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宁这剑递出时,那名中年男子的左手已经笔直的伸出,丝毫不像是活物的他左手中已经透出强大的本命气息。

与他相连的紫玉巨树疯狂的摇动起来,祖山上空隆隆作响。

荒原里开始下起一场真正的雨。

不再是白色的灵雨,而是一场夹带着蕴含着高空冰冷煞气的罡风。

就像无数柄刀坠落。

符意来自极寒的高空。

那名中年男子就和真正的宗师没有任何区别,在前两剑被丁宁破去之后,便将自己的真元和唤动的天地元气尽数逼入高空。

这一剑自出现时,剑意就已大成,不可能用断其根的方法来破去。

此时即便有除了申玄之外的其余七境强者在这里,亲眼见到这样的景象,都不会觉得丁宁还能够破掉这一剑。

然而就在这同时,丁宁的左手也已经伸出,连点三处。

“血海花”

“一夫当关”

“明净光”

三声急剧的低喝声同时在他的口中响起。

申玄、厉西星和胡京京同时呼吸停顿,然后几乎同时出剑。

丁宁喝出的是三道剑招的名字。

这三道剑招分别是他们三人的所学,分属于他们三人。

最令他们感到无解的是,丁宁左手那连点三处,不只是沁出真元,准确标定了方位,而且甚至带出了这三道剑招的一些剑意,所以他们三人才瞬间理解,是要他们三人分出这三剑!

申玄的修为非其余两人所能相比,虽几乎同时出剑,但剑意自然最早生成。

他的心念所至,精纯的本命气息也从他的身体里源源不断的涌出,一片深红如海的剑光里,就像有一朵鲜血凝成的花在生成。

第二道形成的剑意却并非厉西星的剑意,而是来自胡京京的身前。

一片透明而纯净的光线迸发而出,带着一种可以稀释一切污秽般的气息。

厉西星的出剑原本比胡京京快,然而他这一剑的出剑却似乎十分艰难,沉重。

他的剑尖在空气里,就像是在篆刻般挪动。

有一道无形的墙也从高空落下。

这三剑的力量也根本不可能挡得住那中年男子的无尽风雨,力量也依旧不在一个等级。

然而当这三剑的剑意终于泼洒开来。整个谷底的空间却就像是发生了震荡,倾斜。

丁宁施展的只是一道最普通的剑招。

但是整个谷底的空间好像结成了一块水晶,然后被他手中的末花残剑撬动,往一侧倾斜。

从无尽高空中坠落的雨珠和罡风,带着恐怖的剑意和刀意,却像流水一般,尽数冲到一侧的山壁上,没有一丝落入他们所在的谷底。

坚硬的山壁和那些飘摇的绿草脆弱得如同纸片一般被切得粉碎,留下无数深深的沟壑。

绿草的汁液混杂着石粉,如瀑布一样流淌下来。

即便是那名与树相连的中年男子,都似乎完全无法理解丁宁和申玄等人为什么还能挡住这一剑,有些茫然般的出现了一丝停顿。

便在这时,丁宁很自然的往前跨出了一步。

他就像是很自然的在躲避一侧山壁上冲流下来的草汁和石粉混杂而成的浆流,但是与此同时,他却已经又连报了三个剑名,左手又已连续弹动了三下。

“叶非花!”

“天罚!”

“明烛!”

顺着他的所指,申玄、厉西星和胡京京的身影也似乎不自觉的被他带动。

三道不同的剑意并未形成合力,却是在空中发出了诡异的冲撞。

一篷如粉尘般的气雾四溅。

那名中年男子陡然感到危险,身体微震。

他的身后却是有一道晶光亮起。

连接着他和紫玉巨树的数根肉须便被切断,诡异的紫色液体顺着肉须的断口往外不断的喷洒。

第七十六章 一口井

“无涯!”

“离城!”

“天明!”

丁宁的面容没有任何的改变,他的语气也平静到了极点,跨步向前的同时,再口述三道剑招,左手依旧弹出三道线路。

申玄、厉西星和胡京京早已震惊到麻木,体内的真元几乎是下意识的行走,再各出一剑。

三道强弱分明,引聚的天地元气截然不同的剑意再次引起了奇妙的变化,轰的一声爆响,一团金光如旭日突然坠落,崩裂般四散。

数十束如刀的金光纷乱的四斩,那名中年男子身上的肉须再断数根。

诡异的中年男子张口,发出了真实的凄厉嘶吼。

然而没有任何的用处,每断一根和身后紫玉巨树相连的肉须,他的力量就显然减弱一分。

他召出的漫天风雨在丁宁不断的平静轻喝声中不断被撕裂。

丁宁就像是走在寻常的风雨里,他每朝着这名中年男子走出一步,这名中年男子身后的肉须就断上数根。

他就这样缓步走到了这名中年男子的面前。

在走到这名中年男子的面前时,这名中年男子身后和紫玉巨树相连的肉须已经仅剩数根,他身后那些断裂的肉须就像是被切断的血管一样飘洒在身后紊乱的元气里,看上去极为凄惨。

这名中年男子体内的紫玉色液体也随着这些肉须的断裂而流淌出去,整个人近乎变得半透明。

丁宁走到这名中年男子身前一丈。

他静静的看着这名中年男子。

这名中年男子伸出双手,似乎要隔空抓住他。

然而只是这一动,这名中年男子便站立不稳,轰然往后倒下。

申玄和厉西星、胡京京停步在丁宁的身后。

三人看着这名往后仰天倒下的中年男子,嘴唇都同时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

没有什么言语可以形容此时三人心中的情绪。

这是一名一剑就重创了申玄的惊天强者,剑意无双,然而丁宁却硬生生凭借剑招破剑招,就破了对方剑意。

这已经超出了他们所有人的认知,更不用说口述指引便运用三人不同的剑意开始反击。

尤其丁宁不只是知道三人的剑式…在以指引的同时,甚至惊人的带出三人的剑意。

这是在整个修行者的世界里,从未有过,从没有人能够做到的事情。

这些诸多的不合理,绝对不可能,让三人甚至不知道从何说起。

丁宁沉默而认真的看着倒在紫玉巨树的树根上的中年男子。

这名中年男子有着强大的力量,有着应变对敌的能力,然而显然不能够彻底清晰的思考,拥有完整的意识。

这便代表着这名中年男子不是活物,并非是修炼了某种秘法的修行者。

然而也只有他能够清晰感知,这名中年男子的身上,依旧有着某种鲜活的力量,某种独特的生命力。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在心中忍不住再次重复了这样的两句话,然后目光越过这名中年男子的身体,落在他后方的紫玉巨树上。

先前这名中年男子的身躯和他身上恐怖的气息阻挡了他们的视线和感知,此时这名中年男子倒下,他才能看到紫玉巨树上和这名中年男子身上以肉须相连的地方,其实是一个裂口。

就像是有人在这株巨树上斩了一剑,然后在这树的伤口上种出了许多肉须,和这人连在了一起。

只是丁宁可以肯定,这名中年男子的力量并非来自于这株紫玉巨树。

他体内无数看不见的小蚕涌动着,此时因为一种怪异的气息,这些小蚕在他的真元压制下,都有种疯狂战栗不安,甚至恐惧的感觉。

是什么可以让九死蚕都感觉到恐惧?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真正的变得平静下来,然后他的目光继续下移。

那株巨树的裂口下方,有一口井。

这株巨树应该是从这口井的井沿长出,然后越长越大,几乎将这口井包在了树里。

井是方井。

井里没有水,只有像下的石阶,有一种此时丁宁才能感知危险的气息不断的翻涌开来。

天地间风雨飘摇,一些原本在祖山周围厮杀的强大异兽也被这风雨间的恐怖剑意所席卷,彻底冷静下来,然后骇然的纷纷四散。

此时无双剑意悄然消失,掉头逃窜的异兽失去了灵雨的吸引,狂热也终于被恐惧所代替,再也不敢回头。

祖地里这处山谷的一侧壁上石粉和那些怪异青草的汁液依旧在不断的流淌。

那名名为战摩诃的乌氏大巫,在乌氏国内兼有国师和先知之名的男子,此时鞋面被青色的草汁浸透而似乎无所感知。

他应是心性极为沉稳忍耐的枭雄,然而此刻站立在这山道上,感受着这谷底无双剑意的消散,他面上的肌肉却是轻微的抽搐着,目光也复杂到了极点,包含着无数说不出的剧烈情绪。

“居然真的破了。”

心中同样在说着这句话,然而灵虚剑门的宗主,在长陵早已经成为传奇的顾淮却是截然不同的情绪。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莫名的感慨和庆幸,挂着一丝奇怪的笑意。

“下面到底有什么?”

强烈的好奇战胜了被欺骗和背叛的愤怒,乌潋紫忍不住看着战摩诃问道。

那种灵动和骤然变化的剑意,并非固定的禁制或是符器所能生成,但是祖地封印无数年,难道这里面还能有活着的绝世修行者存在?

接下来的一瞬间,乌潋紫却是越加的愤怒起来。

因为藐视。

战摩诃根本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甚至根本就没有看他一眼。

在这里,他这样乌氏国的王子,似乎根本就像路人一样无关紧要。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剑招?”

紫玉巨树下,申玄死死的盯着丁宁的面容,似乎要在他的脸上盯出两团血花出来。

“这剑招并非是你所创,既然是流传下来,我要知道便有无数可能,而且这不重要。”

丁宁迎着申玄噬人般的目光,摇了摇头,淡淡而带着强大自信地说道:“关键只在于我比你想象的要强大,而我越是强大,你我之间的合作就越是有意义。”

“要将这…东西斩碎么?”

厉西星也终于恢复了平静,他看着身体依旧在不停颤动的诡异中年男子,原本想说要将这人斩碎么?然而犹豫了一下,他还是觉得这不能用“人”来形容。

不管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他都依旧觉得无比的危险。

若不是丁宁在此,如果是他和胡京京到了这里,他所做的选择将会是将这名中年男子和紫玉巨树全部斩得粉碎。

“他们来了。”

丁宁摇了摇头,看着一方的山壁轻声的说了一句,然后动步示意他们所有人跟上,包括沉默不语的看着他的申玄。

然而他却并未走向那口井,而是绕向了紫玉巨树的另外一侧。

这口井的背面。

石粉和青色草汁混合成流瀑的山道上,缓缓出现三道身影。

第七十七章 必须死

申玄跟在了丁宁的身后,然而还未看清那三道身影的面目,只是感知到顾淮和战摩诃身上的气息,他便自嘲般的笑了笑,冷漠的看着丁宁的背影轻声说道,“还怎么杀?”

丁宁平静的轻声道:“还是有机会。”

“我可以相信你,我也可以继续我们的约定。”

申玄沉默了一息的时间,冷漠的眼眸里突然再次出现了一些狂热的意味,这狂热的意味就像是自他的灵魂深处燃起,“只是要拼命,自然有可能会死…我需要你回答我先前的那个问题。”

这祖地里面的一切都太过神秘和强大,只是从外面的山道上进入这里,便如同隔了许多个春秋,分外的漫长,以至于厉西星和胡京京此时有些想不起申玄所问的到底是什么问题。

然而丁宁却十分清楚。

他转过身认真的看着申玄,道:“其实大秦王朝被遗忘的不只是商家,还有李家。你应该知道,商家和李家才是真正让大秦王朝强大起来的最大功臣。”

申玄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体内的真元却是震动了起来。

丁宁看着他,接着说道:“我可以让你做李家做的事情,而且绝对不会让你枉死。”

“李家是什么?”

胡京京忍不住问道。

她知道商家,但是却从未听说过李家。

“李师?”厉西星看着丁宁问道。

胡京京大吃了一惊,“李思?”

“也可以说是那个李家。”丁宁看着无比吃惊的她,轻声说道,“李相的思是思索的是,那个师是师尊的师。李师是那个李家的下人。那个李家现在已经没有了。”

“李相只是那个李家的下人?”胡京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商家变法,而李家修法,重刑而治,窃者挖鼻割耳。国富民强但积怨太深,所以和商家一个下场。”厉西星看着完全无法理解的她说道,“在商家之前,李家便成了平息怒火和积怨的牺牲品。”

这些事情早在元武初年就开始被慢慢遗忘,隔了十余年的时光,胡京京这样的少女根本无法想象,她也还想不明白丁宁说李家和申玄有什么关系,然而申玄此时却是莫名的笑了起来,“有幽朝的免死金牌一样的东西么?”

“会有,但律会大于免死金牌。”丁宁没有丝毫犹豫,看着他说道。

申玄看着丁宁平静的眼眸,笑了笑,笑得很奇怪,但是他不再说什么,只是抬头看着那三道已经清晰的身影。

丁宁也不再看他,抬头望向已经走落谷底的顾淮等人。

他的目光依旧平静异常,然而和很多人不喜欢他一样,顾淮也是无端的讨厌了起来,蹙起了眉头。

只是第一个开口的不是他,而是在乌氏国拥有至高地位,却又背叛了乌氏国的大巫。

“何其幸,多谢!”

战摩诃认真的对着丁宁躬身行礼,致谢。

丁宁颔首回礼,却是不和他对话,转眼看向微蹙起眉头的顾淮,认真地问道:“我是不是必须死在这里?”

顾淮微微一怔,突然有些同情,但瞬间又化为微嘲。

他看着丁宁,微嘲地说道:“你太过聪明,而且就连我都没有想到你竟然能够带着他们到达这里,而且面对方才那种连我都未必抵挡得住的剑意还能活下来,和你的这些表现相比,续天神诀和她的一些感受,都变得有些不重要。”

丁宁平静的面容有些改变,不是惊恐,而是和他一样带起了些许的嘲讽之意,“当初你们一定要设法杀死那个人,是不是也是如此?并不只是因为权势,而是因为他太过优秀和强大,强大的令你们感到危险,感到根本不可能逾越?”

顾淮的面容上笼上了些寒意,但是他没有掩饰,只是淡淡道:“就如上古的许多龙族自然灭亡一样,天意大势都不允许足以将任何人为食,没有天敌的东西存在。”

“只是因为这样?”

丁宁笑了起来,“所以根本不用在意友情,甚至是兄弟情谊?”

顾淮冷笑了一声,他不再回答。

对于他而言,以丁宁此时的身份和处境,他根本不需要也不屑于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胡京京却是愤怒的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她从一开始想明白了乌氏国这名强大的修行者,或者说和昔日天凉有关的这名强者其实和郑袖早有勾结,所以才借以这场战争开启这处祖地。但她直到此时,才通过两人的对话彻底明白为什么丁宁一开始就问顾淮那样一句话。

只是因为太过忌惮,因为丁宁太过优秀,顾淮就不容许丁宁活着离开这里,这在她看来太过无耻。

“申大人?”

顾淮没有看她,在他看来胡京京这样的弱小修行者也根本不需要他浪费任何心神,他只是看着丁宁身旁的申玄,颔首问道。

申玄没有任何的动作,只是冷漠的站着,也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只是这种不言不行,便表明了他的态度。

顾淮嘴角的冷嘲之意更浓了些。

“难道你还觉得能够保他能活,然后从他的手里得到续天神诀,便能够回长陵再有一番风光?”

他看着申玄,说道:“即便有那种可能,你觉得以现在的处境,你做得到么?”

“嫉才,借力,无耻。”厉西星的声音在此时响了起来,“灵虚剑门的宗主,也不过如此,连我都觉得羞耻。”

积少成多,这些人的态度,到了此时,让顾淮骤然愤怒起来。

然而也就在此时,丁宁平静的声音却又响了起来,“既然这样,今日你会第一个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丁宁的身上。

顾淮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