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莲转身唤玉茗,从带来的食盒里呈上碗人参汤。“太后,喝了它能舒服一些。”

卢后虚弱点头,她已经许多天没吃过热的东西,喝完参汤之后身子迅速暖了起来。人参能吊住她最后一口气,她支起身子半躺着,拉住夕莲的手轻声劝道:“找机会一定要逃出去,这宫里不是人呆的…卢予淳不杀我,就是想折磨我、羞辱我,夕莲,不要去求他!以前是我看走眼,原来他和卢离晟一样凶残,为了惩罚我,居然连你都不放过!”

夕莲一想到未出世的孩子,心里针扎一般痛。

“夕莲…”卢后手上一紧,人之将死、还有什么不能说?难道要带着一身罪恶下到地府去吗?她终是鼓足勇气说出来,“韦娘的死,我们不能怨司马昭颜。我想了许多、想了许久,从一开始,我就错了。是卢家、利用我威胁韦娘对当时的太子下蛊,司马昭颜不是白痴、他是中了蛊毒。”

夕莲惊呆了,喃喃问:“韦娘怎么会下蛊?”

“韦娘,邬清玮,她是我姐姐…我为什么要恨自己的姐姐,就因为她抢了一个人的心!我太傻了,为了一己私欲,弄得所有人都不幸福…”她紧紧捂住脸痛哭起来,多年的泪终于得以尽数涌出、毫无阻碍,“我当时不明白,后宫佳丽三千,他为何偏偏要把我弄进宫?进了宫,我又不明白,为何他眼里那样的温柔不单单属于我、还要分给众多女子?爱情对一个帝王的女人来说,太奢侈,敬之能给我的、是司马哲永远也给不了的唯一!”

敬之、她又这样称呼自己的父亲!夕莲失声问:“你和我父亲究竟什么关系?!”

卢后剧烈咳起来,绢帕上染上触目惊心的猩红,她怕吓着夕莲、擦拭了嘴角偷偷扔在一边。轻轻抚摩夕莲的脸,含泪笑道:“傻孩子,我是你母亲…”

“不可能…”夕莲一把推开她,眼里惊恐,“我母亲生我的时候就死了,父亲为纪念她,才种上了夕莲花!”

“是,夕莲花是南离黄莲与西蜀红莲交合培育出来的,是你父亲费尽心思请人培育的。夕莲花开的时候,他原要迎娶我,可是我却被卢家强行掳了去…为了讨好皇上,他们给我一个假的身份进宫。我不叫卢玉婵、我不是卢家人,夕莲,我叫邬清岚,我是你母亲!”

“那韦娘呢?”

“她是我姐姐,是你阿姨。”

夕莲怔了怔,猛地上前一步恶狠狠拽住她的衣襟,愤恨随着泪汹涌而出:“她是你姐姐!你还利用她?司马昭颜到底*问她什么事,她宁死也不肯说!”

“是蛊毒,司马昭颜要她解毒…可是卢家等不及要除了他。”

夕莲失魂落魄,轻念:“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是你要韦娘去杀害司马昭颜…”

“我恨司马昭颜,是因为他是司马哲的儿子…我以为,司马昭颜一死,卢家会放过我们、你也能摆脱他、得到自己的幸福!可是清玮她还是下不了手!十年前她就留了一手,不然司马昭颜活不到今日…十年后她竟然更加心软了,若早知她会选这条路,我…我…”卢后一口气喘不过来,眼前发黑,似乎预料到了自己将奔赴更加黑暗的世界,她颤抖的手从枕下摸出一只锦囊,紧紧贴在心口,“夕莲,你唤我一声母亲可好?”

夕莲木然转身,轻轻抛下一句话:“你不配,韦娘才是我母亲。”

日暮西沉,远远的铅云越来越低,最后全部被黑夜吞噬。

黑夜意味着什么?是梦境流连、是相思无限?

是谁在夜幕中偷换了流年、是谁在日出前望断了天涯?

马车飞驰,穿过巍巍皇宫门、穿过灿烂的上元灯火、穿过无数人的热闹喧嚣。戏台上咿咿呀呀在演着贵妃醉酒,三千宠爱在一身,她也曾经得到过,只是从未珍惜。越到郊外、夜风越是肆虐,四面八方涌进来,一层层裹上她瘦弱的身躯。腰腹一片冰凉,夕莲却依然正襟危坐,怀揣着韦娘的牌位。

“娘娘,下雪了!”明公公勒住马匹,减慢了速度,“恐怕前面风雪更大,改日再去可好?”

夕莲微弱的声音无力发出:“继续走,不要停。”

帘幕被夜风卷起,纷飞的雪争先恐后窜进来,玉茗按住窗帘,一手替夕莲弹去了肩上的雪花,细声细语对她说:“娘娘,这样大的雪,也没带个熏笼,可别冻坏了身子…太医交代万万不能让娘娘受凉了!明日、或者雪停了咱们再来好吗?”

夕莲没应,抬眸看她:“你手冷吗?别管那帘子了,坐我这来吧。”

玉茗轻轻叹了声,挪了身子过去,“马车进不了皇陵,咱们也没带伞,娘娘,奴婢实在担心。”

夕莲长长的眼睫扑闪了几下,略启了唇:“可是我想他…”但没有发出声音。

“什么人夜闯皇陵!?停下!”

两名侍卫挡住了去路,长长的矛在月色下泛着青光直拦住马车,马匹受惊、锐声嘶鸣。明公公连忙掏出令牌,“是贵妃娘娘前来祭拜!这样大的风雪,可通融一下?贵妃娘娘身子不好…”

“贵妃?就是那个狐狸精?”守陵的侍卫带着嘲讽的目光往马车里瞥去,“即做了新皇帝的贵妃、还来祭拜昭帝做什么?猫哭耗子假慈悲!”

“放肆!”明公公不悦喝道,“你们既忠于司马皇室,甘愿在此守陵,怎能轻信外界谣传?”

从木屋里又出来名侍卫,轻蔑笑道:“卑职也曾在御林军当值,这位贵妃娘娘如何媚主惑君都是有人亲眼所见,可不是咱们信口雌黄!怀着身孕还跟嫔妃争风吃醋,是怎样的手段致使先皇专宠她一人,就不用我们多说了吧?哈哈…”

“就是,先皇痴傻,还不被她迷得七荤八素?听说,她就是狐狸精转世,光看样貌、就有七分像…”那侍卫正说着,忽然停住了,愣愣望着走下车来的夕莲。

暗夜风雪中,她如此瑰丽夺目,黛眉高挑、凤眼微眯,唇上泛着嫣红闪亮的光泽。

几名侍卫相视一眼,为首的一名冷冷说:“既是祭拜还穿金戴银、浓妆艳抹!如此不诚心,卑职不能放行!”

夕莲薄巧的唇努了一下,语气中带了几分自嘲说:“你们不知道么?狐狸精就是这个样子的,皇上就喜欢我这样子。第一次来看他,我不能让他失望。我有好多话好和他说,你们不放我进去,他会不高兴的!”

“哼!无论如何,马车不许进!罪妃要进去,必须三叩九拜!”

明公公大惊:“胆子不小!娘娘要祭拜先帝何需你们下人多管闲事!”

玉茗也急了:“雪下得这样大,娘娘前些日子才小产,你们身为奴才怎么能这样为难主子?”

“小产!哈哈…”几名侍卫纷纷大笑起来,“这就是报应!那是当皇后的时候就与卢将军珠胎暗结,奸情败露便起兵篡位!据说,连那位当了几个月的小皇上也是卢将军的骨肉!”

明公公怒喝:“你们反了吗?!”

“也不知是谁反了,哈哈!”侍卫们肆无忌惮,整个陵园都笼罩在一片嘲讽的笑声中。

夕莲侧头望了望前方的路,生生咽下了泪。没什么好委屈的,一切都是她自己活该。

她毅然撇开玉茗用来搀扶她的手,端着韦娘的牌位径自朝陵园正门迈进三步,稳稳下跪,头重重磕在落了层薄薄白雪的青砖地上。如果这样的虔诚能感动上天,哪怕让她再触碰到他的指尖,她也愿意一辈子叩下去、永不停歇。

“娘娘!”玉茗一跺脚,冲侍卫大嚷,“给我把伞!快点!”

几名侍卫呆呆望着夕莲单薄的身影拖曳着旖旎裙袍,在风雪中三步一叩九步一拜徐徐前行。

明公公鼻子一酸,兀自背过身抹了眼泪。

侍卫默默回屋找了把伞,玉茗刚刚接过,被明公公夺了去,“我打伞、你去扶娘娘!”

玉茗应了声,二人匆匆赶了上去。徒留木屋漏了一地淡泊的光辉,和着几名侍卫落寞的倒影。

“娘娘,起来吧,他们都是没眼色的奴才!这样冷的天,您快起来吧!”玉茗夺了她怀里的牌位,“韦娘在天有灵,也不愿见娘娘这样作践自己!”

“不!”夕莲硬抢了回来,神情倔强,“这不是作践,韦娘也明白,是我们对不起他!”

玉茗忍不住嘤嘤哭了起来:“就算娘娘在这叩死了,皇上也回不来呀…两里地呢,您的身子如何受得住?明公公、快劝劝娘娘啊!”

夕莲继续朝前迈了三步,下跪、叩首。如此反复,直到额上涔出血丝,浑身落满了湿雪,她依然强撑着身子稳稳朝前叩拜。

明公公悉心为她打着伞,深吸口气说:“娘娘非要如此才能让良心得过,奴才多说无益。若娘娘有个三长两短,奴才也只能赔上性命才能向皇上交待,不然日后在阴间相见,皇上非要责怪奴才保护不周、治奴才的罪不可!皇上从前最爱说:皇后不好过、他就不好过,所以讨好皇后和讨好他一样重要。可是奴才尽力了,将娘娘看得和皇上一样重要,只是娘娘不如皇上懂得爱惜自己…”

“胡说!”夕莲再也忍不住,热泪滚滚洒在雪里,跌碎成无数的思念。“他若是真爱惜自己,怎么明知道是死路还走下去?!”

“因为引路的那个人,是娘娘您啊…”

“不是不是!我没想送他去死!”夕莲心里某道封固已久的坝被冲开了,悲伤就像海啸、呼天抢地。她歇斯底里,扔下厚重的狐裘朝陵园深处一路狂奔。

不承认、她一直不肯承认自己做错了,可是她终归是错了!韦娘不是司马昭颜*死的,她报错仇了!为何他一直都不肯告诉她韦娘究竟做了什么?是担心那阴谋会令她恐惧、是害怕那真相会颠覆了她内心的美好!

司马昭颜,我恨你…

她紧紧贴着冰一样的墓碑,泪淌在他的名字上,好似淌在他胸膛、沾湿了他的衣襟。

昭颜,我错了…你能回来吗?

她双臂攀着墓碑戚声哭喊:“昭颜、我错了,你回来吧…昭颜…”

忧伤的皇陵伫立在黑暗中,无论风雪再凄紧、哭声再悲绝,它回应的都是沉默。泪倾泻而下,她就倚着墓碑、宛若倚在他温柔的怀抱,喃喃念着:“你原谅我吗?如果你不能原谅,我怎么敢死、我怕死了之后,看见你恨我的样子…你为我种的夕莲才开一季,你写的雨中莲、我忘记了旋律…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怎么想我都想不起来!昭颜,你再吹给我听、雨过天晴之后,莲花是不是开的很美…”

雪花乱舞,她眼前一片模糊。好像回到了某个雪夜,他拥着她躺在雪地里,即便他受了伤,心意也是那样缠绵悱恻。她渐渐朝下滑去,宛若在苍浩中不断下坠,但是她无所畏惧,因为总是有他接住她、一切都无所畏惧…

一阵突如其来的心绞痛让昭颜躬下了身子,邬云姬紧张起身,却止步不前,又坐下说:“是毒又复发了,必须快快解毒…”

昭颜忍住痛问福公公:“权相大人还未醒吗?”

“恐怕是后脑的伤口失血过多。”福公公说着,瞥了邬云姬一眼。

邬云姬轻描淡写道:“我怎会知道他是你们的朝廷命官啊?”其实心中十分恼火,她哪里想得到这性情温和的司马昭颜会是大褚国的皇帝?昭颜赔着笑对她说:“云姬,其实不知道更好,我只是不想给你带来麻烦。”

“可是你已经给我带来麻烦了。”邬云姬又捋着长长的发丝,目光微嗔。

顾曜一进门就大声嚷嚷:“今日是上元灯节,怎么这里一点也不热闹?”

邬云姬好奇问:“什么是上元灯节?”

昭颜心口的剧痛缓解了,但还是隐隐发疼。上元灯节,夕莲此时在做什么?不知他送她的面具还在不在…明公公上次来信说,夕莲已经被卢予淳册封贵妃了,一切安好无恙。看到这句话,他已经不想再知道关于夕莲的任何消息,他轻易就能想到夕莲如何对卢予淳温柔浅笑、即使卢予淳迫她堕胎险些要了她的命,她还甘愿做他的妃!那么她写的“相思*多少,地角天涯不是长”呢?究竟她对他的爱有多浅,这样快就回到了卢予淳身边…

侍卫在里屋大喊:“醒了,大人醒了!”

一干人都匆匆往里进,纷乱脚步中却渗透了静默。对于权相,司马昭颜没有十分明了的爱憎,虽然他和卢后有私、二人亵渎了先皇,但权相的才干却是朝廷上下无人能及,因此才得先皇重用。只是不到一年,他的风华已经褪去大半,残留的那种气质是什么?忧郁、眼里满满的忧郁,连笑容都牵强得只剩下形式而已。

欧敬之笑着说:“想不到还是被皇上发现了。”

“是被我发现的!”邬云姬上前劈头盖脸好一顿质问,“你跟着我做什么?没事就来跟着我、监视我!一个月了,你累不累啊?你们既然都认识,还鬼鬼祟祟的干什么?说吧,干吗要跟踪我?”

欧敬之含忧带笑说:“我只是想看看你,你是我女儿。”

众人都惊呆了。邬云姬失声喊叫:“什么?你胡说什么?!我娘说我父亲早就去世了!”

“我不会乱认女儿的。云姬!”欧敬之一阵头晕目眩,紧紧闭了眼靠在床头。“作孽…是我们为人父母太自私、害了你们两个!夕莲…我对她已经极尽宠爱,云姬,剩下的日子,为父想好好补偿你!”

邬云姬愣愣立在当地,司马昭颜关切揽着她往床边走去,“云姬,先坐下,慢慢详谈。”

她苦笑,眼里透着几分失落,冷冷道:“又是夕莲,原来我的父母都为了她抛下我,她凭什么?既然都是你的女儿,你为什么要她不要我…”

“我和清玮,对不起她母亲…云姬,为了补偿她们母女,我们做的已经够多了,我再没有心力…你娘去世了,我才发现这些年来我们都太傻,为何不怜取眼前人?”

她声音颤抖问:“我娘怎样去世的?”

欧敬之睁开眼,无意瞥向司马昭颜,他还以为他们相处多日,司马昭颜已经告诉云姬了。难道要他亲口说,她母亲是从高处坠下、粉身碎骨了吗?

邬云姬蓦然回首盯着司马昭颜,“你知道?怎么从没告诉我?”

昭颜迎着她迷茫的双眸,艰难吐出一句话:“是我无意中,害死了她。”

“不!”福公公急忙辩解,“与皇上无关!皇上不能总将韦娘的自尽归责在自己身上!”

邬云姬茫然环顾一室陌生的面孔,转身冲了出去!她宁愿不要父亲、宁愿过着自己平静的生活!就当作这一切从来没发生,绿色的身影飞快奔出了院落,昭颜赶紧命顾曜:“快去!别让她出事!”

欧敬之力不从心,刚迈下床便止不住头晕。“云姬、云姬…我对不起你们…”

司马昭颜上前一步扶住欧敬之,“权相大人,难道卢予淳也削了你的官?”

欧敬之皱了皱眉,反问:“卢予淳削官?难道我出来之后还发生了什么?”

昭颜凝视他道:“卢予淳篡位了。”

欧敬之惊愕,他离开两个月,居然就政变了,他下意识问了句:“夕莲呢!夕莲怎么样了?”

昭颜发怔,福公公接话答:“被册封了贵妃,应该没事。”

欧敬之垂下头,低声道:“我是辞官之后私下离开,甚至没和夕莲说一声,那座皇宫我是真的不想再回去了…皇上,这些时日我也猜出了你在这的原因,可有一件事,你的蛊毒是清玮下的没错,只是那幻生蚕吸食的血是卢太后的,她真名叫邬清岚,是清玮的妹妹,所以云姬的血做不了药引。”

司马昭颜恍然大悟,难怪毒会复发,云姬还一直查无头绪。福公公问:“这么说,还得回金陵去取得她的血才行?”

欧敬之点头:“此行危险,却再没有别的方法了。”

房外一阵吵嚷,接着邬云姬被顾曜拎了进来,还一个劲儿叫他“卑鄙小人”。昭颜苦笑着对顾曜说:“叫你看着她,又没叫你抓她,放开吧!”

顾曜迟疑了会,一松手立即弹得远远的,邬云姬还是扑了过去,手里捏着什么东西往顾曜背后扎了去,顾曜大声号道:“我要死了!皇上救命啊!”

昭颜连忙拉住云姬问:“你对他做什么?”

邬云姬横眉竖眼,平日风度全无,“谁敢这么惹我们清云岭的女人,总得给点教训!告诉你们,这村上的女子没有一个不会带蛊,你们敢欺负人的话,轻则染病重则丧命,都给我当心点儿!”

欧敬之听罢,捂着脑袋呻吟:“会不会我也中蛊了?还是那石头太重了,恐怕我命不久矣…”

邬云姬见他脸色确实不好,便伸手去探脉,冷冰冰答:“没事,多休息几日自会痊愈。”

“云姬。”欧敬之急忙拖住她的手,“女儿,是我对不起你和你娘,余生我会一直留在这陪你,补偿你!”

邬云姬露出一个恶作剧般的微笑,扬声道:“好啊,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从今以后,不准在我面前提夕莲这个名字,你也不准再当她是女儿!”

“什么?云姬,她是你妹妹。”

“我不管,她霸占我爹娘多年,再说她自己不还有个娘么?”

欧敬之为难极了,夕莲是在他怀里撒娇长大的,他怎么舍得…

侍卫忽然送进来一封信给福公公,刚飞回来的信鸽。福公公看过之后呈给司马昭颜,欧敬之见二人脸色突变,问出了何事。

昭颜猛地将信揉成一团,面无表情说:“卢后病逝。”

欧敬之俊雅的眉眼顿时蹙成一团,悲恸到无以复加。“岚儿…”他低唤了声,便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说的了。

福公公急忙问:“卢后没了,那么毒怎么解?”

邬云姬好奇问:“卢后没孩子么?取他的血便是。”

昭颜怔住了,半晌才说:“看来,我们必须回去一趟。”他侧目征求福公公的意见,“一方面为解毒、一方面为召集几位大人议事。”其实还有最重要的,他可以回去看她一眼。

福公公应了,且不管究竟他想回宫去看她的成分有多大,事关皇上性命便不能犹豫。“奴才马上命人准备,即日起程,日夜兼程七日可到。”

大雪纷飞了几日,金陵一片白茫茫,银装素裹。

德阳宫满室温香,烟霞锦旖旎依然,分外妖娆。

夕莲额上冻裂的伤口已经结疤,凝脂般的肌肤上缀着细细碎碎的伤口。她伸手在旁边摸了一阵,握住他的紫玉笛,置在唇边吹出呜咽的声音。她不会吹笛,还是执拗地吹着,声声直颤。

听见附近沉稳的脚步声,她停下来侧耳问:“是谁来了?”

“我。”卢予淳的嗓音没变,带着磁性,他在夕莲身旁坐下,问玉茗,“太医方才怎么说?”

“身子受凉还需几服药调理,只是娘娘的眼睛可不能再哭了,不然…”

“知道了。”卢予淳挥挥手,屏退了宫人。

夕莲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怯怯问:“为什么退下他们,你要做什么?要像对太后那样对我么?”

“夕莲…”卢予淳刚触到她的脸颊,她立即弹开了,浑身哆嗦。卢予淳鼻子里发出一声闷哼,沉沉道,“杀人偿命,她用那样残忍的手段杀了我父亲,我怎能放过她?作为前朝太后,她的葬礼已经够体面了!”

夕莲轻笑了声,怯意全无,声音沙哑问:“那你害了司马昭颜,怎么偿还?”

卢予淳猛地一把捏住她的手腕,许久才说:“他值得吗?值得你你三叩九拜甚至把眼睛都哭瞎吗?如果输的人是我,你会不会也这样对我?其实你根本不爱他,你是在同情他,夕莲!”他将她的手按到自己心上,“这才是你爱的人,这颗心陪你跳动了多少年!”

夕莲用力将手抽回,“可是它不是因我跳动、更不会因为我停止跳动。”

卢予淳疯了般扑过去搂住她,在她颈间狂吻,一手褪去她的衣物。夕莲平静得没有反抗,只从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呼声:“昭颜…”

卢予淳心底蓦然升起一阵寒凉,默默看着她从前温润娇柔的面庞,如今却比冰雪还冷。他狠狠攥紧了拳,负手大步离去。走出了几步又转身说:“本来我不想告诉你,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你母亲是悬梁自尽的,就在上元灯节那日。留在她裙摆上的血书写的是:夕莲,别和我走一样的路!”

怒躁的脚步渐远,那句话还一直飘荡在她耳旁,在黑暗中,她似乎更能想象到那日的情景。幽暗的寝殿渗着惨白的光,梁上轻绵的白绫似乎有一种飘翔的美感,她面带微笑宛若嫡仙,因为那个世界相比于宫廷是更加美好的所在。她死之前一直在问:夕莲,你唤我一声母亲可好?

不好,你就这样走了,我永远也不会叫你母亲…夕莲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要说那样狠的话?哪怕留给她一点点念想也好!夕莲摸索着自己下了床,刚进屋的玉茗急忙去扶她,“娘娘这是要做什么?”

“我…卢后葬在哪里了?”

“和临帝合葬了。”

夕莲心里忽然升起莫名的希冀,小声问:“那我以后是不是可以和昭帝合葬?”

玉茗一窒,清泪满眶,“娘娘不要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我要去皇陵。”夕莲摸着到了镜前坐下,“帮我梳妆吧。”

“什么?这样大的雪,您又要去做什么?”玉茗急得大叫,“明公公、快找明公公过来!”

夕莲自己从桌上抓把梳子,狠狠去拽蒙着双目的白绢,玉茗吓坏了,忙应:“好好,我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