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儿已经死了,怎会装扮成梁心铭呢!

明知没有希望,他还想试探梁心铭一番再说。

王亨便问道:“青云学琴多久了?”

梁心铭回道:“有十年了。”

王亨道:“虽然你弹得很投入,琴艺却算不得高明。”

梁心铭道:“学生天赋有限。”

王亨道:“算不错了。”

又问:“可会吹笛?”

梁心铭道:“学生自幼身体孱弱,中气不足,不适合吹奏笙箫类管乐器,所以不会。”

王亨隔着圆桌,望着她微笑道:“这样啊!我看青云面色红润,鲜艳如桃花,怎么小时候身子不好吗?”

梁心铭镇定自如道:“是。学生小时候身子很不好,吃了许多的草药。长大了才好些。”她并没有撒谎,梁心铭本人确实是个药罐子,她实话实说而已。

王亨不与她在这个问题上争论,转而道:“青云可愿再弹一曲?为师不才,琴艺还过得去,可指点你一二。”

梁心铭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答应:“学生遵命!”她起身走到琴案后坐下想,弹什么曲子呢?

王亨已开口,道:“就弹《渔樵问答》吧。”

梁心铭明白了:这是她以前和他常合奏的曲子,两人一个弹琴,一个吹笛;一个扮渔夫,一个扮樵夫。王亨要她弹这曲子,是想勾起她的回忆,令她露出破绽吗?

梁心铭轻轻一笑,回道:“是。”

遂定了定心,弹奏起来。

很快她便发现自己错了,王亨的用意,不止是想勾起她回忆,还有更过分的行为:她才弹了一会,便感到一股迫人的男性气息靠近自己。是王亨!

王亨将凳子搬到她身边,坐下,右手从她右边腰下伸出去,仿佛无意间蹭过她的前胸,虚按在她右手上;左手也虚按在她左手上。那姿势,从身后将她抱个满怀。温热的气息吐在她耳边,悦耳的声音充满魅惑:“来,这样!”

梁心铭无法再弹了。

试想,若是梁心铭本人,面对年轻俊美的恩师如此亲昵行为,怎么还能镇定自如呢?——两个男子这样搂抱,岂不有断袖之嫌?她若还能镇定,反而证明她就是林馨儿。

她便不动,也不回头,轻声道:“恩师提点学生,学生洗耳恭听。”言下之意,就别动手动脚了。

王亨在她耳边轻笑,似撩拨,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耳畔,酥酥麻麻的,令她浑身不自在。

梁心铭恼怒,猛然回头直视他。

谁知她低估了王亨的大胆,他靠得她脸颊很近,她这一回头,他的嘴唇就从她脸颊上擦过。

梁心铭转脸的瞬间,王亨先是发现她左耳垂有孔,耳下脖颈处有块很深的胎记,然后触及她愕然、震惊的眼神,再次心一沉,竟不知如何进行下去了。

梁心铭石化了!

王亨也石化了!

躲在窗后的李慧娘也石化了!

院中那两人呆呆地对视,这样近在咫尺,彼此眉眼都纤毫毕现,月光仿佛沾不住似的,从他们如玉的脸颊上滑落。

良久,王亨才艰难地笑问:“你耳朵怎么穿孔了?”

梁心铭回道:“学生幼时身体病弱,父母恐怕难养活,因此将左耳穿了,充当女孩来养之意。”

王亨道:“真是这样吗?”

梁心铭道:“是这样。右耳就没穿。”

王亨凝视着她,希望从她的眼中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梁心铭好像抵不过他的凝视,垂眸,神情很难堪。

王亨手臂还挨着她胸口,毫无预想中的柔软感触,只平板一块。他不禁灰心,又难堪。倘若梁心铭与林馨儿毫无关系,那他会如何看待自己对他的这番暧*昧举动?

他不甘心期盼变成一场空!

他告诉自己:馨儿狡猾着呢,若是女伴男装,肯定没这么容易让自己看出破绽,一定有许多手段防范。

他不能被她骗了!

这要如何弄清楚呢?

他必要亲眼目睹才肯相信,并罢手。

他一不做二不休,先低声喝道:“你还想装到什么时候?你以为你能骗过为师?”然后,他两手同时抬起,各抓住梁心铭衣领,一边解衣扣,一边用力扯。

第26章 放开她!

梁心铭双手死死抓住他手,不让他动,一面紧张道:“恩师此言何意?学生不知恩师在说什么!”

王亨坚定道:“马上你就知道了!”

双手用力一扯,梁心铭夹袍领口就被扯开了。

可是,她里面还穿着一层里衣。

王亨又去解她的里衣领子。

梁心铭压低声音,怒道:“恩师,请自重!”

王亨此时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哪肯停下,务必要扯开她衣裳看个究竟,看她到底有没有裹住胸。

他也压低声音道:“纸终究包不住火,你还想隐瞒吗?”

就在这时,两声惊叫同时响起:

“你们在做什么?”

“你放开她!”

一声从院门口传来,是洪飞。

另一声从廊下传来,是李惠娘。

梁心铭里衣的领口是斜襟,缝的是布扣,在王亨的暴力拉扯下,终于失守,迸开了两颗扣子。

若站在她对面还看不出什么,可王亨坐在她身边,又比她高,视线从她领口深入,她胸前光滑一片,并没缠裹。

王亨心里咯噔一下,急忙掩住那领口。

梁心铭趁着他呆愣的工夫,气急败坏地站起来,闪到一旁,寒声道:“恩师到底怀疑学生什么?”

没办法,刚才的事太暧*昧了。

她这样问,是想把洪飞的注意力引到王亨对她莫名其妙的怀疑上,而非轻薄调*戏,否则不好收场。

王亨既然敢动手,想必有应对。

洪飞亲眼看见王亨紧紧抱着梁心铭,还扯他的衣领,震惊万分——他到底看到了什么?一定是他眼花了!

李惠娘在事发时,就等梁心铭自己推开王亨。她本是林馨儿,不能让王亨认出来,应该推开他;就算她真是梁心铭,那更应该推开他。谁知,王亨却来个霸王硬上弓。李惠娘看得两眼冒火,疾步冲出来,抢救“夫君”。

洪飞和惠娘都看着王亨,等他解释。

王亨从巨大的失落中清醒,以最快的速度恢复,先是威严地扫了惠娘一眼,沉声道:“你先退下!”

那理直气壮的神情,一点不像做了坏事。

梁心铭看得心抽抽,暗道:“臭小子,果然长能耐了!这一会工夫就跟没事人一样。你给我等着!”

她见惠娘不动,遂吩咐道:“惠娘,你进去!”

李惠娘恼怒想:“每次都赶我走。女人就不能担事吗!”

等惠娘去了,王亨才对洪飞和梁心铭示意道:“都坐下。”

洪飞点头,在圆桌旁坐下,梁心铭依然站着。

王亨不管她,也去桌边坐了,问洪飞:“你怎么来了?”

洪飞道:“我听见声音,听说你回来了。我便去找你喝茶说话。谁知你来这里了。”说着话,疑惑地打量他。

王亨道:“别这样瞧我。你当我干什么了?”

洪飞没好气道:“我正要问你呢,你干什么了?我自然相信你为人,只是你若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青云脸上恐怕过不去。你还是好好说清楚,刚才怎么回事?”

王亨笑道:“毒老虎的案子,我有些怀疑青云。”

洪飞惊道:“你怀疑什么?吴公子不是已经招认了吗?吴家有权有势,若被冤枉怎肯招认!可见没冤枉他。”

王亨道:“不是那个。是那两次意外。”

他便说,毒老虎意外得到吴知府的罪证、吴少爷意外听见男扮女装杀人都太巧合了,他怀疑背后有人谋划操纵。因吴少爷说自己是听见两个女人谈话,才起了杀人念头的。而梁心铭提醒豆腐西施看来合理,其实也太巧合。他心中怀疑,便借着教梁心铭弹琴,旁敲侧击,窥察虚实。

洪飞怪异道:“你是不是想多了?”

说罢同情地看向梁心铭。

梁心铭道:“恩师这话,学生不服!”

王亨无赖道:“为师就要出其不意。你不服,也只好担待!”

梁心铭盯着他,眼神愤怒且不屈。

洪飞一见不对,忙站出来打圆场。

他劝梁心铭道:“安泰性子就是这样,之前对吴知府也是出其不意。他做事随性不羁,但心如朗月,是个君子。此事已经弄清了,青云莫要再计较。”

这话说得他自己都觉勉强。

他根本就没弄清怎么回事,糊涂着呢。

他为人谦和厚道,若王亨是为公事,对梁心铭自然没有恶意,他当然要劝和;若王亨真有断袖之癖,他更要劝和。

爱男风,可以去秦楼楚馆找呀。

对弟子下手,影响多不好!

为了好友的名声和操守,为了梁心铭的清白和前程,他一定要把今晚这事压下去!

梁心铭问王亨:“那恩师试探结果如何?”

王亨看着她,目光前所未有的犀利。

梁心铭也毫不退缩地回视他。

好一会,他才道:“青云,你莫要委屈。为师这一番试探也是为你好。这件案子,背后绝不简单!你们也不要问了,知道太多对你们未必是好事。”

洪飞笑道:“我才不想知道。”

梁心铭也道:“学生遵命。”

心里却骂道:“我让你装!”

这时,丫鬟送上茶来,梁心铭刚要过去奉茶,王亨道:“青云,你接着再弹,为师听了再指点你。”

他心里也觉歉意,要挽回梁心铭印象。

梁心铭木然道:“请恩师见谅,学生现在没心情。”

王亨知她还在生气,也不好强迫她。

洪飞急忙道:“那就坐下一块喝茶。”

于是,梁心铭也坐下,三人一块喝茶聊天。

半个时辰后,王亨和洪飞告辞。

梁心铭送他们到院门口,虽恭敬,却一直垂眸,不与王亨目光相对;王亨也强作淡然,对客院丫鬟嘱咐道:“好生伺候客人。”又向梁心铭道:“青云你早些歇息。”

梁心铭道:“是。学生恭送二位恩师。”

目送他们融入夜色中,轻轻一笑,优雅转身,踩着满地月光,感叹道:“今夜的月色真美啊!”

两丫鬟正收拾茶具,闻言偷偷看她。

二女心里都想:“月亮哪比得上你美!”

梁心铭回屋,掩上门。

李惠娘正焦急地等她,见了她压低声音问:“走了?”

梁心铭道:“走了。”

李惠娘欢喜道:“快来睡觉。”

她还有话问她,想上床去悄悄问。

梁心铭却道:“你先睡。”

说罢,走到窗前坐下,借着月光看向窗外,看向对面黛色山峦,静听别苑的动静,迅速想起前尘往事…

当年,林馨儿嫁给王亨后,并未被当作童养媳对待,而是王亨正经的嫡妻。王府上下,都唤王亨“小少爷”,叫林馨儿“小少奶奶”。二人同桌吃饭,同床睡觉,一起读书,一块玩耍。林馨儿纵然想抗议,也没理由抗议。

新婚第二天晚上,她就和王亨睡在一起。

第27章 你磨牙,还放屁!

次日清晨,她醒来就发现不对:肚子上压着什么东西很沉重,耳畔也有清浅的呼吸传来。睁开眼睛一看,王亨这小子和她头挨头,嘴巴就搁在她腮旁;半个身子都扑在她身上,一条腿还架在她肚子上,把她当抱枕了!

林馨儿气得猛推他。

王亨头天晚上开那魔盒费了不少精神,所以睡得很沉,林馨儿推了他好几下才将他推醒。男孩翻了个身坐起来,用两个小拳头使劲揉眼睛,迷迷糊糊不知什么状况。

这小子迷糊样实在可爱,林馨儿气消了大半。

王亨好容易才清醒,忽想起自己成亲了,昨晚是和小妻子林馨儿同床共枕的,慌忙看向身边,只见林馨儿跪坐在床上,正脸色不善地瞪着他。

“馨儿,你睡得可好?”他笑问。

“不好!你半夜磨牙!”林馨儿恶作剧心理发作,想捉弄这小子,打击打击他。

“我磨牙?”王亨不可置信地反问。

“嗯。磨牙!还放屁!”林馨儿用力点头。

她不知道,自己的头发都睡散了,跟鸡窝一样,也很没形象,实在不是打击别人的好时机。

“放…放…那个?”为掩饰心虚,王亨的脸色木然,不肯说出那个腌臜的字,不肯承认自己放屁。

他多矜贵的世家公子,新婚之夜竟在新娘子面前磨牙放屁,他简直不要活了!

林馨儿心里笑翻了天。

她大度地一挥手,道:“人吃五谷杂粮,难免要放屁。我不会笑话你的。——你昨晚是不是吃多了?”

王亨迅速反应过来,顾左右而言他,一面往床下爬,一面道:“馨儿,快起来。今天我带你出去玩。”又对外高声叫道:“若彤,我们起来了。进来伺候!”

若彤高声答应,丫头们鱼贯而入。

清一色全部是八九岁的小丫头!

两个孩子从大红百子千孙帐中钻出来,站在华贵的千工拔步床的床前踏板上,被一众小丫头们伺候穿衣、洗漱,然后梳妆打扮。装扮完毕,恍若金童玉女下凡。

这天,林馨儿了解到王家更多的信息。

王家是在王亨小时候,从京城搬来徽州的。

据说是老太太身子不好,而徽州华阳镇有温泉,还有一位隐居的杏林高手、“阎王愁”东方倾墨,王夫人便留下两个侍妾在京城伺候王亨之父王谏,自己带着王亨回到徽州伺候老太太,一晃数年过去了。

林馨儿当天下午便在老太太的瑞明堂见到了号称“阎王愁”的神医东方倾墨。见后,大失所望。

在她想来,神医什么的都该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白头发白胡子;再不然,也该清瘦矍铄、目光如电。

东方倾墨却身材矮胖,贼眉鼠眼,黄眼珠,短短的阔鼻子、阔嘴巴。最最不能容忍的是,他左腮帮子上有颗肉痣,痣上长了几根毛发,足足有三寸长,挂在脸上胡子不像胡子,头发又不是头发,说不出的怪异。

当时他正给老太太号脉。右手号脉,左手两根手指不停地顺着脸上那几根痣毛,小眼睛却盯着林馨儿,就像大灰狼打量小绵羊,上下打量、揣测。

王亨和林馨儿坐在老太太矮榻旁的椅子上。

林馨儿和王亨咬耳朵:“怎么看着不像好人?”

王亨道:“他本来就不是好人。他吃人!”

林馨儿吓一跳,忙问:“真的假的?”

王亨道:“当然真的!他专门爱吃胎儿。”

林馨儿吃惊道:“那你们还敢请他?”

王亨道:“他医术好。我祖母离不开他。”

虽然是小孩子话,林馨儿却相信王亨的聪慧,越觉得这王家、这神医邪门。莫非这是个罪恶滔天、泯灭人性的,用活人来研究医术和养生的恶棍?

她感觉东方倾墨已经盯上自己了。

东方倾墨虽在诊脉,耳朵却没闲着,听了两孩子的话,气得手一抖,差点把那痣毛给扯下来一根。

他收了手,先对老太太笑着点点头,然后转向两孩子,板脸喝道:“胡说!老夫什么时候吃小孩子了?”

王亨道:“上个月你不是把秋月的孩子吃了?秋月辛辛苦苦怀了六个月,让你吃了,她躲着哭,我都听见了。”

东方倾墨气极道:“那是胎盘,不是胎儿!”

王亨道:“胎盘不就是没长大的胎儿?你糊弄我呢!”

东方倾墨道:“哎呦,你还神童呢!这点见识都没有。胎盘是胎盘,怎能与胎儿混为一谈?好好翻书去!”

又转向老太太抱怨道:“老太太听听这话,这要是传出去,老夫的名声可算毁了。他怎么想起来的?”

老太太被孙子奇思妙想给惊呆了,听见一老一小争吵,也忘了解释,见东方倾墨气恼的模样,又哈哈大笑起来。

笑完,才对王亨解释:秋月是流产了,所以哭;胎盘不是胎儿,胎盘乃大补之物…

东方倾墨插话道:“连你也吃过呢。”

王亨捂住嘴,一副恶心要吐的模样。

林馨儿这才知道,闹了个大乌龙。

不过,她还是看东方倾墨不像好人。

东方倾墨顺手也给她和王亨请了平安脉。

她心中一动,故意问:“我们身体怎么样?”

因为她怀疑东方倾墨其实是为王亨治病,给老太太治病只是幌子,所以才一直盯着他。

阎王愁捻着那几根痣毛,阴沉沉笑道:“不好——”林馨儿花容失色的当儿,他接着道——“晚上少吃些!睡觉还吃那么多肉,能克化吗?”

林馨儿薄脸皮扛不住,脸红了。

这死老头,横看竖看都不像好人!

除了神医,王家还住着一家人,就是教王亨的夫子。

夫子和神医比起来,就很有派了,儒雅且慈和。

夫子名叫王瑾,也是王氏族人,与王亨的祖父王琨同辈,是王亨的叔爷爷。王瑾进士出身,因性子散漫无拘,不大会做官,刚入官场便被卷入一场纷争获罪。虽仗着王家实力全身而退,却再也不肯做官了。他的才学是极高的。王亨之父王谏便请他来教导王亨。他也喜爱黄山风景秀丽,从此便隐居在华阳镇,只教王亨一个弟子。

王瑾对王亨很宽容,只要王亨完成了他所要求的课业,便可任意行事,不用整日坐在书房内苦读。

林馨儿嫁来后,也跟着王亨一块念书。

第28章 疑窦重重

她学得很认真,很拼命。

这当然是有用意的。

首先,有了这个博学多才的老师,加上她资质绝佳,又勤学上进、肯吃苦,今后说话行事若与她的年纪不相符的话,别人就不会怀疑了,以为她和王亨一样天才。

其次,她见王亨竟将那些晦涩难懂的经史子集背得烂熟,只听一遍讲解就能领会其意,不懂的就反复追问夫子,直到弄懂为止,佩服之余也不甘落后。

她总不能连个孩子都不如,是吧!

最后一个原因:她想充分了解这个世界。

他们的功课,琴棋书画都要学。

书就不说了,是必定要读要练习的;棋艺一道,林馨儿很擅长,算是和王亨棋逢对手;画艺要差许多,林馨儿觉得自己天赋不够,学画也就是敷衍;再就是琴了,林馨儿只学了一个下午,就拒绝再学七弦琴,而选择吹笛子。

两个弟子都资质过人,王瑾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