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是看见花就会想到他?”

三年前悬苑冬日盛开的山茶被一对小情侣传到了社交网络上,很快便成为了当日联邦的新闻头条。凭借安雅的脑子和消息来源能猜出这些时间溯溜的花朵同他有关并不奇怪。青长夜没说话,身形瘦削的少年脸上露出了某种似笑非笑的神情,他像是在嘲笑青长夜、又似乎在嘲笑自己:“果然青青最喜欢的是王,你看这些花时可比看我和它温柔多了。”他以目示意水池中栖息的人鱼,在女巫的幻术下后者已化为了一堆形状怪异的枯骨,天籁般的音色随之消失不见:“可惜他是个死人。”

“你就是想说这个?”

“不,”少年走近了他,青长夜才意识到自己居然不能移动,他眼睁睁看着安雅苍白的手指抚上他的脸,对方的动作很轻,就像抚摸一件珍贵的瓷器:“我想占有你。”

“这是梦。”

“在梦里上你不也一样吗,”女巫笑笑,他的唇扬起、眼上挑:“做梦时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顾虑你哭着喊疼、也不用担心把你玩坏了……”

安雅的手指戳进了他的唇齿间,青长夜有些抵触地咬了咬,后者的眼色在一瞬间暗沉,层层叠叠的暗涌自女巫眼底蔓延。

惨了。

青长夜难得后悔自己的举动,不用想都知道大变态被他咬一口之后会做什么。就在青长夜想方设法从梦中醒来时,安雅扭过头。他们头顶的大理石苍穹忽然崩塌,仿佛地震般剧烈的摇晃过后他眼前的场景骤然转变。女巫的身形雾气般逐渐消散。某种陌生的气息入侵了他的感官,象征生机的花草于废墟从中生长而出,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女王蜂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张比女人还女人的脸上写满了兴味:“人类表达爱意的方式真奇怪。”

“你们不这样?”

“比起被干吃掉不是更好吗?”对方像是的确这样觉得,虫子的舌尖舔了舔自己的莹白的手指:“吃掉的话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青长夜眼神一暗:“你能看见我和他说了什么?”

“是我把你从他的梦境里拉出来的,”虫子笑道:“当然都能看见哦。”

青长夜心说真他妈萌,说话还带口癖。如果真是个妹子那他肯定追。零的声音在此刻从近处传来,他却无论如何都看不见对方:“藤壶在叫你。再不放你出去他会着急吧。他是个很特殊的孩子呢,”对方的声音变得模糊,他只听见了女王蜂最后的评价:“残缺品。”

“妈妈、妈妈……妈妈!”零的嗓音中满是焦虑,青长夜一巴掌拍上对方的头:“吵。”

“……”半天等不到零的回应,青长夜抬眼看了看他,才发现小疯子咬紧了自己的嘴唇:“你刚才了看见什么?它入侵你的梦境了对不对?”

“?”

“该死。”零一拳砸向了旁边的石壁,虫巢被他砸出深深的印子。他不觉得零能察觉到安雅,虫族之间存在精神感应,零口中的它更可能是女王蜂。青长夜微微蹙眉,小疯子未来很可能是虫皇、按理说他不该对给予自己生命的女王如此厌恶,不等青长夜细想,零像是想留下自己的气息般在他身上蹭来蹭去:“妈妈是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

“我是猪的。”青长夜微笑:“你是猪吗?”

零迟疑了片刻:“是的吧?”

“……”还要不要脸了。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谁啊。”零像是抱怨般在他的耳边道,虫族的声音很轻,就像一句随口的抱怨,大概青长夜从头到尾不痛不痒的态度令他格外无奈。后者眨了眨眼:“玫瑰拍卖会上的蛋?”

零露出了你他妈居然知道的表情,青长夜差点笑出来。如果不是兰斯他可能到现在都不知道零的身份,想到兰斯,青长夜神情微变:“你昨天……杀了兰斯吗?”

“那是三天前了,妈妈。现在联邦王的尸体都被吃掉了吧,”零漫不经心舔了舔嘴唇,他的手不安分地抚摸身下人的面颊,青年白皙身躯上蔓延的一片桃花令他血脉贲张,偏偏他不喜欢对着毫无知觉的人下手,那种感觉比起拥有青长夜、只像在触碰一件玩具:“那下面是低等虫族的巢,它们终年都吃不饱,只能靠着互相吞噬变强大等待爬上来的一天,那么异能强大的人类掉下去无疑是盛宴。”见青长夜不语,零泄愤般在他的脖颈处泄愤般狠狠咬了一口:“不许想他。”

吻从身后落下。青长夜想起了百年前的玫瑰拍卖会,猩红台布与璀璨灯光构成了纸醉金迷的销金艳窟。在那件压轴的拍卖品被推上来时,参与者的情绪在拍卖师讲解下达到了巅峰。疯狂的男人和女人追逐着那颗价值千金的卵,无论是贵族还是普通商者,所有人都竭尽所能想要令拍卖台上的幼年虫族看自己一眼,从裂缝中探出的眼睛却越过重重人群落到了他的位置。

虫族的手指顺着他的肩膀而下,直到掌心触碰上那片雪白的柔软,对方的动作坚决却又柔情脉脉,就像在小心剥开一只蚌。青长夜在零进来时闭上了眼睛,他忽然道:“当时有那么多人都想要你的注意力,为什么是我?”

虫族并未回答他的问题,青长夜却很快被弄得失去了理智,在他快要呼吸不上来时,零拉住了他的手。

“感受到了吗?”零引导着青长夜触碰上自己的胸膛,那里稳定的节奏令后者微微一怔:“因为只有你让它跳动了。所以永远都是你。”

第84章 虫族 014

那句话令青长夜愣了愣, 黑发黑眼的青年神色微变。显然他没想到虫子会忽然说出这种话。零见他眉目间不自然的变化唇角不禁上扬, 他揽住青长夜的腰、同时低头给了他一个吻。

“妈妈当时对我的印象是什么?”

“印象……”青长夜顿了顿。真要说的话他印象最深的除了零异色的眼睛、便是那颗卵被丢进了硫酸箱里。他比了个将东西投掷的手势:“我没想到你会活下来。”

“不止是你,没谁想到我会活下来。”

零像是随口一说,在青长夜追问前他一口咬上了前者的喉结。缠绵令青长夜很快忘记了询问、理智也随之堕进欲海。再度睁眼时零不在他身边,手腕上的白丝系成了死结,稍微打量四周青长夜便知道他不可能逃跑。他现在在虫巢深处。他开始回忆进入腹地以来的经历, 现在兰斯生死不明, 如果执行局在其中插了一脚, 他想离开腹地很可能得想办法联系娜塔莎。但他不知道对方还会不会无条件帮助他。单从武力值来说安雅是最好的选择, 可那些奇奇怪怪的梦基本让青长夜见到女巫就想绕道走, 何况他实在不太相信兰斯死了。

若真如零所言悬崖下方居住着低等虫族,重伤的兰斯掉下去十之八九难逃一死,但兰斯身上同样有着虫族血统,他应该有着很强大的自愈力。这次任务本来就紧急, 他还得靠兰斯接近联邦权势中心,不论如何他得下去看一次。那他必须想个办法摆脱零……

“打游戏?”

“唔, ”青长夜应声, 他将自己的手腕举起来,那上面绕了一圈的白丝令他移动手臂有些困难:“你最近似乎很忙的样子, ”这是真话,除了前三天,这两天零基本深夜才回来,做那些事的时间自然也少了,青长夜为此暗爽了一阵:“我很无聊。”

青年漆黑的眸子定定看着面前的虫族。青长夜看人时总显得非常专注, 大概是因为他的瞳色,那双沉静的眼睛总会让人联想到湖泊。他说自己无聊时语气平淡,但听者便容易觉得面前的美人在撒娇抱怨。零一直很吃这一套,果然,虫族略微思索后点头:“你想玩什么?”

他随便说了几个游戏名,其中包括他曾经和零玩过的拳皇、侍魂这类常见RPG格斗,最后他说了个需要联网的游戏,见小疯子没怎么犹豫点头答应,青长夜眼神闪烁。虫巢内是有网络的。虽然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有网的话他能借着游戏光脑联络上A。当天下午零给他带来了想要的东西,为了方便青长夜操作手柄,用来禁锢他的白丝自手腕系到了脚踝上,无形中零又帮了他一把。晚上他和零一起玩了联网游戏,

“你技能带错了吧,这个角色该收残血,”因为长时间没玩这类游戏,进去没多久青长夜就送了人头,零选的是战士,在青长夜等待复活时零还在地图上晃悠,青长夜啧了声,看见敌方残血的角色他眼睛一亮:“打这个打这个。”

零的操作依旧同三年前一样秀全场,走位骚得不行,第二把硬是把肉玩出了刺客的效果。他不知道虫子的目光时不时从游戏屏落到他脸上,就算青长夜瞎指挥零也非常听话地照做。最后一把零玩了个自己最擅长的角色,不需要青长夜在一边瞎说,他一个就能把敌军打得落花流水,在游戏里满地图收人头还是很炫酷的,打完以后零的账号收到了数不清的好友申请。

“哇,”青长夜看了眼零那边的申请列表:“全是妹子。”

“嗯。”零一个一个点了拒绝,看见最后一条消息他愣了愣:“妈妈你为什么拒绝我的好友申请?”

“手滑了一下。”莫名有种自家的猪……秀爆全场却还是知道回家的……优越感?

“继续打吧,”在关了游戏光脑后青长夜忽然听见零开口,不等他询问,零边补充边揉捏他被拴住的脚踝:“床上打。”

“……”小朋友也知道耍流氓了。

趁零不在时青长夜用A教过他的办法从虫巢的网跳了出去,他从空间戒指里拿出U盘,解析开里边的指定软件后即能自动连接A的网络,A曾说过这种随时随地连个人网的方法就像是“偷”。青长夜很快联络上了A,谁让对方是个二十四小时守在电脑前的宅男。简单描述了自己的处境后,A那边发来了文字。

【枢机会并没有宣布王的死亡,内部也没有消息。兰斯身上应该带了检测生命特征的定位仪,就像米勒死时联络官能借助仪器发现他的死亡一样。我帮你黑进军部看一看,可能需要十多分钟。】A又加了一行字:【黑客时间到。】

【好。】不用想都知道A边喝可乐边敲键盘的样子,如果联邦的网络技术部知道是这样一个冬天穿着人字拖嚼戒烟糖的家伙在自己的区域网内进出自如,肯定会气得吐血三升。不到十分钟A就发来了信息:【没有,他还活着。你之前说不知道怎么离开零,告诉你个好消息——】

A传给了他一则加密信息。上面提到虫族最近的精神波非常奇怪,不少在战场上遇见虫子的将士称部分虫族出现了异况,有一名医疗员原本已经做好了殉职的准备,却发现正在袭击自己虫族转而自相残杀。稍微一想青长夜便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把零和兰斯的说法加起来,虫族内部的继承到了白热化时期,它们迫不及待寻找出下一任虫皇。零会和其余的虫子争夺帝位,在彻底选出胜利者之前零的时间其实非常紧迫。

【唯一的麻烦是……这次你又被什么玩意儿困住了?】

【我猜是它们的丝,】青长夜漫不经心拨了拨冰凉的白丝:【不过这个很容易弄开。】

当晚零第一次没有回来,出于谨慎,青长夜没有选择行动,直到第二天傍晚零慢悠悠进了巢穴。他注意到对方身上有着淡淡的血腥味,实际上前些日子开始零身上一直有这种味道,只是它实在很浅、加上当时青长夜的注意力也不在这里便自然而然忽略了。现在想来零每天见他都特意掩盖了自己身上的伤痕,不知道是出于自尊还是不想让他担心。但不管怎么样,这两种猜测都让青长夜的内心忽然陷下了一块。

他伸出手,将时间输送到零身上。

察觉到他的举动,零微愣后笑得眉眼弯弯:“妈妈的异能真好用。”

青长夜嗯了一声。

“都不想离开你了。”

“小鸟长大了不该往外飞吗。”青长夜随口道。

“那我被打死了就没人救了啊,”零的声音放得低低的,像是玩笑、又像是恳求:“让我留在你身边,好吗?”

他揉了揉零的头,似乎也意识到青长夜不会回答这种提问,零笑笑后和他滚在了一起。早晨醒来时零又不在,强大的生物钟使得青长夜的作息一直很规律,他环视过周围后从空间戒指里拿出了犀牛铁匕首,这把偶然得到的匕首一直在关键时刻起着不小的作用,就像现在。用最坚硬的金属去割最柔韧的丝的确有难度,但当匕刃上淬了侵蚀毒素时一切都变得非常容易。割开白丝后青长夜活动了一下手脚,他小心地出了巢穴。虽然听上去有些羞耻,但因为这段时间一直同零滚在一起,他里里外外都是对方的味道,一般虫族不可能察觉到他是人类。凭借记忆和A给他的地图,青长夜绕了一会儿后走回了那条窄道。他低头看了看脚下,漆黑深渊难以见底,就是在这里兰斯被零推了下去,他不知道更安全的路,虽然这样的确有些冒险,但……

青长夜手一撑从窄道跳了下去,他调动异能护住了自己的关节。和想象中不同,他感觉自己落在了什么非常柔软的东西上,视线适应低亮的环境后,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周围全部是虫族的尸体,厚重血腥味几乎呛人口鼻,光是呼吸青长夜便觉得自己的肺部快被那种沉重血气烧灼起来。他刚才就是落在尸海里才没有受伤。即使是低等虫族拥有的外表也依然充满魅力,这么多白皙漂亮的尸体堆在一起仿佛诡异的油画。青长夜不知道从哪儿下脚,尸体堆得太多、也太密了,不管走哪儿他都会踩上虫子们的身躯。如果兰斯躲在这下面倒的确可能躲开虫族的追击……青长夜有些头疼,他得从尸体里找人?

不等他犹豫,异常的异能波动吸引了他的注意。青长夜神色微变,感知力告诉他就在附近有某个非常强大的存在,对方似乎正处在蜕变期,抑制不住的异能力四散开来、正向深渊之中所有的生物挑衅。奇怪的是他在附近并没有看见一只活的虫族,稍微思索后青长夜走向了异变传来的方向。踩着软绵绵的尸体实在是很奇怪的经历,没走多远,他看见了一只浑身浴血的怪物。

怪物的身形比他高出大半个头,修长手臂沾满尸血,他正抓住一只虫族的头颅,在青长夜走过来时,怪物刚好将那只奄奄一息的虫族丢开。青长夜立即后悔自己走向了这边,别说救兰斯,他自己能不能活着离开这片区域都是个问题。就在青长夜想要趁对方发现前溜走时,某种冰冷锐利的视线锁定了他的方向。

他愣在了原地。从这个角度,青长夜可以清楚看见那只看不清面目的怪物有着一双祖母绿色的眼睛。

零曾说过深渊下面住满了低等虫族,想要生存下来它们不得不彼此吞噬,直到吞噬了足够多的同类、变得足够强大,低等虫族才有可能进化,自深渊之下爬上来。

兰斯他……吞噬了这里所有的虫族?

第85章 傀儡 015

近处身形高大的怪物同记忆中高高瘦瘦的兰斯实在对不上号, 如果不是因为那种罕见的瞳色, 他根本不可能把这玩意儿同兰斯联想在一起。空气中浮动的能量波动越发狂躁,在对方的目光下青长夜不敢轻举妄动。就算这是兰斯,现在这种状态一看便知道后者理智全无,别说认出他,兰斯有没有自己的思想都是个问题。正当他们僵持之时, 怪物背后的尸堆里突然伸出了一只手, 青长夜愣了愣。

就算知道这些虫族依赖互相吞噬进化, 真正看见吞噬体也依然令人心惊。那只虫族似乎一直在吞噬死掉的同类, 它的脸非常引人注目、美好精致得仿佛玩偶, 伤痕累累的身躯却布满了血和脓,且虫族的肢体形状还在不断变化。大概是以为自己吞噬了足够多的同类,他现在想挑战之前对自己来说难以逾越的怪物。青长夜张了张口,那只虫族的身躯虽笨重、行动却悄无声息, 就在他想要提醒时,怪物忽然回头扼住了虫子的脖颈, 他伸出来的手指敲破了虫族的脑颅。搅动脑浆的细响清晰可闻。青长夜没什么表情观看了这场单方面的屠杀, 待怪物吞噬了死去的虫族,青长夜又一次和他四目相对。

他很少有恐惧的时候, 却在那双眼睛望过来时抑制不住想要逃跑。但他做不到,他的脚仿佛被钉在了原地。依旧是细细长长的狐狸眼,剔透的绿眼珠却仿佛结冰湖面。青长夜基本已经确定兰斯现在没有理智和感情,他想要说话,怪物却伸出手来靠近了他的头, 就是这双沾满血腥的手在刚才敲碎了一只虫族的脑颅。青长夜闭上眼睛。

冰冷触感抚过他的脸侧,怪物的手指微微弯曲,借用坚硬的指关节对方可以毫不费力敲碎他的脑袋。但等了良久,青长夜都没等到任何攻击,他慢慢睁开眼,那只手停在了距他咫尺之遥的位置。祖母绿色的眼里划过一抹疑惑,怪物似乎自己也没想到控制不了自己的行动。因为隔得近,青长夜能清楚看见对方身上的伤,零先前插进兰斯胸膛的匕首在他的左胸留下了清晰血痕,的确是心脏的位置,按理说伤到心脏即使是自愈力逆天的虫族也不可能活下来,想到了某种可能性,青长夜睁大了眼睛。

A给的资料里称兰斯在三年前进行过一场手术,术后他的各项身体机能达到了正常人水准,他原先以为兰斯只进行了虫族血统的移植手术,但如果他的心脏……青长夜凑近了怪物的胸膛,他这个举动无异于找死。但他忍不住,内心的怀疑像滚雪球般越来越大,在怪物的手扼住他的脖颈前,青长夜的耳朵贴上了对方的右胸膛。

那实在是一副诡美的画面。黑发黑眼的美人同周围地狱般的场景迥乎不同却又异常相称。白皙皮肤在黑红相间的尸场刺目得仿佛泥潭之中开出的花。他主动靠近了那只高大的怪物,就像鹿接近一头狮子。原本应该捏碎他脖颈的血手最终停在了青长夜的腰上。怪物眼里的疑惑越来越深,他不明白,自己身体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强烈地跳动,它在阻止他伤害面前的人类。相反的,它在让他接近他、保护他。

他在兰斯的右胸膛听见了对方的心跳声。青长夜眼里掠过一丝了然。兰斯的心脏在右边、还有一个人的心脏也在右边。这是那个人曾经能在虫族的袭击之下存活的原因。世界上不可能有这么特殊的巧合,很可能当初兰斯不仅改变了自己的血统、同时也做了心脏移植手术。能够同兰斯的各项数据匹配的器官最可能来源于他的血亲、况且他最终只听莉迪雅说爱德温的尸骨被火化,十之八九兰斯移植了爱德温的心脏。

那颗跳动的器官正在阻止理智全无的兰斯伤害他。米勒因为他的原因杀死了爱德温,后者却一而再再而三救了他的性命。这种感觉实在非常奇怪,青长夜咬住唇。他有些不想离开兰斯的胸口,似乎这样就能再次听见那个人的心跳,理智却告诉他这样毫无道理。青长夜开口道:“你的心脏……在右边?”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他也没打算得到兰斯的回应。青长夜后退了一步,面前的怪物并没有阻止他的意思。就在青长夜松了口气时,他听见了熟悉的清澈音色:“吓一跳吧?”

“……”差点吓尿了。

兰斯抹了把自己的脸,意识到上面全是血后,他露出了相当嫌弃的表情:“有水吗?”

“没有。”

“医疗队员不带水?这位兄弟你干什么吃的。”

“你——”

“我要被自己熏死了,”兰斯面无表情:“感觉我现在就像在泡菜坛里泡了三天再在杀猪场风干了三天,帝都的猪见了我都要绕道走。”

“……没那么糟的陛下,只是有点血味。”

“水。”兰斯补充:“陛下求求你。”

“……”

最终青长夜从自己的空间戒指里翻出了一瓶色泽剔透的液体,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兰斯稍微看过后觉得这是无害的,估计实在受不了一身血腥,他想也没想就往自己脸上倒。所幸除了丝丝甜味那种液体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稍微能看清楚长相后兰斯找青长夜要了他的通讯器。在进入腹地前这支由兰斯率领的小队成员都得了自己的通讯器,当着他的面,兰斯在那几个按键上有规律地敲了一阵,令青长夜意想不到的是那端很快传来小秘书的声音。这些天来他的通讯器都不能用,原本青长夜以为这是因为虫巢内没有网络,现在看来是他没掌握正确的方法。

“阿夜?”

“咳。”

“陛下!!!!!”小秘书一听见兰斯的声音便发出了一声哭泣:“您还活着啊!!!!!!!”

“……吵死了,”兰斯口气很凶:“闭嘴。”

青长夜听见兰斯继续道:“在原本预计的位置见面。”

哦。原本预计的位置。

兰斯在这时扭过头,注意到青长夜似笑非笑的表情,他有些不适地瞥过眼:“你为什么露出这种表情?”

“没有,”他耸耸肩:“只是觉得陛下您考虑得很周到,我什么都不知道实在是拖您后腿了。”

“有原因的,没有故意瞒着你。”兰斯一改玩笑的态度,他的声音变得很轻,却显得非常认真。就在青长夜觉得他还是比较靠谱时,兰斯冲通讯器那端道:“我要水。老子身上都长蘑菇了……闭嘴,你要摘下来吃吗?”

“……”这男人什么毛病。

兰斯从他的通讯器里调出了小地图,他都不知道这个看似简单的通讯器还能这么用。他看见兰斯点了一个区域,周围的热感应图像表明这附近只有他们两个人,兰斯让他跟上。凭着那张嘴都能看出兰斯已经恢复了正常,青长夜没多想跟在了对方身后。上悬崖时兰斯抱着他跳了上去,对方的动作敏捷而悄无声息,就算带了一个人也没引起巡逻虫族的注意,虽然兰斯原本的实力就非常不错,但厉害到这种程度……

“陛下!”再次见到小秘书时后者直接冲进了兰斯怀里:“我以为您殉职了,整整一星期都没消息,再晚几天其他人就要撤退——”

“这位妇女,”兰斯的声音很平:“鼻涕抹我身上了。”

神通广大的小秘书不仅在虫巢内安全地找到了活水湖,看着对方从空间戒指里逐一摸出琉璃瓶装的沐浴露、洗发液、浴巾等一系列日常生活用品,青长夜的内心十分复杂,他的空间戒指里除了做任务的必需品,更多的是枪和魔药。总而言之全是害人的。小秘书贤惠得让他无法直视。兰斯那个嘴巴恶毒的男人进湖里洗澡,他和小秘书在外面聊天,他才注意到他们所处的地方十分特殊。周围尽是白丝缠绕的虫卵,就像他们进入了虫子繁衍的核心区。有的虫卵颜色绮丽得仿佛宝石、有的却平淡无奇,等兰斯洗完时他喊了一声,青长夜和小秘书同时回头,后者片秒过后流下了鼻血。

“陛、陛下您……不、不穿衣服的……的吗?”

面前的男人身上不着一物,兰斯的皮肤白,身躯线条流畅又富有张力,他的腿很长,走向利落的肌肉令青长夜眼前的王仿佛一尊工匠倾尽心血塑造的雕塑。

“溜个鸟。”兰斯漫不经心往前走了几步,青长夜都不知道说什么。兰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躯,青长夜才反应过来兰斯并不是在耍流氓,他只是走到更亮的地方观察自己进化后的躯体,兰斯活动了一下手腕,察觉到那里蕴含的力量,他薄薄的唇微微上翘。

小秘书捂住了脸:“陛、陛下您……您是不是对自己的鸟很满意?”

兰斯心不在焉嗯了一声,青长夜在这时指向了缠绕在那堆白丝中一颗特殊的卵。早在先前他就注意到了这个,只有那只卵是空的,而且卵的颜色非常奇怪,那只虫卵仿佛透明的琉璃、在微弱的光线下熠熠生辉:“为什么只有这个是空的?”

“那个啊,”兰斯瞟了一眼:“是残缺的卵。”

残缺。

这个词让他稍微有些在意,女王曾经用残缺形容过零,兰斯继续道:“虫族内部有一种传闻,每一代的虫皇实际是同一只虫子,他会不断地轮回转世,死后又寄生在在子孙的躯体之上重活,听起来很像不老不死的怪物。但这个传闻是不成立的,你看见的那只便是虫皇转世的卵,已经碎掉了,里面没有生命,就算不知道过去如何,至少这一代虫皇不会是转世的。”

想了想青长夜还是说出了让他在意的问题:“女王和我说话时用残缺形容过零。”

兰斯摇头:“这里和刚才我们所处的深渊是虫巢内唯一两处不不会被女王监视的地方,我跟你说实话。”

“……?”有种不祥的预感。

“零和我是同伴,”兰斯道:“在进入腹地前我和他达成了协议,我们都知道女王会监视虫巢的每个角落,即使进来后也会很快被发现。唯一不会被怀疑的只有死者。他知道我的心脏在右边,在带领虫族追击时零故意刺中了我的左胸膛、当着女王和其他虫子的面将我推下深渊,之后女王的监视重心会放在执行局身上,零告诉我吞噬低等虫族的方法,是这个让我治好了身上的病。”

“你们……”

“唯一的意外就是你了,”兰斯瞟了他一眼:“原本打算告诉你计划,但女王不知怎么特意入侵了你的脑海,它对你很有兴趣、甚至直接告诉零想让你做它的容器。我和零都怕发生意外。抱歉。”

“残缺?”

“我不知道女王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但零绝不可能是虫皇。他跟我联手是为了毁灭虫族,这样的小家伙,”兰斯顿了顿:“怎么可能是一只不断转世渴求生存的老怪物……”

第86章 傀儡X女巫 016

兰斯的话令青长夜微微一怔, 他没想到零和兰斯竟然会达成一致。况且零若想毁灭虫族不管从哪方面看都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你为什么相信他?”

“不用敬称了?弟妹, ”兰斯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一开始是不信的,但他后来告诉了我一件事,女王的产卵期在初秋,只有那段时期它会离开安全的核心卵来到这里,最迟一星期就是它的产卵期。”兰斯踩了踩自己的脚下, 周围交错的白丝与虫卵证明这儿的确是女王产卵的地方:“那时候的女王是最脆弱的, 想杀它比任何时候都来得容易。”

“就算这样——”兰斯这种多疑的家伙会因为一个不知真假的秘密而相信异族着实不可思议, 见青长夜脸上露出怀疑神色, 兰斯续道:“一开始半信半疑, 但进入腹地后遇见的情况的确和零口中一致。当时的情形我也没有办法,比起互相怀疑,相信他一次更合适。”

青长夜张了张口,兰斯狭长的眼微微一抬:“如果你的问题问完了, 我也有事情想问你。”

“?”

“女巫和你是什么关系?”兰斯瞥了眼青长夜的脸色,不等青长夜回答, 在后者说话前他举起手:“我知道了。第二个问题, 他是活人还是死人?”

“……我不知道。”青长夜略微思索后道:“他经常拉我进梦境,其中几个梦境给的暗示都表明他已经死了, 他用魔法或者异能把自己变成了活死人。这几年我和他本人见面的次数并不多,我不能肯定告诉你他死了还是活着。”

兰斯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片刻过后,青长夜听见对方清澈的嗓音落在山洞:“不管他是死是活,他既然出现在这儿就肯定有目的。死人同样会因为遗愿爬出坟墓……知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

让我把你变成和我一样的活死人、跟我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好不好啊, 青青?

梦魇般的声音如影随形,女巫仿佛某种云蒸霞蔚的花树。那种大量堆积在枝头的死亡艳色就像摇摇欲坠的雪堆,稍不注意就有全盘崩塌的危险。青长夜轻声道:“虽然这么说有点自恋,但可能是我。”

“他要千里送炮?”

“他要把我变成属于他的布娃娃,”青长夜想了想道:“可能用契约或者魔咒,他很擅长这些。”

兰斯露出了惊悚的表情:“你他妈好黄啊?”

“……”靠。

和兰斯聊天每隔十分钟就有吃噎的危险。相互核对过一些事情后,兰斯简单向青长夜说明了他们目前的处境。距离女王产卵最迟还有一星期,在后者进入这片区前他们都要守在附近埋伏,同时躲开虫族巡查。一旦杀死女巫、破坏掉这里所有的卵,基本虫族千年时间都不能再侵入联邦。“等到一千年后陛下早退休了,”小秘书偷偷摸摸跟青长夜咬耳朵:“他肯定想着虫子只要不在自己就职期间打进来就行。”

当晚他们轮流守夜,兰斯单独前半夜,小秘书和青长夜后半夜。可能因为白天经历的事情太多,没过多久青长夜便陷入了睡梦。他梦里浮现出荆棘密布的野丛林,每朵骷髅花上边都带着血渍。梦境最开始他似乎被人关在什么地方,只有一个人偶尔来同他说笑,光线昏暗,他看不清对方的脸。但渐渐的,孤独和寂寞让他开始期待对方的出现,可那个人却在从他这儿得到想要的东西后永远离开了他。他感到伤心、也因此愤怒,正是愤怒支撑着青长夜破坏了禁锢他的囚牢。冲天火光自脚下升起,建筑尖顶的星光与烈焰交缠。再见到对方时似乎已过去了很多年,那个梦很长很长,他遇见了各种各样的人、经历了一夜暴富的喜悦和命悬一线的恐惧,同伴会背叛、冤死者的灵魂哀声哭泣。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对方竟同记忆中毫无差别,时间就像没在那个人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对方依然敢用拙劣的方法接近他,更不可思议的是,他也依然甘之如饴,就像他还是多年前那个一无所有的小男孩。

“你不喜欢我,那我来喜欢你。”对方将手搭上他的肩膀,深邃双眸中满是认真,那个人的眼睛就像沉寂湖泊。湖泊是不会撒谎的。就算知道那人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他也忍不住想相信他。但这一次的结果又和他少年时一样,在认为他没有利用价值后,对方毫不犹豫选择抽身离开。他不知道如何挽留,最终他用了最笨的办法。反正他因为囚牢和孤独喜欢上了这个人,如果把这个人一样塞进没有光的地方,百年过去他也会喜欢他吧?就算这种爱是畸形的、是自扭曲土壤中开出的馥郁,他也不介意。

只要他喜欢他就好了。

但一直到星舰上血流成河,他都没能等来对方的回应。那么多杀红眼睛的星盗、无数人高声呐喊他的名字,他们都想让他去死。这可比曾经的仇家把他的遗像画在墙上有压迫力多了。即使他再不愿意死在这里,上百名星盗也不是他一人能够抵挡的,当过命的兄弟一个个于眼前倒下,背叛者在远方嘲笑,那种久违的愤怒又一次自他的胸膛灼烧。

他要死了。

可他不甘心、不甘心、从头到尾都不甘心!

他不想死、他要活着,活着才能霸占那个人,活着才能拥有温暖。死人是不配得到爱的,他们能获得的最大馈赠便是一方漂亮坚固的坟墓,他可以躺在坟墓里,但他不能怀揣这些愤怒自那个人的世界消失。他知道梵蒂冈最大的秘密,每一代的修女中都会有一个继承女巫的血统,神职人员应终生侍主,他们不被允许有任何出格之举,但贵为全联邦信仰的宗教,梵蒂冈却借用圣洁外衣将污黑掩藏在金碧辉煌的天使画像下,女巫自出生起便是教皇的承受者,她们理应同最接近神的教皇亲密、从而诞生出下一任女巫。但他的母亲却爱上了一个商人,那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告诉了他女巫之所以无价的理由:她们能将死人从地狱里召回、亦能把尸体变为活物。正是这种特质令联邦的大人物一直对梵蒂冈礼让三分。女巫的血统在他这一代断掉,他是个男孩、原本不可能继承到女巫的特质,但他已经连命都失去了,还有什么不敢拿去赌?

一点恨,他的血液开始流动。

一些痛,尸体皮肤裂出碎瓷般的痕迹。

一支魔咒,他摘下了那颗破碎的心脏。

周围人惊恐至极的目光仿佛笑料,他看着他们的脑颅接二连三破裂。他被人挖去了眼睛,没关系,他已经不需要用眼珠看世界,他从死去的星盗手里抢过价值连城的宝石,融化后它就成了最适合他的眼睛。他胸口的愤怒还在灼烧,成片的尸海也只能将它浇灭星点,但他知道让愤怒彻底熄灭的方法。

抓住他。抓住他就好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只要他占有了他的小王子。他要让他在夏夜里发出鸟莺般微弱的呜声,冬日的壁炉边应有美人横陈的白皙身躯。他要吮吸他每一次流下的眼泪,让那张满口谎言的嘴除了吟叫再也不敢说出别的句子。为了那个人,他已从地狱重回人间。

“唔……!”

青长夜猛地睁开眼。

那个长长的噩梦仿佛无尽,眼珠被刮下、心脏破碎的痛苦同真实如此接近。他终于明白了自己曾在梵蒂冈读取的零碎记忆:安雅的母亲爱上了一位商人,她怀了对方的孩子,但她理应属于教皇,不知为何商人最终放弃了她,女巫将自己承受的一切施加在了那个不该出现的孩子身上。正是在安雅最脆弱时他遇见了对方。他变成了安雅。他在梦里过完了安雅死前的人生。

和他一起睡觉的小秘书似乎察觉到了他这边的动静。或许是为了便于女巫繁衍,虫穴里到了夜晚便是一片漆黑、没有月色也没有星光。对方朦朦胧胧中问了青长夜一句怎么了,后者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有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