了,哪怕是胀气呢?”

悲哀啊,哪怕是胀气,都能聊以自慰,叹叹,默契真不是盖的,这么默契的夫妻没有孩子,老天爷的盹何时打完?

“也许…”

“我们…”

目光交融,再一次心有灵犀:“再抱一个孩子!”

想到又要折腾一番,冲动立即就潮水一样,悄然退去,过程可是很复杂难度系数危险系数三高的啊,一个不好我这皇后怎么做上的还得怎么屁滚尿流地滚蛋。只听秦域道:“看你这脸色,我有这么蠢,让你冒那种险?反正咱们有了龙葵,再养一个孩子不过是为你的心境添一把柴火,说不定越烧越旺,咱们的孩子就应运而生了呢?再说龙葵一个人也挺孤单的,咱们没养过女孩儿,索性大大方方的从族里过继一个丫头,封为公主,算是龙葵的小妹妹,让他懂得爱护别人,省的整天唯我独尊,自命不凡的样子,近来我看他眼睛快长到头顶上,除了见到你我,这小子看别人都用鸟瞰。”

女孩儿?我喜欢,贴心小棉袄嘛,还能尽情打扮,漂漂亮亮的带出去可拉风了,又不像男孩那么具有政治敏感性,皇上就算有十位公主,大臣们的眼皮也不会因此抬一下,如此甚好。

“你从来都是筹划得差不多才说出来,是有人选了吗?”

“忠义王的世子几个月前战死了,我在想过继他一个子女来,寄养宫中,也可安抚王侯将相之心。”说着,顿了顿,若有所思地:“六年,算起来,不知死了多少人,高璟那块骨头却怎么也啃不掉…”

这个问题我就不参与讨论了,说轻了,引起秦域疑心,难免给我遭遇他的酸水袭击,说重了,对高璟也没那么多恨意,现在的我很幸福,恨他是不划算的,而且他曾救我于水火,给我女人所需的一切,据说,几年前他终于找到了我家的宝藏,我们早已两不相欠。也因这宝藏,他与苗王同盟复国,北国不但没有吃掉他所剩的三分之一的疆域,还赔了原本占据的一半领土出去,这几年秦域的确没有先时那一马平川式的风光了。

我笑道:“倘若选定了,那就接过来,我们好好疼她。”

没过几天,孩子就被带来,三岁的女孩儿,正是最雪娃娃一般的年纪,比同龄的孩子矮一点儿,身量也瘦小些,第一眼是秀气,第二眼便是惊艳,抬起头偷看大人时,发现她的眼睛简直是寒星,再没东西比它清亮。是个低调的美人坯子。作为女人,我就不喜欢那种美得扎眼,处处盛气凌人狐媚子一样的女人,好吧,我承认我是嫉妒,我也承认男人就爱那样的,眼前的小丫头倒是甚合吾心,作为美人,低调是最珍贵的气质,虽然她才这么点大,不晓得低调二字怎么写。

和未来小女儿搭讪,因有养育龙葵的经验,没一会儿就把她拿下了。孩子小名叫米米,问她是不是叫咪咪,她也弄不清楚,索性就随了她的口齿不清罢。

带米米去找哥哥玩儿,草地上,龙葵正坐在小太监身上,拿着小弓射孔雀,技术不佳,没一次射中的,愤然掷下弓箭,呼呼喘粗气。

“这么漂亮的东西,射死了多可惜,你也下得去手。”我令周围伺候的人退下,正色道:“不是让你善待下人?一个好好的人,被你坐在胯下,换成你自己当作何感想?”

他瞅瞅我,见我面色不善,这才施礼:“母后。”

“这回又有什么借口?”我冷着脸。

没见我缓和,躬着的身子也不敢直起来,一个六岁的孩子这么个样子也挺可怜的,算了,他还小嘛,到底要循序渐进,其实我也清楚,宫里头的主子谁不是这样,人类本性,有点儿权势便要压人,何况皇长子。这几年教训他的次数也够多的了,到现在秦域还对我的心肠太硬甚是不满,龙葵小时候摔跤我从不让人扶起,全是他自己爬起来,唯恐他将来成了懦夫。无谓的哭闹也从不哄个没完,不让他哭累了,以后还得闹,记住无休止的哭泣没有用,以后就不会一哭就把周围人弄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也许不是亲生的真的不心疼,也许我的心肠到底是太硬,所以始终认为自己的那点儿不断滋生溺爱如此万恶,如果孩子因为我的纵容长成个骄纵任性的纨绔败类,不如现在就后妈到底,严厉地毫不手软地培养之教育之。

理论是这么制定的,实行起来难免有所松动,孩子因为我的教训和我生分时,也觉得真心付出换来吃力不讨好,有苦说不清,到头来记恨上我,真是欲哭无泪。前几天还因为骂了他几句,有些严厉,回去后难受得直哭,被秦域劝道:“慢慢来嘛,孩子那么小,还没成型,虽然我也觉得先前太惯他了…慢慢来嘛,人家也是人,也有感情,你得先尊重他。”

我够尊重他的好不好,好听的全被你说了,你秦域有时气急不也要动手吗,每次还不都是我劝住,暴力是最无能副作用最大的教育方法,我一直不赞成。

“记住下次不要这样,他们是你的小伙伴,你孤单时他们陪你玩,你生病时他们喂你吃药,想想那些没有伙伴的人,该觉得幸运,也该懂得感激。”

龙葵偷眼看我,想是见我不再追究,终于绽放招牌式虎头虎脑的笑容,这孩子本性不坏,多数时候还是敦实可爱的:“母后,这是什么东西?”指我身侧的米米。

“当然是人!”又一次被气煞,把米米推给他:“这是妹妹,以后要好好待她。”

“妹妹是什么?”盯着米米雪团儿一样小脸,颇有敌意。

就是你的东西都要分一半给她,你的爹娘也得分一半给她,不过不能这么说,现在的孩子占有欲前所未有的强,直说了他得炸锅:“妹妹就是要好好爱护的,和你一样的小孩儿。你爱护她她也会和你亲近,叫你哥哥,唱歌给你听。”

“我不要!!!”龙葵忽然吼起来,还蹦腾了一下:“我不喜欢她,让她走!!!”

本来一脸友善的笑的米米也忽然惊恐地睁大眼睛,小手捂着小嘴,像是被这个可怕的怪物吓得不轻。

“羞不羞?欺负小女孩,人家比你小那么多呢。”我刮着龙葵的鼻子,对兄妹友好相处的未来顿时没了信心,正好宫女捧了点心来,便蹲下,耐心引导他:“大男孩不能这么小气,要爱护小妹妹,才算真的了不起。快,拿块点心给妹妹吃,她就不害怕你了。”

看看米米,又看看点心,不得不说龙葵还是好样的,拿起一个小米卷,走到米米面前,很有风范地伸手:“给,吃。”

“啪”,只见米米突然用捂嘴的小手打掉龙葵递来的点心,整个过程眼也不眨的,用鼻子哼他一声,一跳一跳地跑走了。

汗,这下轮到她生气了,这么不给面子,实在是…咳咳,龙葵啊,你此时此刻的心情是怎样的呢?

第 37 章 沉默是最深的恨

可怜的龙葵,活了小小半辈子,还没有应对被女孩鄙视的经验,那一瞬间,竟愣在那里,叫他几声他也没听见。

“孩子,想哭就哭吧。”看他委屈到极限又抑制到极限的小脸,觉得特作孽。

龙葵遥望远方,失神地:“母后…她叫什么?”

这孩子,我作介绍的时候你耳朵在干嘛:“她叫米米,也许是咪咪,也许蜜蜜。就叫她米米罢,过几天,你父皇就要封她为公主,以后就是你名正言顺的妹妹啦。”

“米米——”咬牙切齿地,过一会儿,眉花眼笑:“米米——”

天,孩子受刺激过度,速速离开是非之地,带他回去,安慰一会儿,又似乎没有预想的那么恼羞成怒,自始至终都很痛并快乐着的样子,在我说到要有颗宽容忍让之心时,这小子一反常态,大点其头,极为赞同,末了还说了句:“妹妹好可爱,我一定要好好宽容她。”宽容二字被他咬得很重,掷地有声。

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呢?为什么不断地产生不祥的预感呢?尤其是看着龙葵说到米米的表情时。

事实证明我是对的,第二天,传来了两个孩子不和平不友好相处的消息。

看到米米时她躲在被窝里,水红色的锻被鼓出一小块,像个滚圆的小寿桃,只是小寿桃一耸的一耸的,哭得很是伤心。该死的龙葵,果然心胸狭窄,欺负了花朵般的妹妹:“米米别伤心,我去打他,给你出气。”对着不愿意出来的米米说了如下一番话,自去找邪恶的哥哥算账。

哥哥在自己屋里,坐在椅子上气鼓鼓的。还好意思生气?我进了门便道:“龙葵,你干的好事。”

他转过头,眼角泪痕点点,一滴眼泪又扑簌而落,其状比米米还要悲戚。这时才注意到背光的那半边脸上有什么东西,是泥巴?走近一看,哇塞,华丽丽的五个手指印,红彤彤。倒正没想到是米米打的,小姑娘那么娇弱,蚂蚁都捏不死,怎么可能是犯罪分子,可是龙葵随后一句话改变了我对米米的印象:“她好凶…我要跟她玩,她不干,我求她,她不理我,后来终于和我玩了…看她脸好漂亮,摸摸,她就打我…呜哇。”

龙葵你不是这么色魔啊,你不是一向都不正眼看人吗,刚见面时不是很厌恶人家吗,这屁打点小丫头如何入得了你的法眼?还求人家和你玩,宁愿相信老虎吃素,也不相信傲慢的你居然屈尊,可是米米不是也很伤心吗?明明一副受了欺负的样子。鉴于双方各执一词,本着公平公正的原则,向目击者求证,宫女的说法与龙葵如出一辙,问了好几个人,都是如此这般,看来…米米真的打了比她大三岁的龙葵!

一切皆有可能,连小不点米米都如此彪悍,这世道越发使人迷惑了。

“女孩子的脸是不能摸的,不止是脸,全身上下都不能碰。”思索一番,打了个恰当的比方:“就像老虎,看着可以,敢把手伸过去,一口咬掉!”

龙葵仍是抽泣:“她的脸好白,我以为是白糖糕。”

“那你记住,这是一块白糖糕引发的血案。引以为戒,切记切记。”我为儿子念佛。

处理完小屁孩们的猫三狗四,着实出了一身汗,回到屋里不禁仰天而笑,这就是子女所能带来的乐趣吧,充实空虚的人生,注入鲜活的色彩,哪怕是一身臭汗,也是臭着笑着,欢乐尽在不言中。

一个人偷着乐,完全没留意到身边多了一个人,黑影一晃吓了一跳:“呦,什么时候变身为猫。”

“想什么呢,这么开心。”秦域低头踢着鞋尖。

“没什么。”从前不愿意伺候他,现在自愿当起佣人,替他脱去最外头的衣裳,拿家常衣服给他换,最后细心地帮他理好头发,还不都是因为爱,接下来的话从前也觉得很矫情,现在说起来无比自然:“今天顺利吗?这么早回来。”

“不顺利。”他做在床上,仍是踢着鞋尖,小孩子遇到不顺心的事似的。

被他逗笑,可他都不顺利了,也不好意思再笑不是,过去摸摸他的额头:“没事,都会过去的,过程很顺利,结局很圆满。”

“但愿。”说完便闷闷地,也不看我,自顾自出神。

“嗨,今天龙葵可有意思了,缠着米米玩,还被她打,以前他哪吃过这亏啊,根本是小霸王,谁都惹不起,被一个女孩儿打了一巴掌,居然一个人在那儿哭,百年难遇的。”

“米米是谁?”

“你女儿啊,过几天就要册封的,瞧这记性!”我冲他皱鼻子:“敢情昨晚跟你说的时候,全被你当耳旁风。”

他略点了点头,歪头瞅着地面,继续发呆。

也许是男子汉心理作怪,他很少在我面前展露忧郁与焦虑,现在的他那两道曾经意气风发的眉隐隐皱着,比大叫大跳还令人担忧,我蹲下,仰视他的眸子:“怎么,情势到了很严重的地步么?”

“你很关心吗?”他凝视我,眼神古怪。

一性急,脱口而出:“废话,你是我男人。”呀,不加掩饰地说出来还真有些害羞,脸上微微发烧。

“高璟…”他一刻不离地注视我,仿佛要把我钉在那里,好一会儿,缓缓道:“又输了一仗,我又输了一仗。”

心猛地一坠,加上这次,已经三连败,军心大挫,按常理,应该打道回府,能保住实力就不错了。可怜的秦域,常胜二字不再属于他,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此乃常理,唯有含恨接受。小心翼翼地问:“还是驻军的问题吗?”

“千珏一日不离京,我一日不敢调动那八万人马,一旦他趁乱在京中振臂一呼,那八万铁骑由他一手带出,少不得相应,内忧外患,腹背受敌,势必难以收场。”他倒在床头,按着太阳穴。

坐在他身侧,替他按着,轻声:“让他回去,只怕和高璟一拍即合,更成大患…竟是留也不是,遣也不是。”

“那八万人,不用麻烦,用了更麻烦,妈的这是我的国家,我自己的军队却不能调用,他妈的!”说着,两侧青筋暴起,仿佛随时就要撑破。

说归说,恨归恨,心里头也清楚,他不可能因此对千珏施以手段,除去这个眼中钉。他爱这个侄子,他一直觉得欠这个侄子,这也是他最敬爱的大哥唯一的骨血,据说没有大哥,就没有今天的他,秦域有时还是很重情义的,重到痴傻可笑。

只能退了,高璟和苗王同盟,实力相当的仗总是很不好打,也没有打的价值,刚想说出来,立即想到秦域是什么人,我又是个什么智商,不必多嘴,果然听他叹道:“今天高璟派来使节,和我议和。”

最大的赢,就是和局,也是保住老本,这个结果令人安心,立即不去可惜所付出的代价与艰辛。这样的年代,大家都在争,疯狂的掠夺并不是错,只是付出不能比最终的代价要多,不然就是输。相信秦域也这么想,他向来不蠢。

“世上有后悔药吗?”

“什么?”

“倘若当初我不在宫门口截住你,而让你自以为得手,带着假布防图去南国投奔高璟的怀抱…高璟会上当的,他一定会上当,那么现在,我会不会已经得到南国整片富饶的土地?”他苦笑,一下接一下:“可高璟知道上当,会杀了你,对,他会这么做。我们对你都太残忍,那时候我偏偏不想残忍,就这样看着肥肉从眼前飞过,我两手空空,竟然不去抓一下,不,我的手用来我抱你,抱幻想中的孩子。”

往事不堪回首,不必想象他真的这么做了,我所面临的悲惨。应当感谢他没有抓住那块肥肉么?可为何眼见他如此后悔的样子,感谢二字就开始泛涩,变得如此怪味,像馊了的食物?我强笑:“是啊,死我一个,换你万里江山,超值。”

他看向我,原本复杂的神情瞬间单一起来,那种心疼,是我从他脸上经常看到的,忽而两手捧着我的脸,低声道:“小凤凰,当时选了你我心里很不好受,那是后悔吗?我想是的。可当我要选择江山时,心里更痛,前者的难受可以忍耐,这种痛却是一想到便觉得明明得到一切,却像一无所有…”

“行了,就知道说好听的,孩子都那么大了,还当年当年的酸不酸哪?”推开他:“还要不要按摩了?不要滚蛋。”

他侧头做思考状:“我刚才在说什么来着,怎么又扯到儿女私情上来了?看来我真是昏君。”

说到哪儿了?唔,两国握手言和,共演和谐盛世:“你会和高璟不计前嫌吗?”

“又不是小流氓打架,打完还记仇,怎么有利怎么来吧。”他轻描淡写地:“看着吧,兵是退了,两边至少得磨上一年。”

每次谈及高璟,我或多或少还是有点儿别扭,毕竟不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也不是萍水相逢的点头之交,同床共枕五个年头,人生的石壁上刻着无法磨灭的印记,深深浅浅,朝朝暮暮。爱没有了,还有点点滴滴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如果能伸出手指,一并抹去,那就不是人了。男人间的事,就让男人去解决,去撕咬,方能显得他们本事,我在后头沉默即可,免得碍事儿:“哎,要不册封祭天的大典搞得隆重点儿,也算冲冲喜。”

他点了点头,随即又盯上我的脸,目光灼灼:“我刚来时你在想什么,笑成那样。”

“切,干嘛告诉你。”

“还有,为什么每次说到高璟,你都要岔开话题?”

我强笑,故作云淡风清:“有吗有吗?”

“这么多年,每次都这样,每次。”他强调:“难道说到他对于你有什么不方便吗?”

您还观察这个啊,真有兴致,可是通过观察得出结论,为何不公布?藏着掖着到现在,足见阴险,最讨厌男人这样了:“和你一起讨论你说我瞎凑热闹,让我一边呆着,不讨论,就是心中有鬼。秦域,你这人很难相处。”

“又岔开话题。”

“好吧,但凡提到高璟,我都咬牙切齿大骂一通——”咦,干嘛要做这种事?真无聊,一切只为满足秦域那点幼稚心理?我成什么了我,定定地:“听着,不管你愿不愿意,高不高兴,以后和高璟有关的问题,我还是一言不发,这就是我的态度,也是我的自由!”

他一愣,像是没想到我前后反应那么不一致:“你,大胆!还敢想着他!”

颓然,这孩子怎么永远长不大呢,我想他又怎样,不想他又怎样,一具身体一颗心,不早就从里到外从脚指甲到发梢统统是你的了吗?一个大活人完完全全属于你,还有啥不满意?真是比女人还难伺候。白一眼,甩头,不予理会。

“果然被我言中,你终究放不下他。”他突然婆妈起来,咋咋呼呼的,十足女人像。

形势所逼,不表白不行了,忍着恶心,语重心长地道:“别这样,多无聊,这可不像你。好歹不是平民百姓,这样多有失风范,平民百姓也不会一个无关痛痒的小问题纠缠好几年,你不要小市民。”

他仰了仰头,讥笑:“再尊贵的身份,后头的东西还不是一样的,一件衣裳,一个称呼,谁拥有都是一样。”

“我不是要说这个!”叉腰,怒视之:“我是说——”说什么来着?妈呀忘了,愣是给他搅混了。

“你斗嘴的技巧越发不如以前喽。”他典型的胜利者姿态,好整以暇地望着我,甚至吹了声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