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坐下,命人上酒菜,仿佛只是旧友相聚。

  乔小君也不在意,痛快大吃之后,何必问:“鲁王不喜?”

  乔小君答:“勃然大怒。”

  早在选择乔小君为出使人选时,他就知道这里有个很大的隐患,就是乔小君自己。

  他可是刚刚在郑、赵两国人的面前出了个大丑啊!

  送嫁这种事,去的人身份越高,名声越好,才越能给婚事增光添彩。乔小君以前是不错,现在却不行,他去就是给这桩婚事抹黑。

  鲁王脾气暴一点,当场把郑姬赶回来都有可能。

  现在这样也不算太好,因为郑姬那么小,身边没有郑人,她日后能记得郑国吗?就像赵王以前那个魏王后,不是叫赵王给养成傻子了吗?

  所以才送那么多陪媵去。

  显然鲁王也不傻,他要与郑结盟,却不想郑姬身边有郑人。他想要一个心里只有鲁国的王后。

  何必点头:“大王也早就料到了,特意让我在此地迎你。”他放下竹箸,叹气,“小君,你不能回郑。”

  郑王派他到这里来就是来等乔小君的。如果乔小君没回来,那皆大欢喜。如果他回来了,何必就要拦住他,让他转回鲁国去。

  郑国大夫“逃走”的事其实早就是街知巷闻了。但如果这是在郑王的授意下逃走的呢?

  这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所以乔小君的走,一定要显得不是郑王故意的。既然不是故意的,那人家回来了,你不能不让他回啊。

  这种密事,非心腹不能托。所以何必才来。

  乔小君道:“郑姬到了鲁国就生了病,鲁王以为是郑人侍候不周才导致此事,就让我把人都给带回来了。”他看何必,“还请贤弟把他们送回去。”

  何必摆手:“不必管这些闲人。你日后有什么打算?”

  鲁王这么讨厌乔小君,连见都不肯见他,就更别提乔小君想在国宴上公然向龚大夫或其他什么鲁国大臣挑战了。

  说起来鲁王也挺聪明的,早早的把人赶走,什么事都没有。

  何必觉得郑王就是顾忌太多了,因为先王太不着调,他就特别想做给天下人看,搞得什么都要依礼而行,这才着了赵王的道。他这个毛病不改,日后吃的亏更多。

  叫他说,都当上大王了,正是可以肆无忌惮的时候,结果当大王比以前规矩更多,那这个大王当的还有什么意思?

  何必不太想继续服侍郑王,打定主意找到机会就溜。他看乔小君,也早就没了以前事事与他争风的意思,还带了一点可惜与怜悯,给他出主意:“其实大王也未必真需要你去鲁国。你啊,可以去任何地方,到一地,做一点轰动的事,传扬一下名声,叫人知道你是谁,然后赶紧再走,如此几次后,大王就可以外人面前说你因为输给赵人,自觉心灰意冷,所以出去游学了,大王跟你呢,情深谊厚,得知此事时你已经走远了,他拦不了你,只好在心里祝福你,这大夫之位呢,他给你留着,这不就成了君臣相得的佳话了吗?”何必吃了口小菜,道:“这一拖就是几年,看那独孤兰能等几年!”

  拖下去,郑国的困局自然而然就解了。

  乔小君:“这是你给大王出的主意吧?”

  何必并不否认。

  乔小君:“让大王送我去鲁国出使,也是你的主意吧?”

  如果当时郑王直接告诉乔小君,去流浪吧,十年八年没个准,熬到独孤兰走了或死了就可以回来了。

  那乔小君肯定不愿意,他一定会想办法拼死一搏的。必要的时候,杀掉独孤兰也是一个办法,只是那是下下策,除非万不得已,他不会这么干。

  可如果郑王选让他出去流浪,那就是他的万不得已。

  只是那么做,对郑王来说就是大麻烦了。

  不过郑王让他去鲁国,给他描绘的是让他辅佐郑姬,或者说辅佐鲁王的未来。

  鲁王身边并不太平,权臣环绕。他,乔小君,虽是郑人,却是孤身到鲁,等于是没有丝毫倚仗。如果鲁王肯看在郑姬面上用他,乔小君就可以得到鲁王的信任,鲁王想对付龚氏等权臣,他甘为利刃。

  现在想起来,这也像是何必的行事。

  何必没有否认,只是给乔小君倒了一杯酒,说起了别的事:“大王在还是个公子的时候,收留了鲁国来的一家人,你还记不记得?”

  乔小君记得,还是鲁国八姓之一的赵氏。

  “如今大王身边已经有了三个赵家人。”何必举起两只手指,“内宫中有两个赵女,婉丽多情,颇得大王喜爱。”再举起一根手指,“望仙台上也多了一个赵荟,目前……哦,前两天刚听人说,已经成了新任的御史大夫。”

  乔小君险些蹦起来!御史大夫?在大王身边的座次是第三位!一个鲁人怎么能任这么高的官职?

  “宫中无人反对?”乔小君大怒。

  何必道:“王后因为赵王这次的举动,威信大减,大王也已经有多日不见王后了,跟随王后而来的赵臣也多被贬斥。虽然他们本来就没什么用,坐在那里填位子而已。”他道,“这个赵荟跟你不同。赵氏以前是莲花台八姓,底蕴是足的,而且他们家当时真是得罪死了鲁王,听说还有个鲁王是死在他家手里的,逃出来后就不可能再回去了。大王对他们施以援手也有十几年了吧?他对赵家,该是有几分自信的。”郑王自信能拿捏得住赵家,或者说,他相信赵家对他的忠心,所以才选在此时提拔赵氏。

  何必继续说:“赵荟在望仙台毕竟没什么资格,所以他上台以后就好像只是大王放上来的一个摆设,从不多话,这才没人反对。”他突然笑了一下,“但此人心计颇深,他只会把他的主意告诉大王,大王就再找人去办,还觉得他很可靠,很有用呢。”

  所以赵荟一路升上去,从一开始只是列席,慢慢做到了御史大夫。但他这个大夫封得也很顺利,因为到现在望仙台的人都以为他是个不爱说话,不爱掺和事的老好人式人物,这种人坐在御史大夫这个官位上不是很好嘛!

  何必陪乔小君说了一通郑王身边的事后,表达了“其实我也对大王很失望,郑国现在一团乱,兄弟你离开得早是很走运的!所以你如果对大王有怨气,千万不要怪到我头上”这个意思后,答应会把仙姿等人送走,至于乔小君,他不想走,他就天天来陪他喝酒好了。

  反正他不能踏进郑国一步,军镇外的这个小窝棚还是可以供他暂时栖身的,怎么样?他很够朋友吧?

  乔小君只要求在送仙姿等人离开前,让他再跟他们告个别。

  他必须要把赵氏两女和赵荟的事提醒仙姿!

  何必都没问原因就替他行了这个方便。

  他命人带来仙姿,转身就出去了。

  走到荒野中,他裹紧皮裘,对身边的从人小声嘀咕:“我就知道,乔小君此人是个麻烦!你等着瞧吧,他肯定要在郑王身上下功夫,就是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他都回不来了,还打算做什么呢?”

  屋里,乔小君对仙姿又叮嘱了一遍,道:“你记得对大王说乐城外的流民多的一眼都望不到边……”

  郑国多粮,所以如果能以粮食来换取鲁国的支持,那远比一个郑姬能达成的盟约更令郑王放心。

  过年是送礼的好时候。虽然平时也能送礼,但逢年过节总是更特别一点。

  今年摘星楼前更添光彩。

  几乎整个莲花台的人都到这里来了,侍人、宫女、侍卫,他们有的还爬上了宫殿屋脊或宫墙上,就为了看一看在摘星楼前走来走去的四只神鸟。

  “居然真的有神鸟!”一个侍卫眼睛都不会转了。

  “看,它的羽毛在发光!在发光!”

  “那是什么?!”

  波浪般的惊呼滚滚而来,摘星楼前的四只孔雀陆续展开尾翅,在阶前空庭上来回漫步。

  姜姬在二楼,拉住姜武不许他走:“难得太阳好,它们肯出来了,多看一会儿!”

  不一会儿,太阳被云彩遮住了,孔雀们怕冷就都钻回去了,周围的人才依依不舍的散开。

  “嘎!”伴随着一声不太好听的叫声,一只最大的绿羽孔雀飞上楼梯,飞到二楼来,落到姜姬面前,很不客气的向前冲。

  姜姬立刻让开,躲到姜武身后,这些孔雀比以前大多了!也凶多了!而且被人喂习惯了。喂它们的都是下人,所以喜欢“欺负”人来获得食物,几乎形成了一个条件反射。

  姜武从盘子里拿起一条鲜肉扔过去,这只绿孔雀一口就吞了。

  “它也太能吃了!”她都想不起来以前这些孔雀是不是这么能吃。

  这是姜武从凤城的蒋家宅子中搜出来的,可能早年是蒋彪想把她抓过去后,送给她的礼物。

  她以前以为这几只孔雀早就死在乐城郊外的野林子里了,现在看到它们活得这么好,这么健康……强壮,她才依稀、仿佛想起来,好像孔雀……是一种猛禽。

第347章 挖墙角

  姜姬收到的第二个礼物就有点不招人喜欢了。

  是男宠。

  似乎白清园的成功(?)给了很多人信心,今年她收到的男宠可以用车载斗量来形容!目前已经有五十多个了。而且吸收了白清园的教训(?)后, 个个贤良淑德, 别说不肯从了,一见她就红了脸的都有好几个, 那眼神抛得, 都快把她给闪瞎了。

  姜姬:……有点承受不来。

  她觉得很奇特, 过年时她才把白清园给关在摘星楼外面冻了一夜,虽然天不亮就让人把他给抬回去了, 到现在还在床上躺着,虽然她借着“关心”的理由又把人给关在摘星楼后面的小宫殿里了,但怎么看, 白清园在她这里就是被折磨啊,而且,她好像还没给白清园什么好处吧?官也没有, 财也没有,更没有提携白清园的娘家子弟。

  “为什么会觉得他算成功的例子呢?”她想不通。

  这点,蟠儿替她解惑了:“公主如何对白公子不重要,人们只会看到白公子数次触怒公主, 公主都不忍责罚, 还由着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去大王那里,公主也不加阻拦,所以……”他笑了一下,似乎觉得这很有趣, “都认为您是个多情、心软的人呢。”

  多情?心软?

  她诡异的笑了。

  这话拿去问白清园,看他会不会这么想!

  不过她也懂了,人们只会看到她确实“喜欢”白清园,他没有“失宠”,她一直找他,就会认为她对男宠确实是喜欢的。

  至于对白清园的“折磨”,在别人眼中,首先错就归在白清园身上了。

  谁叫他不从呢?公主如此爱他,只要他从了,公主还不是什么都顺着他?

  至于公主是不是真的禀性残忍,这个……属于个人习惯,她就是真残忍了,她的情人、男宠难道还有说不的权力吗?

  送男宠的人并不介意男宠在她这里是什么待遇,她是喜欢的天天抱在怀里还是喜欢的天天吊着打,都行,只要她“喜欢”,这份礼物就有价值。

  既然有了新人,旧人自然就要送走了。

  姜姬就顺势把摘星楼里从商城带出来的那批“男宠”都给送到城外的流民村去给田分当手下了。

  这些人从商城就跟着她,人品性格大致上的都清楚了,还真没有特别恶毒、阴险的人,偶有小恶,但干大事的胆子是没有的——而且几乎全读过书!

  因为这个世界想养得面皮白净,牙齿整洁,多是世家子弟,不然也是家有恒产,才能供得起子弟读书,讲究这些东西。

  这也是当时卫始给她选男宠时的要求。他的眼光还特别高,除了外表还要求举止文雅,于是选出来的一问,哦,都比她有学问。

  那还有什么说的?都当官去吧。

  现在城外的流民已经划了区,那就必须有区长。她是不打算让流民自选的。自选出的都有家小在区内,很容易搞拉帮结派那一套,虽然一开始,这样做会很容易稳定局势,但后患无穷。

  所以她只打算派选官下去。

  坏处很明显,不容易开展工作,但解决起来也简单:重刑、严刑。

  好处就大了,第一,不容易变成小团体抱团,真抱团了,没有亲缘关系,拆起来也简单;

  第二,一个人不好了,贪脏枉法,换掉也不会有太多牵扯。

  她把这个好消息对胡茂他们一说,全如丧考妣,个别还有嘤嘤嘤给她看的,不少都一脸惨白,浑身无力,瘫坐在地上。

  姜姬:……

  她小声问旁边的蟠儿:“我刚才是说了让他们去当官吧?”没说送他们去砍头吧?

  难道是看不上流民官?眼皮子别这么浅好吗?这些流民现在吃、喝、穿、用全都是她在掏钱啊!多好的贪污机会!

  真敢贪就砍头!

  她的意思是,这个官做起来还是很有前途的。不比在她这里当男宠强?

  还有名无实。

  看这一个个瘦的都快成骨头架子了,亏得过年油水足,算是吃得脸色好了点。

  她之前怕这些人吃不饱被人克扣,问蟠儿才知道不是克扣了,而是食物就那么多,这些男宠的额定伙食是一天两块粗饼,一碗汤。比侍人还好一点,因为侍人只有饼。

  现在粮食紧缺,各处都要节省一些,难免饼小一点,吃不饱一点……

  粮食……

  要说她现在最发愁什么,就是春天了。春天一到,河面一化冰,城里的百姓就该盼着粮船来了。

  但现在她就是变不出粮。

  现在,她等于是要养着乐城和凤城两地的人口,再加上姜武带回来的兵,还有从合陵兵中“抢”来的人。

  人变多是很好,把他们放到合适的地方还要一段时间,在此之前,他们就都是她的责任。

  可最遗憾的是,她手中的城池就没有一个是产粮地。

  她叹了口气,对蟠儿说:“叫大哥进来,我有事找他。”

  姜武这次很痛快的进来了,但也基本算是快要跟她辞行了,他说:“浦合要划分盐田了,我该回去了。”

  浦合是鲁国的盐袋子,也是她手中的钱袋子。为了鼓动大家挖盐、取盐、造盐的积极性,她给浦合定了一个规矩,就是盐田呢,划分为几个区,自然有产盐好的区和产盐差的区。

  挖盐工也分成几队,分配到这几个区中间,每年对他们挖出来的盐土数量呢,进行一个评级。达到一定数目的盐队可以多分钱,多分粮,最少的当然钱粮都会相应减少。

  而且最好的盐队,每年开春前可以自己挑出盐最好的地区。

  这当然就会造成一定的竞争,而且如果盐队上一次干得好,选中了好区,那别的盐队想干得过他们,就必须加倍才行。

  但也有比较简单的办法:直接抢。

  所以浦合动不动就打成一团。

  如果不是姜武的兵一直在那里驻扎,只怕早就乱起来了。

  这样对浦合有点杀鸡取卵。但当一切都转动起来后,其实事情已经不是由她一人掌控得了。

  她现在花得钱越来越多,这就意味着,她需要更多的渠道去赚钱,去把资源变成钱。

  从燕地买来的奴隶有一部分都送到浦合去挖盐了,因为挖盐这件事,太消耗人了。

  但这仍然不够。

  她问姜武:“安城的事,现在怎么样了?”

  姜武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还行。”他告诉她了一个好消息,“已经造出魏钱一百四十万贯,赵钱一百八十万贯,郑钱一百二十万贯。”

  她立刻算这些东西能买多少东西,能解多少困局,算完得出结论:造得还不够多。

  “三月之前,能不能造出三百万魏钱?”她说。

  姜武道:“只要魏钱?”

  她点头,“先造魏钱。”

  他说,“不要郑钱?”现在最缺粮,郑国粮多,要去郑国买粮,难道不该造郑钱?

  姜姬说:“我就是要用魏钱去买郑粮。”

  姜武:“……”

  他懂了。

  ……她又挖坑了。

  姜武走了,答应她三月之前给她送来三百万魏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