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他非常自责,但她已经离不开他,所以又有过很多次。她从来不怪他,因为每一次都是她自愿的。只可惜大小姐下嫁之前,他们曾经有言在先,不得再纳妾室。可她太想做他的女人,不管多么卑微也好。于是她愿意为他去死,为他做一切事情。只要,能留在他的身边。

可是现在,眼前,这个阴沉的男人是她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得到的那个人吗?

冷香有一瞬间的恍惚,忽然觉得自己陷在了泥里,不管多后悔和疑惑,也不可自拔了。

“你没有话对我说吗?”温凝之等得不耐烦,冷冷的问。

冷香深吸一口气,抑制着哆嗦的声音,“大小姐、夫人……找我来了。”

“你发的什么疯?”一句话,就足以让温凝之暴跳的了,“她死了!死了三年,怎么能来找你!”这个家,霍红莲是个禁忌,不许提、不许说、不许做与之有关的事!

“妾身没疯,是大小姐的魂魄来找我了。”冷香突然激动,扑过来,跪倒,抱着温凝之的大腿,“妾身想了很久,她是多刚强的人,怎么会允许自己死得那么憋屈?”

“住嘴!”屋里没人,温凝之那么英俊的脸变成鬼怪般狰狞,高贵文雅的气质变成毒蛇般的冰冷,“她是难产死的,是她在战场上杀戮太甚,上天不容许她有子嗣!你要记清楚,她是难产死的!难产死的!”

“侯爷!”冷香苦求,压在心里的话,好不容易能说出来,怎么可能停止,“求侯爷给大小姐做一场大大的法事,请几位高僧超度,让她英灵远去吧。侯爷在东京都素有美名,定然有高僧愿意前来。求您,求求您了,给大小姐和没出世的小少爷超度!”说着,磕头如蒜,咚咚有声。很快,额头上就红肿一片。

温凝之毫不怜惜,抬脚把冷香踹翻,转身欲走。

冷香丧失理智般再扑上前,从后头抱着他的双脚,“侯爷,妾身一切都是为了您啊。您怎么就不明白呢?今日找上我,明日又找上谁?侯爷,侯爷,请您就做一场法事吧!”

三年前发丧出殡,已经请高僧和仙道超度过亡灵。那时还可以用大办丧事做由头,现在算怎么回事?难道,要让全东京都的人都相信宁安侯府闹鬼,霍夫人灵魂不安?那么她的死,就会掀起已经沉寂三年的风波!他好不容易得到这一切,绝不能被破坏!

真是,愚蠢的女人!

“放手。”他低下头,冷声道。

他踹她,她都敢再扑上来。但那眼神,却让她心中冰凉一片,恐惧得浑身发抖。那是从心底涌上来寒意,根本就没办法躲避。

“你果然是疯了。”温凝之伸出手,温柔的抚在冷香的头发上,声音也温柔,令人汗毛直竖的温柔。而他的手指修长优美,有如玉雕。只不过,是以坟墓中的殉葬的玉雕刻出来的,带着肮脏的死气。

冷香吓得浑身发抖,牙齿都磕得咔咔响。

“放心吧,就算你疯了,我也不会叫人把你扔到井里去。”温凝之的情绪,似乎是平静了下来,继续“温柔”地说,一只手像抚摸宠物那样,在冷香的头上摩挲,“你知道,井口很小的。如果人的头朝下掉进去,就算是死,也是倒吊着。人在水中没办法呼吸,会生生憋死在那里。若泡得太胀,卡住了,井也只好封上。脚下头上,就像竖着棺材,死得才叫凶呢。多嘴的人,就再也不会说些让人生厌的话了。”

“不不不,妾身不说!妾身从来不是多嘴多舌的人。”冷香已经身如筛糠,口中不断喃喃地道,“妾身病糊涂了,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梦到!求侯爷给妾身请个好大夫,调养一下就身子。会好的……会好的……”

“这才乖。”温凝之蹲下来,手从冷香的头顶,滑到她的脖子处。

那只手,从前会让她浑身发热、颤抖,会让她渴望着他更深的触碰。可此时,却缓缓按在她脖子两侧的大血管上,稍用力,她就连呼吸也不能了,发出嗬嗬的声音。

“你看,要掐死你很容易。”温凝之的声音像一条冰冷的蛇,在冷香心中游走,可他的那张脸,仍然无可挑剔的英俊,“既然没被鬼掐死,你怕什么呢?”说完,温凝之站起身就走。

到门口,却半转过那外人都道又伟岸又儒雅的身形,“若还是不舒服,不如叫冷玉过来和你住。或者,你到翠院去。你们是好姐妹,从前做什么事都在一处,没道理你有事,她还能独善其身的。若她完好,你也就给我彻底歇了那些心思!”

冷香软瘫在地上,听着那脚步声渐渐走远,慢慢退到床边,死死抱住床腿。她不是头一次梦到大小姐回来,也不是仅一次。最近几天,她几乎每日都会如此。若说是假的,莲纹红绸是怎么回事?每天都有,快能凑成一匹了。而且,院门关得好好的,昨天她不顾闷热,把门窗都锁死,可仍然无济于事。甚至,昨晚她还闻到了香气。大小姐喜欢的莲花香,非常稀有,经久不散。如果是她脑子糊涂了,有实物为证啊。可惜,她太害怕,全部烧掉了。

“桃儿!梨儿!”想了想,她努力爬起来,坐在床边,大声叫着,声音尖利。

桃儿和梨儿应声而来,跑得慌张。

她们这几天也被二姨娘的神神叨叨的行为吓得够呛,晚上明明害怕得睡不着,到后来却是每回都睡得死死的。这种情况,令她们也认定是红院闹鬼,惊恐得要命。

“收拾收拾东西,我们这就搬到翠院去住。”冷香说。

侯爷有一句话说对了,冷玉是她的“好姐妹”,没道理她每夜噩梦连连受折磨,冷玉却安然无恙。当年那件事,还是冷玉撺掇着她做的。若不是冷玉,她怎么会丧了良心!

桃儿和梨儿一听,正巴不得如此,于是立即去打包行李。她们早想逃开这院子,胜于夜夜担惊受怕。不过她们是外头买来的新人,不是家生子,没有那些人情关系。调不走,就只能在此处干耗。现在得了命令,恨不得插翅飞走,片刻也不耽误。

然而到了翠院,三姨娘冷玉却不让她们进,直到冷香搬出一句话:侯爷让来的。

“我这儿庙小,不过就一间厢房空着,还是堆放杂物的。”冷玉咬着牙说,“姐姐若是不嫌弃,就和你的丫头将就着住吧。”侯爷开口,她不得不从。

“不用特意腾屋子。”冷香因为太害怕了,反而生出一股莫名的勇气,敢于和冷玉面对面呛声,“侯爷最近不会过来,我就和妹妹挤挤。至于我的丫头,就和杏儿、苹儿一屋好了。”

桃儿和梨儿立即露出高兴的样子,因为经历过红院那些可怕的事,是人就想在人多的地方呆着。而闹鬼事件既然连漕粮运转司都知道了,翠院怎会没听到消息?之前,三姨娘还告诫她们,要把院子守好,不许随便出入,也不见任何人。哪想到,红院的人居然带着侯爷的话找上门!杏儿苹儿自然不乐意,她们还怕红院的人把“鬼”带过来呢。

于是,她们巴巴的看着三姨娘,只愿姨娘把这话顶回去。可三姨娘只是皱眉,半晌后却冷笑着说,“好!我见识浅薄,只见过活人,没见过死鬼。姐姐就跟我一道睡,我倒要看看,哪只鬼要掐死我。可有一宗,如果平安无事,明天你就给我滚回红院去!”

“侯爷说让我来的。”冷香低着头,嗫嚅着只这一句话,绝不承诺,把冷玉气得跺脚,恨不能杀人放火才算干净。

第十九章 试探

红院翠院的这番闹腾,很快就被墨玉轩知晓了。小茹和小薇天天在院子里闲逛,可不是真的闲着。这两丫头有一桩本事,明明上窜下跳的,旁人还总以为她们是凑热闹的,从没挑拨过是非,也没打听什么消息,只是闲聊嘛。

反正聊到最后,小茹和小薇会把话题落在比如:明天从墨玉轩把二小姐不喜欢的桂花糕和柿子糖拿来,分给大家吃。或者,二门上的王婆子要出门,拜托她带点胭脂水粉什么的。人家会以为,她们主要的目的是这个。可以说,这两丫头非常有谈话的技巧。

“小姐,今晚需要到奴婢到翠院也去溜达一下吗?”青柠问,一脸要生事的表情。

琉璃还没回答,青黛就走进来道,“小姐,大公子来看您了。”

大公子?不就是温宏宣,小温状元郎吗?他怎么登门造访来了?

说起来,这位义兄对她态度算温和,但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他这时候跑来干吗?

“请进来,在院子里备茶。”想了想,琉璃说。

天气热,院内有棵树冠很大的树,置身其下,感觉极为清幽。最近,琉璃常常叫丫鬟们搬出短塌,没事的时候能坐着看书喝茶,一下午都不挪窝儿。

青黛应了声,忙着吩咐不茹和小薇去摆茶水果子。青柠转身就走,琉璃却叫住她。

“你这是去哪儿?”

“奴婢不是要躲起来吗?”青柠眨眨眼睛。

“不必。”琉璃摇头,“不让你露面,是不主动暴露。现在人家找上门,也不用躲。大大方方的出现就是。我猜,底下人传你的相貌如何如何,终于到达上听了。”很可能,冷香也已经把青柠的长相问题告诉了冷玉。如此,躲躲闪闪的反倒显得心虚,也该是示于人前的时候了。

“你去迎接大公子吧。”琉璃挺直了腰杆,打算会会这位小温状元郎。

不知是不是因为直觉,她总觉得温宏宣戴着一个完美的面具。众人所见,未必是真实的他。

略整理了下衣饰,琉璃走到院中。恰巧,温宏宣也在青柠的领路下进门了。

他穿着月白长衫,除了腰间一块白玉佩,浑身上下没有其他配饰,看起来干净又清爽。因为是在家里,头发只梳了简单的发髻,也没戴冠。那温润如玉的眼神和气质,即便是在炎炎夏日,也让人看起来极为舒服。一张似笑非笑的脸,英俊得别有滋味,看起来毫无攻击性。因为大赵国的普遍审美是健美型男,所以他虽斯文,却不文弱,跟他爹一样,是瘦高个。

“大哥怎么有空来?”忍着心里的不适,琉璃略施一礼,神色间淡然,却并不拒人千里。

没办法。小温状元郎虽然没有惹到她,可谁让他是那个人的儿子!无论他是多么谦谦君子,她也不可能有好感。

“我来问问妹妹,会不会害怕。”温宏宣开门见山的问,同时,自顾自坐下。那做派,就像亲生兄妹一样自然。所以说,此人要么真的纯善正派,要么就是伪装高手。

琉璃挑眉,却摇摇头,坐在温宏宣的对面。

“妹妹知道我要问什么?这么快就回答?”温宏宣的笑容,是那种很会让人安心、放心的。

“大哥,墨玉轩虽然偏僻,到底还是在宁安侯府里。”琉璃也微笑,很友好,“府里传得那么凶,我的丫头在漕帮时又野惯了,现在见天儿往外跑,我拘都拘不住,哪可能听不到流言呢?”

这种时候,傻子才装不知情,就像三姨娘冷玉那样。

“看样子,妹妹不怕。”温宏宣说着,露出一点感慨又好奇的神色来,同时伸手进袋,拿出几张符来,“我特意从城外的清净观求了驱邪符,刚才已经给大妹和三妹送了过去,这些原本想送你。东京都的人都知道,清静观的符咒很灵验的,看来妹妹却不需要。”

琉璃去并不拼符咒,露出向往的神色道,“心底无私天地宽。从前我在漕帮时,隔壁人家遭人灭门。我那时年纪小,怕得夜里睡不着,生了一场大病。我哥哥就请了一位很有名的道长来,给我施法压惊。那位道长告诉我,冤有头,债有主,就算是冤魂,也不会随意骚扰不相干的人。再者,什么符啊、咒啊,都及不上心中正气。只要把心摆正了,哪怕在个风水极差的地方,也能活得肆意潇洒,何况与自己不相干的事呢。”

她说话时,声音清浅,但稳定,眼神也平静,无端就让温宏宣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正与面前的姑娘泛舟湖上,天地间像没有杂质似的。他忽然觉得,自己的举动非常多余。这位义妹的话虽然有些暗讽,大概也是无心的吧?

想着,随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立即皱眉,“什么茶,这样苦?”

“普通的茶而已,就是浓了些。”琉璃也喝了一口,面不改色,“我喜欢苦的东西,能让你最大程度的记住甜味,对不对?”

“妹妹好古怪!”温宏宣继续发挥身为才子兼书呆子的特权,随便想说什么说什么,别人会因为他的“才华”而不计较。读书人嘛,清正嘛。

哪想到琉璃却不吃他这套,神情淡定的反驳道,“大哥才古怪,好端端送什么符咒?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的院子闹鬼呢。若传出去……东京都多少因为我和晋王殿下订亲而讨厌我的人,就又会又话题来诋毁我了。说起来,大哥好心办坏事,若真伤了我的名声,我可不依。”

温宏宣汗颜,“啊,对不住对不住,我真没想到这一层!不过放心,我来这里没带人,断不会传出闲话。不过嘛……妹妹说话可真是直接。”

“我们漕帮的人就像东流的何水,从来都直来直去。再者,对才子就是不能拐弯抹角,因为才子会听不懂。不妨直接些,反而不失理。”琉璃露出笑意,再怎么忍,也像奸计得逞的小狐狸,又一次晃了温宏宣的眼。

其实,琉璃还真不是耍心机,只因为习惯对温家的人没好感,不客气,总想刺一刺而已。

而且她希望给人以不讲理数、倔强,说话呛人的印象,这样人们对她的忍耐底限会自然降低,以后做什么事反而更方便。反正她也没想在东京都交朋友,没人搭理和亲近更好。

“哎呀,妹妹的话让我都坐不住了。”温宏宣腾地站起来,把茶盏打翻,果子也落在地上几枚,显得与他才子兼呆子身份完全相当的笨手笨脚,“做了让妹妹为难的事,哪好意思再喝妹妹的苦茶。”说着转身欲走,眼神却又瞄到站在一旁的青柠一眼,“你这个丫头,长得很像三年前没了的霍夫人啊。”似乎是无心之语。

“真的?!”琉璃瞪大眼睛。

“我干吗骗妹妹,真的长得很像,刚才去外头接我,还吓了我一跳。”

琉璃恍然,“我说呢,总看见有资历深的婆子和妈妈盯着青柠偷瞧。这丫头是暴炭,好几次差点跟人急眼,都让我压下了。我以为,是有人看中她,想讨了去给自个儿的儿子当媳妇。”

“小姐!”青柠一跺脚。

温宏宣却不接琉璃的话茬,只上下打量青柠,“不仅长得像,就连气质和走路的姿势也相同。若被人看到,会误认为霍夫人复生了。”

这就是话里有话了。

不过琉璃维持表情不变,“我听闻霍夫是女中丈夫,霍将军好大的名头。青柠双如何比得上呢?倒是能有这番造化,即便只是模样长得有几分像,也是这丫头的福气了。”

“那是那是。”温宏宣似乎没心没肺的点头,转而又道,“后日有个夏日尝荷诗画会,是威远候家办的。他家有好大一个莲池,此时莲花开得正好。因为王大公子与我素来交好,我算是半个主人,妹妹赏脸来参加吧。”

琉璃蹙起淡淡的眉。

她想事情的时候习惯于这样,而“威远侯”三个字,令她想起一个人来。他家的五小姐王琳琅,似乎跟萧真有点瓜葛。那么,温宏宣请她去,是鸿门宴啊,还是真心实意让她出去散心?

但无论如何……

“好啊,我去。”琉璃痛快点头,“听闻义父与霍夫人情深,府里不许种莲的。偏偏我生于江南,又喜欢这景色,倒真是很想看看。”

“那天我要早去,不能陪妹妹们一起。”温宏宣很开心地道,“我会让人送贴子来,妹妹们自己过去就行了。”

妹妹“们”?就知道这种事少不了那两位侯府嫡小姐。但琉璃完全无所谓,也就应下。

等温宏宣走后,青柠急着问,“小姐,那咱们的计划……”

“照常。”琉璃回答得斩钉截铁,“若有个风吹草动就罢手,岂不是自己承认有鬼?你小心些就是,让唯唯配合你。”

温宏宣还只是试探,以青柠之能,断不会被抓住形迹。但往后,她会提前做准备的。

于是当天晚上,红院无人居住,翠院严防死守。

一夜宁静,但清晨的时候,满院莲花的清香。

然后,二姨娘突然不见了。

第二十章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翠院里的人都炸了毛,因为昨晚异常平静,也没有人睡得迷了过去不能醒的。院门紧紧关着,并没有强行闯入的痕迹,半夜里还有婆子巡了夜,可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就没了呢?

冷玉一直以为冷香是在自己吓唬自己,哪有什么闹鬼的事?此时却也忍不住心头发毛,把屋子里的人都派出去寻找。因为早上温凝之已经去了衙门,不好追去禀报,只好叫人告诉大姨娘含巧。

含巧刚开始时也是不以为然的,有道是疑心生暗鬼,她老早怀疑冷玉冷香两个贱人做了很多见不得人的事,巴不得她们不得安宁,还暗中推波助澜。可如今事情闹到这一步,她有点控制不住的感觉。那时整个侯府都不干净了,她也不能独善其身。或者再传出更难听的话来,恐怕对宣夫人留下的骨肉都有影响。所以,她也紧张起来。顾不得消息会不会走漏,把全府的人都折腾起来,一个字:找!

至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到了这个鸡飞狗跳的地步,琉璃就不能再猫在屋里了,也“急急忙忙”赶到宁安侯府的内书房,也就是大姨娘和几个管家议事的地方来。身后跟着的丫鬟,一个是青柠,一个是唯唯。

多事之秋,难免有人盯着墨玉轩。青黛稳重聪明,需要和同样沉静明理型的忆秋守在大本营。至于说青柠,她是负责来刷脸的,让各方震惊一下,说不定有人能露出新马脚。

琉璃到内书房的时候,发现温芷云和温倚云都在。她们虽是嫡小姐,阖府中地位最高的女眷,但因为平时不多过问家里的事,此时坐在平位,大姨娘含巧则在主位,眉眼俏丽中带着些泼辣的冷玉坐在下首。其余还有包括程妈妈在内的几个得用的婆子,站在门边。

丫鬟们都没有进屋,在廊下安静的等着,离内书房的门窗还有些远,以防止里头的谈话被偷听到。她们穿着统一的服色,湖蓝色的齐胸襦裙加浅蓝色半臂,梳着同样的双鬟髻,都低眉顺目的,显得相当有家教规则。因琉璃的特殊地位,丫鬟又是自己带进府里的,平日的月钱都不从侯府的账上走,倒是穿着随意了些。

青柠和唯唯也留在外头,为了避嫌,比别人站得更远。琉璃自己提起裙角,抬头看了看檐角那葫芦万代及仙桃型的精美瓦雕,这才进了屋。

“妹妹来了?”温芷云率先打招呼,神情温柔大方。她是姐姐,没必要站起来。

温倚云却撇了撇嘴,把头别过去,不但不起身见礼,还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似的,轻哼一声。

温芷云蹙眉,琉璃却完全将温倚云当成透明,与其他人分别见过。

“反正也用不到我,我先回去,就不留下添乱子了。”温倚云气不过琉璃如同众星捧月一般的待遇,当下霍地站起来,转身就往外走。她这话是挤兑琉璃,照说侯府中的乱子,一个义女大可以回避。闹鬼什么的,绝对是家丑,“外人”不应该插手。

琉璃早把温倚云划归到低智商炮仗的范围,自然还是不理会,别人也不好这时候说话或者挽留,结果温倚云骑虎难下,只得愤愤往外走。才到门边,她却蓦然停住脚步,因为停得太急了,差点让门槛拌到。还是程妈妈就近扶了一把,这才没摔倒。但她的惊叫声,却冲出喉咙。

“又怎么了?”温芷云抚额,突然有些想立即嫁出去,省得每日要面对愚蠢的弟弟妹妹。

温芷云指着外头,惊讶得瞪大眼睛,“霍……霍……长得这么像!”

她这没头没脑的,吸引得别人都循势望去。

青柠也规规矩矩的站着,但不像其他丫头那样卑微的垂着头。而她站得虽远,却是正面对内书房的,所以只要眼神不差,都清清楚楚看到了她的脸。于是,抽气声此起彼伏。

长了眼睛的就认得出,二小姐的丫鬟,长相和身量都和已故的霍夫人有七八分相似。若非她是丫鬟打扮,脸上还挂着浅浅笑容,年纪也轻些,与那个英姿勃勃的骄傲女子近乎重合。

大姨娘含巧吃惊的瞄了程妈妈一眼。

当日,这位水小姐进京,府里的两位嫡小姐看不起人家,找了托辞,没有出门亲迎。她一个姨娘,哪有资格未经许可就面见未来的亲王妃?干脆派了下人去,省得不上不下的吊着,倒惹人非议。那天程妈妈回来后,似乎对她说过,侯爷的这位义女有个贴身丫鬟,长得有几分像从前的霍夫人,但她并没有在意。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何止亿万,长得相像的人多不胜数。她只是没想到,居然像到这个地步。若非确信霍家没人了,她会以为这丫鬟是霍夫人的亲妹妹或者私生的女儿。这如果被侯爷看到……那又是什么光景。

其他管家也纷纷交换目光,因为他们听到过流言,却和大姨娘一样没有重视此事。

“怎么了?”琉璃“纳闷”的问。

到底温芷云比较镇静,面向琉璃道,“妹妹,你那个丫头……”

琉璃“恍然大悟”道,“哦,你们说青柠啊。她是我的贴身丫头,打小买进漕帮的。前儿我听大哥说过,她长得与从前的霍夫人很有些相似。”

“大哥见过?”温芷云有些惊讶。

她自己的亲哥哥,她了解得很。看似温雅,平易近人,其实很骄傲,连多说句话,也是会挑人的。而且,既然知道府里有人长得像霍夫人,怎么没告诉她?与霍夫人有关的一切都是禁忌,大哥难道不知道吗?

琉璃点头,“大哥给我送符咒时,见过青柠的。若非大哥说,我才来东京都,哪里会知道。”

“之前怎么没见你带她出来?”温倚云震惊过后,咄咄逼人。

“这丫头性子鲁莽,不太懂事,基本上我不往外带她。今天是青黛手头有离不开的事,这才叫她跟来。”琉璃疑惑,“不可以吗?若你们觉得她长相与霍夫人相似,不宜出现,那我叫她回去好了。不过她从小跟着我,我是不会赶人的。”这话,就说得有些重了。

大姨娘连忙道,“长得像,就是前世的缘分,哪有让人出府的道理?依我说,自然也由着小姐任意使唤,到哪里都可以的。二小姐多别心,只是我们乍一见,实在有些惊讶罢了。”说完,看了看其他人。

没人有异议,就算心里翻着各式各样的想法,也不能表面上露出来。尽管宁安侯府看似人口和关系都简单,但大宅门里的人,一个个早历练出了九曲十八弯的心肠。

“昨晚的事,我听说了。”琉璃不愿意跟这些人试探着说话,干脆开门见山,“现在,二姨娘可有消息了?”

含巧轻轻摇头,一脸愁苦。

琉璃不着痕迹的注意了一下冷玉,见她沉默不语,但脸色苍白,不时还望向青柠,眼神很是复杂难明,也不知心里转着什么念头。

做了坏事的人,没有心安理得的。所谓做贼心虚,就是这个道理。就算冷玉为人狠决,做了恶事也不悔,到底不能理直气壮。

“我觉着,这样找下去不是办法。”琉璃再度开口,“这事,无论如何要告知义父的。”

“你还嫌外头传得不凶,那些官员笑我父亲不够厉害?”温倚云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