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那么一仰头,一抬眼,清澈的眼底,依旧是孩子般的纯真。

果然……还是个孩子……昭尹心中暗暗…叹,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缓缓道: “朕的第一个孩子,是万众瞩目的焦点,如果生下的是个男孩,按照我朝例律,他就是太子。可以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关键因素。所以,有很多人会期盼着他出世,而更多人会希望他不要出世。在这些利益的牵扯之下,这个孩子就会变得很危险。”说到这里,眼底泛开了几分阴霾,冷冷道, “你以为,朕的第一个孩子,是怎么没了的?”

他的第一个孩子?难道不是……啊!姜沉鱼忽然想起来,昭尹曾经有过一个孩子,而且那个孩子,也是当着她的面没有了的。

那一日,她进宫弹琴,曦禾夫人突然呕血,然后姬婴带着江晚衣入宫,再然后,江晚衣宣布曦禾流产,皇上震怒……那是薛氏一族灭门的由始,因此事后很多人都说所谓的流产一说是皇上跟江晚衣串通对外的说辞,目的就是陷害薛茗。

可听昭尹现在的意思,好像曦禾真的怀过一个孩子?而且还真的弄没了?

姜沉鱼怔怔地望着昭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而昭尹,摆明了不想就此事继续深谈,合上奏折道: “时间到了,咱们进百言堂,听听从江都那边探回来的消息吧。”

姜沉鱼连忙应了一声是,跟他一起进入百言堂,其他七人已经到齐了,见他们进去,纷纷起身叩拜。

昭尹带着姜沉鱼入座,才刚坐定,坐在末尾的紫衣人已开口汇报道: “经过七日七夜马不停蹄地日夜兼程后,薛采与姜孝成终于与九月十九的酉时一刻,抵达江都。”

一褐衣人奇道: “七天就到了?怎么做到的?”

这点也正是姜沉鱼和昭尹的疑问。此去江都虽不说千里迢迢,但也相隔甚远,换了平时,走上一个月也不稀奇。而那两人,是怎么用七天时间就到了的?

紫衣人恭声道: “是这样的,薛采临出发前,命人选了四匹最好的千里马,又选了最轻巧的一辆马车,车上一切用具尽数抛却,只用最软的毛皮铺上,备了一包干粮若干清水,上了车倒头就睡。再选两名车夫,依次轮班各赶六个时辰。如此一日一夜后,抵达下一个城市,立刻另换四匹好马、两名车夫,继续赶路。就这样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江都。”

姜沉鱼心中不由啧啧赞叹。这番做法听来容易,做起来却非常辛苦,想想,七天七夜都要在极速奔驰的马车上度过,饿了只能吃干粮,还要严格控制饮食,避免如厕太多浪费时间,薛采倒也罢了,他本来就是个很能忍耐的小孩,就不知道他是如何让哥哥也能跟着吃苦,乖乖睡到了江都的。

紫衣人仿佛看出她的心思,下一句就道: “据说姜大人才睡了半天就忍耐不住,直喊腰疼。”

姜沉鱼掩唇,对嘛,这才是她哥哥。

“所以,当他第二次喊疼的时候,薛采就把他给敲晕了。”紫衣人说到这里,仿佛也有点想笑,却又要生生忍住,因此表情显得有点滑稽, “就这样,姜大人是一路晕着到江都的。”

昭尹瞥了姜沉鱼一眼,笑道: “不管怎么去的,到了就好。继续往下说。”

“是。”紫衣人从怀中摸出一本手册,打开念道,“酉时二刻,薛姜两人洗了个澡,换了身华贵衣裳,酉时三刻,两人前往江都城主关东山的府邸赴宴,并点名要去玉江楼游耍……”

姜沉鱼插话道: “玉江楼是?”

褐衣人代做了回答: “是当地著名的风月场所,因美人众多而著称,与京都的红袖楼,罗山的孔雀楼,并称璧国三秀。”

昭尹啐了一口: “什么三秀,璧国都沦落到要靠风月烟花撑场面的地步了么?”

褐衣人忙道: “臣立刻拟旨颁令废除此说法。”

“得了吧。这种东西,越禁越广,还是随着他们去吧。”昭尹挑了挑眉毛,“继续。”

紫衣人道: “戌时,一行人抵达玉江楼,当地的名流也都纷纷到场,所有人都不明白这两位钦差大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开始都很忐忑不安,不过酒至半酣,关东山上前试探口风,姜孝成哈哈一笑道: ‘这天要大旱娘要嫁人,都是没法子的事嘛。皇上派我们两人来,无非也是过个形式而已。放心吧,皇上早已准备好五百万两买粮赈灾,我们先行,银两后至。咱们就在这儿等着接钱,到时候漂漂亮亮地开仓救民,城主你好解决难题,我哥儿俩也好回去交差。’说罢,随手打赏了送餐的一个小丫环百两银票。”

昭尹瞥了姜沉鱼一眼: “你哥够有钱的的阿。”

姜沉鱼抿唇笑道: “怎比得上皇上慷慨,一出手就是五百万两。”

两人相对而视,俱都笑了起来。

国库无银,于他们而言,是心知肚明,但文武百官,却是不清楚的。姜孝成和薛采此去赈灾,其实两手空空,一分钱没有,但却表现得信心十足,腰缠万贯的样子,摆明了是在设局。这种计策,姜孝成是决计想不出来的。昭尹点头轻轻一叹:

“薛采果然是个人精啊……”

“众人一听这话,原本悬在半空的心全都放下了,开怀畅饮,相谈甚欢。席间,薛采忽道: ‘久闻江都富裕,今日一见,才知竟是富到了这等地步。’众人不明所以,纷纷询问,他便指着不远处看门的一条狗道:‘连畜生用来盛食的盘子,都这般名贵。’众人觉得很奇怪,忙凑过去瞧,那狗用的乃是只脏得都瞧不出花样来的破盘子,哪里名贵了?有人心存疑惑,便将那盘子洗干净了,还是个很普通的青瓷盆,看不出端倪。最后还是薛采上前,将盘子盛上水,放于灯下……”

紫衣人口齿伶俐,声情并茂,绘声绘色,仿若说书一般,令人深入其境。因此,他这么一停,在场立刻有人发出了疑问: “发生什么了?”

“说也奇怪,那盘子原本是青色的,但装了水再被灯光一映,竟多出了朵牡丹,水纹流动,那牡丹也就跟着变色,宛若绽放一般。众人见此异景,无不咋舌,再找玉江楼的小厮来问,他也不知道自己给狗盛食的盘子,竟然那般神奇。而更令人惊奇的却是薛采,他远远地看上一眼,就辨识出那盘子珍贵,此等眼力,无不令在场众人心服口服。”

昭尹嘿嘿一笑: “眼力嘛……多少是有点的,但做戏的本事,更是一等一的精彩。”

紫衣人跪下拜服道: “皇上圣明。”

“行了行了,这些恭维话就省省吧。快说说,薛采是怎样设计骗的那些达富贵人们的。”

紫衣人讪笑几声,清清嗓子正色道: “那出大戏,薛采可不止演了一晚上,而是整整三天哪……”

新后

“薛公子果然不愧是燕王御赐的冰璃公子,见识就是跟平常人不一样。”

“是啊是啊,当年公子六岁寿诞时,小人有幸收得一张帖子,还前去贵府拜访过,不知公子是否还有印象……”

薛采听着这些真真假假的恭维,只是淡淡一笑,忽然转向邻桌陪着姜孝成饮酒的美人道: “这位姑娘好漂亮的镯子……”

这句话令得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全转到了美人身上。美人受到这般瞩目,越发高兴,嫣然道:“小公子好眼力。这镯子……”说着目光在关东山脸上转了一圈,掩唇一笑, “这可是传家宝,据说是真正的冰花芙蓉玉,价值倾城呢。”

薛采道: “可否借在下一观?”

美人倒也痛快,欣然将镯子脱下递给薛采。

薛采拿起来仔细端详了一番,递还给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美人不禁问道: “小公子为何这副表情?是这镯子有什么不对吗?”

薛采轻叹道:“所谓的传家宝,贵在心意。有心就好,又何必在意其真正的价值。”

其实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美人自不肯就此放过,追问道: “公子有话但请直言,这镯子难道不是冰花芙蓉玉么?”

薛采沉声道: “众所周知,此玉是因杨贵妃而得名,当年唐明皇送给杨氏的定情信物就是此玉,贵妃小名芙蓉,又因它的纹理宛若碎冰一般,所以,后人取名为冰花芙蓉。由于其颜色非常罕有,是粉紫色的,又形成于泉眼部分,长期佩戴,可美白养颜,所以异常珍贵。”

众人连连点头。

“也因此,造假者众,工艺精巧者,甚至可以以假乱真。”

“公子的意思是我这个是假的?”

“是否真假,一辨便知……”薛采说着,环视四周,朝另一位美人道, “可否将你的镯子也借给在下一用?”

那美人连忙摘下镯子递给他,她的乃是一白玉镯子。两只镯子叠在一起,粉白二色煞是好看。薛采将镯子叠好后,开始扭动摩擦,片刻之后,将两只镯子一起递给第一个美人:“闻闻看。”

第一个美人轻嗅了一下,惊呼道: “这是什么味道?”

“人造石的味道。”薛采解释道, “从你的镯子上发出的,这就说明,她的镯子是真的,而你的,是假的。”

美人顿时花容失色,转头看向关东山,关东山连忙别过头去假装与别人说话美人又气又怒,当即将那镯子一摔,哭着跑了。

满堂哄笑。

而在场众人的态度立刻变得不一样起来。虽然薛采和姜孝成同是此次出使江都的钦差,但那些达官贵人们,主要巴结的对象还是姜孝成,面对薛采时,总有几分难言的尴尬。

薛族已亡,薛家人可以说如今就只剩下了两个——冷宫里的废后薛茗,和这个虽有钦差之实却仍是奴籍的薛采。众人不敢太与他亲近,也是人之常情。

但他露了这么一手,大家心中叹服,再也顾忌不了许多,纷纷上前表达仰慕之情,并邀请他去家中做客。

薛采来者不拒,通通答应了。

当夜,他与姜孝成留宿城主府邸,顺便参观了一下关东山的书房,当关东山向他展示这些年所搜罗的书画时,他只是微笑不语,并未发表任何看法。

第二日,去诸位名流家中做客也是。

第三日还如此。

其实大家请他,除了巴结拉拢以外,还有个目的就是用他那双慧眼鉴定下自家的珍宝。可他看门看,却不发表任何看法,着实令人郁闷。最后还是关东山最先按捺不住,问道: “我家的字画就那么不入公子的眼睛么?为何公子不肯点评一番呢?”

薛采悠然一笑道: “关大人为何喜欢字画?”

“为何喜欢?这个……就是喜欢啊……”

薛采又道: “关大人为了这些字画,花了不少钱吧?”

“这个当然,你可不知,这些字画比金银珠宝什么的还要贵呢……”说到这里,关东山忽然想起对方的身份,忙解释道, “不过我这些,都是托了关系弄到手的,所以还是很便宜的,很便宜的,嘿嘿……”

“有没有十万两?”

“没有!绝对没有!”关东山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关城主可知光这一卷《列女传仁智图》,若是顾恺之真迹,便起码要在五万两以上?更别提黑市有竞价者抬价后的价格。”

关东山听得双眼放光 “是么是么?那看来我果然是赚到了,才花了三万两银子便到手了呢。”

薛采垂首,扬睫,一笑:“所以,这必然是假的了。”

关东山原本兴奋的表情顿时变成了错愕: “什么?等等,薛公子,为、为什么这么肯定就是假的?”

“因为很不幸,据我所知有一个人也非常喜爱字画,且他的财势远在大人之上。这个《列女传仁智图》,他在三年前便开出了十万两的天价收购。如果你是这画原来的主人,且有意将它出售,你会不会放着十万的买卖不要,三万卖给别人呢?”

关东山颤声道:“但、但我跟那人是有交情的!”

薛采冷笑。

“薛、薛、薛公子?”

薛采转身望着窗外天边的云朵,幽幽道:“想当年,家父也以为自己跟很多人都有交情,要什么东西,吩咐下去,响应者众,人人趋之若鹜。但他出事时,一个敢于站出来帮忙的都没有,交情……关城主,你浸淫官场这么多年,居然还会相信‘交情’二字?”

关东山被说得一张老脸一阵红一阵白,极为尴尬,但仍不死心道: “光凭价格,不能推断它就一定是假的吧?”

薛采回身,接过《列女传仁智图》,翻开道:“城主请看,我们都知道此图是艰据《列女传》的第三卷《仁智传》所绘,每节画后录其颂语,注明所绘人物,一共收集了十五个。”

“没错,是十五个呀。”

“错就错在了这里。”薛采轻叹道,“事实上,久经战火祸及,此画除了《楚武邓曼》、《许穆夫人》、《曹僖氏妻》、《孙叔敖母》、《晋伯宗妻》、《灵公夫人》、《晋羊叔姬》七个还得以保存完整,其他已经丢失。而城主收藏的这个,却完完全全毫无缺失。这,就是最大的漏洞。”

关东山面色如土,被打击得不轻,最后小小声道: “这么说,难道下官的其他那些字画也都是假的?”

“虽不全是,但也差不多了。”薛采仰起头,神色淡然,似嘲讽似感慨又似一种居高临下的寂寞如雪, “这世上,又哪里来那么多珍宝好供人分刮收藏呢?绝大部分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

最后那句附庸风雅深深刺激到了关东山,他拿起字画就要撕,最后还是薛采劝住了他,薛采说的是: “这些虽是赝品,但仿得也算不错了。城主若是不甘心,我倒有个办法可以变废为宝。”

“哦?怎么个变废为宝法?”

薛采神秘一笑:“明天我和姜大人准备在玉江楼回请各位,还请城主不吝光临。别忘了带着你的这些字画来。”

就这样,两位钦差到了江都,头三天,除了吃喝玩乐,啥也没干。而第四天,依旧是吃吃喝喝,不过比平时多了一项玩乐,那就是——筹款赈灾。

酒至半酣,薛采示意关东山将字画取了出来,朗声道:“诸位,国难当头,吾等臣子也应为皇上献一份力才对。自江都大旱,关城主一直夜不能寐,忧心忡忡,思谋解决之方。但正如姜大人所言,天要大旱娘要嫁人,这老天爷不肯下雨,咱们凡人有啥办法?”

姜孝成听闻连薛采都要引用他的话,不禁大是得意,连连点头。而在席众人不明白薛采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全都静静地观望着。

薛采一番场面话后,很快切入正题道: “因此,昨夜关城主来找我,表示愿意将他这些年的收藏所得全部捐出,折合成现钱银两,捐助此次灾旱,为国分忧,为民解祸……”

关东山听得眼珠子都瞪了出来,连忙去扯薛采的衣袖,但薛采说了句“少安毋躁”就没再理他,而是将那幅《列女传仁智图》最先取了出来,高声道:“这幅《列女传仁智图》,经我鉴定,乃是顾恺之的真迹,价值十万两。但城主厚道,愿意贱卖,只收八万两即可。有要的吗?”

关东山听到这里,也算明白了。原来薛采所谓的变废为宝,就是把赝品当正品出售啊。也好,折合成钱后接着买,不信他就那么倒霉,一辈子都遇上假货。只不过……在座各位也不是吃素的,哪会轻易就买?果然,好一段时间过去,四下依旧静悄悄的,无人竞价,更无人出声。

薛采想了想,转向姜孝成道:“姜大人,大家腼腆,都不愿先开这个口,你可要支援一下啊。”

姜孝成哈哈一笑,大手一挥:“好。收了。这卷画我买了。”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虽说姜孝成是右相的公子,又高居羽林军骑都尉一职,但一出手就是八万,还是着实吓人。姜孝成笑道: “为国效力,匹夫有责。再说了,只要江都这事解决了,皇上一高兴,一通打赏下来,不就都回来了么?来人啊,去点八万的银票来交给关大人。”

他身后的小厮应了一声,正要离开,一声音忽自厅外传来道: “我出十万两。”

声音清越明朗,宛若四月的风、晨曦的光、万家的灯火,旭暖而宜人。

众人顺着声音转头望去,见一个年轻公子带着两个侍从施施然地从厅外走了进来。楼内灯光璀璨,却不及他笑容明媚;大堂美人众多,却不及他眸光妖娆……在场有认识他的,顿时惊得站了起来: “宜、宜、宜王陛下!”

原来这位公子不是别人,正是宜王赫奕。

薛采趁众人的注意力全在赫奕身上,压低声音转头对关东山道: “我昨日说的那个一直开价十万两的买主,就是他。’

关东山感激道:“公子妙招,竟连他也给请来了。”

而赫奕挥手朝众人一一打了招呼,目光落到薛采脸上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程国一别,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就又见面了。”

薛采行礼道:“恭请陛下金安。”

“行了,这些繁文缛节就免了吧。我今儿可是来做买卖的,你们就以经商之礼待我即可。”赫奕说罢,手臂一扬,将那卷《列女传仁智图》接了过去,细细打量。

关东山的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扑扑直跳,生怕被他看出是赝品。

但赫奕最后摸了摸边角上磨损的地方,叹道: “千年前的东西了,还能保存得如此之好,不错,真不错……”

关东山这才放下心去,干笑几声道: “下官别的本事没有,就是珍爱这些书画,专门请了两个工匠打理,时不时就拿出来挂挂。”

“关城主果然是行家。”赫奕说着明眸一转, “姜大人,您还要跟价吗?”

姜孝成摸着下巴嘿嘿笑道: “下官再财大气粗,也不敢跟宜王陛下相比啊。原本出价就是为了博个彩头,老实说,其实我大老粗一个,对这些字啊画啊的,一看就头痛呢。”

此话一出,众人都笑了起来,楼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其乐融融。

“如此,那在下可就承让了。”赫奕命侍从抬了个箱子上来,打开箱子,满满一箱的银票,看得在场众人的眼睛都直了。

薛采道: “看来此次筹款赈灾,陛下是做了十足的准备而来啊。”

赫奕凝眸一笑: “别的也就罢了,但有一样东西,我势在必得。”

众人一听,无不感兴趣,究竟是什么宝贝,竟令得这个商场出了名的鬼灵精不远千里跑到这里来买?

关东山不禁问道: “什么东西?”他也很想知道究竟是自己收藏的哪幅字画,让这宜王如此垂涎?

赫奕垂下眼睛,有一瞬间的深沉,复又扬起,依旧是神采奕奕浅笑吟吟的模样:“我要姬忽的《国色天香赋》手稿。”

大厅里顿时一片哗然,久久难以平息。

众所周知,姬忽是璧国第一才女,而她之所以如此有名,就是与《国色天香赋》有关。据说当年姬忽写完此赋,被当时还是皇子的昭尹看见,惊为天人,立刻打马前往姬府求婚。几番周折,最终抱得美人归。

一首诗赋引出了一位皇妃,也最终成就了一位帝王的霸业。干百年来,哪还能有第二篇文章比它更加风光?

但此赋虽然盛名,姬忽毕竟是个活人。活人的东西,总不会太值钱。因此众人听说赫奕竟是为了姬忽的手稿而来时,心中多多少少有点儿失望。

赫奕目光一扫,将众人的微妙表情尽数看在了眼底,嘿嘿一笑道: “当然,若有别的好物,也一并收了。”

他没有食言,其后薛采所拍出的四幅书法,三卷古画,全被赫奕一气买下,总金额高达三十七万。大厅内的气氛至此,达到了最高潮。

薛采道:“今日到此为止,明日继续。宜王陛下没能买到《国色天香赋》,真是对不住了。”

赫奕摆了摆手道: “好东西总要留到最后,这个道理我是知道的。无妨,我明儿还来。”

就这样,宴席散场,众人各自离去。薛采刚回到府中,关东山便请他进了书房,把门一关,扑地就拜道: “活财神,你可真是我的财神爷啊!”

薛采笑骂: “亏你还是三品大官,竟然跪拜一个奴才,被人看见了成什么样子?”

关东山觍着脸上前抱住他的腿道: “不不,我就要拜,我就要拜。薛公子啊,早就听说你的神童之名了,连燕王那样的人物都被你哄得是服服帖帖,今儿又让我大赚一笔,我可怎么感谢你才好哦?”

薛采踢了他一脚,正色道: “闲话少说,你想不想赚大钱?”

“这还不够大啊?”关东山咋舌。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果然是边塞小城待久了……”

关东山忙赔笑道: “是是是,小人一辈子除了科考那年进过一次京城,就一直在穷山沟里待着……薛公子倒是说说,如何赚大钱?”

“宜王今天的样子你也看到了,他对《国色天香赋》是势在必得。”

“可咱们没有《国色天香赋》啊。”

薛采诡异一笑: “他若说要《洛神赋》自然没有,但《国色天香赋》的主人可还活着,抄一抄,也不过只是半个时辰的事吧……”

关东山的眼睛亮了起来,一拍大腿道: “对啊!咱们要是弄到了《国色天香赋》的手稿,再转卖给宜王……”

“那价儿,还不是任你随便开么?”

关东山眯着眼笑了半天,却突又把脸一皱,宛如菊花般的萎缩了: “可是,怎么才能弄到《国色天香赋》的手稿呢?”

薛采反问道: “你觉得呢?”

关东山想了想,沉吟道: “要说能跟那位姬贵嫔扯得上点儿关系的,恐怕咱们之中也只有姜大人了。他的妹子马上就要封后了,若是开口管姬贵嫔要,姬贵嫔一定不敢不给……”

薛采对此不置可否。

“好,那小的就先去找姜大人试试。”关东山说着,匆匆地去了。

到了姜孝成那里,自然是拍着胸脯一百个没问题,不过呢,话题一转,姜孝成开始感慨京官难做,在天子眼皮底下捞点儿油水如何如何难,可不比这边天高皇帝远的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连区区字画一天都能卖出三十七万两的天价,真是有钱啊有钱……如此自怨自艾了一番后,关东山会意地塞了个红包过去,笑道: “一切就有劳姜大人了。’

姜孝成掂了掂红包的重量,又开始诉说姬贵嫔是如何如何的眼中无人,向来不与外界接触,若非自己妹妹身份特殊,恐怕还差使不动,只不过要妹妹放下身份管一个妃子讨东西,真是难为了她如何如何。

关东山连忙又塞了一个红包过去: “姜大人如果能帮小人这个忙,事成之后,另有厚谢。’

姜孝成这才起身,背着手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很严肃地伸出了三根手指: “一口价,三百万两。”

吓得关东山扑通一下坐到了地上: “啥?三、三、三百万两?”后半句话没出口,但在心里已经骂上了:你抢啊!

姜孝成悠悠然地坐下,跷着二郎腿,边喝茶边道: “关大人嫌贵,我也能理解。三百万两,都够买几千亩良田,盖一片屋子,雇一堆下人,过上衣食无忧的土财主生涯了。不过呢,大人你也说过,待价而沽,什么东西都要卖给识货的人才矜贵。

现在有宜王要买那《国色天香赋》,我大可以自己去宫里求了卖给他,干吗非要让你夹在其中赚一票呢?”

关东山双目圆瞪,刚要说话。姜孝成又道:“不过嘛,有钱大家赚,也不能全把财路给堵死了对吧?这样吧,我再让两成,一日价,二百四十万两。大人也不要觉得自己亏了,先去打听打听宜王的底价是多少,再看看这二百四十万两,是值还是不值得。退一万步说,朝廷拨的款就要下来了,等银子送到了,该怎么买米,买多少米,还不是关大人你一句话的事情?呵呵呵呵……”

关东山一边恭恭敬敬地退出客舍,一边在心里头把姜孝成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想到这么大笔钱要拱手让人,心里头就一千一万个不舍,可要他放弃这么大块肥肉,又不甘心。没办法,只好派人去赫奕那儿打听了一下底价,再去找薛采时,激动得话都快说不出来了: “薛公子!我的财神爷啊……”

眼看他又要往薛采腿上扑,薛采连忙一个闪避躲了开去,皱眉道: “有话好好说,少来这套恶心人!”

关东山讪笑几声,收了手道: “薛公子,好消息啊,天大的好消息啊!”

薛采连眼皮也没抬一下,懒洋洋道: “姜大人答应帮你弄《国色天香赋》了?”

“那倒不是,不过也是早晚的事情。是这样的,小人刚才派了个人去探赫奕的口风,不曾想赫奕他,居然肯出五百万两买那《国色天香赋》!五百万两啊!薛公子,你说他是不是疯了?”

薛采幽幽一笑: “心里头有了执念,就陷入了魔障呗。一样东西渴望久了,自然也就稀罕了。”

“哦?宜王他就那么想要《国色天香赋》?”

薛采将手中的书一放,勾了勾手指。关东山乖乖地凑上前。

“我且问你,赫奕今年几岁了?”

“他和燕王一样,今年都是二十三岁呀。”

“那么他成亲了没有呢?”

“这个……没听说啊。”

“他有没有妃子呢?”

“这个……也没听说啊……”

“他身为宜国的皇帝,竟然这么大把年纪了还没大婚,你可知是为什么?”

“那个……有暗疾?”

薛采对着他的额头弹了一记,啐道: “这种话也是可以乱说的?我给你提个醒——拜倒在《国色天香赋》裙下的,可不止咱们皇帝一人啊……”

关东山恍然大悟: “噢!哦哦哦哦!原来如此!”

“明白了?”

“明白了明白了!想不到,宜王他还是个痴情种啊……”关东山说到这里,倒是替赫奕可怜了, “做皇帝的也没想像中好啊,也有得不到的东西啊,真难为宜王他苦苦相思了这么多年,这么说起来还是咱们皇上命好,一个姬忽,一个曦禾,都被他娶进宫了。听说最近要册封的那位姜皇后,也是一等一的大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