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席上所盛,都是有间辣菜馆最得意的名菜,因为考虑到皇帝的口味比较清淡,所以用的是微辣。

有两个菜还是最新研发的,就是他自己,也还是头一次吃。

皇帝用膳,规矩可大了,没有专门的试吃太监,少悟只好跳出来充当一回尝食的。

结果自然可想可知,不能吃辣少悟对这点微辣都毫无招架之力,满脸通红地等了好一会儿,这才郑重地对皇帝说道,“皇上,菜里没毒。”

五郎瞪了少悟一眼,心想这孩子真不会说话。

虽然试吃就是要试毒,可这种话心里想想就好了,干嘛要说出来,多尴尬。

皇帝也有些觉得尴尬,他看了眼嘴唇有些微微肿起来的少悟,伸出手指,“这份赏给你了。”

少悟抬眼一看,见皇帝手指处是一盘辣子鸡丁,看那大块的红辣椒,一看就是极辣的呀!皇上这是嫌他辣得不够爽吗?

他张大嘴,也不知道要怎么拒绝。

正在想婉拒的措词时,忽听耳边一阵低笑,“少悟,把朕赏给你的菜端到那边去吃吧,这难得的人间美味,你可不许浪费分毫哦。”

少悟这才领悟过来,皇帝对自己,这是惩罚啊!

可是惩罚自己什么呢?

带着这种难以名状的委屈,少悟一边冥思苦想,一边用那快要成香肠的嘴继续和辣子鸡丁做斗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皇帝一直到这顿晚餐都吃得差不多了,也没有看到想要看到的那个人出现,不觉便有些失望。

五郎今日这样说了,他以后肯定再不好总跑这儿来,不然说不过去。

所以他才会死皮白赖在这里,就想着能再多见一次也好。

这份心思他埋得很深,也曾经想过无数次要了断,可巨大的思念和渴望如同烈火煎熬着他,最后,他总是不能抵御,缴械投降。

但就算如此,皇帝也从来都没有想过别的。

他不愿意打破崔翎现在的幸福和宁静,也不愿意伤害他从小到大最亲近的朋友五郎。

只是想要看看她而已,哪怕远远地,如此而已。

深爱上一个人,求而不得的时候,哪怕贵为天子,也是一样地卑微。

皇帝走时,夜已经深了。

五郎舒展了一下筋骨,便去冲了个澡,等回到屋中时,赫然看到崔翎毫无形象地趴在床上,呈一个大字型,左侧的手脚都垂下,好像再动一下就要滚下去一般。

耳边传来轻微而均匀的呼吸,她已经睡着。

她身上的外衫还没有脱,显然原本只是想小憩一下的,可是太过疲倦,一下子便睡得深了。

五郎便有些心疼,他小心翼翼地将妻子抱起,稳妥地放置好了,这才在她身边躺下。

脑海中不知道为何,忽然又闪现出皇帝那来不及收回的贪恋眼神。

那眼神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可却令他印象深刻。

因为,那太复杂了。有深浓的爱慕,有隐忍的绝望,还有……一丝不甘。

不知不觉,五郎将身侧的妻子拢入怀中,他的热切深入的拥抱似乎让怀中的人有些不大舒服,她轻轻地扭动了一下,重新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这才又安静下来。

他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幽幽地呢喃,“翎儿,翎儿,我的翎儿……”

翌日,崔翎在五郎紧紧的怀抱中醒来,她抬头去看,五郎还没有醒。

窗外的光亮透进来,看起来应该时辰不早了,她应该叫他起来去京畿卫衙门去上班。

可他的怀抱太过温暖,也很踏实,叫她有些舍不得破坏这样温馨的感觉。

所以,她便索性不动,只张着一双晶莹的大眼睛,细细去打量五郎精致的眉眼。

她的目光从他的头顶一直看到下颔,脖颈,还有敞露出来的前胸。

丝质的里衣宽大飘逸,露出好大一片古铜的肤色,并不是平板,有起伏的山丘,看起来很结实,很厚,很强壮,也很威猛。

与那张秀色可餐的面庞不同,五郎的身材可是十分壮实的呢。

其实,盛朝并不流行猛男,像皇帝这样身材修长而纤瘦的美男子才是审美的主流。

衣袂飘飘,仙风道骨,清俊绮丽,这才是甄选美男子的普世标准。

五郎胜在身材虽然壮实,却生了一张清秀俊朗的小脸,听说他从前还未成婚时,也曾经十分讲究过衣衫打扮的,他也喜欢华丽的服色。

是后来去了一趟西北,才改变了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如今在穿衣打扮上变得沉稳低调起来。

嗯,这份低调隐藏起来的肌肉和威猛身姿,她很喜欢呢。

崔翎脸上不由泛起了微微的红光,她情不自禁想到了前世还是少女时看过的口袋言情小说。

那句最经典的台词,“还满意你所看到的吗?”

假若五郎这时候醒来,用桀骜不驯中带着一点挑逗的语气问她这句话,她一定点头如同捣蒜,“满意,满意,满意极了!”

她正脑补地欢快,头顶忽然柔软低沉的声音,“在笑什么?”

崔翎抬头,正对上五郎灿若星辰的眼眸,那眸子晶晶亮亮的,似乎还带着一团火光。

她正想着该怎样糊弄过去,腹部忽然感觉到一阵炙热。

两坨红霞便爬上了她的脸颊,“你……大清早的……”

五郎却十分理直气壮,“就是大清早的才……”

他话还没有说完,一个华丽的翻身,便将妻子压在身下。

红绡帐里,一片绮旎。

198 捧杀

过了两日,宫中传出消息,皇帝赏了芙华夫人一对羊脂玉如意。

听说那是太祖爷当年特意为了最宠爱的贵妃所制,价值倒也称不上连城,在乎的是其中的深意。

朝野上下人人都以为,芙华夫人圣眷正浓,恐怕将来就是皇后入宫,也未必能夺走她的光华,安宁伯府这是要荣华富贵了。

赵夫人得意非凡,恰好隔几日便是她的生辰,便特意下了帖子请了崔翎过府小聚。

崔翎收到帖子时,便有些觉得好笑。

赵夫人一向与她不熟,后来闹出了那么多事之后,又和她不对盘得很。

原本这样的小生辰,就算是要庆贺,多半也只是邀请自己房里的子女,哪里还会特意给已经出嫁了的别房的侄女?

她这就是想要借着生辰,向崔翎示威罢了。

木槿出去打听了一番,回来愤愤说道,“其他几房的姑奶奶们都没有收到帖子,赵夫人只给了夫人您,这也不知道是安的什么心。”

崔翎微微一笑,“搁着吧。”

她又不傻,明知道赵夫人是存了想要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的心,干嘛还要去受这个气。

不是她怕赵夫人,她只是懒得应付罢了。

木槿却有些迟疑,“搁着,是不去了吗?”

她顿了顿,“可是芙华夫人在宫里头可得意得很,夫人就不怕她在皇上面前吹一点枕边风,到时候……”

内宫无后,独一个芙华夫人日夜陪在皇帝身侧,必定盛宠。

虽然皇帝看起来和袁五爷之间仍然关系很铁,也时常微服到袁家来,就好像从前一样。

可这也经不住长年累月被枕头风吹啊。

按照木槿的想法,赵夫人的邀请虽然讨厌,可就算只是为了宫里头芙华夫人的面子,也总要应付一下的。

崔翎却毫不在意地笑笑,“傻木槿,你向来都聪慧得很,怎么连这也看不清。”

半晌她又忽然摇了摇头,“不过这也怪不得你,你只是不了解皇上是个怎样的人,看,盛朝上下,多少人都被骗了呢。”

木槿歪着头不解,“夫人是说,我想错了?”

她皱着眉想了半天,还是不明白自己想错了哪里,便开口问道,“还请夫人指教。”

崔翎便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一定也曾听说过,皇上在还是九王之时,有过荒唐好sè的名声,他在宫外建了一座集美园,搜罗了许多绝色的女子。”

她顿了顿,“所以你看,皇上对美女,有一定的抵抗能力,换言之,他并不是一个以色取人的。”

木槿回想那些传言,虽然才过了不久,可却像已经是久远之前的事了。

是因为皇上身份的改变吗?所以人们才会有选择地刻意地忘记了他的过去?

她微红着脸点头,“是,论颜色,芙华夫人虽然算出众,可也不算是绝色。论性子,她又任性又暴躁,偶尔还有些无脑,她不是个城府深能够伪装的女子。”

木槿思来想去,还是摇了摇头,“除非皇上先前就看上了她,否则我实在想不出来,芙华夫人为何会得到皇上的另眼相待。”

一见钟情这种事,也许会发生在毛头小伙子身上。

可皇帝已经二十一岁了,在经过了夺位登基这样的大事之后,他不再是个懵懂无知热血冲动的少年。

他深沉,冷静,隐忍。

这样的人,是不会轻易地喜欢上一个除了美貌没有一点讨人喜欢的女人的。

木槿抬头去看崔翎,“那是为什么?”

崔翎轻轻一笑,“捧得越高,才会摔得越惨,崔芙一定是上次的花宴上得罪了皇上,才会收到如此的待遇。”

她猛然想起,好像听谁说过,那次花宴上,未来皇后梁家的初云小姐受了点伤,额头留了疤,破了相……

还有人曾不屑地说过,梁初云能够被封为皇后,是因为那次受到了委屈,皇上对她的补偿而已。

崔翎了然大悟,“哎,原来皇上是在替梁皇后报仇啊。”

她当然知道,皇帝不是因为补偿才会封梁初云为后的。

不,也算是补偿,但不是对梁初云,而是对梁太后。

皇上从前虽然被姜皇后留在宫中,可没有禁止他的人身自由,他还是时常出门的。

大长公主府,镇国公府,还有承恩侯府,都是他素日常去的地方。

作为承恩侯府的小姐,梁皇后和皇上算是表兄妹。

他们先前早就认识,关系很好是一定的,说不定还早生情愫彼此都有意于对方。

皇帝早就有意要立梁初云为后,这是在花宴之前就已经确凿无疑的事,若是有人伤害到了未来皇后,那皇帝自然是要为妻子出头的。

根据前文后事,看来这闯祸了的人,便是崔芙了。

只有不明真相的人才会认为皇帝对崔芙是无上盛宠了,这也怪从前的九王放荡不羁的名声在外,大伙儿都以为他是个于女色上不拘一格的帝王。

所以,才会忽略了许多显而易见的细节吧?

芙华夫人先于皇后和四妃入宫,又频频传出得到盛宠的传闻,可想而知,还未入宫的皇后和四妃,该有多么嫉恨她。

既害怕她盛宠不衰,独占雨露恩泽,将来叫她们受到冷落。

又害怕她一举得男,事先占了皇长子的名分,连皇后嫡出的孩子都落了后。

这些即将入宫的女孩代表着各自的家族,她们的利益和家族的密不可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足可见,崔芙有多么受宠,安宁伯府崔家在这些家族眼中就有多么 不被待见。

而将来,等皇后和四妃入宫,一旦皇帝不再维护崔芙,她就会从云端跌落,爬得有多高,摔得就有多惨。

所谓捧杀,当即如是。

崔翎还没有将话细细说完,木槿这个素来机灵的,便也想通了关节。

是啊,哪个女人愿意在进门之前就知道未来的夫君有了宠爱的女子?

皇帝有多么喜欢芙华夫人,将来皇后和四妃就有多讨厌她,她一个人对上五个人呢,吃亏是在所难免的。

再加上芙华夫人一向的火爆性子,一点就着,说话也总口无遮掩,以后的日子里,犯错的事儿不会少。

木槿便微微吐了吐舌,有些后怕地说道,“宫里头真可怕,幸亏……”

后半句“幸亏咱们没有入宫”,她没有说出来,可是脸上的表情却将心底的话一览无余。

崔翎那手指点了点木槿的额头,“好了,要多听,但少说,这样才对。”

她连看都没有看赵夫人的请柬,抬眼说道,“到那日就派几个粗壮的婆子去一趟安宁伯府,随便找个借口将赵夫人打发了。”

五房还在南庄休养,没有了她所在乎的人,崔翎连安宁伯府的半步都不想踏入。

至于赵夫人若是因为她不到而不高兴,就让她生气好了,反正她也不敢嚷嚷出去。

笑话,安宁伯府一共五房呢,那么多出嫁出去的侄女儿,赵夫人只请了她,若是吵嚷出去,叫其他的堂姐妹们心里怎么想?

就这样愉快地决定将请柬扔掉之后,崔翎便去陪一双儿女玩儿。

还没有到他们住的屋子,便听到有匆忙的脚步声。

是桔梗。

桔梗匆忙回禀,“夫人,外面来了几位公公,说是东宫白王妃身边的人,白王妃想要请您入宫一趟,宫轿就在外面候着呢。”

崔翎皱了皱眉,“白王妃?”

她自然知道白王妃是谁,原先的太子妃白氏,镇南侯府的四小姐白容华。

太子被处死之后,白王妃原本是要撞柱跟随的,但却被及时救下,还诊断出了她怀有身孕的事实。

盛朝皇室子嗣稀少,皇帝自然不舍得叫她腹中的孩子陪她一起去死。

所以,他立刻追封了弑父的太子为王,还让白氏以白王妃的身份继续在东宫住下。

这样算来,白王妃腹中的孩子,差不多已经快要十月了,就是最近,就要临盆。

崔翎和白容华只见过一面,虽然彼此都十分投缘,也有几分惺惺相惜,可到底感情很浅。

白王妃特特地在临盆前请她入宫相见,这是为什么呢?

她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大放心,一边叫人去和东宫的宫人说五夫人正在更衣,一边使人偷偷地去请宜宁郡主来。

宜宁郡主很快到了,她认出那些人果然是东宫的太监,这才向崔翎点了头。

至于白王妃的来意,郡主也不是十分清楚。

她想了想,迟疑地说道,“难道是白王妃就快要临产,想要向五弟妹探一探口风?”

白王妃怀的是双胎,据说也十分容易难产,这和当初崔翎生产时候的情形很像。

除了聊一聊生孩子的事,恐怕也是想要在接生这件事上更有把握一些。

郡主知道当初给崔翎剖腹的是悦儿,而非传闻中的五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