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放孔明灯,他都写一些问候语,什么“你好”什么“谢谢”什么“祝平安”,偶尔去小屋里磕头上香…

步静生忽然在一瞬间,被他一声“大哥”叫醒,想着自己刚才那番话,真的对他来说太残忍了,他“就剩一个儿子了”这话,或许老四会觉得他还在怪罪他。

“我…”步静生想开口,抬头看向老四时,忽然忍不住眼泪,哽咽了起来,因为这会儿光暗了,太阳完全沉下去了,他看见步霄脸上的表情,老四还是笑着的。

看见大哥哭了,步霄轻轻叹了口气,他虽然不想笑,但还是得笑着,沉声道:“没事儿,又不是什么大事儿,我替小徽走,其实我也知道,我留在这儿,还整天甜蜜蜜的,卿卿我我的,他看着心里难受,换我我也难受,我也想远走高飞。这谈不上不懂事什么的,他学习重要,我这生意,出去跑一跑也好…惯着他长这么大了,还剩几十年呢,在嫂子坟前,我说过要惯着他到我死那天的。”

步霄挑挑眉,把烟捻灭,看见步静生颤抖着肩膀,还在哽咽,他这时才发现,大哥真的老了不少,他年轻的时候,骑着自行车带着自己在胡同里转悠,车把上经常挂着买回家的刚打好的脆烧饼,自己还喜欢每天晚上睡前,偷拔他的气门芯,第二天听着大哥去上班之前,呼哧呼哧的打气声,笑着从被窝里爬出来,那个时候大哥年轻英俊的,如今真的风姿不在了。

这么多年来,他之所以变得这么憔悴,这么衰老,是因为经历了太多痛苦,丧妻丧子,甚至这些事的缘由全在自己身上,步霄无法对大哥的任何要求、哪怕让自己替小徽去死说一个“不”字,更何况,他有情可原,是来哭着求自己…

他走的话,真的是最好的选择了,时间可以淡化一切,但有点慢,一个人的离开会加速这个效果,让小徽把鱼薇忘了,甚至有充足的时间,再去找个喜欢的女孩儿,等那时候,他再回来,叔侄之间已经略过了尴尬的过程,说不定因为想念,会变得比从前更好。

只是这决定唯一对不起一个人,还是跟小徽一样重要的人,他或许在未来的一大段时间里,没办法陪着她,昨天决定要带着她去游历名山大川的想法,估计又要耽搁一段时间了。

步霄从大哥房里出来时,一抬眼,突然看见藏在门边的人,鱼薇竟然站在那儿,她看着他的眼睛里隐约有薄光流过,他的心在那一瞬间又软得不行,几乎为她愿意融化成一滩水。

他从来都是潇洒不羁,我行我素的,这辈子也就这点柔情了吧。

“都听见了?”步霄冲她轻轻地问道,他还真没想到鱼薇会来偷听,她一向很讲究礼貌、很正经的,估计是太担心自己了。

鱼薇有点僵硬地点点头,她刚才听着步霄跟大哥的对话,心里跟着他一起难受、痛苦,但她自己直到现在都还有些无法接受:“你真的要走?”

步霄要走了…她从来没想过这件事会以这种方式结束,她从来没想过,她跟他只是在一起这么短暂的几天,他就暂时要跟自己离别。

“嗯。”步霄很轻很轻地应了一声,再也说不出让她伤心的话,于是一把搂住鱼薇的肩膀,耍无赖道:“先不说这个,下楼吃饭,嫂子今天准备好吃的了。”

鱼薇心里涌动着很多酸楚的滋味,被他搂着,跟他下了楼,一楼这会儿终于热闹起来,老三下班接樊清和龙龙回来了,三嫂白天带孩子回了趟娘家,老爷子也下来准备吃饭,正在指挥老三调台看地方台的天气预报,姚素娟摆好了饭,冲他俩笑道:“跟你大哥谈完了?”

姚素娟今天摆这桌饭,是步静生的意思,说有话要跟老四谈,她原以为是兄弟俩这么多年终于因为小徽这事破冰,第一次谈话,但看见鱼薇下楼时的神色,她心里咯噔一下。

果然不出所料,全家除了缺席的小徽,在桌边坐下时,步静生也下来了,姚素娟太了解他不过,一看他那个死样子就知道没好事,饭吃一半,步霄忽然开口说要离开一段时间。

姚素娟顿时就明白了,瞪着身侧的步静生,后者果然神色怏怏地坐着,没胃口吃饭了,一看就是他干的好事…

“那就这样吧,过段时间我再回家。”步霄看着这句话说出来,饭桌上气氛顿时冷了,每个人都神色一僵,于是赶紧开个玩笑:“都别太想我了。”

家里气氛很是压抑,大概每个人都隐隐猜出来了事情原委,饭虽然吃得很慢,但终究天底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散了席后,步霄带着鱼薇离开。

走出前门,走进院子时,鱼薇忽然听见身后的喊声,回头看见姚素娟急匆匆地赶了出来,大嫂站在门厅的灯光里,身形被映照得很清楚,她站在灯光里,犹豫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像是有很多话却不知道该说哪一句,最后千言万语只有一句话,声音有些发颤地对着步霄说道:“老四…早点儿回家。”

步霄笑了笑,拉开了车门,对着姚素娟说道:“知道了嫂子。”

鱼薇坐在副驾上,看着车一点点驶离步家的院子,调转方向时,从后视镜里还能看见大嫂一直站在那儿没离开,目送着他们的车缓缓消失,她心里的感觉更酸楚了。

离开了步家,车里只剩下她和步霄两个人,鱼薇知道自己和他终于远离了纠纷和这场波折,但这件事被解决的方式并不是快乐的,现在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空间里,她冷静下来,只能听见他的呼吸声,鱼薇才明白,这或许是一段时间内,他最后一次在家里吃饭了。

鱼薇此时坐在车上,忽然觉得即将分离的实感像是此刻忽然而至的劈头盖脸的大雨,猛砸在自己头顶。

最终当黑色轿车在逐渐淅淅沥沥、转为小雨的雨幕里开到了市区,看着眼前熟悉的路线,是步霄要送自己回家,果然车开到了小区楼下,停下了。

没有下车的意思,两个人还坐在车里,雨刷已经停了,车也熄了火,车窗外是一阵蒙蒙细雨和漆黑的夜色。

“不让我上楼坐坐、喝杯茶?”步霄打破了沉默,看着鱼薇的侧脸,笑容一如既往的不正经:“要走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走,得把事情都处理一下,咱们还能再甜蜜两天…”

他的话还没说完,只觉得从方向盘上拿下来手被鱼薇紧紧握住了,她像是要握住救命稻草一般用力,攥住了就大有不想松手的意思,步霄也紧紧回握住她的手,朝鱼薇望去时,是她努力克制情绪的侧脸。

“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店里还是家里,什么都可以交给我。”她眼睛看着车前窗,没有望着他,可是车前窗外什么也没有,一片黑漆漆的。

“我不放心的,那可就多了…”步霄背靠上座椅,跟她十指紧扣,从眼梢温柔地注视着她:“比如你是不是又傻乎乎地玩儿命挣钱去了,是不是又在外边儿瞎认哥哥了,你那个酒吧的工作还是辞了吧,那个时间太晚了也没人接你,最重要的是,不用太想我…我很快就回来。”

鱼薇还是没有转脸看他,她知道看着他,自己一定憋不住想哭。

“宝贝儿,还记得我教你的么?”沉默了一会儿,鱼薇听见步霄开口问自己:“围棋里的打劫…”

她忽然明白他什么意思了,眼前的情况像是一次劫争,往复、循环而无解,必须得在别处下一着,于是步霄要暂时离开眼前的僵局,以消除所有人心结。

“其实都说逝者已往,死了的不应该影响活着的,但其实不是…”步霄说到这儿,语气忽然变得很认真:“我一直被影响着,也愿意被影响,之所以被影响着,才会活到现在,活成这个样子,被影响着没什么不好,因为走了个那个,对活下去的那个不会有任何的坏心,你不是一直问我,为什么总是穿着这件外套吗?”

鱼薇终于转过脸,看着步霄,看见他亮晶晶的黑眸里闪过一丝深色,她又看了眼他身上那件黑色旧外套,隐隐知道了答案。

“嫂子想不开之前,有一段时间特别正常,表现得跟正常人没区别,有天给我买了这件衣服,很大,我穿着特别不合身…”步霄第一次重新提起这件事,轻轻缓了口气继续说道:“我问她怎么买这么大的,她说衣服买大一点,能穿很久,希望我长大以后,能长高长胖很多,但一直到现在,我都被没吃成她想要的那种样子,还是有点瘦。”

这是他第一次开口跟自己提他心里的伤疤,鱼薇认真地听着,知道他不需要安慰,于是没有说话,他其实早就应该想通了,大嫂根本没有怪他,还希望他能健康、幸福,所以他才会照着大嫂想要的样子活下去,其实步霄心里大概是很多愧疚却又掺杂着很多怀念的吧。

“我生下来就没见过妈,大嫂就是我妈,老头儿因为代沟太深了,一直除了打我也不管我,大哥就跟我爸差不多,别看他现在这么面乎乎的像个冬瓜,也不喜欢理我,我小时候,他真的很疼我…”步霄紧紧握着鱼薇的手,笑着凝望住她:“所以,就算没有当年那事,我照样还是会替小徽走的,我是他叔叔,还有就是,得到你的人是我,怎么看也是我比较幸福吧?占了这么大便宜,已经幸福到顶儿了,不在乎这几天。”

他捧起她的手,在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露出一种很认真的微笑,深深地望进她眼底:“宝贝儿,理解我一下。”

第59章

鱼薇一时间无法回答,像是一堵墙硬生生地堵在胸口,让她很难喘上气来说话。

她对步霄显然超过了单纯的“理解”,这几天,她为他难受,为他不忿,为他愧疚,为他痛苦,也为他在作出决定时感到一丝丝释然,在每一个时刻,她都毫无罅隙地带入到他的感受里,分分秒秒地跟他产生着共感,哪怕步霄说要走,她也没有多少念头是为自己想的。

鱼薇平静下情绪,神色镇定地说道:“你真的不用担心我,全世界都不理解你,也会有我理解你的,而且,我真的不难受。”

步霄眼神温柔地望着她,看见鱼薇剧烈起伏的情绪已经平息下来了,她一字一句都说得很缓慢而诚恳:“跟你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天,我就已经很满足了,更何况度过了这么多天,什么都跟你一起做过了,还试过这么多从没试过的第一次,我这辈子都没什么遗憾了。”

听见她这种毫不遮掩的大实话,步霄的眼神一瞬间像是被风吹乱的湖面,荡起一片光亮,她这些话听上去这么傻,这么简单、直白,却又让他听得很心疼,他紧紧扣着她的五指,继续听她说。

“我最难熬的日子已经彻底熬过来了,跟你在一起后,真的不会再有任何苦,比那个时候还苦了。”鱼薇继续说着大实话,恨不得把心里全部的感觉都一股脑地倒出来,让步霄知道:“你最担心的那些问题都不存在,我一定会把自己全都弄好,不光是我自己,还有你店里,还有家里,我都会去的…等你回来,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想做什么都可以。”

听到这里,步霄笑着轻轻地吐出一口气,他最近都有点忘记了,她是个多独立的人,从前他在的时候,她就最讨厌麻烦自己,现在他不在身边,她只会把自己打理得更好…

“哎呦,我受伤了,你就这么不需要我,嗯?”步霄整个人往后一摊,因为话题太沉重,开起玩笑。

鱼薇很认真地摇摇头,有句话她一直当成箴言:“当然不是不需要你,只是没有你我要自己过得很好,有了你只会变得更好。如果就因为你不在我跟前,我就活得像一滩烂泥似的,你凭什么喜欢我呢?”

步霄哭笑不得地低下头,被她的人生真理逗得直笑,再次转过脸看她,她的表情还是那样坚定、从容,他忽然有种预感,她将来会变成他完全不曾预期过的样子,买卖这么多年,他捡过最好的宝贝,都比不上她万分之一。

“我怎么觉得我以后会变成妻管严呢?”步霄挑挑眉,伸出一只手摸着鱼薇的脸:“我看出来了,以后大嫂可以退居二线了,家里你管事儿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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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步霄没有留在家里过夜,回了无宝斋,鱼薇知道他可能有事要处理,第二天他一大早就来了她家,说买了翌日的飞机票,最近国内外的展会和交流会都很多,他光是跑完这些都能过去大半年。他跟她聊了一两句,鱼薇才知道,原来他这个生意确实需要满世界跑,去各种地方收货,会发生各种很有意思的故事,认识很多很有意思的人。

这是步霄第一次跟她聊做生意的事,他还说了很多大言不惭的话。

“挣不到一个亿我就不回来了。”步霄吊儿郎当地跟鱼薇这么说了一句,鱼薇真没听出来真假,但后来怎么想都觉得他在信口胡说…

她原本担心他离开G市,很久不回家,在外面会过得不好,但听他这样一聊,顿时放心多了,他本来就经常出差,步霄说最近他的确太懒了,很久没跑过了,跑一跑也好。

这一整天,两个人绝口不提第二天分别的事,鱼薇其实也不知道他说那些话是不是为了安慰她、怕她担心才故意说的,但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她不想再去考虑那些,只想把这一天好好过完。

步霄带着她跑了几个地方,先回店里把一些零碎事情给她交代了,鱼薇主动提出要帮他看店,毕竟店里还有老黄做主,步霄就答应了。

接着两人去了一次超市,逛了一下午,买了很多东西回家,马上十一放假娜娜和祁妙要回来,鱼薇买了很多食材,打算到时候给她俩做好吃的…

终于把所有事情都弄完,行李也收拾好了,鱼薇问步霄晚上想去哪里,他淡淡地笑着说道:“吃你做的饭。”

于是她进了厨房,做了几个很简单的家常菜,三菜一汤,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吃了一段时间内两人之间的最后一顿晚餐,当时天已经黑透了,深夜降临,拂晓将至,这会是最短暂的一夜。

就像是步霄情书里的那句“时间一会儿很漫长,一会儿又很短暂”一样,时间真的变成了一个没什么了不起的概念,它可以很长,也可以很短,跟他在一起和分离时,相对论体现得那样的明显。

如果一个人的出现篡改了你的时间,那么他很有可能将肆意侵占你余生的每一个瞬息和心里的每一个角落。

“你明天几点的飞机?”睡前,鱼薇在床上躺下时冲步霄问道,她今天一天都没问这个问题,可越临近那个时间,她越是有一丝心慌。

“早上八点多。”步霄在床沿坐下时,声音也变得有点疲惫。

这么早,几乎是天一亮他就要走了,鱼薇现在跟他一起躺在床上,才体会到那种滋味,轻压慢捻,绵长而难以消退,在心里无处不在,游走、流动着,她渐渐把那种感受变了埋怨,她到底为什么要承受这些,步霄从头到尾都没有错过,她更没有错过,为什么他被逼走了…

步霄搂着鱼薇,慢慢感觉到她在自己怀里呼吸变得有点紊乱,转过身,一手扳过她的小脑袋,低头望着她:“怎么了?”

鱼薇咬着后槽牙,她几乎就要忍到明天他走以后,自己一个人爆发的,她用力克制着慢慢咬字道:“你要知道,你什么都没错…”

依稀看见她的眼睛里有水光,步霄原本就知道她根本不会那么好受,这会儿都快心疼死了,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真的没事儿,我很快就回来,等我挣一笔大的,带着你满世界溜达,咱们把地球当成地球仪给玩儿了,怎么样?”

鱼薇听他开着玩笑,说哪里哪里风景不错,哪里哪里一定要去,她紧紧地搂着步霄,感受着他的体温和味道,一秒钟也不想浪费。

“快睡吧,很晚了。”步霄眼睛沉黑地望着她,提醒道。

明天她上课的时候,他就已经走了,天就快要亮了,睡着了这个夜晚只会更短。

可她还是不小心睡着了,于是再一睁眼时,窗帘的缝隙里洒落着青蓝色的光,是天将要亮起来的样子,身侧已经没了人,浴室里传来水声,是步霄在洗漱的声音。

那一刻的感受真的是她从未体会过的,鱼薇掀开被子、赶紧爬起来,她知道时间不剩多少,走去浴室时,看见客厅摆好的步霄的行李箱,她佯装成什么都没看见,胃却像是被揪住了一样,忽然有种想吐的感觉。

拉开浴室的门,步霄朝着她望过来,他在刮胡子,和往常一样露出坏笑:“宝贝儿,睡醒了?”

他就跟一会儿要离开这事根本不存在一样,跟她一起洗漱,换衣服,吃早饭,鱼薇看着墙上的挂钟,五点、六点、快到七点,三根针走得飞快,无法停下…步霄终于检查了一下行李,站起来说道:“走了。”

青天白日,正是阳光最温暖明亮的时候,画面里的一切被照得很清楚,他穿着长长的黑外套,迈开腿,朝着门口走,脸上的笑容又坏又轻佻,每个她熟悉至极的细节都被她看进眼里,贪婪地想把所有细枝末节都烙印在脑海深处。

走到门边,步霄停下来问她“不跟我抱一个?”,鱼薇走过去,紧紧地跟他拥抱了一下,脸埋在他的胸膛,似乎抱了很久又似乎短得只有一秒钟,所以他的体温转瞬间就消失了。

没有说再见,仿佛只是一次简单的离家,下午就会回来一样,步霄用明亮狡黠的双眸深深地看了一眼鱼薇,挑挑眉梢对她笑了一下,出门后,替她把门带上了。

“啪嗒”一声,门严丝合缝地被关上。

整个世界,忽然就剩一片死寂。

眼前突然间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一间屋,可她分明还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烟草味和熨衣水的香气,糅杂在一起的那个味道。

步霄走了,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她在从这一刻开始的一段未知的时间里,不会看见他了…鱼薇顿时有种冲动,想把门打开,跑下楼梯,一把拉住他,让全世界都去见鬼,谁都是自私的,凭什么自己不行?如果他们都知道步霄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她在此时此刻,整个世界都被掐断了声响,抽离了光线,只剩下这一道被关上的门,谁都会理解她的痛苦。

鱼薇静静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那种忽然而至的安静就是一种最残忍的实感,排山倒海地压迫着她,无法缓解。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她觉得满屋子都被照射进来的阳光包围在一种近乎虚假的明亮里时,鱼薇走到阳台,朝楼下看去,步霄的黑色轿车已经不在了,原本停车的地方,空空荡荡的,他真的走了。

忽然那种想吐的感觉更强烈,她飞快地跑回屋里,冲进卫生间抱着马桶,把刚才硬吃下去的早饭全吐出来了,整个身体像是从内而外被翻了出来。

步霄下了楼,上了车,一系列动作都很连贯,直到他发动车子前,把烟盒摸出来,他的动作变得有些凝滞…

双手抵在方向盘上,盯着黑色烟盒,他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

这是他自己的老规矩,在跟她告别后,点上一根烟用来等她,这是他从很久之前,就偷偷约定好了的,他还真的一次没落下过。

从前他是在她小姨家楼下,在她学校门口,后来是送她去各种地方,这一根烟的心情也不一样,有时候是担心,有时候是痛苦,有时候是轻松、幸福,他曾为她有过这么多种心情,却还没有过这种感觉。

他希望这支烟永远不要抽完。

“啪”的一声,打火机点着了香烟,他抽着抽着,看着火苗一点点灼烧着烟丝,燎出黑灰色的边缘不断朝着尾端烧去,一点点变成烟灰落下来,不可控制地还是烧到了最后,把香烟捻灭时,步霄露出有些虚无的笑容,这是不是他这辈子时间最短的一支烟?为什么这么快,它就无情地烧完了。

步霄抬起头,目光深沉地朝着鱼薇家的阳台望去,那两盆杜鹃花还摆在那儿,她并没有出来,他看了一会儿,脸上重新挂上笑容,然后发动了车子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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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霄离开的这天,阳光真的好得不像话,第二天就是国庆节假期的第一天,鱼娜下午就从寄宿学校回来了,兴高采烈地帮着她一起做饭,她好像看出来自己心情不好,问起原因,鱼薇说步霄走了,她倒吸一口气,捂住脸:“姐,你跟姐夫分手了?”

娜娜的表情满是急切和忧虑,鱼薇摇摇头,盛排骨汤的时候淡淡说道:“怎么可能分手,他出差了。”

鱼娜“呼”的一声,吹出一口长气:“真是吓死我了,只是出差你这么伤心干嘛?热恋的时候暂时分开一会儿也挺好的,小别胜新婚嘛,你俩整天腻歪在一起,我这只单身狗都要被虐死了。”

看见姐姐心情不好,鱼娜很勤快地把碗洗了,结果干活时在屋里转了几圈,她才发现,到处都是步霄的东西,自己只是离家一个星期住校而已,姐姐就在家里添置了这么多姐夫的用品,什么拖鞋、水杯、牙刷,全都有姐夫的一套,俨然是自己不在家的时候,跟他同居了,再看鱼薇这会儿坐在沙发上,愣愣地喝着水,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她忍不住问道:“姐,你每次跟姐夫那个什么,有没有措施啊?”

鱼薇猛一听妹妹问起这么奇怪的问题,愣了一下,被她这么一说,还真想起另一件事,她上次跟步霄在浴室里那次,确实没措施…不过她那天之前就该来例假的,正是安全期,另外,她那次的确有点发疯,把步霄那个不靠谱的“先上车后买票”的建议给暗暗记心里了。

她这会儿被猛地一提起来,忍不住开始紧张,一半期待,一半忧虑,最后她索性想着,那样才好,要是真的怀孕了,步霄就不用走了…

鱼娜看她表情阴晴莫辨的,凑上来问:“姐,你大姨妈还没来?”

“没关系,偶尔推几天而已。”鱼薇这会儿自己都不知道该是什么心情,她早晨还吐了,不过她只是因为心情不好、胃不舒服才吐的吧,就算有反应,也不可能这么快啊…

心里揣着这件事,鱼薇隐隐忐忑起来,但因为概率低微,她也没当回事,正好国庆节如期而至,祁妙回了G市,两个人第二天就约着一起去吃饭、逛街,她心情稍微好了些。

假期第一天,她跟祁妙约好在那家之前两人常去的咖啡馆见面,鱼薇先到的,点了杯饮料,不过多时,店门被推开,响起铃铛声,她一抬头看见进来的人,顿时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尾巴!”果然,离着老远,她就听到很熟悉的祁妙喊自己的声音,又甜又脆,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激动地朝着这边卡座跑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对虐的剧情有错误估计,已经虐完了…哈哈哈~~

第60章

祁妙一头浓密乌黑的长发剪短了,利落潇洒的齐耳短发更适合她,白皙的耳垂上还戴着小珍珠,一身活泼鲜艳的夏装,朝着鱼薇跑过来。

她果然还是些变化的,变得更漂亮,更耀眼了,但一张嘴说话,鱼薇发现祁妙还是那个老样子,咋咋呼呼,精力充沛,又因为很久没见了,一上来就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熊抱,激动得难以自持。

“尾巴,好久没见你怎么变成这样了!”祁妙把紧紧抱着鱼薇的手松开,坐到对面的卡座里,好奇又仔细地打量起好友,发现了很多新变化。

鱼薇还真不知道自己哪里变了,就听见祁妙如数家珍地一一道来,说自己哪里哪里跟以前不一样,最后总结陈词:“你现在太有女人味了,啧啧,我都差点认不出你了,谈了恋爱就是不一样,对了,你跟那个坏叔叔现在怎么样了?到哪个阶段了?”

鱼薇猛一想起来步霄,就觉得心情陡然滑落到谷底,他只是走了一天而已,她就觉得像是分开了一年…赶紧打起精神想怎么回答祁妙,最后索性很直白地说道:“该做的都做了。”

祁妙喝的一口冰水差点喷出来,咳嗽了老半天,瞪大眼睛:“你已经跟他那什么了?”

鱼薇点点头,祁妙现在还是很天真的,凑上来小声问她什么感觉,俨然一个好奇宝宝,扑闪着大眼睛。

随便说了一下,祁妙对她的抽象回答很不满意,说她敷衍自己,还很污地问起初夜和高/潮是什么感觉,鱼薇口干舌燥地喝完了饮料,赶紧把菜单推给她,让她转移一下注意力,果然她立刻被甜品吸引了,点了两道很爱吃的,慕斯蛋糕和香蕉船,还有一杯冰饮。

许久没见,可聊的话题实在太多了,祁妙坐下来之后嘴巴就没闭上过,聊着聊着,祁妙忽然想起来什么问道:“对了,你是不是跟步徽闹矛盾了?”

鱼薇一怔:“你怎么知道的?”

祁妙用小勺子挖着蛋糕,漫不经心:“我们三个不是很久没见了吗,我昨晚打电话也约他了,让他中午来跟咱俩一起吃饭,结果他直接拒绝了,还有我看到强电他们几个的朋友圈,有步徽的照片,他变得好奇怪啊,头发都剃了,他不是最在意他那一头毛儿嘛…”

鱼薇心里咯噔一下,她一直都觉得步徽的事像是一个大秤砣沉沉地压着自己的心。

正好借此机会,可以把所有事都跟祁妙说说,鱼薇把最近发生的事全说了,倾吐之后果然觉得轻松了些。

“竟然有这种事?”祁妙还是第一次听说步徽喜欢自己好闺蜜,先是很愕然,又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之前有段时间,一直问我一些关于你的问题,哦!还有,原来强电的照片是那个意思…”

鱼薇蹙蹙眉,没听懂她的话,祁妙把自己的手机拿了出来,点开强电的朋友圈,给她看一组照片,鱼薇一眼就看出来虽然周围黑漆漆的,但路灯底下映照出来的场景是自己家楼下,最后一张是步徽坐在花坛边上的侧面照,他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

一看配字,鱼薇差不多就明白了,“陪好哥们儿一夜失恋”…原来步徽被自己拒绝那晚,在自己家楼下坐了一夜。

“啧,徽哥也挺可怜的啊,喜欢你,结果你跟他四叔在一起了…我们之前有段时间还误以为你喜欢步徽呢,你又给他织围巾,又给他补习的,谁都能看出来你是真心想让他上进、为他好的,不然他那个烂成绩,怎么可能考上G大?”祁妙自己感慨了一会儿青春岁月。

鱼薇看到那几张照片时,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步霄走后,她有段时间把错全部归咎到步徽身上,但她永远不可能真的站在他的角度去体会他有什么感受,就像他在自己家楼下坐了一夜,他当时会想些什么呢?

时间绝对会是一剂良药,它无声无形之中改变着这么多人事,总有一天会把所有人心里的创伤都抚平。

另一件事终于也得到了结果,国庆节最后一天,鱼薇还在因为步霄离开而情绪低迷,祁妙来了家里,跟鱼娜坐在客厅里煮着火锅,她看着一点胃口也没有。

“姐,你到底要不要去看看啊,你例假还没来?”鱼娜看她食欲不振的样子,忍不住催她去查一下。

“真的假的?”祁妙一脸震惊地看着这个情形:“尾巴,你有了?”

鱼薇觉得自己只是单纯的没有胃口,她最近胃确实不太舒服,不过生理期的确推得太久了,她没经住劝,只能披上衣服,去楼下药店买了盒验孕棒回来。

鱼娜和祁妙都看呆了,比她本人还紧张,大呼小叫着帮她看怎么用这个东西,她进卫生间前,两个人还在争执孩子取什么名字好听,已经约好了祁妙要当干妈。

进去时,鱼薇觉得自己绝对是发疯了,她竟然隐隐期待看到一个出人意料的结果,如果自己真的看见两道杠,她应该会很开心才对…

但到了最后,她有种被自己的身体戏弄了一回的感觉,心一下就沉了下去。

看着那一道孤零零的细线,什么都没有…

她本来应该松一口气,但这一刻她明明觉得是错失了什么,心里空洞得要命,把验孕棒丢进垃圾桶。

卫生间传来抽水声,接着看见鱼薇走出来,门外两个人激动得抱一起,祁妙问道:“男孩女孩?”

鱼娜快笑喷了:“祁妙姐,你真的觉得这能测出来性别吗?”

“对哦,我开心得说胡话了,”祁妙又开始嚷嚷:“尾巴,我都给宝宝取好名字了,他爸爸姓步,就叫小步点儿怎么样?”

鱼薇看见两人抱在一起激动地喊“好萌好萌”,凉凉一盆水泼过去:“什么都没有,应该只是我最近身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