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子郁突发一语时,我才知道,原来子郁拾因为有心事。

“为什么不让齐宕住来将军府?”

语调竟然是没什么温度的。

我便笑道:“齐宕很烦啊,他住过来,将军府一定没个清静。我么,不想他打扰我们二人的生活。”

子郁停了步,看着我,不置可否。

暗斥我自己,子郁那么睿智,我为什么要在他面前说谎呢。我的心思根本瞒不过他啊。承认道:“四叔叔很孤单,我想有个人陪他。想将齐宕留在他身边陪他。”

子郁眸光一深,“睿清王,你很关心他?”

不解的看着子郁,“他是我四叔叔啊。”

闻言,子郁一哂,将我拥进怀里,失笑,“我都在想什么呢。”

在想什么,回春宫的帝王推窗看星月璀璨,他又在想什么呢。

御桌上是堆得满满的参奏煌灼的折子,拥兵自重,图谋不轨,觊觎帝位,野心勃勃也不知道那些臣子是怎么想出那么多罪名的。

明知道这些罪名与煌灼沾不上边,今日在朝堂时,看到这些折子他也做出龙颜大怒的样子。所幸啊,因为她,他对煌灼确实震怒有加,不然,戏也演不了那么逼真呢。

煌灼果然与他心性相通,他让内侍禀报煌灼以后不用来上朝的同时,已闻得到煌灼的话,他以后也不想来上早朝了。

是啊,煌灼出现在朝堂,只能让他为难。不迁怒也罢,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怎抵得过那些蓄谋已久的臣子 唇枪舌剑?迁怒吧,多伤感情?煌灼始终比他看得透。

因为太过“震怒”,君无戏言,谁再在他面前提到煌灼,便降罪下去。这样,应该能暂时地杜绝臣子们对煌灼的舆论攻击。

只有对煌灼避而不见了,见了面,对煌灼那么震怒的帝王不迁怒煌灼,在臣子们的面前又怎么说得过去呢?

想起煌灼,烦国事,更因她而心烦意乱。

已是夜深,她和煌灼现在

“铛!”蓦地丢了手中的茶盏,逼迫自己不许想,不许想!

正好,把那些心思及她的心思都用在朝政上。臣子们不可能如此沆瀣一气的针对煌灼,怕是有心挤兑他,夺取他手中的兵权了。

微微一眯眼,夜下令道“拟圣旨,速送至将军府,朕要煌灼交出兵符!”

兵符不在煌灼的手中,臣子们应该没理由针对煌灼了吧。转而有心人士定会到自己这里打兵符的主意,就以煌灼的兵符为诱饵,他倒要看看,何人如此大胆敢谋权篡位!

李展翼叩地,“皇上,臣子们糊涂了,连您也糊涂了么?龙将军怎会对皇上有贰心,皇上迫龙将军交出兵符,实在”

“放肆!”夜道,“把李展翼给朕押下去。君无戏言,朕已明令臣子不得在朕的面前提到煌灼一字,李展翼明知故犯,收押刑部!”连自己身边的人也严惩不贷,这下,还杀鸡儆猴,无臣子再敢上书煌灼了吧。

无顾宫人和近身侍卫的欲言又止,李展翼被押下去后,夜看也没看一眼。李展翼为煌灼开解的话依旧不断,夜置若未闻。

万忠看不过去,才想说什么,夜已冷冷的道:“内监不得干政,万忠想以身试法吗?”

“奴才不敢。”

李展翼才被押下去,圣旨还没拟好,已闻李制在外求见。

“宣!”

李制跪地:“微臣参见皇上,微臣受将军嘱咐,将兵符交与皇上。”手上呈着的,赫然是煌灼统帅三军的兵符。

煌灼啊煌灼,这世间还有谁比你更了解我?夜看着朗朗明月,便笑了。

转身应对李制,却又是一副冰冷的表情:“朕知煌灼的手下有五千铁卫,俱是以一敌百的好手,既然煌灼已经交出兵符,那五千铁卫自然也不在煌灼的辖制下。一千铁卫奉命去了齐国,剩下的四千人,传朕口谕,全调到煌灼的身边。煌灼被迫交出兵符岂能甘心,怕他有谋反之意,朕势必令那四千高手将他监控,随时向朕禀报他的动静。”

果然伴君如伴虎啊,听者无不心凉。昨日还是手足情深的兄弟,今昔不仅迫人家交出兵权,还将人家监控。

“皇上。”李制道,“将军说了,四千铁卫监控他,太多了。是在是太浪费。将军建议,在他身边监控他的人一千九够了。不如安插三千人到皇上身边保护皇上要紧。”

唔,确实,一千铁卫保护煌灼供煌灼差遣实在太多了。煌灼如此说,定是我十足的把握。“应了。”夜淡笑。

次日下朝后,左相照例去昭阳宫看女儿,皇后问明国事,笑道:“表哥不出手便不出手,下手果然绝情啊。收了龙煌灼的兵符,又变相的对他监控。”

左相摇头:“皇上和龙煌灼串通一气,在和我们玩障眼法啊。”

皇后不解:“爹的意思?”

左相道:“收了龙煌灼的兵权,和惩处李护卫一样,都是在堵臣子们上书龙煌灼的悠悠之口,皇上将兵符收入囊中,则是在引觊觎兵权的人浮出水面。那一千名铁卫,名为监控龙煌灼,实则是在龙煌灼被收了兵符之后,护卫他的安全。女儿知道么,龙煌灼的那五千铁卫皆是他的心腹,哪有自己的心腹受别人的命令来监控自己的。”

皇后道:“爹一眼就能识破表哥的真正用意,表哥和龙煌灼串通一气的策略也并不高明嘛。”

左相不甚赞同:“这不是高明与不高明的问题。爹几十年来是多么的小心翼翼,如果能一时半刻就让皇上和龙煌灼猜出爹的诡计,爹也便白活几十年了。姜还是老的辣,爹这万事不急的性子,有的是耐心和他们耗下去。在所有事情都理不出头绪的时刻里,皇上和龙煌灼能先发制人,已经不易了。迫的爹,目前不得不收手啦。悠悠之口,皇上算是堵住了。”

左相道:“要对付他们其实也不难,女儿知道皇上和龙煌灼最难让人对付的,是什么吗?”

见皇后听的茫然,左相道:“是他们二十年来从不互相想猜疑的情深意重啊。等吧,我们只消让两人的矛盾继续恶化下去。没有矛盾,我们就制造矛盾。一定,得摧毁他们的友谊。”

皇后便笑道:“这个么,女儿倒是有办法。”

这些日子突地感觉将军府的侍卫多了起来,有些面孔还甚是熟悉,分明是在齐国魏国公府见到的那些铁卫们。子郁都已将兵符交给了龙御夜,莫非,这些侍卫是龙御夜遣来软禁子郁的?

朝堂风云变幻,最是诡谲,不是不可能哦。

然后便听到书房附近有埙声,是四叔叔来了将军府么?跑过去才见是子郁在吹埙,幸好没失口叫四叔叔啊。见我跑来,子郁看了看我腹部,笑道:“你小心点。”

“才两个月呢。”笑了笑,问他,“怎么这么久都没见你去上朝?”

子郁笑道:“在魏国公府你什么时候见到我勤勉政事了,我无心朝政,一向懒散。”

“那可不同,那是齐国的朝政,这里是大周。”

子郁道:“不管身在哪里,性质是一样的。我确实不喜欢朝堂中的是是非非。”

倒也是。看了看身边那么多的侍卫,小声问他:“是不是龙御夜遣来软禁我们的?”

子郁低声回答我:“你见过,自己的心腹软禁自己么?不说那五千铁卫是我的心腹,即使我交出了兵权,三军之中,怕也有一半的只听命于我,不听命兵符呢。”

明知他说的是实话,还是佯装不信,说道:“要不是自己被软禁,这大半个月来,你怎么没带我出将军府一步?”

“某人说要我补偿她闺房画眉之乐,我不是每天在家里陪妻么?”

牵衣求垦:“大半月来在将军府闷坏了,子郁和我一起出去逛逛?”

子郁道:“齐宕一会儿就从睿清王府过来了”

“一天不叫他功课,他又不会变成弱智。”不由分说,硬是拉了子郁出府去。

街上的东西又怎比得过将军府的好,我却是见一样买一样。样样皆是新奇。子郁自然不会如在齐国那次说我生长在深山野岭没见过世面了,见我时宜购物狂,非但不担心自己的家业,还颇为怜惜的看着我:“很少出宫?”

我点头:“十二岁在护国寺居住的那半个月,是我第一次在宫外的生活。那次你带我去你家,路过街市,是我第一次到街上逛。”

“怪不得拿着糖人也吃得津津有味,看什么都移不开眼。”子郁笑道:“城北有最好的酒楼,城西有最好的名胜古迹,我带你去。”

喜不自胜。

一路逛下去,还没到城北时,便看中了焰火。让李制付了银子,硬缠着子郁跟我一起去放焰火。子郁皱眉,“焰火是晚上放的。”

“我知道。”问他,“你在白天放过焰火么?”

子郁果然答不出话来。

我笑道:“我就知道你没有。事实上我也没有。走吧,去看看白天的焰火放出来是什么样子的。”

当我赶走了街上的武术表演的一伙人,拉了子郁到台上,让李制用火折子点燃烛台,把烛台交给子郁,让子郁去帮我点燃焰火时,子郁就怔住了。

子郁苦笑:“无衣,街上的人全都涌到台下围观”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子郁道:“刚一扫眼,看到兵部尚书,两位副将,和翰林学士。”

这才环视台下的人头攒动,果然。

便恶作剧的开始利诱,我点燃一支焰火,我就吻你一下。

子郁半响未语。我正要审时度势放弃时,子郁拉住欲灰溜溜的离开的我的手:“好。”

便心花怒放,子郁还没去点焰火,我已经踮起脚尖吻了他一下。

台下顿时欢呼雀跃,那兵部尚书一带头喝彩道:“将军好雅兴啊!”

本就被我弄的俊容上染了一层薄薄的红晕的子郁,闻同僚的话,更有些尴尬。持了烛台点燃了一支焰火,想来众人都没见过白天的焰火是什么样子,竟都仰头去看。

唉,果然啊,白天的焰火终究不如晚上的璀璨夺目。

却似见者了世间最美的焰火一样,勾住了子郁的脖子,吻印上他的唇。那人山人海也似静寂,而我只想着世上所有人见证我的幸福。子郁也再无先前半分的尴尬,眸光迷离的看着我,他知道的,我实在向世人诉说我对他的喜欢啊。这比什么海枯石烂山盟海誓都要真挚的情感。

凑近他耳边,轻轻的问:“护国寺的拒情伤了你的心,今日的表白,还算迟么?”

“无衣”子郁动容的看着我。

我笑着退开,以手撑着下颌,坐在台下的凉亭里等他。他雅然一笑,黑发在夏日清风里飘摇百转,蔼然如云的身影配上那笑容,美好如晴天里的云朵。

一支支焰火,他为我一一点燃着。

焰火燃烧到最后,天空忽然飘忽了几多乌云,然后下了零零碎碎的夏雨。雨滴一落下,台下的人山人海很快便散尽了。“子郁!”闻得为我的声音,子郁也离开了台子,到凉亭来躲雨。

他的额上有几滴雨珠,我踮起脚尖,以衣袖为他拭着。

然后,子郁看我的缱绻目光忽然有些飘渺,仔细看时,原来他的目光掠过我,看着我的身后。

噙一抹笑容,转身,顺着子郁的目光看去。

我的身后,三丈远处,龙御夜一袭便服,正面无表情的看着我和子郁。

第二卷 帝心悠悠 072 不避(2)

夏雨滴答滴答地落在大街上,像极了他散落一地的心。

今日微服出宫,绝对是个错误。大半月来,以政务牵制自己的胡思乱想,刻意将她抛到脑后,刻意地不去思极她和煌灼的恩爱厮守。以冷漠武装自己。这一刻呢,伤疤再次被血淋淋地撕开。

自在她买焰火的那时候,他无意中就看到了她和煌灼。

她携着煌灼的手,拿着那么多的焰火想要去放。实在懒得走到郊外,竟无理地赶走了武术表演的江湖艺人,霸道地占据了人家的台子。他看到煌灼无奈的苦笑,随了她上了台子,却不忘吩咐李制多打赏那些江湖艺人。

煌灼无奈的苦笑,该也是幸福的吧。他那时候有多么的羡慕煌灼为她善后,那纵容宠溺的笑容啊。

想离开,想故意忽略他们不去看他们,该死的却做不到。脚下像生了根,站在僻静处的屋檐下,再挪不了步。

对着煌灼,她发自内心的巧笑嫣然。她果然是不喜欢他的,她什么时候那么妩媚的对他笑过呢。即使往日在他面前的笑容,也无不包含了小心思和算计。

哪一刻,这样专注这样无邪过?她的眼里心里,完全地,只融了煌灼一人。人头攒动的街市,站在那醒目的台子上,竟然,竟然去吻煌灼。

他吻她,每一次,无不弄得被她咬破嘴唇。煌灼呢,面对煌灼,竟然是她主动地不知廉耻地去勾引!

明明知道她和煌灼是你情我愿,他还是想这样认为!怒火燃烧时,方才意识到,他根本没有迁怒她的资格。

郎才女貌,他可以讥诮那魏国公配不上她。煌灼呢?他往日从不曾认真地评估煌灼的形貌,当煌灼与她携手站在那高处,他才惊艳地意识到那个和他一起长大的男子何止是佚丽无双啊。白衣洁净,蔼然如云,与她比肩携手,像极了一对神仙眷侣。

煌灼看她,对她,并无他对她的半分热切。笑容是温雅的,神情是沉淀内敛的。然而那星光点点的眸子里,盛载的情感,满的要溢出来,连气息也温柔地笼罩着她。丝丝缕缕,全都扣人心扉。

她以衣袖拭着煌灼额上的雨水,活脱脱一个贤惠的妻子。衣袂牵动,他甚至想象的到煌灼闻到她衣袖上的香气。这样的气息,却不属于他。

无俗无尘,这样的眼里只有彼此的两个人。

这便是平凡人的幸福,这样的幸福,却是他期期艾艾也求不来的。

在转身看到龙御夜的那一刻,笑容便僵在了我的面容上。

我不知道龙御夜什么时候到来的,又看到了这情景的多少?或者是这一刻才撞见,或者,我之前吻子郁时,他便已到来?每一幕,都落入了他眼底?

对他不是没有歉疚的,生长在宫中,自小就懂得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对他,即使是和乐的时刻,也存了三分惧意,何况此时呢?

然后子郁似乎感觉到了我手心的微颤,握紧了我的手。

清醒地知道子郁在我的身边,那丝惧意突然就消失了。身边的人是我的夫君啊,我的天地。是个遇到什么麻烦都会为我担起的人。

子郁低首对我安慰地一笑,握了我的手过去了龙御夜那里。

龙御夜看着我们走近,依然没什么表情。子郁却笑了笑,然后又像根本不认识龙御夜一样,牵了我径自往上面的酒楼走去,“如今我们碰头,怕会遭人闲话,进来避人耳目吧。”

在一间雅座里坐下,留了李制等人在外面把风。我小声问子郁,“要不要给他请安?”

子郁道:“别理他,必要的场合不扫他面子就行。私下里,别与他讲究礼数。”

龙御夜在我们的对面坐下,隔了茶桌,目光深深地看着子郁,“你乱给她灌输什么思想?”

“无衣好像有点怕你。”子郁笑道:“我正在消却她对你的惧意。你也不想,她面对你战战兢兢吧。”

一语似刺痛了龙御夜的什么地方,龙御夜的面色一沉,随即冷笑道:“你真以为她怕我吗?诡计多端,在我的面前扮猪吃老虎。咬起我踹起我来,比谁下手都狠。”

不得不承认,这点,龙御夜确实比子郁看得透。不过他哪壶不开提哪壶啊,咬他踹他的那次,不就是从齐国回来他轻薄我,我的应对么。他和子郁亲密无间,提到“咬”和“踹”字,子郁想不到那事才怪。

果然,子郁的面色冷了下去。

不动声色地瞪了眼龙御夜,在桌下却暗暗捏紧了子郁的手。子郁千万别受龙御夜的挑拨啊。

子郁感受到了我的目光,看着我时,面色终于和缓了不少。抬眼对上龙御夜的眸子,子郁的唇角重又抿一缕淡定的笑。是不是,有些胜利者的姿态?

龙御夜微微郁结。子郁方倒了三盏茶,推去了一盏给龙御夜,“好了,谈正事吧。”

“有什么好谈的。”龙御夜不冷不热。

子郁看着龙御夜,龙御夜漫不经心地道:“朝堂上的风云都和缓下来了,也没人再参奏你什么,以你的兵符为诱饵,也一直不见有人上钩。毫无疑问,对方暂时不打算再有什么举措。一切,不是都恢复到原来了吗!”

子郁的声音带几分莫测如深,“怎么能恢复到原来呢。原来你不知道京城中有人想要谋权篡位,可是现在你知道了。虽然暂时将他们打压了下去,对他们根本毫无了解,又说的谁,他们什么时候卷土重来呢。”

龙御夜沉声道:“你有何对策?”

子郁道:“很明显,此次意图篡位者,不可能是分封在外的亲王”

龙御夜的冷哂声打断了子郁的话,语气不善地道:“是在让我打消你那位同胞兄弟有心谋反的疑虑吧。”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意思。”子郁也冷淡了几分,“我早说过,他如有此举,我必定除之。”

然后他们沉默了很久,而天色早放晴了,夏日午后慵懒的阳光从竹帘里照进来,昏昏欲睡的我,闻到子郁身上熟悉的清芬味道,就什么都忘了。很自然地窝在子郁的怀里,抱着他睡着了。→糖不甩@非~&~凡%手~#~打§倾情奉献←

夜的沉默终于在看到这一幕时,维持不下去了。

她在煌灼面前这样自然而然的亲昵,瞬间便刺痛了他的眼。心里有无数的虫豸在爬着,立时便坐立不安。却因为煌灼在面前,只除了用手紧紧握着茶盏,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酣睡外,再不能流露出什么情感。

而煌灼,究竟顾虑着夜的感受,除了为她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抱她在怀外,也不便表现的过于亲密。

久久,当夜和煌灼都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两人对上眸子后,气氛更加诡谲和紧张。

夜突然想到了什么,眯眼道:“你没有告诉她对不对?”

煌灼未语。

夜握着茶盏的手更紧。

半晌,启齿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