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天生丽质,爱慕她姿容的少年郎不知凡几,只要她肯对他们笑一笑,他们可以为她搏命。

但那一腔炽烈如火的恋慕不过是少年人的一时热血罢了,他们仰慕的是那个貌美如花、高高在上的公主,是第一美人,她不能当真。

瑶英知道,郑景喜欢她,薛五喜欢她,裴家郎君喜欢她。

他们的喜欢不假,然而当她的性命和他们的前程不能两全时,有几人敢为她放手一搏?

就算是真心实意爱慕她的郑景,也是在一时冲动之下才开口要她跟他一起走。

瑶英甚至可以确定一件事:假如李德或者李玄贞当着所有人的面杀了她,京中那帮少年郎会愤怒李德无情,会为她惋惜,为她泪洒而下,为她拔剑而起,然后呢?

清醒过后的他们会继续效忠李德父子,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他日,那些少年郎垂垂老矣,子孙满堂,妻妾成群,可能会回想起香消玉殒的她,为她黯然神伤片刻。

并不是少年郎们无情无义,瑶英和他们连话都没说上几句,不必奢求其他。

在这世上,当她身陷绝境之时,能不远千里、义无反顾来救她的人,永远只有二哥李仲虔。

会不顾一切为她报仇的人,也只有李仲虔。

所以,瑶英在为李仲虔奔波的时候,没有哭哭啼啼找郑景帮忙,而是以谢家的家财去和郑家做交换。

和杜思南通信时,她以他最渴望的名望地位为诱饵,列出一条条足以让他动心的前景。

当被海都阿陵逼至绝境,无路可逃,不得不求助于昙摩罗伽的时候,瑶英也是心计飞转,字字句句带着暗示之意,试图以利益打动昙摩罗伽。

昙摩罗伽救了她。

却不是因为她许诺的好处,也不是因为想和大魏结盟。

那时的她什么都没办法保证,他根本没把她的话当真。

瑶英后来认真思索过,昙摩罗伽之所以庇护她,也不是因为她帮助过蒙达提婆,因缘际会为他带来水莽草。

他救她,只因为他能救她。

哪怕昙摩罗伽时日无多,也会顺手救下她这个陌生人。

他承诺庇护她,就真的昭告天下,让她以效仿摩登伽女的名头栖居佛寺,以逃离海都阿陵的觊觎。

现在又派苏丹古护送她来高昌,助她早日还朝。

从始至终,他不需要她的感激,更不需要她拿出什么来交换。

……

瑶英坐起身,想起上早课时,昙摩罗伽端坐佛殿,朝自己看过来的那道眼神。

他的眼神清冽出尘。

瑶英笑了笑,脸颊微热。

苏丹古行踪诡秘,阿史那毕娑古里古怪,昙摩罗伽对苏丹古的信任也让人侧目。

她有种敏锐的直觉,苏丹古那张疤痕遍布的脸和他的眼睛不相配。

她怀疑苏丹古的身份,这些天多次刻意试探。

他应该是有所察觉的,即使如此,待她一如既往。昙摩罗伽派他来保护她,他便好好守着她。

瑶英徐徐吐出胸腔间的一口浊气。

不管昙摩罗伽、苏丹古、毕娑师兄弟之间到底隐瞒了什么,苏丹古到底是什么身份,那都是他们的事,她不该探寻他们的隐秘。

君以诚待之,她也该以诚相待。

第71章 医嘱

一室清浅天光潋滟, 炭炉发出毕毕剥剥的燃烧声。

苏丹古还没醒。

床榻旁搁着他平日戴的夜叉面具。

瑶英轻轻翻开被褥,跪坐在苏丹古面前, 凑近了看他的脸。

伤疤交错纵横, 像是火烧出来的痕迹。

瑶英紧张地屏住呼吸,身子往前探。

只要她一抬手, 就能摸到苏丹古脸上的伤疤,确定这张狰狞恐怖的脸到底是不是真的。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却不是去摸苏丹古的脸,而是拿起了床脚一张胡乱堆叠的波斯薄毯。

昨晚她一直在闹腾, 散药的时候不停踢开被褥,苏丹古一次次把这张薄毯压在她腿上,既不会太重压得她不舒服,又能防止她着凉。

瑶英笑了笑,抖开薄毯盖在苏丹古身上, 动作轻柔, 生怕吵醒了他。

这一路他几乎日夜警戒, 也不知道他每天能睡几个时辰。

瑶英盯着苏丹古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悄悄下了床。

他的脸到底是真是假, 她不在意。

屋中瑶英换下的衣物已经收拾走了,长案上两碗冷掉的素汤饼, 汤汁凝结, 碎汤饼泡了一整夜,胀得雪白。

瑶英抱着自己的鞋袜,赤足踩在地毯上, 蹑手蹑脚走到外间,拢起长发,穿袜穿鞋,系上革带,从前她娇生惯养,光是专为她梳头发的侍女就有三四个人,现在她已经能自己熟练地盘发髻,妇人发式和男子发式都会。

屋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有人叩了叩房门。

瑶英拉开门。

亲兵站在门外,神态恭敬,目光落在门槛前,看到一双明显不像男子靴鞋的精巧鹿皮靴,呆了一呆,抬起头。

瑶英俏生生地立在门前,束发于顶,身着他昨晚找来的联珠纹半袖翻领锦袍,腰间束带,别了一柄匕首,丰肌如雪,眉眼端丽,朝他一笑,面容苍白。

亲兵回过神,小声道:“公主好些了?”

瑶英点头,道:“苏将军还没醒,可是有要事向他禀报?若不是紧要事,再等小半个时辰。”

亲兵挠了挠头皮,说:“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昨晚摄政王吩咐,让阿兰若去抓药,城中戒严,他不能出门,今早他拿着药方出去,还是被巡城卫士赶了回来,城里还在戒严。”

瑶英心中一动,跨出门槛,合上门,让亲兵把药方拿给她看看。

亲兵取来药方,她接过细看,药方写了两份,一份是胡语,一份是梵语,她能看懂一些胡语,上面所写的药材正是舒缓药性需要的药物。

这份药方是为她写的。

瑶英出了一会神,低头再看药方。

苏丹古的字迹峻整严饬,笔锋刚劲,力透纸背,像他的人,气势磅礴刚猛。

她在佛寺里看过昙摩罗伽的笔迹,清朗峻秀,雍容空灵,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无论梵语、胡语还是汉字,都很优美,一如其人,似欲乘风归去的谪仙。

瑶英摇头失笑,把昨晚迷迷糊糊间一闪而过的怀疑赶出脑海。

她心里有很多猜测,其中就属这个最异想天开。

“这药方是给我开的。”瑶英把药方还给亲兵,道,“现在我们不知道王宫到底出了什么事,别让阿兰若出去冒险,我已经好多了,不用吃药。”

亲兵飞快扫一眼她的脸庞,她还有些虚弱,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神态却从容不迫,双眸清亮,一点都不像病了,想起她昨晚连路都走不了的样子,心中暗暗佩服,没有应是。

瑶英问起驿舍的事。

亲兵详细告诉她昨晚的变故,最后道:“缘觉和昨晚出城的人都没有消息传回来。不过请公主放心,谢青他们安全出城了。阿兰若打听过了,今天城中戒严是王宫颁布的命令,和驿舍没有关系,市署的人不知道北戎小王子到了高昌,以为昨晚死在驿舍的那些人是为了抢劫商队的货物起了内讧。”

知道谢青几人安全撤离了驿舍,瑶英放下心来。

阿兰若知道她醒了,给她送来一大碗炖得烂烂的肉汤。

肉汤清炖,一股浓烈腥膻味,瑶英没什么胃口,但是昨晚折腾了那么久,手脚绵软,需要补充体力,还是硬逼着自己吃了几口,肉汤下肚,一阵反胃的感觉。

她拿起匙子继续吃,门口几声脚步踏响,一道人影逆光而立,笼下的阴影罩住了她和她面前的肉汤。

瑶英手执银匙,抬起头,看着门前的人。

苏丹古站在阶前,垂眸看她,脸上又戴上了那张夜叉面具,身姿高挑挺拔,腰间革带紧束,窄袖袍勾勒出劲瘦的线条,似一张拉满的弓,举手投足蓄满力道。

“昨晚因我之故,让苏将军受累了……”瑶英道,指指食案上的一大罐肉汤,“将军一起用些早饭?”

苏丹古没做声。

瑶英直起身,给他盛了一碗汤,拿了几张胡饼,摆在空食案上。

门外长靴落地响,亲兵从长廊另一头跑了过来,走到苏丹古身侧,小声说了几句话。

苏丹古转身走了。

瑶英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一摊手,接着吃自己的。

一盏茶的工夫后,苏丹古和亲兵谈完话,回到厅堂,瑶英已经吃完早饭回房了,长案上摆放着汤碗食盘,碗上倒扣了张盘子。

亲兵打开盘子,汤还是热的,冒出丝丝缕缕热气,胡饼架在炭炉边烤着,松脆瑄软。

“公主真细心。”亲兵笑着道。

苏丹古一语不发。

瑶英回到房里,床榻上干净齐整,应该是阿兰若进来收拾过了。她头还是有点晕,躺下歇了一会儿,小睡片刻,门上传来几声轻响。

她揉揉眼睛,起身开门,一道清冷目光落到她身上。

“苏将军?是不是阿青他们有消息了?”

苏丹古没回答,径自进屋,瑶英跟上他。他扫一眼坐榻,瑶英会意,乖乖坐下,等着他开口,他也跟着落座,伸出手,手上没戴平日那双皮手套。

瑶英脸上神情有些茫然。

苏丹古视线落在她手腕上。

瑶英一愣,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腕,再抬头看他,无言对视了半晌,她猛地反应过来,挽起自己的袖子,露出一截凝霜皓腕,伸到苏丹古面前。

苏丹古垂眸,为她搭脉:“这是公主第几次拖延服药?”

瑶英忙道:“我往日都是一月服一次药,算上这次,大概有三四次拖延了几天。”

那是在北戎营地的时候,她怕海都阿陵发现她的弱点后故意折磨她,不敢让他瞧出端倪,等他不在营地的时候才敢服药。有次她刚服完药海都阿陵就回来了,当时她很紧张,强撑着没露出异样,衣衫都湿透了。

苏丹古接着问:“每次散药都和昨晚一样?”

他问话声音冰冷,有种让人无所遁形的威压,瑶英从小就怕郎中,老老实实地回答:“差不多,不过没昨晚那么难受。”

苏丹古没说话,两指搭在瑶英腕上,垂目思考。

瑶英忍不住问:“苏将军,我这几年只要按时服药就不会犯病,这次提前发作,不知是什么缘故?”

苏丹古收了手指,“公主先天虚怯羸弱,多日奔波劳累,加之忧惧于心,气血不足,才会提前犯病。”

瑶英嗯一声,她担心李仲虔冲动之下出事,急着回中原和他团聚,又不想成为亲兵的累赘,有时候身体不舒服也不当回事,继续咬牙坚持,这一次提前发作,大概就是因为这些天实在太累了。

苏丹古道:“公主以后若觉得身体不适,须立即服药,不宜拖延。”

拖延的次数多了,可能会拖成大症候。

瑶英回过神,点点头,歉疚地道:“我记下了,这次给将军添麻烦了。”

苏丹古低头看她。

她跪坐在坐榻上,微低着头,发丝乌黑丰泽,双颊雪白,眼睫轻颤,神情有些不安。

本是千娇万宠、锦绣堆里长大的雍容公主,不该流落域外。

苏丹古站起身。

瑶英跟着站起来,送他出门。

苏丹古转身,道:“公主身体不适,如实告知我便是,不必隐瞒,也不必硬撑,更不能拖延服药。”

瑶英心中微暖,应了一声:“多谢将军提醒,我记住了。”

一个时辰后,亲兵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出现在瑶英房门前。

“阿兰若趁着看管不严,出门抓齐了药,刚刚煎好的,公主趁热喝了罢。摄政王说公主的身子还没好,得喝了这些药。”

瑶英愣住了,接过药,道:“请你转告摄政王,我不碍事的,还是别让阿兰若去冒险了。”

他们还没脱离险境,她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给苏丹古添麻烦。

亲兵笑了笑,道:“公主是病人,就别担心这些事了,好好养病。阿兰若在高昌待了这么多年,不过是出去抓药而已,不会有事的!”

他停顿了一下,想了想,看一眼瑶英。

“公主,我们离开王庭的那几天,阿史那将军向我们传达王的指令,王说,此行高昌,我们都要听摄政王的吩咐,还有,我们的任务是护卫公主的安全,其他的事我们不必管。”

瑶英怔了怔。

亲兵嘿嘿一笑,有些难为情:“公主病了,是我们照顾不周,公主一定要好好将养。”

不然他们回去怎么向王交代?

瑶英端着滚烫的药碗,出了一会神,笑了笑,谢过亲兵,回屋喝药。

当天下午,城中的戒严稍稍松了些,阿兰若出门打探消息,亲兵按苏丹古的吩咐去城中另一个碰头处。

瑶英请亲兵去一趟市坊,她和谢青几人约定过,假如他们失散,就往市坊递送消息。

夜里,亲兵和阿兰若一前一后回到庭院。

亲兵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在另一个碰头处遇见缘觉,两人一起回来了。

瑶英立刻去见缘觉。

缘觉受了伤,面无血色,一边胳膊软软地搭在腰间,进了屋,先给苏丹古行礼,小声道:“摄政王,尉迟国主没有失信,那晚埋伏的人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那些人是依娜公主的亲兵。”

第72章 义士

伊娜公主是瓦罕可汗的侄女, 尉迟达摩的夫人。

昨晚苏丹古、瑶英和缘觉分头离开王寺,缘觉顺手把那个高昌内侍带了出来, 想着等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之后再严加审问, 可惜他们运气不好,没能在戒严之前逃出来, 只得返回王寺躲避。

那个内侍生怕缘觉杀人灭口,连哭带嚎,赌咒发誓说尉迟达摩绝不敢设下陷阱害人。

缘觉嫌内侍聒噪, 打晕了他,换上他的衣裳在王寺打探情况。今天中午王寺的人已经撤回王宫,而王宫里三层外三层由依娜夫人的亲兵层层把守。缘觉这才找到机会逃出王寺。

瑶英听到这里,眉头轻蹙。

她刚到高昌就特意去逛市坊,向消息灵通的胡商打探消息, 胡商告诉她, 尉迟达摩和依娜夫人关系紧张。

北戎骑兵擅长抄掠攻打, 不擅长守城,更不擅长经略一方。高昌地形特殊,瓦罕可汗认为攻打高昌之后还必须派兵驻守, 功不半劳,不如以联姻的方式控制高昌, 从高昌抽取高额赋税, 以供养北戎王庭,于是派了两万大军围攻高昌,逼迫尉迟达摩迎娶依娜为妻。

当时尉迟达摩已经娶了一位望族出身的正室夫人, 夫妻俩相敬如宾,感情甚笃,而依娜夫人比他年长,此前曾先后嫁过几位突厥贵族。北戎大军压境,他不得不废了发妻,迎娶新夫人。

据说,新婚之夜,尉迟达摩曾对身边人说:今日之辱,他日必还!

依娜夫人仗着是北戎公主,作威作福,骄奢淫逸,纵容属下劫掠来往商旅所得的奇珍异宝。她带来的部属豪奴欺压高昌臣民,将高昌王室搅得一团乌烟瘴气,民怨沸腾。

这对夫妻剑拔弩张,依娜夫人曾当众嘲讽尉迟达摩懦弱无用,是瓦罕可汗的手下败将,还曾有侍者看见尉迟达摩气冲冲地离开她的房间,脸上好几道抓痕。

瑶英问缘觉:“现在王宫的情形如何?依娜夫人为什么会派兵守在王寺?”

缘觉道:“王宫的护卫都是依娜夫人的亲兵,属下猜测,尉迟达摩可能被软禁了。”

瑶英眉头皱得愈紧:“难道依娜夫人发现我们了?”

缘觉摇摇头,小声说:“属下审问过那个内侍了,他说依娜夫人和尉迟达摩这一年来时常争吵。尉迟达摩和先前的夫人育有一子一女,依娜夫人想将那对子女送去北戎王庭为质,尉迟达摩不答应。前不久,依娜夫人瞒着尉迟达摩把姐弟俩送了出去,尉迟达摩勃然大怒,追上姐弟俩,带回王宫,和依娜夫人大吵了一架,骂依娜夫人是蛇蝎毒妇,依娜夫人气得抽死了一个女奴。”

“昨晚王宫戒严,尉迟达摩没有现身,今天上午,几辆马车出了王宫,直奔北戎牙庭去了。内侍认得车里的人,是世子的亲随和乳母,几人哭哭啼啼的,押送他们的人是依娜夫人的奴仆。”

瑶英沉吟片刻,心中雪亮。

她明白昨晚发生什么了。

依娜夫人为了将丈夫和发妻的子女送去北戎,不惜发动宫变软禁丈夫,而他们和尉迟达摩约定密会的日子正好是依娜夫人动手的时候。

他们来得太巧,恰好搅进高昌的宫廷政变。

这么看来,王寺的变故和海都阿陵没有关系,他在北戎王庭一直被排挤,和依娜夫人没什么交情。

缘觉叹息道:“依娜夫人嫁来北戎的时候带了一千多个北戎兵,王宫守卫森严,我们没机会和尉迟达摩密会了。”

尉迟达摩被软禁,也就失去了作为盟友的资格,而且他的一双儿女被送去北戎,他敢和王庭结盟吗?

他们这次出使可能无功而返。

瑶英没说话,抬头看一眼一旁静默不语的苏丹古。

倒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不过……

她心里默默盘算。

依娜夫人软禁丈夫,送走他的一双儿女,高昌贵族畏惧北戎,噤若寒蝉,王城一片风平浪静,城中的戒严彻底松懈下来。

瑶英几人仍旧待在庭院,阿兰若每天煎药,请她服用,她连吃了几剂药,很快痊愈。

两天后,进城的老齐和谢冲终于给她带来谢青的消息。

谢青为保护小王子金勃受了伤,暂时不能挪动,他们现在躲在一处很安全的地方,这几天没有人追杀他们。

瑶英松口气。

海都阿陵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可能顾及到方方面面,更不会想到他们正好会出手救下金勃,他没来高昌,只派了人埋伏在金勃身边,那几个杀手已经尽数命丧亲兵刀下。

确定海都阿陵不在附近,瑶英心里的顾虑少了些,拿定主意,找到苏丹古,征求他的意见。

苏丹古神出鬼没,她找了好久才在回廊前找到他。

如果不是他站立的姿势太紧绷,她会以为他在欣赏庭间的皑皑白雪。

“法师慈悲,令苏将军护送我至此,深情厚意,铭感五内……”

瑶英走上前,道明来意,说了一堆场面话。

苏丹古淡淡地扫她一眼。

瑶英被他这一眼看得呼吸停了一下,笑了笑,直接问:“接下来我要做的事会不会给将军带来不便?”

苏丹古双眸凝望土墙上的积雪:“公主自便。”

瑶英想听的就是这句回答,不过苏丹古说得这么干脆,她有些出乎意料。

他语气清淡,却又有种不论发生什么他都能一肩扛下的气势,瑶英紧张的情绪缓和了几分,转身离开,想到什么,回过头,看着苏丹古的背影。

这道背影清癯挺拔,立在那里,千峰万仞,他为擎天。

他杀人无数,但刀下没有一条冤魂,金刚怒目,也是为了降伏四魔,保一方安定乐土。

瑶英出了一会神,轻声问:“苏将军,佛子根本不在意我这次出使高昌是成是败,对不对?”

亲兵说了,昙摩罗伽的指令是帮她向中原传递消息。

苏丹古没做声。

瑶英站在原地不走,声音拔高,又问了一遍,嗓子甜脆。

他不回答的话,她可以再问一遍。

苏丹古背对着她,沉默了半晌,微微颔首。

瑶英嘴角轻翘,这才转身走开。

……

第二天,瑶英在齐年的带领下继续逛市坊。

不想太引人注目,她穿着打扮一如本地胡女,出入都以面纱遮脸,身边跟随的亲兵换成会说胡语的缘觉。

一连几天,缘觉跟着瑶英逛遍所有市坊店铺,还去了几处祆祠、寺庙,每天混在比肩接踵的人群当中,所带的金银波斯币流水一样花了出去,换来一大堆贵重精美的珠宝首饰、丝绸锦缎。

其他亲兵问他每天出去干了什么,他欲哭无泪:文昭公主出手阔绰,看到什么买什么,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像一个养尊处优、尽情挥霍的娇娘子,完全不像在干正事,他怎么回答?

与此同时,齐年和阿兰若每天昼伏夜出,送出一封封书信。

依娜夫人软禁了丈夫,为了安抚人心,每天都在王宫设宴款待王公贵族,期间尉迟达摩短暂露了几次面,王宫歌舞升平,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却是暗流涌动。

这日大雪纷飞,寒风咆哮,瑶英带着亲兵来到市坊,走进一间卖葡萄酒的铺子,登上二楼里间。

齐年和两个汉人等在门前,小声道:“公主,都安排好了,赵家,张家,王家,杨家今天都会派人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