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皇后求赐尚方剑,是主动清理门户的意思,以明确表示对马晔贪功冒进、搞种族屠杀的反对态度。

洪武帝说道:“马晔是梓童血缘最近的侄儿。”

马皇后说道:“法不容情,当年皇上唯一的侄儿朱文正谋反, 您也挥泪下令赐死。”

朱文正, 洪武帝兄长独子,凤阳饥荒, 兄长当年把粮食让给弟弟朱元璋吃, 自己饿死了。朱元璋得势之后报恩, 把侄儿朱文正当亲儿子教养, 还给他聘了大将谢再兴之女为妻——谢家两个女儿, 大女儿嫁给了朱文正, 小女儿嫁给了魏国公徐达, 生了燕王妃。

朱文正文武全才, 在洪都保卫战大放异彩, 名声大噪,结果次年就爆出谋反…

想起往事,洪武帝这等雄主也是怔了好久,叹道:“我们夫妻难道注定亲情缘越发淡薄么?”

一旁胡善围暗赞马皇后机智,回答问题滴水不漏,既不显得绝情,又能让洪武帝产生同理心,理解她的委屈和苦衷。

马皇后难得开口,洪武帝授予胡善围尚方剑。

回到坤宁宫,马皇后亲自写赐给水东、水西两家的礼单,交由曹尚宫当日之内必须筹备完毕。

胡善围将礼单送到曹尚宫手上,曹尚宫看着礼单,“你会不会拿错了?金银宝货、农书历书之类宫里都有,但这些种子、农具、织机等等得去宫外现买,为什么要赐这些不值钱的东西?”

胡善围说道:“皇后娘娘的意思是送礼就要送人家喜欢的,这些种子、农具等物虽不值钱,但比金银丝绸更实用,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就是这个道理。”

曹尚宫烦躁的拿着礼单安排人出宫购买,说道:“你现在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红人,你在外头拿着尚方剑四处耍威风,我这个尚宫反过来要为你跑腿。”

胡善围已经习惯曹尚宫怼人,刀子嘴正常人的心,忽略曹尚宫的抱怨,问道:“我此去贵州,起码三个月才能回来,曹尚宫打算安排谁顶上我的司言之职?”

曹尚宫想了想,“尚宫局好几年没有出色的人物了,皇后娘娘又喜欢年轻的,性格爽利,还有文笔出众,会拟写圣旨…我打算找崔尚仪,把尚仪局女教习沈琼莲借过来。”

沈琼莲今年十五岁了,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依然才华横溢,性格孤高,不过司言一职代表皇后威仪,沈琼莲傲气一些,反而是优点,曹尚宫眼光不错。

胡善围找沈琼莲说话,百般叮嘱:“…娘娘喜静,无事不要打扰她。一些无关紧要的糟心事,你和六局一司几个尚字辈女官沟通,能自行料理就把事情办了,让娘娘少操些心。她大病初愈,唯恐——”

“好了好了,我记住了。”沈琼莲知道胡善围是出于好意,也有些不耐烦,“大事问皇后,小事自己拿主意,不大不小问曹尚宫和范宫正他们。”

胡善围又道:“还有,你代行司言之职,会经常遇到皇上。你定要小心,每一句话说出口之前,起码在脑子里过十遍,否则一百只舌头都不够割的。”

胡善围眼睛差点挖了两次,心有余悸,她不想沈琼莲出事。

才十五岁啊,她十五岁的时候只晓得抄书,沈琼莲的十五岁就要承担司言的重任。

沈琼莲:“我发誓,在皇上面前,我尽量选择闭嘴。”

胡善围:“还有…”

沈琼莲趴在案几上,“还没完啊。”

胡善围低声道:“蚕母刺杀事件,毛骧以汉王余孽个案草草收场。我一直怀疑宫里有内鬼对皇后不利。可能蚕母事件闹的太大,短时间不敢再有行动。贵妃之争,是为了抛砖引玉,现在郭惠妃已经出局了,还有李淑妃,李贤妃,郭宁妃三足鼎立,你要好好关注她们的动向,并尽量不要让她们接触到皇后娘娘。娘娘大病初愈,身体孱弱,且郁结于心,可不能再受打击了。”

沈琼莲闻言,坐直了身体,很认真的点头,“我省的了。”

胡善围:“还有…”

胡善围就像刘备托孤似的,和诸葛琼莲聊了一下午。

夜里,胡善围告别马皇后,“曹尚宫已将礼物备齐,微臣亲自清点过了,明日即可启程。”

马皇后正在看一本史书,是《史记·吕太后本纪》,她拿书签夹在书里,又从书架里取出《新唐书·卷四》,翻到本纪第四,写武则天的章节,依旧用书签标记,将两本书一起递给胡善围。

“你到了贵州,要马晔看这两篇。你就对他说,本宫之所以严厉约束娘家人,阻止皇上封爵位,并不是想牺牲马家人的前途来成全本宫的名声。”

胡善围说道:“马晔定不敢如此作想。”这不是作想,这是作死。

马皇后摇摇头,露出疲态,坐下来说道:“本宫思前想后,马晔如此极端行事的原因,恐怕还是名利二字作祟,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否则本宫定不会容许他掌军事大权。可惜人是会变的,还是本宫失察,忽视了他的变化,导致贵州现在的紧张局势。事情已经发生了,本宫自怨也无济于事,想着如何解决此事。”

马皇后手把手教胡善围如何行事:“你去贵州,先礼后兵。礼,就是和马晔讲道理,以史为鉴。论外戚势大,掌控国家,吕太后的娘家吕家和武则天的娘家武家最为显赫,可是吕家和武家最后下场如何?家族灭门,国家孱弱,民不聊生,这是其一。”

“其二,皇室有很多外戚势力强大,郭宁妃两个侯爵哥哥,大哥还掌禁军。几个成亲的亲王们的王妃个个出身豪门勋贵,不是国公,就是侯爵,为何我们马家一个承恩伯的爵位都不能要?因为,本宫没有嫡子。”

马皇后首次说出她的顾虑,“郭宁妃有儿子鲁王,亲王妃们的丈夫都姓朱,都是朱家血脉。说句不好听的话,哪怕帝位动摇,坐在龙椅上人都是朱家人。皇上对他们会比较容忍。可是马家呢?倘若马家势大,江山就要改名换姓换主人了,以皇上的脾气,岂能忍?”

句句如雷霆,胡善围震惊了,“皇上信任娘娘,未必会到如此地步。”

马皇后说出心里话,有些如释重负,反而淡笑道:“你没有结婚,没有婚姻的经历,很难懂得真实的夫妻关系,至亲至疏夫妻,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何况皇上是君王,本宫也是皇上的臣子,防微杜渐,时刻自省,保持冷静,方能自保,不要把希望押在皇上的仁慈和宽容上。”

没有比马皇后更了解自己的丈夫了。

“你和马晔先讲道理,他若还是以前明白事理的人,定会听本宫懿旨,自缚回京,只要未酿成大错,他还有生的机会。”

“如果马晔执迷不悟,一意孤行。”马皇后目光一冷,“你就替本宫清理门户。”

胡善围心头一凛,“微臣定不负皇后所托。”

次日,胡善围和刘淑贞一同启程南下,先走水路,由于局势紧张,担心马晔识破刘淑贞的空城计,她们坐在伪装商船的大官船上,御赐之物外面裹着商家的标签,当做货物,船上有两拨水手,日夜换班航行。

依然是纪纲带着乔装的锦衣卫保驾护航。

为顺利完成任务,胡善围在船上向刘淑贞学习彝语和文字。刘淑贞提笔写了一行字,看得胡善围眼睛都发晕,“这…我还是学日常用语吧。”

从入门到放弃,也就短短一盏茶时间。

刘淑贞笑了,“我们的文字太复杂,只有贵族才有精力学会,普通人都不识本族文字,更不用中原的文字了,所以几千年都处于蒙昧愚昧的状态,不识字,就难以教化。我和奢香夫人打算改造彝文,让文字变得简单易懂,容易学,普通百姓学起来也不难,这样推行下去,识字看书的人多了,我们的文化才能薪火相传,仅仅靠几个贵族,说不定哪天就灭绝了。”

胡善围大开眼界:“改字?字也可以随便改的?”

“当然可以。”刘淑贞说道:“你们的文字千百年来也一直在变化,变得简单,容易书写认识,所以你们的文化会传的很远,不用担心灭绝。我和奢香一东一西,治理贵州,一拍即合,很多想法是一样的,要改一起改,要变一起变,从上到下推行下去,新的文字取代旧文字,这也是文明。”

以往胡善围见范宫正、沈琼莲等女官,见识大明最优秀的一群女人,觉得自己是井底之蛙,又见燕王妃、马皇后这等运筹帷幄的宫廷女性,现在又认识刘淑贞、奢香夫人这样目光高远的政治家,有改变文字、教化子民的魄力。

老实说,胡善围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她们就开始做了。

能够认识她们,胡善围觉得无比幸运。

胡善围放弃学复杂的彝文——等刘淑贞和奢香夫人简化了文字再学。她用了最原始的方法学口语,用汉字在旁边注音,学习听说彝人的常用语,优秀的人那么拼命了,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努力。

二十多天后,到了贵州地界,胡善围的汉字注音笔记已经堆到额头那么高,她掌握基本的听说,用彝语和刘淑贞沟通交流。

第99章 鸿门宴

且说胡善围等人日夜兼程, 往贵州进发。沐春也没闲着, 想着各种法子拖延时间。

刘大人的离开的一个多月里,沐春一共向水西家奢香夫人索贿十次, 成功六次。去水东家索贿五次,成功两次。

大部分的贿赂都在夜间偷偷返还给了两家,沐春只留下几件打眼的金银宝货四处显摆,以糊弄马晔。

刘大人最近没有露面, 引起马晔的怀疑。

还是奢香夫人机智, 故意安排水东家和水西家为了争夺一个银矿发动了械斗,两方火拼到白热化时,沐春”准时”带人下令双方停手,然后把两家为首叫道一边,分别索贿, 声称谁给的好处多, 银矿就判给谁家,绝对公平。

由于水西家最近几乎掏空家底给沐春贿赂, 能给的好处不多了, 水东家稍富裕一些, 一箱箱的往沐春营地里搬东西, 沐春“吃”饱了, 把银矿判给了水东家。

水西家更加对沐春不满了, 深觉得他是头喂不饱的财狼, 无论沐春索贿, 水西家分文不给, 还每日派人去营地门口闹事谩骂,要沐春把吃进去的吐出来。

沐春装作不堪其扰,干脆连军营都不回,躲到水东家去了!

于是乎,水西家的人不再去军营找沐春,日夜派人远远的围着水东家,水东家也开始修葺堡垒,在巨木上搭起树屋,警惕水西家动向。

如此一来,水西家和贵州卫朝廷驻军、水西家和水东家分别两两对持,贵州局势越发紧张。

沐春宛若西游记里的红孩儿,鼻子喷烟,口吐三昧真火,到处点火制造矛盾。

马晔巴不得水西家和水东家火拼,他好坐收渔翁之力,将来灭起来毫无费力,所以无论幕僚如此催促,煽动,马晔都不为所动,要幕僚稍安勿躁,等时机一到,水东水西两家火拼之时,他派出刺客刺杀沐春,把沐春的死归罪于彝人内讧,然后借故灭族。

幕僚没想到沐春这个变数使得计划横生枝节,“东翁,当初用征税的方法瓦解彝人,逐个击破,您改变主意了?”

马晔毕竟在马皇后的敲打之下谨慎了二十余年,理智尚存,否则洪武帝也不会命他镇守南征军的大后方,说道:“征税只是幌子,皇上没有下旨,我们师出无名,因为我们明明知道他们根本拿不出税银,所以故意鞭挞奢香夫人,逼她起兵谋反。现在有了沐春这个冤大头,我们有个再好不过的理由,何必再冒险生事?”

幕僚着急了:“可是这样拖下去,万一——”

马晔打断道:“我主意已决,你不用再催我了,我毕竟是皇后娘娘的侄儿,有些事情总要顾忌一下娘娘的名声。”

幕僚隐藏在衣袖里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面上保持镇定,说道:“知道了,我听东翁的,东翁说的对,只要有皇后娘娘这个后台稳住了,马大人就能旱涝保收,我们并不急于一时。”

幕僚回到自己房间,召集亲信,“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计划有变,你们…”

幕僚说了新计划。亲信们问道:“这样会不会太明显了?”

幕僚说道:“宫里的娘娘已经不能再等了,上一次亲蚕礼刺杀计划失败,皇后抛出了个贵妃的位置挑拨后宫,娘娘怀疑皇后已经有了疑心,可是皇后跟前如铁桶般水泼不进,在后宫不好动手,会引火烧身,暴露自己,所以才会启用马晔这个隐患。你们放心,有马晔在前面顶缸,他本来就有刺杀沐春之意,怀疑不到我们头上。”

亲信们道:“属下听命。”

马晔并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背后还有躲在云端藏头露尾的鹰,而他是最小的螳螂。

贵州边境,道阻且长,道路越发难行了,胡善围果断将队伍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留在后面装运御赐之物,走大路。她和刘淑贞等人在纪纲的护送下骑马轻装上阵。

一路上,胡善围从未见过那么多的花鸟昆虫,随着队伍往云贵之地腹部挺进,每天都是那么新鲜,她得空便写游记,记录每日所见所闻,拿回去和同僚们分享。

一日黄昏,胡善围看见一只绿色的长尾大鸟在清澈如碧玉般的河面飞过,头顶和渐变色彩的羽翼似乎有光环,恍若神鸟凤凰降临。

胡善围看得目不转睛,刘淑贞司空见惯,“这是绿孔雀,等胡司言回京城,我们水东家会献一对绿孔雀给皇后娘娘。”

又赞纪纲:“纪大人是我见过最像绿孔雀似的神仙人物,我们水东水西两家多少姑娘的芳心要沦陷在纪大人的盛世美颜下。”

纪纲听了,越发风骚。

刘淑贞带着他们走捷径,时而渡河,翻天梯,过古栈道。

这栈道有些年头了,只容得一人通过,犹如一条蛇似的盘在山间,踩在上面咯吱作响,有时候掉碎屑,左边是爬着青苔的石壁,右边是万丈深渊。

他们时而坐在箩筐里,从连接山崖两边的铁索快速沉降下去,有时候甚至连个筐都没有,用绳索穿过腋窝和大腿,像裹粽子似的,肉身在山崖之间飘荡。

胡善围起初还有些害怕,到了第五次时,终于敢睁开眼睛了,前面的纪纲就像那只绿孔雀,张开双臂在空中飞翔。

三天三夜的山路,与世隔绝,有时候胡善围甚至觉得自己走到了一个异世界,她看到很多诗词里才有的奇景:悲鸟绕林间,子规啼夜月,枯松倒挂于绝壁,朝避猛虎,夕避长蛇。

为了掩人耳目,方便行走,胡善围纪纲等人换上了彝人男子的服装,皇后懿旨,尚方剑,官袍官帽等都背在包袱里。

“穿过瀑布,渡过山洞暗河,我们就到了。”刘淑贞一路采集一种结着红果的药草,捣出的汁液抹在脸上,手上等肌肤裸露的部位,可以防蚊虫,代价是脸上惨不忍睹,发绿发青,就像至少停尸七天的尸首。

就连纪纲绿孔雀般的神仙模样也变成了鸡窝里最丑的草鸡。

刘淑贞带着众人来到一个类似水帘洞的地方,有一群猴子在此地饮水,胡善围怀疑这里是孙悟空的地盘,纪纲等锦衣卫撑开一柄大伞,隔开落水,胡善围等人进洞,里头有几十艘早就备好的独木舟和照明用的火把。

胡善围上船,独木舟在时而宽广,时而狭隘的山洞暗河里穿行,其间还有无数支流,走错一步,就要永远迷失在山洞里。

胡善围感觉回到了母胎,被这座山再出生一次,一线天光中,独木舟钻出山洞,滑入溪水。

火把节将至,水东家山寨里的人围坐成一圈,两个男人手拿武器,在圈中斗舞。

穿着蓝布衣裤的彝人汉子挥舞大刀,耸肩摇胯,跳着传统刀舞。沐春舞剑,跳着大明征伐之舞,舞姿庄重。两人兵器,舞蹈都不同,却神奇的踩在同一鼓点上。

沐春为了避开水西家奢香夫人追回贿赂,这两天都在水东家做客。

作为贵客,沐春一点架子都没有,到群众中去,喝酒吃肉,围着篝火跳舞,没把自己当外人。

当老天为你关上门的时候,会为你留个窗户。作为一个德智体美劳全方面都欠发展的大明武将,沐春在吃喝歌舞方面天赋异禀。

手下陈瑄无比庆幸:幸亏沐大人只是粗通一点点彝语,无法唱出来,否则就凭他“行走的吴中艳曲”的本事,估计在唱山歌的时候能把这里所有的姑娘都唱脸红。

语言受到限制,骚气的话通过能量恒定转换定律,成为越发骚气的舞蹈,沐春把用来在祭祀场合跳的征伐之舞跳得如飞天魔女。

沐春旋转,跳跃,他睁着眼,目光捕捉到了一个人,只是一瞬,和他斗舞的彝人汉子消失了、围观群众不见了、鼓声消失、连脚下的泥土都消失了,仿佛踏着一片虚空。

天与地,只有她一人。

她穿着彝人男子服饰,头上白布包头擦满了青苔,像顶着绿帽子,脸上脖子青一道、绿一道,也不知刚刚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钻出来,但沐春还是一眼就将她认出来了。

她在宫廷当女官,怎么可能出现在七千里之外的彝寨水东家?

我一定是在做梦!

沐春顺手将佩剑往前臂轻轻一割:疼!不是做梦。

围观群众都惊呆了,中原少年多奇志,还有这种自残的舞蹈动作?

陈瑄连忙冲过去把丢人现眼的上司搀扶走了,用彝语解释:“他喝醉了,发酒疯。”

半个时辰后,天已经黑了,山寨燃起火堆,彝人围着跳舞。

水东家山寨。

宣慰使刘淑贞、伤病刚刚愈合的宣慰同知奢香夫人、南征军三大帅沐英…之子沐春、大明宫廷尚宫局司言胡善围、大明锦衣卫千户大人纪纲开始五方会谈,共商大计。

胡善围穿着大明女官服饰,由刘淑贞引荐给奢香夫人,“这位是宫廷尚宫局司言女官胡善围,专门传达皇后娘娘的命令。这是宣慰府同知奢香夫人。”

胡善围向奢香夫人传马皇后的懿旨:“…命奢香夫人进京、马晔自缚其身,一同进京对质,由兵部问责处置。”

听说是皇后亲信,奢香夫人顿时明白了马皇后的态度,行跪拜之后赞道:“皇后娘娘人如其人,最是公平公正。如此一来,贵州免于内讧兵祸,可以休养生息了。我也不愿意起兵打仗,让族人受灭顶之灾,我愿意跟随胡司言进京,和马晔对质。”

奢香夫人话题一转,“不过,马晔不可一世,万一他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理由,不肯听胡司言的话怎么办?何况马晔手握军政大权,只要他下令,贵州立刻封锁,胡司言可能会困在这里。我信沐大人,信胡司言,可是我不信马晔。”

这就是天高皇帝远的坏处了。前年刘司言去西安□□赐书,识破秦王妃受虐、秦王和邓侧妃行禽兽之事,劣迹累累,打算回京揭发秦王/府丑事,结果刘司言连同护送的锦衣卫一共五十余人全部被害,还被栽赃给盩厔县的山贼。

鉴于前车之鉴,尤其是刘司言惨死,胡善围告诫自己千万不要步她的后尘,说道:“一路上我、纪大人、刘大人也讨论过了,在马晔的营地传皇后娘娘懿旨风险太大,需想办法把马晔弄出来,先夺了他的兵权,解除官职,交由沐大人临时代掌贵州卫,控制住军队,尽量减少动乱。”

刘淑贞说道:“我有个主意,火把节将至,我们以节庆为由,邀请马晔来水东家参加夜宴,马晔本就打算拉我们水东家,打压水西家,一定会来。按照规矩,外人进山寨需放下武器,安全交由我们负责。马晔一到,夜宴开始,山寨大门关闭,马晔插翅难飞。沐大人立刻带着皇上解除马晔指挥使的手谕回到贵州卫接手军队,胡司言在夜宴进行到一半时出现,传皇后懿旨,命马晔自缚。你们觉得如何?”

奢香夫人说道:“附议。”

胡善围说道:“就依刘大人所言。”

沐春一直放空目光,不敢看胡善围,他担心一旦看着她,就挪不开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会引起他人猜出自己不可告人的心思。此时他心猿意马,也想不出更加精妙的主意了,忙紧跟着胡善围说道:“我也听刘大人的安排,和胡司言兵分两路,还贵州和平。”

至于纪纲,他智慧有限,从坐下开始,就一直尽职尽责扮演花瓶的角色,做一个安安静静的美男子,既然四人都认可,他随大流说道:“行。”

第100章 万万没想到

胡善围居住的依山而建的木楼, 站在角楼看着水东家山寨一簇簇篝火,有一粒小石子从头而降, 砸在她的裙摆上。

又是沐春。

胡善围抬头,见沐春在腰间拴着一根绳子,手里也抓着一根,像山林的猿猴, 在悬崖上降落, 顷刻间就落在角楼屋顶,解开绳子, 然后抱着柱子滑溜下来。

“鬼鬼祟祟的,为什么不走楼梯?”胡善围心中如荡漾的鸭池河河水, 面上如静谧的月色。

“纪纲守在楼前, 不方便。”沐春伸着脖子凑近看过去,“路途劳累,瘦了,脸上没有几两肉,这个样子就像我在胡家书坊初见你的时候。”

沐春凑的太近, 可闻得他的呼吸声,胡善围面热心跳, 本能的后退两步,后腰碰到角楼栏杆, “你好像…胖了。”

沐春越靠越近, 说道:“坐镇后方, 整日吃香喝辣, 推杯换盏,除了舞剑作乐,平日连武器都不碰了,不胖才怪。”

眼瞅着一堵肉墙挤过来,胡善围向左闪避。

沐春却猛地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几乎擦着胡善围的脸颊,啪的一声,手掌拍在圆柱上。

胡善围觉得脸愈发热了,心里默念“阿弥陀佛”平息剧烈起伏的心,嘴上责怪道:“你放肆!”

沐春收手,扬了扬手掌,从容而退,“你不要误会,我刚才看见一只蚊子要咬你,就一掌拍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