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笑话!”任启兴滴滴的扑了过去。

“阿倩乖,喝了汤再讲笑话。”桓广阳拿过一个青瓷小碗,红着脸哄他。

“好,喝汤,喝完汤讲笑话。”任启乖乖的坐了下来,让桓广阳喂他喝汤陵江王、桓大将军、寿康公主都放下筷子,看呆了。

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是惊讶于他们的十三郎竟然无师自通,会哄孩子吃饭,陵江王吃惊的却是小阿倩向来不爱喝汤的,可是,在十三郎面前他竟然这么乖,这么听话。

“这臭小子还真是肯花心思,为了哄骗阿令,颇费周章啊。”陵江王看着桓广阳和任启亲热,心头火起。

想到阿令有可能落入阴险毒辣的桓家人手中,陵江王目光凛冽。

他是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午宴之后,陵江王和桓大将军、任平生去了墨竹林,桓广阳这位竹林主人自然一起陪着去了。

任启有些瞌睡了,范瑗一边轻轻拍着他,哄他睡觉,一边和寿康公主柔声说着家常。寿康公主看着睡眼惺松的任启很是眼热,“我家若有这么个小郎君便好了。”范瑗轻笑,“公主,您家里有两位呢,只不过这两位都长大了,成了风流倜傥的俊俏郎君。”寿康公主道:“这你可就不知道了。小郎君长成大成人之后,做父母的便盼望他聘娶妻室,再生下小郎君小娘子,绵延宗嗣了。”

她俩轻声说着话,倒是很投机的,任启慢慢闭上眼睛睡着了,睡的很香。

桓昭趁机要求和任江城出去走走,消消食,看看几本珍稀的菊花,寿康公主欣然同意。

“快去快回。”范瑗交代。

“是,我们走几步消消食,看看花便回来了。”桓昭和任江城笑着答应。

等到两个人真的出来了,相视一笑,“墨竹林?”“那是自然。”挽起手臂,自然而然的冲着墨竹林过去了。

她俩才到竹林边,桓广阳便从竹林里出来了。

墨竹秆形高大,端直挺秀,紫黑色的竹杆柔和发亮,映着桓广阳的一身白衣,有着说不出道不明的清雅宜人之意。

“阿兄。”“十三郎。”桓昭和任江城迎了上去。

“阿璃,女郎。”桓广阳向她俩问好。

他目光低垂,没有看任江城。

“任将军呢?陵江王呢?”桓昭是聪明人,知道任江城关心的是任平生和陵江王,便很体贴的替她问道。

“进到竹林之后他们便打了个赌,要看谁最先到达我的书房。现在应该已经分开了吧。”桓广阳道。

“打赌?”桓昭晕,“阿父和叔外祖父还真是童心未泯啊。”

任江城面色踌躇。

她当然是想跟着进去帮她的父亲,可他的父亲也在,他们还打了赌…

桓昭眼珠转了转,呵呵笑,“阿兄,不如你带着阿令一起进去帮帮她阿父,好不好?我身手不行,脚步太重,对八卦阵又不一窍不通,就不进去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家明星难饲养。任将军头回到公主府做客,不能让客人输了啊,那岂不是太扫兴了?你们快去吧,去吧,这可是正事。”

“任将军精通奇门遁甲之术,他可以轻轻松松从墨竹林出来,不用我帮忙。”桓广阳语气淡然,一本正经,“不过,女郎若想重温八卦阵,我这做主人的自应相陪。”

桓昭忍笑,“对,阿兄说的对极了,任将军可以自己走出来的,不用你帮忙。你啊,就陪着阿令重温八卦阵吧,你们重温,我有点事先走一步啊。”挥挥手,笑嘻嘻的转身要走。

“阿璃。”任江城想要挽留,“你和我一起,好么?”

“回见。”桓昭装作没听见,步子轻盈,转眼间便拐到小路上,消失在树丛之中。

墨竹林中,只留下了桓广阳和任江城两个人。

风吹竹林,枝摇叶晃,带来丝丝凉爽之意。

“女郎,我…”桓广阳声音异常温柔。

紫黑色的竹杆格外粗汢高大,阳光透过层层竹叶映进来,映在他如冰雪般洁白的面容上,令得他那张精致绝伦无可挑剔的脸庞添了几分暖意,柔和可亲。

“我知道。”任江城低声说道。

桓广阳惊喜的向前迈了一步,“女郎…”

他没有想到任江城如此坦白,声音已经微微发颤了。

“我知道。”任江城脸颊发烫,不敢直视他澄澈如琉璃的眼眸,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声音轻轻的,“我知道你是真的想帮我阿父,十三郎,咱们现在进去看看他,好么?”

她在害羞,不光脸颊在发烫,连耳后根都是红的了。

她一直是明媚清爽的,这时头颈微垂,却有动人的娇羞之态。

“桓十三郎,你太冒昧,羞到她了。”桓广阳不禁生出自责之心。

他稳稳心神,柔声道:“好,女郎,咱们这便进竹林去。”

“嗯。”任江城轻声答应。

他在前,她在后,两人一前一后往里走。

前方有个黑色的影子闪过,任江城花容失色,下意识的一声轻呼。

“怎么了?”桓广阳忙回过身。

“没什么,我以为是…以为是…”任江城嚅嚅。

可能是她花眼了吧,除了紫黑色的竹杆、碧绿的叶子,前面明明什么都没有啊。

她心有余悸的往四周看了看,脸色还有些发白。

桓广阳默然片刻,纤长白皙的手掌伸到她面前,柔声道:“女郎,我…我牵着你的手,好么?”任江城略一犹豫,牵住了他的手,“好。”

他人是有些冷淡的,手掌却很温暖,任江城握到他的手,心里便觉得安宁踏实了。

他再次握到她温软娇嫩的小手,却是心神一荡。

他俩手牵着手,肩并着肩,往密林深处走去。

第114章

“林子这么大,也不知我阿父到哪了?”任江城有些犯愁。

“我大概能猜到。”桓广阳语气笃定。

他带着任江城绕来绕去,到了一处地势较高、紫竹稀疏的地方。这里的紫竹虽然少,但格外粗壮,高耸入云,和别处的景致明显不同。

桓广阳示意她往下面看,“女郎,任将军在那里。”任江城忙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只见一位相貌清俊的郎君先是凝神注视四周,继而蹙眉苦思,面带踌躇,正是任平生。

“我阿父是在计算方位吧?嘉苑雅集之后我告诉他八卦图的事,他应该留意过的。十三郎,你在竹林中的布置,和普通的八卦图区别有多大啊?”任江城问道。

桓广阳有些歉意,“女郎,我平时是拿墨竹林当排兵布阵演练来用的,所以阵法会经常变,和普通的八卦图大不相同。”

“我阿父若是要靠自己走出去,大概是不大可能的。”任江城踮起脚尖往下面张望,“可是怎么提醒他呢?”

桓广阳心里一阵痒痒。

她踮起脚尖向下张望的样子,又孩子气又可爱,让人真想…

他不觉手上用力,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她在探头向下张望,毫无察觉。

“其实很简单的。”桓广阳柔声道。

“什么?”任江城惊讶的转过头。

桓广阳笑笑,伸出手指放入水中,发出两声清亮悠长的啸声。啸声过去后不久,一只洁白的鸽子展翅飞来,轻盈而美丽,落在桓广阳的手掌上。

这只鸽子好似通人性一样,扑闪着翅膀,冲桓广阳欢快的叫了两声。

“它是在跟你说话么?”任江城好奇。

桓广阳嘴角轻扬。

他发出几声清啸,命令道:“去吧。”鸽子在他手掌上踱了两步,点点头,展开小小的翅膀飞走了。

“你通鸟语么?”任江城小声问他。

“我又不是公治长。”桓广阳轻笑。

“那你很会训鸽子?”任江城又问。

桓广阳谦虚,“略知一二。”

“这只鸽子能做什么啊?”任江城不懂。

“这里。”桓广阳示意她往任平生站着的方向看。

那只小白鸽飞到任平生前面的竹梢上欢快的叫了几声,然后忽然展翅向右前方疾飞。

任平生身形奇快,也向着右前方冲了过去。

白鸽在空中飞翔,它变方向,任平生也变方向。

渐渐的,任平生的身影消失在竹林深处。

“看不到了。”任江城顿足。

桓广阳笑笑,带她往更高处走,“这里能看到我的书房。”

任江城和他一起上去之后,果然远远的看到一个身影出了竹林,往桓广阳的书房走过去了。

虽然离得太远看不清楚,不过,猜也能猜出来那个人是任平生了。看身形就像。

竹林里还有桓大将军和陵江王,他俩的身量有些相像,都是高大伟岸的,任平生却风流俊俏的多。

“好了,我阿父出去了。”任江城喜笑颜开。

“女郎,咱们再去看我阿父和陵江王。”桓广阳微笑道。

“好啊,他俩在哪里?”任江城心情愉快,跟着他往下走。

“我把他俩困在一个阵里了。”桓广阳告诉她,“女郎,我想让他俩吵吵架。”

“对极了,让他俩吵架。”任江城连连点头,“陵江王府和桓家之间也不知有什么样的恩怨,让他俩吵吵架,以前的事或许便水落石出了。”

桓广阳点头,两人信步下来,一边走,桓广阳一边告诉任江城,“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是完全清楚。我只知道,我祖父还在世的时候,桓家和陵江王之间已经生出嫌隙来了。”

“你祖父还在世的时候?这得是什么样的陈年旧事啊?”任江城晕。

这些恩恩怨怨,真是小孩儿没娘,说起来话长。

“那时先帝尚在,虽然我外祖父早被立为太子,但先帝更钟爱陵江王,似乎有意易储。”桓广阳缓缓提起往事,“彼时王家和桓家是支持我外祖父的,征北将军、大司马钟慎支持的却是陵江王。钟慎认为南北朝对峙,大梁应有强悍的君主即位,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任江城觉得钟慎这看法也不无道理,顺口说道:“钟慎说的也有…”话说了一半,猛然意识到现在的皇帝是桓广阳的外祖父、寿康公主的亲生父亲,讪讪的停了下来。

“那个,我的意思是说…是说…”任江城期期艾艾。

“我明白。”桓广阳语气温和。

任江城不好意思的笑了。

虽然大梁现在这个老皇帝确实有点不靠谱,软弱无能,一意求和,不过,他到底是桓广阳的外祖父啊。

“钟慎乃大梁名将,声威烜然,名望卓著,心腹左右皆身经百战,儿子个个英勇彪悍,功绩实力,着实不容小觑。有了他和钟派一系的支持,陵江王隐隐有和我外祖父争位之意。”桓广阳道。

任江城眸色暗了暗,低声道:“钟慎早已去世,陵江王也被逐出京城,这场争夺终究是陛下胜、陵江王败了。”

每一次的储位之争都伴随着鲜血、阴谋和计算,老皇帝和陵江王兄弟二人争位子,有多少人被牵扯了进去,又有多少人枉送了性命前程?桓家和陵江王就是在那时候结下的冤仇吧?只怕真的是血海深仇,很难化解…

桓广阳握紧了她的手。

任江城抬头,看到他眼眸中的关切和深情,心中一暖,语气轻快的道:“你把他俩困起来了对不对?也不知他俩吵成什么样子了。咱们快点过去吧,若是吵的太凶,也好帮着劝劝架呀。”

桓广阳和她相视一笑。

两人手牵着手,桓广阳带她去了一个有趣的地方。

到了这里之后,任江城不由的嫣然一笑。

桓广阳也不知用的什么法子,用墨竹竹杆围成了一个方方正正、小屋子一样的阵,这小屋子四周全是墨竹,密密麻麻,根本出不去。才到这里,任江城便听到陵江王的骂声,“桓惕,你不许再拦着我,我非把这些破竹子全一根一根拨了不可!全拨掉了,看我走不走得掉?”桓大将军哈哈大笑,“你又没带兵器,没带手下,单靠你一个人一双手来拨这些巨竹,得拨到什么时候?我不让你拨是为你好,知道么?”

“什么为我好?当我不知道你那点子坏心思呢?不就是想把我困在这里,你家那臭小子好打我家阿令的主意么?”陵江王怒气冲冲。

“哈哈哈。”桓大将军仰天大笑,“我家十三郎俊美无俦,天下无双,多少名门贵女觊觎他而不可得…”

“那些名门贵女你桓家要么,要么?”陵江王直问到桓大将军脸上去。

“不要。”桓大将军笑道。

“呸!”陵江王气冲冲的呸了一声,“你也知道那些名门贵女给阿令提鞋也不配,这便打起她的主意来了,是不是?”

“我不过是一片慈父之心,想让自己的宝贝儿子如愿以偿罢了。”桓大将军语气忽然缠绵起来。

“宝贝儿子,就你家是宝贝儿子。”陵江王连声冷笑,“你儿子是宝,别人都是草,对不对?桓惕,就凭你是这样的人品,阿令也不可能嫁给你儿子的!”

桓广阳和任江城才到这里便听到他俩这样“吵架”,又是惊讶,又是害羞。

两人脸上都晕起片片霞色。

任江城想把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抽出来,“我现在不害怕了…”

桓广阳不敢看她,却固执的握着她的手不放,轻声道:“可是我现在害怕…”

任江城脸颊发烫,用力想抽出自己的手时却觉得他的手凉了凉,心一软,手也跟着软了。

“我害怕的时候他安慰我,现在他害怕了,我也应该安慰一下他吧?”她模模糊糊、乱七八糟的想道。

她没有再往外抽自己的手。

桓广阳心中无比满足。

他和她心思都不知飞到哪里去了,陵江王和桓大将军在里面争吵的声音那么大,他俩却恍若无闻。

“我不管了,就要拨这些破竹子!桓惕你再拦我,我连你一起打!看招!”不知过了多大会儿,陵江王的怒喝声才传到他俩耳中。

任江城忙侧耳静听,只听里面有呼呼的拳脚风声,敢情陵江王和桓大将军这就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她失声道。

“无妨。”桓广阳从绮梦中惊醒,柔声道:“我阿父和陵江王功力相仿,谁也占不到便宜的。”

任江城透过竹杆的缝隙往里看,只见陵江王和桓大将军大声呼喝着打在一起,战况相当激烈。

“打恼了怎么办?”她忧心忡忡。

“不会。”桓广阳安慰她,“这是在桓家,我阿父不可能对客人下狠手。陵江王只是生气,并没有失去理智,也不会真伤了主人的。”

“我还是担心。”任江城娥眉微蹙。

“就当他们是饭后活动手脚,消遣且消食好了。”桓广阳安慰。

任江城不由的一笑。

她是天生的小美女,笑起来的时候犹如晨曦中晶莹露珠在繁花似锦的花丛中流过,灵动美好,灵气逼人,非常漂亮。

桓广阳眸色深了深。

“呸,就你儿子宝贝!提起你那个宝贝儿子我就生气!”陵江王出拳如风,口中怒骂不止。

桓大将军声音中也有了怒意,“你也是昂藏七尺的大好男儿,却和一个三岁孩童斤斤计较!过去的事我已经不计较了,你还有脸再提起来!”

“我为什么没脸再提?我行的正坐的端,俯仰无愧,我为什么没脸再提?”陵江王声音更高。

“见死不救的是不是你?小肚鸡肠和个孩子计较的是不是你?故意把穆神医藏起来的是不是你?”桓大将军口中喝怒,呼呼呼接连拍出三掌,真有排山倒海的气势。

任江城和桓广阳都是心中一紧,忙凝神倾听。

陵江王到底年纪大了,桓大将军这带着怒气的三掌接起来很吃力,呼吸沉重,也来不及答言了。

桓大将军一声长笑,“没话好说了么?哑口无言了吧?理亏了吧?哼,你这样的人,倒质疑起我的人品来了,真真好笑!”

陵江王一声怒吼,又冲他扑了过去,“桓惕,看拳!”

桓大将军接下他这一掌,语气中有了辛酸之意,“叔父,当年我是怎么央求你的啊?你可曾起过恻隐之心?看一个幼小的孩子受苦,你真的就无动于衷么?你…你的心难道是铁打的…”

陵江王笑声阴冷,“你桓家害得我受尽折磨、害得我生不如死的时候,又有谁怜惜过我?”

虽然看不清他此时的容颜,却能听出他声音中的无限悲苦,桓广阳和任江城同时心中一凛。

他俩的手不知不觉握紧了。

桓广阳手心冒汗。

被桓家害得受尽折磨…被桓家害得生不如死…

“我桓家向来光明正大,磊磊落落,什么时候害过人?”桓大将军大声斥责。

陵江王“呸”了一声,“你家如果光明磊落,我也不至于是现在的样子了!我早已和心爱的女郎成了亲,躲到蜀中过世外桃源般的日子了。建康的这些魑魅魍魉、利益纷扰,我哪有心思理会!”

他心中大痛,饿虎擒羊一般扑向桓大将军,两人重又缠斗在一起。

“又打,你们倒是好好说话啊。”任江城心急。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倒是说清楚了再打啊。“我早已和心爱的女郎成了亲,躲到蜀中过世外桃源般的日子了”,唉,这还真的是陈年旧事,陵江王当年想娶谁?又为什么被桓家给破坏了?说清楚啊。

“女郎。”桓广阳轻声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