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这话一落,她的目光是朝林雅那处看去,仍是神色清淡的模样:“这位是——”

虽然心中不喜欢王珺,可该介绍的还是得介绍的,因此王珍便开了口:“这是我前几日刚结识的朋友,名唤林雅。”等这话一落,她是又朝林雅介绍道,不过这会她的语气较起先前面对王珺时,却要和气许多:“阿雅,这是我家七妹。”

阿雅……

王珺听着这个称呼,面上神色虽然未有什么变化,心中却有几分讥嘲。

这才相识多久,她这位五姐就待人如此亲近了,不过想来这也是全凭林雅这张巧嘴才是,人总归是喜欢听好听的话的。

只不过有些人总是忘记一个词——

口蜜,腹剑。

向来都是在一起的。

林雅此时也恢复了几分清明,她垂了眼帘起了身,是想朝人福身问安。

从小到大,她因为想比过王珺,自是处处都要求个拔尖,就说她这礼仪,请得还是姑苏城中最有名的礼教嬷嬷,可也不知怎得,她往日最为满意的东西放到王珺跟前,却让她浑身觉得别扭。

尤其是在王珺那居高临下的注视下,更是让她觉得手心冒汗。到最后,林雅也只能硬着头皮梗着声,唤人一声:“长乐郡主。”

第15章

王珺耳听着这道问安声也未曾说话。

她只是仍旧半垂着一双眼,神色淡漠得朝人看去。

这也是她醒来后,第一次真真切切得瞧清林雅,她和记忆中的那个女子看起来并无什么不同,一样的弱柳扶风、一样的楚楚可怜,可谁会想到就是这样无害的一张脸,却有着谁也不可比拟的狠毒心肠?

前世萧无珏登基之后,宴请百官与命妇,林雅虽然不是命妇也没有什么好的出身,可她身为她的好友,自然也在宴请的名单之中。

而当日,她饮下得便是林雅奉给她的那盏酒,就连最后她因为多饮了几杯浑身无力,也是由林雅带她离开的。

她对林雅处处信任、从不设防,可最后又得到了什么?

堂堂士族贵女、大燕国母,却在大宴之日传出和自己的小叔子有染,新后成了废后,还被关到了冷宫那样的地方。

最后就由她这位好妹妹取而代之。

想着前世因为担忧林雅出身不高嫁得不好,每回出席宴会都带着林雅,还处处替她张罗,为得就是她能嫁个好人家,甚至她还曾问过林雅要不要进王府。可当初那个在她面前满口保证对萧无珏无意的女人,临来却给了她最要命的一刀。

或许是想到了这些,王珺眼中的冷意却是又多了许多……

屋子里静悄悄得无人说话,而仍旧屈着膝的林雅也不知怎得,竟觉得手心都冒出了冷汗。明明是艳阳天、暖春日,可在王珺的注视下,她却像是置身在寒冬腊月、冰天雪地之中。

她不明白。

这明明是她第一次见王珺,为什么竟能从她的身上察觉出几分厌恶和冷漠?

难道她知道了什么?

林雅心中这个念头刚起,便又被她压了下去,她的存在,就连她那个父亲都不知晓,更遑论是王珺这个闺阁女儿了……或许她和王珺就是天生的对家,注定这辈子都不可能好好相处。

也好,她本来就不想同她好好相处。

王珍眼看着林雅还屈着膝,刚想说话,便听到王珺已开了口:“起来吧。”

她的神色淡漠,态度矜傲,却是半点都未把林雅放在眼中,可屋中人对她这幅态度却没有感到丝毫奇怪。

王珺自出生后便被封为长乐郡主,又是成国公的嫡女,在这长安城中,素来也只有别人捧着她的份,就连宫里那两位公主都得给她几分薄面,面对一个不足挂齿的林雅,又岂会有什么好脸色?

可旁人不觉得有什么。

林雅的脸上除了尴尬,却还有些暗恨。

她袖下的手紧攥着,因为先前屈膝太久的缘故,就连腿脚都变得有些变麻了,归座的时候差点便要摔倒。

王珍看着她这幅模样自是忙搀扶了一把,口中也是关切得问了一句:“阿雅,你没事吧?”

林雅纵然心中再怎么恨王珺,此时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敢表露什么。她的面色惨白,脸上却还挂着浅浅的一道笑,口中也很是温柔得说道:“我没事。”

丫鬟已上了茶——

王珺就坐在王珍的右手侧,也就是林雅的对面,眼看着两人这幅样子,她也未曾说话,只是握着茶盖扫着茶沫。

她虽然不曾言语,可屋中几人的目光却都不自觉得落在她的身上,到后头还是王珍先开了口:“姑姑和表哥如何?”宫里不比外头,若无宣召是是不能随意进去的,自从太子出事后,也只有祖母去了一趟宫中。

至于他们,也不过是待在家中得个消息罢了。

想到这,王珍心中的不高兴却是又多了几分,王珺每年不知要在宫里待上多久,可她们若要进宫却还得等着人宣召,真是不公平。

王珺听人问起便停下了轻扫茶沫的动作,口中是道:“表哥的身子好多了。”

她就这么平平一句,等这话说完,屋中便又恢复了先前的冷清。

她们姐妹几人的感情本就不亲厚,王珺也不愿逢场作戏,至于林雅……日后总归是有机会的。因此等饮了一口茶,她便放下手中的茶盏,道:“我还有些事,便走了。”

等这话说完,她便起了身。

只是临来要走的时候,她却是朝对侧的林雅那处投去一眼。

林雅先前在两人说话的时候,正在不动声色得打量着王珺,骤然见人看过来却是一惊,就连手中握着的茶盏也忍不住轻晃了下。茶水是先前刚添的,不仅满着,还滚烫得厉害,起初这一轻晃虽然未曾砸落,可里头的茶水却还是倾泻了不少。

那茶水顺着茶壁落在了林雅的手心。

纵然林雅平日再能忍,此时也忍不住惊呼出声,手中是茶盏也顺势砸在了地上。

王珠就做在她的身边,两人离得虽然不算近却也不算远,这茶盏砸在地上,里头的茶水自是都溅到了她的裙子和鞋面上。

“哎呀——”

王珠尖叫着站起身。

隔着衣裳和鞋面,她倒是未曾被烫到,只是今日为了见客的缘故,她穿得全是彩衣局里送来的新衣新鞋,她又惯来爱漂亮,眼瞧着那裙子和鞋面上都沾了茶水,自是气得红了脸。

倘若不是林雅,只怕她现在就该发火了。

身侧的丫鬟见她这般,自是忙屈膝给人擦拭起来,可王珍心中有气,不能对旁人发落,便尽数发在了丫鬟的身上:“笨手笨脚的,连擦东西也不会。”

等这话说完——

她眼看着丫鬟红了眼眶,更是没好气得说道:“阿姐,我要回去换衣裳。”说完,她便气冲冲得先离开了。

林雅先前被疼得昏了神,此时终于回过神来。

她有心想同王珠说声歉意,可能瞧见得也只是王珠的背影。

屋子里乱哄哄的,虽然破碎的茶盏和湿了的地面早被人收拾妥当了,可王珍心中还是不喜。

她和林雅相处得来,一来是因为林雅当日帮了她,二来也是因为林雅无论是性子还是气度都不错,虽然不知她是什么出身,可仅看她这幅模样,只怕不是出身士族,也该是出身书香世家。

可今日自从王珺来了之后,她也不知怎得竟处处失措。

只是想着王珺如今还在这处,她也不愿让人看了笑话,便只能沉了性子同林雅说道:“你别担心,我让人带你进去先换身衣裳……”等这话一落,王珍眼看着林雅手心里红红的一片,便又拧着眉跟着一句:“玉露,去把我的珍珠膏取来。”

玉露自是忙应了声。

而林雅也跟着起身谢了人一回,只是目光在看向王珺的时候,脸上却闪过几分不自在……她原本想头一回见王珺,无论如何都要压过人一头。可今日这幅样子,别说压过人了,只怕以后只要见到王珺,她就会忍不住想起今日这幅模样,不自觉得在人跟前低下一头。

她想到这,哪里还待得住?自是忙跟着玉露走了进去。

而王珺眼看着人匆匆离去,脸上却也未有多余的神色,只是淡淡朝王珍说了一句便转身离开。

等走出了园子——

王珺便又朝身边的连枝吩咐了一句:“让人注意着这处,看她什么时候走,至于外头的人也不必撤回。”

连枝虽然不解为何主子对这位林姑娘会如此上心。

可既然主子发了话,她自然没有置喙的道理,便轻轻应了一声。

……

等丫鬟来回话的时候,已是申时末了,外头的天色也开始变得昏沉。

连枝把先前丫鬟说得话重复了一遍,只是在说到后头的时候却有些奇怪:“来回话的人说,那位林姑娘未从三房直接离开,反倒是往我们二房这过来。”

王珺此时正握着册子,闻言便停下了翻书的动作。她先前便觉得奇怪,原本林雅今日出了这样的事,应该早早会回去才对,可她却硬是捱到了这个时候,不仅如此,她还特地让丫鬟领着她朝二房过来,这若是要去影壁可是绕了远路。

她心中隐隐有个想法,待把手中的书一合便问道:“现在几时了。”

连枝骤然听得这一句却是一怔,等回过神来便恭声回道:“刚过申时。”

果然如此……

林雅这是特地在等父亲下朝呢。

王珺想到这便也未再多说,她只是把手中的书扔于一侧,而后便穿了鞋往外走去。

连枝不知她要做什么,只是见人往外走,也就跟着一道走了出去……王珺这一路走得很快,直到走到那条小道便瞧见由丫鬟领着的林雅,以及正往这处走来的父亲。

“老爷下朝了。”

连枝这话说完,便发现原先脚步匆匆得主子突然停了步子,她半侧着头朝人看去,口中是疑声问道:“郡主,您不过去吗?”

王珺耳听着这话却不曾说话。

她原本匆匆过来是想阻止林雅和父亲见面,只是真得瞧见了,她却不想往前了。

她想看一看父亲和林雅究竟认不认识。

还有……

父亲的态度。

只有明确了这些,她才能够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父亲……因此她不仅未曾过去,反而是拉着连枝避到了另一侧。

第16章

林雅原本就是为了等王慎归家才会在王家一直拖延着。

早在来到长安的那一日起,母亲就已经着人打听清楚了王慎上朝下朝,还有平时休沐的日子了……起初她们也不想这么冒险,可是王慎平日除了上朝归家,鲜少外出,每次出行还有一大堆随从,她们就算想在外头偶遇也难得很。

若是当日她能够在路上趁势搭上崔柔母女的马车,凭借她的本事,日后想要出入王家并不是一件难事。

可偏偏那日崔柔母女也不知犯了什么邪,竟是只给了她一些吃食便置之不理了。

好在这些日子,她又趁势搭上了王珍这一条线,每日好声好气得捧着人,这才得以有机会进入王家。

哪里想到,今日又出了这样的事。

虽然王珍明面上不曾多说,可林雅心中知晓,她今日这般仓惶失措的样子已让人不喜了,只怕日后想再入王家也有些困难了。

因此她才特别珍惜这个机会。

身侧的丫鬟眼瞧着走过来的王慎一行人,自是忙停了步子,拉着林雅避到了一旁,压低了嗓音同人解释道:“林姑娘,您且稍候一会,是我们二爷回来了。”

林雅闻言自是也未曾多说,她只是与人温笑着点了点头,口中也是跟着一句:“无碍的。”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悄悄掀了眼帘朝王慎看去。

王慎身为成国公,又任太子太师,深得陛下信任,在朝中可谓是风头无二。因为刚下朝的缘故,他穿着一身绯色的官袍,胸前用丝线勾勒出仙鹤的图案,正是最高品级的文官服饰。

离得越近,王慎的面容也就越发清晰。

他今年也有四十岁了,可面容温文儒雅、双目清明,看起来竟像是只有三十出头的样子。

这虽然是林雅头一回见王慎。

可他的面貌,却是早早就被她刻在心中了。

母亲最宝贝的那只用金锁锁着的箱子里就有他的画像,想着这个男人就是她的父亲,林雅这颗心竟忍不住“扑通扑通”跳了起来,倘若不是母亲说不能打草惊蛇要按计划行事,只怕她现在就忍不住要上前去与他认亲了。

王慎眼看着避让在一侧的两人,脸上也未有什么多余的神色。

而林雅眼看着越走越近的王慎,手中的帕子便就势掉在了地上,那帕子就像是有灵性似得,被风一吹竟直接落到了王慎的跟前。

脚边突然多了这么一方帕子,王慎自是不好再往前,他停了步子也未曾动身,只是侧目朝林雅那处投去一眼。

丫鬟眼瞧着王慎循目看来却是一惊,她也不知好端端得,这位林姑娘的帕子竟然会落到二爷的跟前,这可亏得二爷是个好脾气的,因此她便屈膝朝王慎问安,口中是恭声道:“二爷,这是五姑娘的客人。”

便是在向王慎解释林雅的身份了。

她这话说完是又朝人一礼,而后是往前几步捡起了帕子。

既然是晚辈带进家中的,虽然奇怪林雅会在二房这条路上出现,不过王慎也未说什么,他刚想继续迈步,便瞧见林雅在接过帕子的时候抬了脸。她只露了半边侧脸,眉目温婉、巧笑盈盈,正在同丫鬟说着:“谢谢。”

这张脸……

王慎也不知怎得,原先要迈出去的步子却是收了回来,他紧锁着眉看着林雅,却是一副沉吟思量的模样。

丫鬟却不知王慎在想什么,眼看着他这幅模样自是喉咙发紧,平日见惯了二爷温和的模样,骤然见他这般总归是有些吓人的。她心中也有些责怪这位林姑娘,好端端得偏问她府中有什么好风景,后头又央了她要往二房这处来。

不过再不喜欢,该说的话还是得说。

她硬着头皮道:“二爷,天色晚了,我先送林姑娘出去。”

王慎耳听着这话倒是也回过神来,他敛了面上的思量,只是温声道:“去吧。”

丫鬟见人发了话,自是忙拉着林雅往前走去。

林雅心中却有些不愿就这样离去,她好不容易才见到王慎,这话还未说上一句,不过她也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眼看着王慎眼中已有度量的模样,便也未说什么随着丫鬟往前走了。

而王慎眼看着离去的两人,却是在回想着那张脸。

身后的随从皆不知他怎么了,只是他不走,他们也只能与他一道站在这条小道上,到后头还是安泰轻声说道:“公爷,郡主过来了。”

王慎循声看去便见王珺正往这处走来,眼瞧着自己的爱女,他倒是也敛了心思拾了笑朝人走去,等走到人前,便温声笑道:“娇娇怎么来了?”

王珺看着他这幅模样,便如常给人请了安,而后才朝林雅离去的方向看去,问人:“父亲认识那个女孩?”

“傻丫头,我怎么会认识你五姐的朋友?”

王慎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如常,可心中却还是有一抹疑虑,那张脸,和当年的她实在太过相似了。只是想着这世上相似之人数不胜数,他倒是也未做他想,只是与人笑道:“好了,时辰也差不多了,你母亲应该已经候着我们了,走吧。”

王珺闻言却什么都不曾说,她点了点头,与人一道朝东院走去。

只是那无人窥见的双眸之中,却有一道冷寒滑过,先前纵然离得有些远,可她还是瞧见了父亲在看到林雅面容时,眼中的怔忡和思量。

父亲或许以前真得不知道有林雅的存在,只是看他如今这幅样子,必然是想到了什么——

才一面便已是这样,那么前世呢?

前世林雅与她这么好的关系,几乎日日出入王家,父亲又岂会不察?那么前世的父亲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母亲和弟弟的死又究竟同他有没有关系?

王珺想到这,被连枝扶着的胳膊也有些紧绷起来。

萧无珏、林雅、周慧这些人,她都可以心无杂念得对付他们,可是父亲呢?这个从小养育她长大的父亲,她该怎么面对?

……

等到夜里,王慎父子两人吃完饭便去了书房。

而崔柔和王珺坐在一道,她的手中握着一盏茶,正道:“你父亲今日也不知怎么了,瞧着恍恍惚惚得,难不成是朝中出了什么事?”

王珺耳听着这话,握着茶盏的手便是一顿。

父亲今夜用膳的时候,必然是在想林雅的事才会如此恍惚,倘若有一日母亲知道林雅的事,知道父亲曾经背叛过她会怎么样?

崔柔见她迟迟不曾说话,循目看去便见她正是一副出神模样,便问道:“怎么了?”

王珺闻言倒是回过神来,她摇了摇头,笑道:“我没事。”等这话一落,她便把手中的茶盏置于案上,而后是同崔柔说道:“我先前约了瑛姐儿,就不陪母亲说话了。”

崔柔知道她们姐妹关系要好,自是忙点了点头,口中还跟着一句:“正好,你替我给你大伯母带些东西,自从你大伯去了,你大伯母是越发清减了……”她说到这的时候是稍稍叹息了一声,紧跟着是又一句:“你大伯母也是命苦。”

不过这些话,她也不好在孩子面前多说,便又换了个语气与明和道:“去把我从金陵带来的灵芝取出来,还有那几罐子茶。”

明和闻声自是忙应了。

而王珺也未说什么,只是由连枝领着丫鬟捧了东西,这才朝大房走去。

她先前说约了王瑛,只不过是对母亲说得托词,为得就是不想让母亲察觉什么,同样,王瑛虽然行事风风火火,可为人也细心得很。

王珺同样也不愿让人发现今天她的不对劲,因此等送完了东西便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