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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的天光正盛,乍一看到他突然暴露在天光之下的脸孔,秦菁和苏雨对望一眼,不由的齐齐变色。

“我下去看看!”身后的白奕则是倒抽一口凉气,不由多说已经转身快速消失在门外。

可以说秦菁还从来不曾这样长时间的迷茫过,那个人,那张脸,甚至于那种阴冷可怖的眼神——

不,这不可能!

她努力的克制好一会儿才勉强把思绪拉回来,转身匆匆的刚要跟着下楼,迎面却是对过儿开源典当的掌柜带了之前留在那里的月七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苏雨见状,眼珠子一转,赶紧不动声色的转身去把身后的窗子合上,隔绝了街上喧嚣吵闹的场面。

秦菁暗暗提了口气稳定心神,只微微一笑道:“掌柜的此时过来,可是你们东家到了?”

进门之时这掌柜的脸上并无喜色,秦菁已经料到这桩买卖是要吹,所以此时不过是明知故问罢了。

当铺的这掌柜是当真相中了那根凤钗,所以此时面色就是难掩的遗憾,转身依依不舍的从月七手里接过那个那个盒子郑重其事的从桌面上推到秦菁面前,陪着笑脸道:“这位小姐,对不住您了,方才双喜回来说咱们东西外出收账了,这两天不在城里,所以——这会儿我真是做不了主,所以这东西您还是先行收回去吧,您多担待着!”

萧羽不肯见她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他说“暂时不在祈宁”而非直接断言拒绝了这笔买卖,这话倒也是别有深意的。

就算这表公子不把自家公主当亲人,但好歹秦菁也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家公主,苏雨着实没有想到这个萧羽会自傲至此,居然大胆的将秦菁拒之门外。

她见不得秦菁受人轻视,当即就冷下脸来,质问道:“掌柜的您这事情做的可是不地道,之前我们小姐要走是您硬要拦下来的,这会儿平白无故的让我们等了半天,却用了这样的一句话就要打发了我们?你当我家小姐是什么人?”

苏雨性子直,说起话来也无顾忌,但萧羽让她吃了闭门羹是事实,让苏雨这样闹上一闹,让他知道自己的脾气也是好的,是以苏雨虽然无礼她却也不制止,只是低头品茶垂眸不语。

掌柜的十分尴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讪讪的道歉:“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您,我知道您这贵人的时间也是金贵,咱们东家一直都是深居简出不常到铺子里头走动,我也是实在不知道他出远门了。今儿的茶钱小店都包了,您就当喝茶赏景儿打发时间了成么?”

俗话说抬手不打笑脸人,他都低声下气到这份上也是不容易。

苏雨不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但想想萧羽这人的作为还是气不过,仍是眉毛一挑不悦道:“你这话怎么说的?难道我家小姐还会图你几个茶钱不成吗?”

“哟,小姑娘,我——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啊!”这掌柜的虽然在生意上头精明,但和小姑娘斗嘴明显的不是强项,被苏雨这么不依不饶的就逼出了一头的汗,只得求救于秦菁,“小姐,您看这——”

以后她和苏雨还要再见面的,真要闹僵了也不好看。

“我这丫头直来直去就是个嘴上不饶人的性子,掌柜的别往心里去!”秦菁抿一口茶,然后放下茶碗把掌柜送还的那个盒子打开了,拿出里面的凤钗端详了一阵,仍是笑着抬眸看向他道,“掌柜的您是行家,就算今日这桩买卖咱们暂时做不成,可否请您帮我估个价儿,这支簪子到底能当多少银钱?”

掌柜的摸不准她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老实回答:“按理说做咱们这行的不该揭底,可我看小姐您也是个实诚人,既然你问了我也就实话跟您说吧,您这这钗的来历姑且不提,单指无论是这质地还是做工都属上上乘,我不瞒您,您随便拿去这镇上哪家当铺,他们给你开出的价格也不能低于八百金。”

八百里黄金可不是个小数目,只怕这镇上一般的铺子都未必拿得出来。

秦菁手里摩挲着那钗上雕刻的细纹,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并不表态。

那掌柜的却是沉不住气,忙道:“我这说的只是明面上的价位,其实若真要说到东西——你这支钗却是价值千金的。您若是不急在一时,能否把您的住处告诉我,过几日我家东家回来,我再着人去府上请您,到时候这笔买卖没准咱们还能继续做。”

宫里出来的东西在民间素来都被吹捧的很高,即便是有忌讳不能随意展示在人前,也有很多的行家、富户喜欢收藏赏玩。

当然,以萧羽的身家他自然不会把这区区一支九尾凤钗看在眼里,只是他们之间想要光明正大的往来也是需要些说得过去的由头的。

秦菁垂眸想了想,然后点头示意月七:“把四公子的名帖留一份在掌柜的这里吧!”

她是女子,很多地方抛头露面其实是不太方便,也是她为什么会默许白奕随行的原因,打着白奕的旗号招摇在人前总归是要名正言顺一些。

那掌柜的收了名帖这才起身告辞,施了礼转身退出了房间。

秦菁目送他离开,抬头时正好斜对面的雅间房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一个十余岁梳着双髻的童子跨过门槛迈出来,在祈宁这个地方她不可能有熟人,秦菁正在诧异为什么会觉得这孩子有几分面善,紧跟着那内门就又走出一个人来。

这一次出来的是个少年,十六七岁的年纪,那眉目之间的美好只让人看来便觉眼前一亮,而秦菁记得最为深刻的却是他左侧眉尾那一点殷红的朱砂,红似血艳若花,印刻在那苍白的肤色上恍如烈阳之下灼目的罂粟一般,绝美绝艳,美得那么动人心魄。

这个少年,赫然就是数月前她在萧澄昱府外偶遇的那个俊美少年,当时不过点头而过的一次擦肩,她还以为他是萧然他们谁的朋友,不曾想隔着千山万水,他却会出现在祈宁这个地方。

那少年的步态从容由那雅间里出来,此时虽然已经是五月初的天气可他身上却还裹着一件厚重的白色大氅,把整个身子牢牢的包裹起来,而那张风华绝代的脸孔上较之上一次更是显得雪色全无,苍白之余几乎都要让人看到那皮肤下面脆弱的蓝色血管在一下一下节奏极轻的缓缓跃动着。

他出门来才走了两步就先掩嘴咳嗽了一声,抬眸时不期然正好与秦菁的目光撞了个正着,于是他就势展开一个笑容径自朝她走来。

萧羽在祈宁,既然这个少年不是萧然他们谁的朋友,那么他的身份自然不言而喻。

秦菁只是微笑,等着他不请自来的走进这个房间,才礼貌的颔首道:“请坐!”

那少年并不推拒,道了声谢就弯身坐了下来,大约是这段时间他的身体一直很不好,只这么一个轻微的动作就忍不住又掩唇咳嗽了两声。

因为他的这张脸实在是俊美的不像话,可以让人过目不忘,苏雨也是第一眼就认出他来,惊艳之余脸上露出难掩的喜色,此时见他咳嗽,赶忙就倒了茶水递过去。

那少年和气的与她点头致意,却没有去碰那杯子,只是开门见山对秦菁道:“三月之前,我们在京城兵部尚书萧大人的府宅门前见过面!”为的是解释他的不请自来。

这个少年的容貌确是万里挑一,所以那日萧府门前惊鸿一瞥之后秦菁便牢牢记下了,却不想,只是那漫不经心的一次错肩而过,这少年居然也会记得她!

自知之明这种东西秦菁一向都是有的,她自认为没有什么值得让人过目不忘的本钱。

“是啊,当日匆匆一瞥走的匆忙,没有想到竟会在这里再度遇上。”秦菁心里大为惊诧,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垂眸一笑。

不得不说,她对这个少年充满了好奇,不管是他的身份,还是他跟萧羽之间的关系!

“前年我去南方采购药材回来的时候刚好要取道云都,赶上尚书夫人做寿,便顺道帮朋友带了寿礼过去。”那少年的言辞之间尽是坦荡,“我见你同阿羽在眉目之间倒是颇有几分相像,想必你们该是姻亲的。”

“我有一位表兄的名讳的确是叫萧羽,不过已有多年未见了,却不知道和公子所言是不是同一个人!”不管这少年和萧羽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可是在见到萧羽之前秦菁并不想对此多言,于是就适时转移话题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我姓莫,莫如风!你若是不介意的话,唤我如风即可!”少年脸上的笑容不变,当真是和煦如风,暖若朝阳。

秦菁不动声色的把这三个字在齿间玩味片刻,亦是回他一个坦荡的笑容:“秦菁!”

她不隐瞒自己的真实姓名也就相当于把自己的真实身份暴露给他,那少年微微一怔,显然是已经反应过来,不过下一刻他却也未起身,只做寻常朋友间的邂逅一般善意的与她点头致意,然后,他提了袖口,以指尖沾了点杯中茶水在桌面上轻轻写下一个字。

他的手指也生的漂亮,修长匀称,指甲也是晶莹圆润,只是相较于苏晋阳和白奕他们略显纤瘦了些。

秦菁盯着他的手略微失神片刻,他指下字迹便已成型,笔力苍劲字体潇洒,带着一种完全不同于他本人样貌的恢弘之气。

“菁?”莫如风的笑容十分干净,像三四月里湛蓝的天,清爽明亮,只是不同于白奕那种绚烂到让人晕眩犯懒的明媚,他这笑容,温暖之中总让人能觉出一丝细弱的心疼来。

白奕出去之后就再没有回来,秦菁想着方才街上那人就有些心不在焉,两人只又寒暄了两句莫如风的书童就催促着他说家里有人等,两人就各自散了。

秦菁带着苏雨和月七一行从金郁酒楼出来的时候街上已经恢复了平静,若不是那杂货铺门前的血迹不及清理干净,她还真会当做那只是一场幻觉——

她不曾见过那个人,而刚才那一切也都不曾发生过。

秦菁金抿着唇角,眉宇间是少有的凝重之色,侧目看了月七一眼道:“白奕已经回去了?”

“是!”月七谨慎的四下里瞧了一眼,没发现什么异样这才上前一步,踮脚凑近秦菁耳边小声道:“我家少爷把人带回去了,请公主放心,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吧!”

白奕带着苏沐,秦菁倒是不担心他们会拿捏不住一个残废,只是因为方才这里人多眼杂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要是引起有心之人的注意,怕是以后会有麻烦。

不过眼下她心里正有很多困惑,也不是担心这些后事的时候,于是也容不得多想,只神色凝重的点点头道:“好,你去吩咐备车,我们马上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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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表兄萧羽

萧府的拜帖是两日后送到秦菁手上的,当然,下帖子要来拜访她的不是萧羽,而是萧衍的原配夫人郑氏,不过那郑氏的身体不好,说是这阵子正在卧床调养,见面的日子就又往后延了两日。

萧羽和郑氏相依为命多年,母子感情深厚,如此一来他便是坐不住了,紧随其后就派心腹李简递了请帖邀秦菁先行过府一叙。

由于萧羽这个人非同一般,白奕的名字既然不在被邀之列也就只好安奈下来,放了秦菁一人前往。

这日一早,秦菁梳洗完毕就带着墨荷上了马车赶往萧府。

墨荷坐在车上有些惴惴,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公主,您说大公子这一趟请您过府到底是怀了怎样的心思?”

秦菁面容恬淡的斜靠在身后的软榻上翻书,闻言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漫不经心道:“大约是怕我明日贸然同二舅母见面时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所以提前叫我过去嘱咐一两句吧。”

墨荷常在秦菁身边,关于萧羽的事也的知晓一二的,虽然从未见过,但只从秦菁此次不远万里也要亲自来见他的举动上看她便觉得萧家的这个大公子怕是很有些手段的。

她想了想,还是担心:“可是那具骸骨——真的能瞒过他们吗?”

“二舅母既然肯见我,她那里必然是信了的,至于羽表兄么——”秦菁说着却是若有所思的顿了片刻,墨荷紧张的看她等着她的后话,可是短暂是失神之后她却再没说什么,复又垂眸下去继续看书。

当年萧衍为了掩护景帝从西楚人的伏击之下突围战死沙场,西楚人恼羞成怒将他分尸裂解,头颅高悬于两军阵前整整一月,风吹日晒,只让对面阵营里的大秦人看着却无能为力,一月之后那颗头颅被取下来时已经腐坏的面目全非,被随意的丢弃之后不知所踪。

据说那一个月的时间之内萧衍的夫人郑氏都是寸步不离的死守在阵列之前遥望自己的丈夫的头颅不肯离去,也正是为此而心力交瘁染了一身病,可最终还能没能把萧衍的尸骸找回来,这样也就落了心病。

帝王之术,攻心视为一个操纵朝臣的妙法,前世的磨练使得秦菁深谙此道,她既然是从一开始就打定了萧羽的主意,所以前段时间就已经派人秘密潜到了这里,试着想要查找一些蛛丝马迹寻回萧衍的尸骨。

不过那毕竟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而且当时西楚人恨萧衍入骨,不把他挫骨扬灰已属侥幸,秦菁本来也是没报多少希望,只想着尽力而为,如果实在不行就仿冒一具骸骨送予郑氏讨个人情也是一样的,因为她知道萧衍早前初入军营时有一次去执行夜袭任务额头受了重伤,反正是白骨一堆,只要把关键特征做足了,那郑氏悲痛之余应该也不会太过仔细追究,这把亲情牌她还是可以顺利打出去。却不曾想也是她的运气,派出去的人明察暗访终于在月前传来消息,居然真就查到了萧衍头颅的下落,说是当年他那头颅被丢弃之后,西楚军中一个年迈的火头兵于心不忍,于是趁着月黑风高给悄悄的掩埋了。

彼时那老兵已经退伍回了老家,暗卫们不得不乔装潜伏进西楚境内,颇费了一番周折才将他找到,最后顺着他给的线索指引于荒郊野地里挖出那颗头颅,而等他们带着萧衍的人头秘密穿越两国边境回来已经是在三天前。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萧衍的头颅虽然是找回来了,不过他那尸身确确实实被野狗分食而尽,一点办法都没有,不得已最终秦菁还是采取了当初定下的下策,让人找了一具身量与他相仿的尸骨代替了。

说到底这不过是她借故靠近萧羽的伎俩,用心虽然拙劣了些,却是最容易打通关节的法子。

墨荷担心的事秦菁心里也有数,不过既然郑氏认了萧羽也是无可奈何的,如今他肯见她,她最初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别的事都要见了面以后再说。

萧羽的府宅处于城西的乌鲤巷,地界不算繁华,但是环境清幽自然,很适合心情郁结的久病之人修养。

马车到了门口,门口已经有人在等候,小厮搬着垫脚凳出来摆好,墨荷扶着秦菁下了车,门口台阶上事先等候的灰衣男人已经快步迎上来单膝跪地郑重其事的给秦菁请安道:“属下李简,奉我家主人之命在此迎候表小姐!”

因为是乔装出行,所以秦菁此次祈宁之行的行踪只控制在苏晋阳手里,而萧府的下人们大都只知道萧羽在京城有位做大官的祖父,对他的具体身世却并不完全了解,是以李简这样的称呼已经很好的替秦菁遮掩了身份。

“表哥有心了!”秦菁微微颔首,露出一个素净的笑容道,“表哥现在在府上吗?”

“是,我家公子此刻正在书房,表小姐请随属下过去吧!”李简说话时一直使劲低垂着脑袋,并没有用多余的目光去打量秦菁,看上去恭顺知礼,倒是个谨慎的人。

“好!你带路吧!”秦菁不动声色的扫了他一眼,提了裙摆随他上台阶跨进了门槛。

萧羽的这座宅子规模不是很大,只有四个小院落,但对于一个只有他们母子二人存在的家庭来说,已经嫌大了。这院子的布局也十分简练,进门就是一个大花园,花园中间开辟了一个人工湖泊,四下里遍植各种灌木花草,站在门口一眼望去郁郁葱葱、水色与花色相映衬,会给人一种清新雅致的感觉。大门朝南,四座庭院的入口分散在另外三面,青灰色的红瓦院墙绵连成一片,呈一个巨大的扇形。

李简带着秦菁主仆二人轻门熟路的穿过花园,进了左边第二的雅竹轩。

这小院进门首先入目的是右边一大片郁郁葱葱的矮竹林占据了整个院子至少三分之一的空间,林外一幅石桌凳,而院子另一侧则是开辟出一小片练武场,上面设置了木桩、箭靶等物,墙角下一排红漆木的兵器架子,上面刀枪棍棒十八般兵器差不多全齐了,长矛的冷锋映着早上的旭日光辉晃的人睁不开眼。

这院子里的小路是以光滑的鹅卵石铺就,李简目不斜视的一路前行,带着她们上了最里面的回廊,最后在主屋右侧紧挨着的一道雕花木门前头停下。

李简止步,也未敲门请示,而是直接推门把秦菁让到门口,对着屋里恭敬道:“公子,表小姐到了!”

萧羽书房的陈设也很简单,一张书案,一把太师椅,正对房门的墙壁跟前都是罗列的满满当当的红木书架,左右两侧各是两把黄花梨木的座椅,几个雕工精致的花盆架子分散摆在适当的位置,上面茂盛的绿色植物把整个屋子的格调提升上去,清新爽气。

东边的窗前一个蓝衫贵公子长身而立,身姿挺拔,只那个背影看去就给人一种英气逼人的感觉,想必就是萧羽无疑。

秦菁站在门口快速的扫视一圈这间屋子,然后举步走了进去,先是盈盈笑道,“羽表兄!”

萧羽自窗前回头,秦菁这才得以见其真容,宽额头,丹凤眼,鼻梁高挺,唇线优雅,眉目之间与萧澄昱年轻时候的画像到有三分相似,也难怪萧澄昱会一直记挂着他。

不同于萧家长房长孙萧然的那种文文弱弱的书卷气,这萧羽的面目生的颇有几分冷硬的质感,一眼看去并不是那么的平易近人。

见到秦菁,他眼中神色依旧淡泊,只抬眸示意她:“坐吧!”

秦菁依言走过去,萧羽也跟过来,在她旁边的椅子上落座,他的表达方式很直接,开口就是毫不拖泥带水道:“说吧,你为什么要见我?”

前两天开源典当的掌柜说他外出本来就是个借口,这一点秦菁是早就想到了的,只是从眼下的情形上看,萧羽对她的抵触情绪还是超出预料之外的。

对付一个不苟言笑的人,还是要投其所好,不要背道而驰的好。

“算了!既然你还是没有准备与我细谈,那我便先行告辞好,改日等到你愿意的时候咱们再见吧!”秦菁脸上的笑容慢慢沉淀下来,目光之中也跟着带了一丝清冷之意,作势就要起身离开。

先是送到当铺的九尾凤钗,再是煞费苦心仿冒的尸骨,这个丫头耍尽心机的目的就是为了逼自己现身,萧羽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干脆的放弃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倒是微微愣了下。

“不必了!”回过神来,萧羽马上出言制止,语气之中带了丝冷蔑道:“是因为你解开了我母亲多年的心结,我才没有对那具尸骨的事情多做追究,同样是看在我母亲的情面上,就算你另有所图我也不会与你计较,所以你也不必多此一举的在我面前耍心机了,有话就一次性开门见山的说个明白好了!”

那具假尸骨上果然还是留有破绽,秦菁惋惜之余也是庆幸,好在郑氏那边宝她压对了,既然不将她扫地出门,那就是可以好好的谈一谈了。

“我也是料想到表兄你未必肯轻易见我这才不得已求了二舅母的助力做衬,既然表兄宽宏不同我这小女子一般见识,那小妹有话也就直说了。”秦菁微微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神色间没有分毫被人揭了老底之后的恼怒情绪。

萧羽虽然不动声色,心里却不由暗暗的打量起这个表妹来,一个十六岁的女子,能有这份定力的确非同一般。

“不瞒你说,我这次前来祈宁就是为了拜会表兄你的,最近京中发生了些事情,想必表兄也是有所耳闻,我找你,我想说关于萧家的事情。”秦菁坦然接受他的审视,只是神态自若的径自说道:“羽表兄是二舅舅的长子,又是咱们尚书府的长孙,只可惜二舅舅不是外祖母所生,硬是让大房出来的二表哥占了头筹。外祖母心胸狭隘,一直容不下你们母子,我知道这些年对于萧家羽表兄心里是有着诸多怨恨的——”

“既然你知道我对云都的那一家没有好感就该知道我其实也并不想见你。”萧羽面无表情的打断她的话,倒也不是讳莫如深的表现,只是看上去有了几分厌倦而已。

事实上陈年旧事隐藏了太多的刀疤暗伤,从来都是不提也罢,而萧羽显然是不喜欢追忆这段往昔的,纵使他现在富甲天下,那个受尽白眼的童年和庶出身份带来的屈辱也都曾在他的心间留下了太多的疮口。

“我不请自来自然是有我的道理,回头我会一一对你解释。”秦菁并不受他态度的影响,面色容色仍是一派自然的正色道,“不过现在,我想先问表兄你一个问题,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萧羽不耐的蹙眉,还是勉强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这些年间,表兄可有想过回京?”秦菁回望他的眼睛,字字认真。

二十万兵权的事早已昭告天下不是什么秘密,严氏狭隘,必定会想方设法的胁迫萧澄昱把那二十万的兵权的归属权留到她自己的儿孙手中把持,但毕竟当年景帝许诺的对象是萧衍,他萧羽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严氏妄图夺权本来就理亏,他忍气吞声也就罢了,一旦双方争执起来,萧家必定声名狼藉一败涂地,而到时候景帝若是再以萧家无德无贤为名重新收回这部分兵权也是说得通的。

如今秦宣的太子之位刚刚被人占去,萧家正在岌岌可危的时候,所以秦菁此来的目的萧羽也是有所准备的,无非就是劝她主动放弃,以保全萧家的名誉地位而已。

这么多年了,他从来就不曾放下那段仇恨,虽然他一直将自己的情绪压制的很好,此时心里还是怒意翻滚,放佛要把整个心脏灼烧,可是——

为了大局考虑,他却不能爆发!

是以萧羽只是唇角微扬展开一个点冷淡的笑意,违心道:“我现在在这里,很好!”

他的言不由衷秦菁看在眼里,只是眸光流转,笑意缱绻的长长呼出一口气,感慨道:“是啊,手握四海财源呼风唤雨,此处又是山高皇帝远,羽表兄自然是事事顺心,乐得逍遥的。”

萧羽闻言,脸色不由的微微一变。

他手下摊子大,耳目也广,从最近这段时间云都传回来的消息判断,他的确是对秦菁这个名义上的表妹多看了两眼,不过因为她只是一个弱质女流,他倒也不是十分在意,不曾想这个丫头居然这么快就已经查到他的底了。

萧羽的目光徒然收冷,一瞬不瞬的仿佛要在秦菁脸上挖出两个洞来,着是他的耐力再好,老底被人连根拔起也是个沉重的打击。

“你今天来找我到底想要做什么?”萧羽再度开口的声音里已经是再难掩盖那一丝愤怒的情绪。

“我什么都不想做,只是想或许有机会一尝羽表兄你多年的夙愿!”相对于他的剑拔弩张,秦菁脸上的光芒就是轻快明亮,她的语调轻缓,但是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的确,羽表兄你现在富贵临门万事无忧,如果你愿意完全可以在这纸醉金迷的岁月里快意过一生,可是当年二舅舅饮恨半生的遗憾又有谁去成全?他戎马一生为你换来的殊荣尊宠就这样拱手于人,而你自己磨砺多年的锋芒也要永世掩藏,终究不见天日,羽表兄自己又会甘心么?”

这些话盘亘在萧羽心头多年,却是他永远也不能说出口的。

萧羽心头剧烈一震,藏于袖子底下的双手不由的攥紧,他的目光带了防备但是隐藏更深的却是一种近乎痴狂的执念,最后还是一字一顿的道:“我甘心又如何,不甘又当如何?”

秦菁闭目缓和了片刻的情绪,重新睁开眼时眼中更是华彩大放,灼灼生辉,“本宫的意思是有能者居之,论及才华本事大舅舅那一房与你都相差甚远,而且既然是这是当初父皇许诺给二舅舅的,只有羽表兄你来承继这份荣耀才是名正言顺,也只有这样,萧家才不会落人口实,别人戳到脊梁骨。”

这一次开口,她的身份突然变做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荣安长公主!

萧羽是何等心智的一个人,他马上联想到秦宣太子之位被废等这一连串的事件,心里突然有些明白了秦菁的打算。

她口口声声说舍不得自己的才华埋没,其实却是想要利用他,利用他来抓牢这二十万的兵权,以稳固她们母女在朝中的地位,这个女子的心思居然能够盘算到政局之上,这一点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心中豁然开朗,萧羽心底的防备也终于彻底解除,再与秦菁对视时他的眼角眉梢竟是恍惚浸染了一丝顽虐的笑意,缓慢说道:“古训有云齐家治国平天下,家宅不宁何以论功名?却是我耳朵不太灵光,听公主表妹这意思莫不是要我去跟大伯父他们那一房来争个高下吗?这些话若是落到祖父的耳朵里,只怕也是不妥当的吧!”

说到底他也不是不想功成名就的,秦菁突然给他一个契机他求之不得,只不过眼前错综复杂的局势又让他面对这个契机也不得不小心衡量。

“本宫知道,羽表兄为人豁达又心气高傲,自然不会把这区区一个尚书府看在眼里。钱财富贵不过粪土,单是表兄的这座庄园的分量就不止一个尚书府的分量对吧?”秦菁环顾四周,言辞之间颇为赞许,但话到一半紧跟着却是话锋一转,目光转为凌厉道:“可尚书上面还有丞相,有公侯,以羽表兄的才华功业何必承继于他人,大可以自己去开拓的不是吗?”

她虽然看重萧羽,却不能让萧家分崩瓦解,这是底线!

萧羽沉默的与她凝望,仿佛要看透她的心思:“公主表妹,我竟是头一次发现你还有这般口才。”

秦菁抿唇而笑,“那是羽表兄君子谦谦不同我一介女流争锋罢了。”

萧羽不以为然冷哼一声,目光之中是毫不掩饰的讽刺意味道:“什么为了我的功名前程,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想把我推出来,将来好为宣王在大位之争上铺路。”

“只是同样的话说的动听些总会让人比较容易受用不是吗?”她所做的一切本来就全部都是为了秦宣,所以面对萧羽的冷嘲热讽秦菁也并不否认,她只是神色泰然目光沉静的看着他,字字铿然道:“而且宣儿的路每一步我都会为他铺好,不需要拿咱们自己人做垫脚石,今天我找你只是想多一道屏障而已。”

他不在萧澄昱面前刻意服软,也从不肯回京城省亲,说到底这些年来萧羽心里憎恨的一直都是萧衍当年的际遇,在他杀身成仁的背后却换来这样凄凉的收场,难道不是天大的讽刺吗?

有了自己父亲的前车之鉴,想必如今的萧羽也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一国之君的承诺尤不靠谱,秦菁的所谓保证又有多少意义?

只是他仍然会因为这个表妹不可一世的高傲而动容,不为他们之间那点薄弱的血缘关系,而是因为——

他从这女子凛冽的眸光里恍惚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她的意气风发,她的冷漠孤傲,甚至于她咄咄逼人的诘问。

第105章 久病成医

次日一早,郑氏如约而来,秦菁亲自带人到门口迎她。

萧家的马车并不奢华,只做一般富户人家的规模,简单得体。

萧羽扶着郑氏从马车上下来,郑氏是身量高挑的妇人,不过因为常年缠绵病榻的缘故让她的体力消耗殆尽,身子显得十分的瘦弱单薄,而她的面容也是异常憔悴,暗黄之下隐隐泛着青,倒像个病入膏肓的症状。

秦菁款步走下台阶,主动迎到她面前笑容得体的唤了声:“二舅母安好!”

“长公主!”郑氏勉力一笑,说着就要弯身给她见礼。

“出门在外舅母不必拘礼,怎么说荣安都是晚辈!”秦菁眼疾手快的赶紧上前握住郑氏的手拦下她。

郑氏见她如此随和,微微愣了一下,等到回过神来这才得空细细的将秦菁上下打量一遍。

眼前少女生的清秀美丽,眉目之间并没有多少萧文皇后当年的影子,不能说她不端庄,只是在端庄娴静之外更有一种放佛是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流露出来,让她的整个人看上去都更为耀眼夺目一些。

“你这孩子!”郑氏笑着回握住秦菁的手,扭头看向萧羽道:“这是你表哥,羽儿,过来见过你表妹!”

“是,母亲!”萧羽应声从郑氏身边往前走了一步站在秦菁面前,从容的对着她拱手一揖,语气却是甚为冷淡道:“公主表妹!”

“咱们都是一家人,表哥客气了。”秦菁神态自若的笑笑,两个人目光交汇的瞬间又各怀心思的移开。

清晨的天气有些凉,偶尔夹着一丝冷风吹过,秦菁见着郑氏的脸色不好,就提议道:“舅母,这外头风大,我们进去说话吧!”

“好!”郑氏感激的对她点头微笑,不想话音刚落就有一阵冷风迎面袭来,被这风一吹她就掩着帕子剧烈的咳嗽起来。

萧羽眉头一皱,体贴的退会她身边为她抚着后背顺气,郑氏的咳的很厉害,声音沙哑之中更是带了声嘶力竭的震颤,让人听来心头发麻,不过片刻已经面红耳赤,近乎喘不过气来。

萧羽紧张的一边帮她顺气一边扭头对身后跟着的丫头大声吩咐道:“还不去把母亲的药拿来?”

“是!”小丫头一愣赶紧应承道,才要转身去车上取药,另一个身量高挑穿一身桃色袄裙的窈窕少女已经快步过来,把手里拿着的一个小瓷瓶打开倒了粒半透明的翠色药丸递到萧羽面前道,“公子,夫人的药!”

萧羽一句话也不说的从她掌心捏了药丸服侍郑氏含到嘴里,不消他多说那少女已经一跺脚,扭头对着马车上刚下来的另一个绿衣少女脆声道,“旋舞,快点!”

唤作旋舞的少女疾走两步过来,把手里端着的一杯温水递给萧羽,萧羽接过去亲手送到郑氏唇边让她就着咽下药丸,也不知道是这药丸的效果真的如此显著还是被这口水暂时压制住了,郑氏这便慢慢缓了过来,只是脸色较之方才却是更加难看了。

看她这样子已然是病入膏肓的症状,也难怪萧羽会为了顺她的意而一再忍让不去揭穿她伪造萧衍尸骨的事实。

秦菁突然就有了几分心虚,勉强开口道:“舅母您还好吧?”

“没事,老毛病了!”郑氏捏着帕子掩住嘴,生怕一口风灌下来再度失态。

秦菁和萧羽一左一右扶着她的手把她引进门,带到了前面的花厅叙话。

郑氏的出身不高,虽然性格刚毅刚毅,但在私底下却是个十分淳朴大度的人,秦菁不与她见外,她就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拉着秦菁的手热络的与她攀谈。

当然她此来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当面感谢秦菁为她寻回了萧衍的尸骨,后来又说起自己和已故的夫君之间的往事,再到而今相依为命的儿子,偶尔也会问及萧澄昱和萧文皇后的一些近况,言语间并没有半点怨恨的情绪流露。

萧羽坐在旁边饮茶,偶尔也顺着她的话茬应答一二,大多数的时候都是郑氏在自说自话,直至后来她说的多了又咳嗽起来。

萧羽急忙放下茶碗起身走过来,弯身蹲在地上握住她的手担忧道,“母亲,您身子不适,不如今日我们就先回去,改日我再请了表妹过去和你说话?”

“多少年的老毛病了,你还这样大惊小怪的,咳嗽两声能有什么大不了的。”郑氏笑着嗔他一眼,说完紧跟着又咳了两声,她这个毛病已经是持续多年的顽疾,如今每一咳嗽心口就被拉扯的生疼。

“母亲!”郑氏的病情到底有多严重其实萧羽心里比她有数,此时见她一再遮掩都藏不住的痛苦心里就觉得堵得慌。

郑氏的心思也是单纯,不想让儿子多为自己操心,于是只好勉强点头应允。

“好吧!”她按着胸口点头,继而转向秦菁露出依依不舍的神情道,“我这个样子也不好意思在这里叨扰你了,今天便先回去了,回头等你什么时候得空了,我再让羽儿请你过去玩。”

“嗯!”秦菁回她一个笑容,“舅母的身体不适还特意过来看我,我已经很是过意不去了,改日我一定再去府上拜访。”

彼此又寒暄了两句,秦菁都陪同萧羽一起亲自送了郑氏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