缈缈微怔。

晌久,她才回过神来,轻轻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也不想连累其他人。”

容景不禁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他们小姐油盐不进,无论他说得再多,也不愿意点头答应,不敢报仇,也不愿意连累其他人。可他分明看得出来,提起杨家人时,小姐也是恨他们的,心中还十分害怕,只是害怕压过了憎恨。

除了他知道的事情之外,杨家人究竟对小姐做了什么事,足以让小姐害怕到这种程度?

容景皱起眉来,把这件事情记在了心中。小姐既然已经是他的妻子,那小姐的仇,就是他的仇,等回京城之后,他定是要和杨家人好好清算的。小姐这般心软,倒并没有不好,谁都喜欢这样心地柔软之人,可遇上坏人,也最容易被欺负。

至于眼前的事……他看了缈缈一眼,心中叹了一口气,决定还是等那女医来了再说。

奶娘很快便将那个女医找了回来。

众人很是紧张,又聚集到了屋子里。李大厨端着一口砂锅,里头是刚做好的东西,在最后走进屋子里来:“小姐快来尝尝,这是补身体的东西,我按着小姐最近的口味做了,趁热吃。”

“这都什么是了,还想着吃?”奶娘瞪了他一眼,又连忙朝女医看去:“大夫你看,我们小姐这身体……”

李大厨也不敢多说什么,连忙把砂锅放到了旁边空桌子上,自己擦了擦手,也关心地跑了过来。

女医又把了把缈缈的脉,面上却依旧不好看。

众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奶娘最是紧张:“大夫,你说说看,我们小姐这孩子,到底要不要留?”

女医的手指在缈缈的手腕上搭了许久,等收回手时,却还是叹了一口气。她这一叹气,便让奶娘的脸色也变得有些不好了。

“依我看,林小姐这孩子,还是必须得留下。”女医说。

奶娘脸色顿时变得十分不好看了。

她连忙道:“大夫,你可好好想想,这孩子若是留下,那我们小姐岂不是……”

女医面色不变,她道:“林小姐身子弱,先前又忧思过重,劳累过度,又伤了身体,本是不该有孕,可如今既然已经有了,若是贸然要落了这孩子,反而会伤到身体。非但如此,你们还得小心护着,她这胎象不稳,前些日子没有养好,若是不小心,很容易就小产了。”

奶娘听着听着,脸色就白了。

她连忙问:“那……那要是孩子没了,我们小姐以后是不是……”

女医似是明白她的未尽之言,点了点头:“这胎要好好养着,若是没了,反而更伤身体,你们要好好调养才是。若是执意要落了胎儿,这后果恐怕是……”

奶娘恍惚着应了。

她又送女医出去,从堂屋到门口的这段短暂的距离里,她想了许久,最后深吸了一口气。奶娘又掏出一袋银子放入女医手中:“大夫,往后恐怕还要你保密了。”

女医了然,应了下来:“放心,只要好好调养,林小姐定然无事。”

奶娘送完人,心事重重地回了堂屋里。屋子里,李大厨已经将砂锅端到了缈缈面前,哄着她道:“小姐多吃点,大夫说了,小姐身体不好,要好好养身体。从今日起,我就为小姐多做些补身体的东西,小姐的身体养好了,日后做什么事情都方便。”

等奶娘一进来,众人便立刻朝她看去。

缈缈捏着白瓷的勺子,忐忑地看着她:“奶娘……”

奶娘没好气地道:“都这样了,那我还能说什么?还得想办法,把小姐这胎儿瞒下来才是。”

容景立刻站了出来:“我来。”

奶娘白了他一眼,回头又是满脸忧色:“如今小姐的肚子还未显怀,现在倒还好,等过些日子,天气已经变得凉快,穿的多了,外人也瞧不出来。可等明年,小姐肚子大了,这就算是想藏也藏不住了。”

容景提醒:“我做小姐的夫君,对外就说是我的,外人也就不会起疑。”

“你……你想得倒美!”奶娘瞪了他一眼,却又想不出更好的主意来。

缈缈捏着勺子,低头喝了两口汤,才把碗勺放下,擦了擦嘴,说:“我倒是有个主意。”

四人都朝她看来。

“我这孩子是在京城怀上的,等到时候要生了,有心人一算,也能算出时间来。”

容景连忙说:“只说是早产了,京城与桐州也不过一月之余的差距。”

“倒也不必如此麻烦。”缈缈道:“我去京城是投奔表哥,原本是要履行婚约的。不如便说我已经上京城成了婚,孩子便是京城那人的。京城那么远,桐州又没有人认识杨家,也不知道与我定亲的人是杨家,还能找杨家当面对质不成?”

奶娘仍然觉得不妥:“就算是当小姐成了婚,可哪有成了婚却没见着姑爷的?”

缈缈气定神闲地道:“就当人死了,死在京城了,我肚子里的是他的遗腹子。”

容景:“……”

第16章 第 16 章

除了容景,众人都觉得这个方法也许可行。

只有奶娘皱着眉头:“那好端端的,小姐不就成了寡妇了?”

管家道:“就算是寡妇,也比未婚失贞好听许多。旁人若是知道了,至少只会觉得小姐可怜,也不会有其他的念头。”

奶娘说:“这以后要是再给小姐说亲,旁人还要在意小姐已经嫁过一回了。”

“小姐出了这种事,本来就已经无法挽回,嫁过一回,也比未婚失贞的名声来的好听。”管家叹气:“都已经这样了,也不必盼着小姐的亲事了。”

奶娘有些不甘心:“小姐这样好,若是没出事,在桐州,什么样的好人家找不到?可偏偏……”

不给她们小姐找户好人家,奶娘就有些不甘心,可要是找不到好人家,奶娘更加不甘心。

说来说去,都是那杨家人的错!

奶娘悲从中来,握着缈缈的手,一时又说不出话来。

管家叹气:“成为寡妇,或许是最好的。”

李大厨:“老爷夫人去了之后,就有许多人想要打小姐的主意,小姐回到桐州的这些日子以来,上门求亲的人什么样的都有,小姐去了外头,都能遇到人拦轿子。若是再让人知道小姐成了寡妇,恐怕动歪心思的人就更多了。”

“也幸好先前招了几个护院,平日里小姐少出门,若是有人来找麻烦,就让护院们把人赶走。平日里小姐出门时,也有丁鹏在身边跟着,他身手了得,轻易也不会有人能接近小姐。”

“如今小姐还未显怀,此事也不必告诉其他人,等以后藏不住了,再对外说,这样也能省不少麻烦。”

“我去与宋夫人通通气,若是出了事,也能有准备。”

众人你一言我一言的,便很快将事情安排好了。

事情都已经这样了,也没有了回旋的余地,只能接受下来,尽力应对而已。

奶娘嘀嘀咕咕地道:“也幸好当初夫人怀上小姐时,我跟在旁边伺候,如今小姐身边我也能伺候着。”

管家说:“大夫说了,小姐身子弱,要好好调养,至于外面这些事情,小姐都交给我,也不必事事都亲力亲为。”

李大厨:“我给小姐多做些补身体的饭食,是药三分毒,小姐又有了身子,少吃些药才好。我去给小姐做药膳补身体,保证把小姐和肚子里的孩子喂得白白胖胖的。”

缈缈听在耳朵里,心中也跟着高兴。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尽管如今还小腹平坦,什么也看不出来,可她心里知道,里头已经有一个小生命在孕育。初为人母,哪怕这孩子来的贸然,并非是她的期待,她心中也不禁多了一些想法。

日后她不但要把自己护住,还有护住肚子里的孩子。任凭坏人再多,再厉害,既然能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她就要把自己拥有的东西牢牢抓住,不能让被别人害去。

只是这样想,她想起京城里的杨家人时,心中好像都生出许多勇气来了。

等到三人陆续离开,缈缈再抬起头来,看到容景还站在一旁不同,表情也有些难看的样子。她歪了歪头,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容景握紧了拳头:“小姐为何不接受我的意见?”

“此事与你无关,也不能连累你。”缈缈坚定地道:“再说了,有你在身边保护我的安危就足够,只是这样,就可以给我省不少麻烦了。”

不够,当然不够。

小姐是他的妻子,是他要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娶回家的将军夫人,如何能背着一个寡妇的名号,还要遭受其他人看不起。

说到底,小姐什么也没有做错,凭什么受委屈的只有小姐一人,都到了这种地步,小姐还要想着不能连累他人。

容景哑声说:“可是小姐做了寡妇,也会有不少麻烦。”

“宋大人是我爹好友,他会照拂我家一二。”

“小姐这样做,就不怕日后有一天,找到了孩子的生父吗?”

缈缈愣了一下,然后迟疑地摇了摇头:“应当不会吧。”

“小姐就这样肯定?”

“那些人在京城,我在桐州,距离那么远,轻易是不会见到的。”

容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或许那人就在找小姐,想要对小姐负起责任来。”

缈缈却没放在心上。

杨新立找人来陷害她,能找到的定然也不是什么好人,收了银子办事的,又怎么会想要对她负责任?若是当真有这点担当,也不会帮人去做这种事情了。

缈缈冷淡地说:“你别再提这件事情了,就当那人死了吧。”

容景:“……”

他堂堂威武大将军,千难万阻也未曾夺走他的性命,曾经单枪匹马闯入敌人军营,受伤严重,照旧捡了一条命回来。他经历过那么多战事,阎王爷都没把他带走,如今到了小姐的口中,倒是轻而易举就没了性命。

容景心中憋屈,可偏偏没法说出来。

他只能握紧了拳头,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绷紧,而后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放松了下来。

他低声说:“我等小姐改变主意。”

缈缈却坚定地说:“还是你早些放弃吧。”

……

京城。

许副将接到了他们将军的飞鸽传书,还以为是什么紧急大事,打开一看,却发现上面在问将军夫人的事情。

他挠了挠头,把纸条烧了,心中还有些好笑。这么多年,他们将军都没对哪个姑娘有什么好脸色,难得动了心,心中有了惦记的人,就跟老房子着火一样,一发不可收拾了。

放在从前,他们将军从不会为儿女私情这么大费周章,眼中只有家国天下,如今倒好,因为担心将军夫人,特地飞鸽传书回来。放在从前,他哪里敢想这样的事情!

只是若是没收到这飞鸽传书,连许副将自己都忘了这事。

回家之后,他立刻问自己妹妹:“将军夫人的事情怎么样了?”

许思月顿了顿。

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她也没想到自己兄长会又问起这件事情来。明明这些日子里一句也没有问过的。

许思月问:“哥,你怎么忽然问这个?”

许副将说:“先前将军让我把夫人接回将军府里,你说你是姑娘家,好说话,把此事揽了过去。都这么些日子了,你办好了没有?”

他说完,又觉得有些奇怪:“我怎么也没听说过将军夫人的消息?你当真把人接到将军府里去了?”

许思月说:“还没有。”

“没有?!”许副将顿时急了:“之前不是你答应我的?坏了,将军当初走的时候可说了,要动作快些,这都耽误这么久了,夫人可别被其他人给勾引走了!”

他说着转身就要出门,又立刻被许思月拉了回来:“哥,你听我说。上回我不是和你说,我要去问问将军夫人的意见?你也知道,这婚姻大事这么重要,哪里是能说嫁就嫁的,夫人……夫人与容大哥也还没成婚,好好的一个姑娘家,怎么能随便住到外男家里去,你说是不是?”

许副将听着,好像也有几分道理,刚迈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

“那你问过了,夫人是如何说的?”

“夫人不答应。”

“不答应?怎么会不答应?”许副将不解:“我们将军这么好的人,夫人难道还瞧不上?”

“哥,你傻呀,嫁一个人这样的事情,怎么能随便来一个人上门,就能说嫁就嫁了?夫人说是要等容大哥回来,等容大哥亲自与她提,到那个时候,她再好好考虑。”

“还要考虑?”

“这是当然,嫁人这种大事,还不好好考虑?”

许副将点了点头,觉得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许思月见他听进去了,又说:“夫人还说了。”

许副将连忙追问:“夫人还说什么了?”

“夫人还说,在容大哥回来之前,让我们不要去找她,也不要在外面乱说什么。”

“这……”

许思月说:“哥,你也知道,我们女儿家的名声有多重要,容大哥不在京城,他与夫人的事情就传了那么多,你让其他人怎么看夫人?”

“你说得似乎也对。”

“这事情交给我,你还不放心吗?容大哥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当然办得妥帖。”许思月状似不经意地问起:“好端端,你怎么忽然问这个了。”

“是将军飞鸽传书回来,问我夫人的事情办得如何了。”许副将挠了挠头,道:“既然夫人不同意,那我就这样回复将军了。”

许思月轻轻点了点头。

“对了。”

“什么?”

“你别容大哥容大哥的叫,与你说了那么多回,你怎么就是记不住?你这样直呼将军名讳,未免太过失礼。”许副将又说:“将军与你可没半点关系,怎么将军的事情,就成了你的事情了?”

许思月:“……”

她没好气地瞪了兄长一眼,重重哼了一声,一句话也没说,转身走了。

第17章 第 17 章

许副将认真把许思月的话听了进去。

他也是年少就从军,平日里在军营里接触的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到现在连个婆娘都没娶,许多事情,想的就不如他妹妹周到仔细。比如他妹妹说的这些,他从前可都未考虑过。

将军吩咐他把人接回去府里去,若是换成他去办,或许当真莽撞的不敢不顾直接去杨府要人。到那时,将军夫人却是不从也得从,说不定还会对他们将军心生出怨气来。

许副将可不想连累了他们将军,因此听许思月那么说了,之后也不敢再乱提将军夫人的事情,也与底下士兵提醒过,也让他们不准乱提,唯恐会拖累他们将军。

他把事情如实说了,在信中回禀了将军。等信送出去之后,难免又忍不住多留意起来。

将军夫人是杨家的表姑娘,等以后过了门,他们将军也是与杨家成了亲家。虽然杨家最高也只是礼部侍郎,不及他们将军身份高,可耐不住那是将军夫人的娘家!

因而,许副将见着杨家人时,态度也和善不少。

他在城门口巡逻时,见着杨新立坐着马车出城,还主动打招呼:“杨公子今日去哪儿?”

杨新立有些受宠若惊。

许副将乃容将军身边的红人,旁人想攀关系,也不一定能攀的上。他谨慎地应道:“家中来了亲戚,现在便是要出城去接人。”

“亲戚?”许副将眼睛一亮:那不也是他们将军夫人的家人?

他面上不显,又问道:“我看杨公子一人前往,城外多危险,是否要我派人保护杨公子?”

杨新立一时喜不自胜,不禁在心中多想,自己又有那点值许副将——或者说是他背后的容将军这般看重。他心中虽然高兴,可到底还是拒绝了:“多谢将军关心,有将士们在城门口守着,歹人也不敢造次。我出去接个人就回来,也不过一炷香的工夫。”

许副将这才让开了路:“杨公子请。”

杨新立驾着马车出了城,还忍不住回头看去,心中疑惑为何容将军忽然对他们杨家示好。

他这回出城,接的是他的二叔一家。杨二叔先前一直在西北某地做官,因着功绩出色,杨家人稍加运作,这会儿就调回了京城来。

杨新立把人接到,回来经过城门口时,免不了又与许副将见了一面。

许副将见着杨二叔一家人,将他们仔细打量了一番,才和善地与杨新立寒暄两句,放他进了城。

路上,杨二叔问:“方才那人是谁?”

“二叔应当是没见过,那是容将军身边的副将。”

“容将军?”杨二叔微微一惊:“哪个容将军?”

“京城里还能有几个容将军?也就只有一个皇上亲封的威武大将军。”

杨二叔面容微肃,自然也是听过威武大将军的名号。他道:“那等人物,连皇上都要给几分面子,在京城里也是一等一的。我这才离开几年,杨家便与容将军交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