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含了些怒意,却似讥似讽,似在说君辗玉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让我顿生警意,我什么时候这么沉不住气了,除了怒意之外,我看清了他眼里的镇定与淡然,他已胸有成竹,笃定能留得下我,我知道他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那么,他与君楚禾到底定下了什么计策?

我可不相信他要单凭他自身的魅力将我留于他的身边!

马蹄声越来越近,车帘子被震得微微而颤,我将车帘放下,坐于车内,想要竭力保持心绪平静,却怎么也不能得。

他会从这条路上过?

乌木齐早已知道了,这条路,又设了什么埋伏?

可我最想知道的是,他醒了,身体可还有什么不适?

只听了马蹄之声,便感觉他离我越来越近,便仿佛看见他脸上如桃花盛开般的笑意,一想及此,我的手指便夹着车帘,却不敢将车帘揭起,心更是扑通跳得极为剧烈。

可我听见了,乌木齐如冰屑跌地般冰冷的命令:“动手!”

箭弦拉开划破空气的铮铮之声,衣袂飞扬之声,原本这些声音我不应该听得清楚的,可不知道为何,虽处干白日之中,也如黑夜寂静之时,那些声音毫不防备地渗入了我的耳内。

车帘被马鞭揭起,乌木齐在车外似笑非笑:“此时良辰佳景,将军不打算看看吗?”

车帘揭起之时,我看清了一骑人马旋风般地驶了过来,当头的,便是八骏凑拥之下的夏候商,骑于一匹乌骓之上,青袍玉绶,紫冠蟒靴,他的侧面却更见清减了,既便坐于马上,我也看得清楚,他眉头微微地皱着,仿佛藏着无限的心思,八骑之后,跟着另一队人马,却是一辆极为华丽的马车,帘幕低垂,风揭帷穗,可隐约瞧见轿内那染金织花的绣鞋以及薄如晨曦一般的纱裙。

原来是她?

没等我想得明白,弓弦声起,街心忽地同时拉起几根平行而列的绊马索,两旁的楼裾更是射出如飞蝗一般的箭羽,五色的箭翎在空中交错而落,他们,竟然不加避讳了?

公然在此用上了勾刺箭?

可这样的技俩自然拦不倒八骏,八人手里同时拿出了雪刃,马匹交错之下,摆下八音迭奏之阵,将如蝗的箭羽挡在了阵势之外,夏候商甚至没有拔出腰间的箭,只如有所感这般向我们所处的小巷望了过来,可我知道,他望不见我,果然,一瞥之下,他回过了头。

我瞧见了他的正面,却见他面容更见嶙峋,更添了几分冷峻之色,眼里不见丝毫的喜色,仿佛眉眼之中的生气已全被千里冰封封住,仅望这一眼而已,我的眼泪就差一点落了下来…不,君辗玉从不落泪的…可,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

我知道,乌木齐和君楚禾合作良久,两人皆是心思缜密,千回百转之人,以他们的手段,凡事都留了一手,未达目地之前,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地放过他?

而我做的,唯有竭尽全力去阻止,消灭这一切的根源,这便会离他越来越远,想想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虽有一年多的日子差不多日日能见,却不是你猜测着我,我便猜测着你,知道他参与了君家将之事后,心中的绝望曾让我不顾一切地毁了他,可换来的,却是他竭尽全力的挽救,甚至是牺性他自己的生命,我和他相处最长的时间,便是我不能动弹的时候,带给他的,却是无尽的煎熬,等到我终于醒了,终可以和他真正地终日相处了,可时间却那么的短暂,不过几日而已,便不得不天各一方。

我与他,仿佛是离得最近之时,心却离得最远,可等心离得近了,可人却渐行渐远,不知何时才有机会再见?

想到如此,我不禁抬头看天,想要大骂一声:老天爷,如此捉凡人,很好玩吗?我不过想过白首不相离的凡人日子而已!碍着你什么事了?

可老天爷却依旧灰蒙蒙地片,不见下雨,也不见闪电,甚至连风都没给吹一口。

只听见周围刀枪箭戈,连绵不绝于耳。

八骏不断变换队形,组成如铁桶般的阵势,让周围攻击之人不能入内,他独骑乌骓立于阵中,却恍如不闻周围箭鸣之声,只微微垂首而立,目光凝视于左手马鞭,我瞧得清楚,那马鞭便是那根被他斩断了再接上去的那根。

既已断了,又何必再留着?

那马鞭做工很好吗?

是镶了金还是砌了玉?

可是,我的眼前却又现出了水光。

第一百六十八章 马车之上

“别光盯着他一人啊,看看那辆马车!”乌木齐冷冷地道。

我一惊,朝那马车望了过去,却见朝那马车进攻的人原是些普通角色的,可不知道为何,在乌木齐一声呼哨之后,那些普通的角色忽地变得强劲起来,进攻倏地加快,我忽地明白,乌木齐原来想要进攻的,就是这辆马车,而并非夏候商,他佯做攻击复候商,调齐人马将他们绊住,真正的目地,却是坐在这马车里的人。

马车里的人真对他这样的重要?

我有些不明白。

因为,在我看来,她不过只是一名名门闺秀而已。

夏候商也感觉到了异样,朝马车望过去,眼里有了焦急之色,八骏已被人绊住,场内唯一有能力动手的人便是他了,他扬鞭策马,朝那马车急驶过去,可来不及了,车帘已被揭开,西夷刺客拉出了里面坐着的女子…江紫初。

虽是狼狈不堪地被拉了出来,可她依旧姿容艳艳,衬着微乱的鬓发,我见尤怜,我心中一动,望向乌木齐,却见他望着我,好整以暇,嘴角含笑:“其实,宁王殿下也是一位怜香惜玉之人呢,可不独对你!”

对付此人的办法,就是他想气你的时候,你绝不能中计,所以我笑了笑道:“是啊,我的相公却有一幅菩萨心肠。”

其实说这话我也有点儿作呕,不过,看到乌木齐铁青着脸转过去,心里便痛快了。

说话之间,夏候商已从马上跃起,向劫持江紫初的人攻了过去,看他的身形,我不由心底一痛.他的功力果然减了不少,原来能一个起落便到的距离,却用了几个起落。

八骏分身无术,可带头的超影却呼叫出声:“王爷,小心。”

显然,他们也明白今日的夏候商已然今非昔比了。

可他余威尤在,剑术尤存,虽是如此,也将那群欲将江紫初劫持的人逼得动弹不得。

乌木齐在旁伸了一个懒腰,两手相交,指关节啪啪作响,凑过脸对我低声道:“宁王殿下不愧为练武奇才,身上功力损失大半,依旧可抵得住我的乌云十骑,倒让本王手痒痒起来,想和他过上几招呢,君将军,依你看,这场战,我们之间胜负如何?”

我沉默不语,他却哈哈一笑:“不如我和你打个赌,赌他今日必输,好不好?辗玉…”

我心底明白,他说了许多假话,但今日这句话,却是真得不能再真的了,我一向是不易认输的,可今天我却强忍住了不说出口:请手下留情。

天知道我要花多大的力气咬住嘴唇,才强忍住没说出口这句话:请手下留情!

我感觉到了嘴里的腥咸之味,才发现自己的嘴唇已被咬破。

乌木齐却又是一笑,转身向场内走去,双手负于背后,腰间的镶玉、的弯刀击拍着连缀铠甲,发出金玉相击之声,竟如奏起笙簧。

我看得清楚,当乌木齐走出小巷十米,他看清楚了他,虽与乌云十骑相斗,却也转过脸越过乌木齐向小巷深处望了过来,明知道他不可能望见我的,可我也忍不住心底有了期望,他会知道我在此吗?

乌木齐一挥手,他的属下停止了攻击,刀剑之声顿时止歇,谈话随风而至:“宁王殿下久未入沙场,未曾想实力还是这般的强…听闻王妃失踪了,也不知有什么需要本王帮忙的?以宁王的势力,尚在中原遍寻不着,说不定辗转被人劫去了西域?”

他的攻心之术果真有效,直接击中夏候商的软肋,虽隔得这般的远,我也看得清楚,夏候商听了此言,身躯微微的颤抖:“那…便有劳王子了…”

他的声音之中竟夹了些哀恳之意,向明知是敌人的人。

“凡事总有代价的,我与贵国虽有友邦协议,但您也知道,西夷地广人稀,做事只能精打细算,以赚取少量米粮,本王也不得不继此传统…”

“你想要什么?”

“不知道这江家小姐,和王妃比起来谁更重要呢?”乌木齐抚了抚腰间弯刀,慢条思理地道。

“你要的,果然是她 …”夏候商慢慢地道。

江紫初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重要了?在乌木齐心目之中,又或是在他的心目之中?

还是她一向就是如此的重要?我想起三位贵女之中,独有她住进过王府,原以为她因为姓江,才获得这样的殊荣,难道却不单是如此?

我忽感觉有些好笑,乌木齐竟想用这样的手段挑拨我和他之间的关系?

可未可否认,我虽是心底明白事情没这么简单,依旧被夏候商语气之中的犹豫伤着了,到底,每到关键时刻,他考虑的不光是我,我有些生气。

吸了一口气之后,忽然间想放肆一把,话说都这么长时间了,我还没有放肆过呢!

于是我忽然间使劲全身力气大叫:“夏候商,你个王八蛋!你这么快便把本妃忘了!”

因我一直以来都是理智有礼的,表现得很象一个指挥千军的将军的样子,和乌木齐斗来斗去也不过是浅笑嫣然,彬彬有礼,嘴里说着最狠的话,可语气却是轻柔之极的,加上武功尽失,周围暗卫林立,想我也玩不出什么花样,加上没人知道我原来的品性怎么样,所以,没有人想着将我弄哑搞上些禁制什么的,所以,我这一叫,类似于泼妇,众生皆愕然了。

应该说除了小七之外,众生皆愕然了。

隔了良久,才有人醒起上前往我嘴里塞条布巾子,可已经太迟了,夏候商不理其它,虚晃一招,朝我这边冲了过来,乌木齐被我吓着了,见有暗卫急急忙忙地撕了身上一块布,欲塞到我的嘴里,道:“罢了。”

他说了这句之后,那暗卫便很痛惜地望着手里那块布,很可能在想,哎,我新买的蚕丝绸内衣,花了十两银子,也不知道补不补得了?

这暗卫不会点穴。

夏候商向我冲了过来,护在马车周围的暗卫便迎了上去,为防止我走脱,乌木齐派在我身边的人自然是高手,当既有几位上前拦截,乌木齐失神了一会儿,也醒悟了过来,上前截住了夏候商,两人交起手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 交手

既然没有人将布巾塞到我的嘴时,也没有对我采取其它的手段,我便开始品评了:“乌木齐,你是回旋落雁是偷学的峨嵋派女侠的剑法吧,姿势有点儿不对哦,人家握剑是要摆出兰花指的,对着敌手应该回眸一笑的,你瞧瞧你,偷学人家的剑势,也不过是个形,神髓差得远了,我家相公就不同了,学的武当剑法,气势凌人,仿佛武当山顶凌峋之山石,乌木齐,你还是让暗卫点了我的哑穴吧…我这人心直口快,惹起你的怒火,我还要命呢!”

那手拿白布片儿的暗卫脸上正窃喜,心想这撕下的内衣总算有了用途,正待上前塞我的嘴,更有那会点穴的,蠢蠢欲动想上前点穴,可乌木齐边变换剑招,边怒气冲冲地道:“君辗玉,你别太得意!”

没有他的指示,没人敢上前点穴塞嘴。

原本夏候商的武当龙华剑正使的招数,乌木齐使个峨嵋剑法刚好能破解,只可惜,他一变招,反倒让夏候商占了上风。

可我知道,无论我怎么帮他,夏候商今日都不可能胜过准备充分的乌木齐,我不过想以此来告诉他,无论到了何处,我都能自保,必不叫人伤害到了我,叫他放心。

这场战斗,君楚禾又消失了踪影,出头的,不过是乌木齐所率的人马而已,我该怎么告诉他君楚禾已和乌木齐联手呢?

乌木齐以为我与君楚禾到底是父女,总会顾及他几分,但这些日子以来,我已然想通了,君家将将士的血,终会将这份父女情意冲得极淡极淡。

所以,趁他们犹豫不决塞不塞我的嘴,点不点我的哑穴之时.我大声道:“乌木齐,你向君楚禾学了这么久的武功,怎么什么长劲都没有?”

乌木齐终于忍不住了,不知做了一个什么手势,其中一名暗卫上前点了我的哑穴,那名撕了自己内衣的暗卫很遗憾地将那块白布塞进了衣兜。

车帘却没有放下来,我依旧看得清楚,他们两人在我前面不远处激烈交战,夏候商拼尽了全力想要冲破他的围堵,可终不得,而他往我这边冲的时候,更有另外一队人马旋风般地逼近江紫初那里,将她劫持于马上,八骏来不及冲过去营救,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放于马鞍之上,转了几个弯之后,便消失不见了。

原来,乌木齐带我来此,还是为了吸引住夏候商的注意,目地却是为了顺利劫走江紫初。

他成功了。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一剑刺入夏候商的肩膀,引得八骏拼了命的想前来营救,可对手太多,仿佛杀之不绝,他们始终不能突破包围圈,小七小六被人控制,两人远远地担忧地望着我,我第一次感觉到了无能为力,乌木齐当真想杀了他,我从他的身形剑势之中看清了浓浓的杀机。

可是,他却一个虚势,急退几步,来到我的马车旁,笑对夏候商道:“月余之后,本王便会成亲,我可不想在新娘子眼里变成一位只知杀戮之人,宁王殿下,在下和你就此别过!”

夏候商大恸,不管肩上鲜血直流,大声道:“你说什么,什么成亲,你和谁成亲?,

乌木齐笑道:“宁王殿下若想知道,何不亲赴草原一游?在下必扫塌相迎,倒屐来接,迎候宁王大驾。”

好狠毒的计策!

他终是不敢在天朝境内杀人,却用这样的方法想将夏候商引去西夷?我有一些后悔,将自己陷入了险地,让乌木齐有机有乘,可不这样,我又怎么能救得了夏候商?

这一步接着一步的计谋,当真让我与夏候商陷入了两难的境地,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想必是君楚禾与乌木齐两人共同相商的吧?

我看见夏候商目眦欲裂,朝着乌木齐冲了过来,可围困八骏的人已然四散,八骏冲上前来拦住了夏候商,乌木齐则一挥手,那五彩艳翎的勾刺箭又搭在了四周围的暗卫的弓上 …而夏候商,他脸上冷利而狂乱,欲冲破八骏的拦截上前,只可惜,他的功力大不如从前,加上肩头受伤,终不可得,被八骏钳制得死死的。

乌木齐叹了一声:“撤了吧。”

马车便动了起来,四周围的暗卫无声无息地退走,车帘却是半开半闭,我眼见着他挣扎着想从八骏手里挣脱,脸色涨得通红,可却只能看着我一步一步渐行渐远。

灰白的院墙终于挡住了他的面孔身形,要隔多久,我才能再见到他?

马车急驶之间,有人影倏地穿过车帘坐在了我的身边,他伸手解开了我的穴道,道:“君辗玉,你瞧,本王对你是不是很好,为了怕你伤心,竟然不舍得杀掉你的情人呢!”

“王子说错了,他不是我的情人,是我的相公。”

“随便什么都好,他是你的前相公,本王将会用草原上最为盛大的场面来迎娶你,君辗玉,西疆的战仙,将是我乌木齐的妻子,这岂不是西夷与中原交战多年之后,西夷取得的最大胜利?”

“王子恐怕忘了,贵族与本朝定下的,可是友好同盟条约,王子还在乎多年前的输赢吗?再说了,我这名战仙,现如今不过是一个废人,于王子又有什么帮助?”

他望着我,车厢之内光线极暗,可他笑起来却是如醇酒一般,让我怔了一下,不明白他笑成这样什么意思,只听他低声道:“君辗玉,知道你是一名女子的时候,不光是夏候商心中高兴,本王心中也高兴呢。

多年前你搅黄了我的婚礼,其实…我是有些感谢你的。”

我淡淡地道:“王子感谢的方法当真奇特,用的竟是这种方法,以我为饵,引来四方惊动,可不知王子劫持了江姑娘,要她做你的正妃还是侧妃呢?”

其实,我气愤之下,不过如此一说而已,可我瞧清了他眼里一恍而过的怔忡,心中不由一惊,我猜到了他的想法?他真有将江紫初纳为妃子的打算?

那可真是有趣了,他两位身边人都是劫来的,连娶妻都发扬了西夷的光荣传统,无抢不媚

“劫持江紫初,自然有本王的打算,可目地却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辗玉,本王唯一想娶的人,便只有你。”

我听了感觉极为好笑,

他和夏候商一样,都说过这句话,可从他的嘴里听来,这句话却成了一个极大的讽刺,他的野心与手段都表明,他与君楚禾在一起在利用我,利用我引来夏候商,利用我来维系两人之间的关系,或许还有更深一层的理由,可他眼里还仿佛带了几分真情,神情让人看来极为认真,让我感叹此人倒真是天生会作假的第一人。

“王子还是下车吧,车厢太小,两个人同坐我,我感觉有些吐不过气来。”

第一百七十章 车厢冷

车厢内的空气骤然变冷,仿佛有冬日漫雪飘落面颊,传过来的,全是冰冷之意,他眼里又有了那种狂怒之色,手指捏得咯咯直响,我听到了关节咔咔之声,将手肘支在车窗之上,笑道:“王子,如果有怒气,发泄出来较好。”

其实我很怕他一怒之下一掌将我拍了。

可这人一向多疑,凡你叫他做的,他必不做,所以,他只笑了笑,却忽地一把抱住了我,嘴唇顺势贴了上来,双臂将我箍得极紧,在我的嘴上辗转吸吮,我大怒,只感觉他的嘴唇冰凉冰凉,仿佛夏日毒蛇一般…可我挣不脱他,只得冷冷地任他用唇舌攻城掠地,他终于放开了我,直视着我的眼睛:“君辗玉,你…要我怎么做…”

他揭开帘子走了出去,骑上自己的马,我听得他在外用马鞭发狂地抽打着乌骓,大声地道:“尽快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