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这中间若是出现了什么偏差,或者不可抗力因素,她就直接自杀成功了。

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难怪多年来所向披靡,也就遇上一个了不得如傅缙般的人物,这才折戟沉沙。

楚玥有些牙疼,万幸自己当初及时把对方应付过去了。

病榻前,傅延紧紧抓住楚姒另一手不放,眉心紧蹙,双目泛红。

翁舅在此,做儿媳的自然不好久留,看一眼后,楚玥就蹑手蹑脚退出去。

血腥味嗅久了真不舒服,她重重喘了两口气,瞥一眼刚才傅缙傅茂兄弟搀扶老太太离开的方向,又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凝晖堂。

这一场战役,现在算彻底落幕了。

楚姒虽然及时挽回了傅延的信任,但不得不说,她是大败方。

先是折了梁嬷嬷这么一个得力的忠心爪牙。

又差点把自己的命也赔上去了。

好不容易抢救回来,但这么重的伤,要养好耗时日久,调养如初更是不是什么时候了。

就算伤愈了,鉴于这事,她也不得不安分守己一段长时间,以免再触动傅延某根神经。

而傅缙并不是停下来等她。

第一个,经了这么一回,东路和福寿堂必得再次反复排查的,把有可能的漏洞全部堵死。等风头过后,楚姒再想打算什么,只怕更千难万难。

傅缙方大获全胜。

……

不过作为大胜方的傅缙,也没表现得多高兴。

福寿堂。

傅延刚刚离开。

说来也是楚姒的运气,她重伤卧榻这几日,傅延开始彻查陈嬷嬷之事。

他打消了疑虑,但陈嬷嬷总有个出处吧?他立即就往外敌方向想了,毕竟党争多年,他本人也是想方设法往敌方埋过各种大小钉子的。

这么一挖,还真机缘巧合挖出三皇子一个钉子,顺藤摸瓜扒出了一条深入的线,其中影影绰绰指向,钉子早前才接过一令。

就这么恰巧对上了。

傅延彻彻底底松了一口气,他忙来了福寿堂,紧着先给母亲禀报了这件事。

张太夫人淡淡“嗯”了一声,就把傅延打发回去了。

“这女人的心够狠。”

老太太如是道。

对方能豁出去性命对自己下了这么狠手,她最后挽回一城,老婆子服她,无话可说。

傅缙眸光沉沉,神色却淡,不得不说,事情发展到现在,他反而有一种意料中事的感觉。

这贱婢浑身解数,手段层出不穷,只要还有一丝空隙,她都能重新钻出头来。

经过数日时间缓冲,傅缙早已平静下来了,不见怒愤也不见情绪起伏。

这样也罢,他从不打算让对方轻易就痛快倒下或死去,太便宜了她。

即使豁出去性命奄奄一息挽回傅延又如何?还不是照样得蛰伏看着他一步步向上?

以这贱婢的志向,这种痛苦应该和杀了她相差无几。

到了最后,他还会亲手割下她的头颅,至他母亲坟前煅骨扬灰,方能告慰他母亲在天之灵。

祖孙低语几句,张太夫人欣慰,她的孙子终究是长大成人了,不再如少年时怒愤易冲动,心绪收敛,沉着稳重,已经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

拍了拍他的手,张太夫人问:“我孙媳妇儿呢?”

这问的是楚玥。

近几天事情一件紧接一件,张太夫人都没能腾出手来问一问她。

傅缙眼前,即刻浮起那张被惊得泛白的小脸,他道:“她无碍,大夫说只是略受了惊吓,喝几剂汤药就无事了,您莫担心。”

张太夫人点了点头,却道:“承渊,你知道祖母问的不是这个。”

她人老不管事,可眼神还行,她其实很清楚,大孙子对新聘进门的孙媳妇是什么态度。

她第一眼见到楚玥时,其实是生出一丝惋惜的,这女孩眼神很清正,可惜了,是楚家女儿。

虽对楚玥观感还行,但也没有强迫自己孙子接受的道理,里外亲疏,况且谁敢说自己没有看走眼的时候?

可事实证明,她并没有看走眼。

她虽也姓楚,但和楚姒是完全不一样的,这次傅茂避过一劫,楚玥功不可没。

她证明了她自己,若是往后还继续受排斥,老太太就觉得不该了。

“没想到,楚家也有重信守诺之人。”

一片狼藉的外书房中,少女正背光而立,昂首与他对视,道:“我虽是女子,但也知言而有信,与世子爷当日承诺之事,从未有一刻有遗忘。况且!”

“生而为人,当有所为有所不为!否则,又与禽兽有何异?!”

她那双往日总是水盈盈的眼眸,在那一刻仿佛带了火花,倔强,傲然。

傅缙默了片刻,颔首:“她确与楚家其余人不同。”

既如此,他也不是容不下她。

张太夫人露出一丝笑,“你那日很是惊吓了你媳妇,可勿忘了好生安抚一番。”

老太太又嘱咐:“女儿家总是娇弱一些,你勿再欺负了她,可晓得了?”

傅缙拧眉,他何时就欺负了她?

不过他总不能反驳祖母,于是便“嗯”了一声。

“好了,回去吧,都酉末了,这几日府里乱哄哄,怕你俩都没睡个囫囵觉。”

……

于是,傅缙告退折返。

寒风呼啸,夜色渐沉,禧和居早安静下来了,沿着廊道一转,远远便见正房灯火昏暗,唯内室窗棂子上映了些微烛光。

楚玥早睡下了。

这几日,府内府外折腾,早出晚归,傅缙并未和她单独处过。

扫了眼那扇微微泛黄的隔扇窗,傅缙随手叫起廊下的守夜侍女。

顿了顿,他推门而进。

第24章

傅缙撩帘子入了内间, 鹤纹檀木大座屏后, 两幅水红软罗锦帐垂下,隐约可见内里有一处纤细的隆起。

幽幽暖香,她睡得正酣。

楚玥确实早早就睡下了。

这几日傅延在反复盘查细作, 府内翻天覆地, 她大力约束自己的陪嫁人手, 以免沾了一身腥。还有楚姒那边,这位可是她的婆母兼姑母, 重伤在床, 她少不得“尽孝”到位。

非常考验演技,折腾几日好不容易情况稳定,她简直就是身心疲惫。

匆匆梳洗一头栽上床就睡着了。

不过,今儿这熏笼的火挑了太旺了些,她睡着睡着有些热, 锦被就往下扒了扒。

实际上, 她也不是个睡觉十分规矩的人, 那种从闭眼到天亮姿势都一直不变的技能, 她还没掌握, 傅缙忙得好几天都没回来了, 于是她就放松了些。

所以等傅缙梳洗后, 一撩帘帐,见到的就是她面朝里正侧躺在床中央,被子没有卷成筒状,松松散散盖着, 一侧肩膀露出大半。

寝衣并不怎么厚,且看着都有些松散了。

床很大,并不是她躺中间了,他就睡不下。

只傅缙刚和祖母说她,难免就格外关注一些,上了床,准备躺下前又看她一眼。

却见她往下缩了缩。

被子扯松了,是不热了,但时间久了,也就觉得冻了。

不过她缩的角度不大对,没能缩回被里不说,反而把被子更往下压了压,肩背露得更多了。

傅缙拧了拧眉,怎么这么笨?

他记得,楚氏的身体并不怎么强壮的,秋凉那时就吸了点汗,她就病倒了。

还病了好几天。

他躺下的动作顿了顿。

他刚答应了祖母要安抚她,这头天就病了,在祖母跟前他怕是不好交代吧?

也罢,这楚氏也算有些功劳。

这么一想,他心里就坦然了,抿唇探手,扯了扯那张锦被,盖过她肩颈。

楚玥果然就安稳了,不再紧缩着。

傅缙轻哼一声,收回手,躺下阖目。

……

楚玥这一觉睡得香,直到黎明时分,才朦朦胧胧睁开眼。

她揉着眼睛,拥被坐起,听到嘶嘶索索的衣料摩挲声从帐外传来,这才回过神。

傅缙正在披衣,一身青底暗红的武官朝服已穿戴整齐,正随手系上斗篷。

他看了她一眼,顿了顿,“尚早,你且睡。”

楚玥瞪大眼睛。

怎么回事?他居然主动和她先说了话?

虽然只有非常简短的五个字,但这种非质问而带了几分体恤意味的话,还是破天荒头一遭啊!

她干巴巴笑了笑:“天黑路滑,夫君慢些。”

傅缙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转身出了门。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今儿这“嗯”听着,似乎比平时少了那么一点漫不经心。

楚玥用力眨眨眼睛,完全清醒了。

这变化,有点诡异啊。

会不会是错觉?又或者他是反胜楚姒心情不错,无差别释放?

但楚玥很快发现,这不是错觉,且变化来得要更大更多。

白日先去“尽了孝”,而后抓紧时间出门一趟,回来已经入了夜,匆匆卸洗,她冲孙嬷嬷道:“嬷嬷,快传膳吧。”

楚玥摸摸肚子,都饿瘪了。

孙嬷嬷心疼,忙命传膳。

小厨房早得了讯,一道道热菜盛在食盒里端上,有她爱吃的鲟鱼,鹿羹鹿脍,鸡羊菜菌汤类等等十一二样。

品种很丰富,每样量却不多,避免过分浪费了。

楚玥谨记外祖父的教导,远逊于身份的节俭,其实并不是一件好事,有时甚至要坏事。

所以她从不干预孙嬷嬷安排膳食,最多就让适当减量。

热气腾腾的菜品一一摆在食案上,楚玥立即执起银箸,正要开动,谁知忽听明堂一声门响,侍女纷纷请安,“婢子见过世子爷。”

世子爷?

楚玥一愣,却见门帘一挑,傅缙高大的身影已出现在稍间,她忙站起迎上前。

“夫君。”

微微一福,心中却是惊疑不定,莫非,是凝晖堂那边又出了什大幺蛾子?

这楚姒,还让不让人安心吃饭了?

刚暗咒了楚姒一句,可谁知,这回却是怪错人了。

楚玥凝神准备听傅缙吩咐,谁知他却没说话,反而脚下一转,在食案上首坐下。

这位置是首位,本来楚玥坐着的,就面前这一副碗筷,他看了一眼,随口吩咐:“再去取一副碗筷来。”

啥?什么意思?

看这姿态,难不成他要在这用膳?!

楚玥目瞪口呆。

然这回愣的显然不止她,傅缙吩咐半晌没人有反应,他面露不悦,瞥了最近的如意一眼。

如意激灵灵一颤,如梦初醒忙福了福身,“是,婢子这就去。”

云里雾里的同样有楚玥,她使劲咽了咽唾沫,“夫君,你……”

她这一脸错愕的,傅缙看了她一眼,却没说什么,只颔首:“坐下用膳罢。”

这就是来真的了。

楚玥不知怎么形容自己的意外,但她已经回过神来了,忙收起惊愕,扯扯唇干笑应了一声。

……

傅缙既然在,他自然坐了上首尊位,楚玥便在他右下手坐了下来。

这还不止。

按照规矩,她还得先伺候了他用膳,等人家吃好了,她再用。

没办法,眼下男人的地位就是比女人要高些,就是这么让人无奈。

当然,规矩什么的,也不是非得一成不变的。

傅缙看了她一眼,道:“一同用膳就是。”

楚玥自然不会自找苦吃,她其实对这个破规矩挺不喜的,闻言立即扔下布菜的长箸,换上自己银筷等着。

如意知道她饿,一见傅缙动了筷,立即捡她爱吃的才布上。

楚玥虽饿,但八年贵女教育还是刻进了骨子里的,优雅用膳,稍填了填肚子,动作就要更缓和了一些。

她不可避免地注意着傅缙。

他真吃了!

年轻男子,又是武将,他饭量不少,这十一二样精致的碗盘就显得单薄了些。他用膳速度不慢,只动作流水行云,十分优雅,半点不见粗鄙。

即是同桌,傅缙难免也注意到楚玥,她吃得十分之少,小半碗米饭,肉菜也只略略吃了一些,一等他放下筷子,她马上也搁下了。

这就饱腹了?

他有些难以置信,瞥一眼楚氏纤细的身形,难怪生得这般的瘦。

不过他也没干涉的意思,看了眼食案上所剩无几的菜羹,他随口吩咐:“明日备膳,需丰富一些。”

这意思是——他明日还来?!

楚玥和孙嬷嬷如意等人对视一眼,如意咽了咽唾沫,福身应道:“是。”

这变化怎么回事?

楚玥觉得自己要消化不良了。

傅缙却神色自若,今日他闲了一些,也不用再膳后忙碌,随手抽出一本书籍,翻翻消了食,吩咐沐浴歇下不提。

楚玥受了惊吓,这觉睡得战战兢兢的,睁大眼睛许久都毫无困意,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才迷迷糊糊了过去。

夜间睡不好,早上起不来,傅缙晨起时,她还酣然在梦中。

不过他起身和她醒不醒也无甚干系的,于是有条不紊整装,大步出房往前头去了。

时辰尚早,他照例先看一会公文。

傅缙前脚入外书房,冯戊后脚就捧了一身新寝衣进来。

这是楚玥进门后的新增工作,几个月下来,冯戊都非常熟练了。他先把寝衣搁在檀木架子上,然后又顺手将身后仆役端的水接过来,伺候主子梳洗更衣。

接过拧好的帕子擦了擦脸,见冯戊将寝衣抖开递过来,傅缙却未如平常般接过。

顿了顿,他将帕子扔回铜盘,直接在大书案后坐下。

冯戊一愕:“主子,这衣裳不换了么?”

傅缙翻开公文,随口“嗯”了一声,余光见冯戊慢半拍应是后,又利索收起寝衣。

“这些物事,稍候略收拾一二。”

他顿了顿:“送到后头去。”

……

昨天没睡好,今儿起得晚,楚玥索性赖了一会床,这才懒懒爬起来。

孙嬷嬷等人鱼贯而入,忙伺候主子穿衣梳洗,挽发描妆。

照旧有条不紊,和往常一般又快又好,但如果要说区别的,还是有的,孙嬷嬷如意等人一脸憋不住的欲言又止,想说什么,一时又不知从何开始。

“少夫人,您说……”

孙嬷嬷才开口,忽外头传来一阵喧声骚动,她眉心一拧,“什么事?何人敢在少夫人正房喧哗?”

主仆诸人一回头,却是一怔。

却见正有七八名健壮仆妇抬着各种笼箱,正鱼贯而入,如意喃喃:“这仿佛是前头书房的粗使仆妇。”

笼箱不少,有茶具杯盏,笔墨纸砚,甚至有一些书籍棋谱。待樟木大箱一打开,玄色云纹滚边大氅,青黑色男式深衣,还有月白绫绸寝服,等等各类衣物。

最边上一个箱子里,装的却是镶白玉的宽腰带,青玉扳指,发簪,发冠,等等小件配饰。

清一色的男式,有簇新的,但更多的是八。九成新的,显然是主人已经穿戴过。

不提这眼熟的颜色款式,敢直接往楚玥屋里抬的,这些物事的主人只能有一个。

傅缙。

楚玥与孙嬷嬷等人对视了一眼。

外头已听见冯戊的声音:“禀少夫人,世子爷命我等将诸物送来,请少夫人安置。”

那些健妇还等着,以眼神询问放在什么位置。

孙嬷嬷如梦初醒,忙应了一声,赶紧领路:“诸位,往这边来。”

正房立即忙碌起来了,孙嬷嬷指挥者,如意等人配合,忙碌着归置种类繁多的大小物事。

确实种类繁多,大到厚重衣物,小到扳指杯盏,甚至还有一个悬放铠甲的楠木大架子,日常起居,统统都齐全了。

楚玥坐在榻沿,一直看着,久久,她回神。

他这是要真与她同居一寝了?

这就意味着。

他这是要信全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周日加更哒,阿秀先发上来,星期天咱们就只更一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