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何文渊。昨天他们来我家的书肆搬书,结果不小心撞翻了门口的书架,从里面捡到了一本昭明太子的诗集,他就说我爹爹是私藏禁.书,把他抓走了。”沈妱此时离得徐琰极近,心急之下,竟是跪在了地上,“那书绝不是沈家之物,还请殿下明察。”

“阿妱快起来!”徐琰大惊,顾不得腿上重伤,单脚立在地上,俯身便把沈妱捞了起来。

沈妱抬起脸,不期然的,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有泪珠滑下。

昨天的惊慌失措,整夜的焦虑难眠,经了这一场骤雨,忽然就化作了泪珠。她努力的忍住眼中的晶莹,声音里满含祈求,“殿下会主持公道的,是不是?”沈家力微,蒋家不敢擅动,她又不是什么手眼通天的人物,面对这样的大事,能做的只有请徐琰帮忙。

“会!当然会!”徐琰哪里禁得住这般模样,一伸手便将她圈进了怀里,轻轻拍着她柔弱的脊背,安慰道:“不用害怕,有我在,必不会叫沈先生受冤。”

他这话就像是最有效的定心丸,沈妱轻轻的点了点头,心里的慌乱淡了许多,一时也想不明白刚才怎么就哭了出来。

她抽了抽鼻子,低声问道:“殿下怎么受伤了?严重么?”

“不碍事。”徐琰如今是单腿站立,那腿上其实也有伤,只是不显眼罢了。这会儿有些站立不稳,便向后一靠坐在榻上,拖了个绣凳到旁边,让沈妱坐了,问道:“究竟怎么回事,细细说来。”

沈妱不放心的瞧了瞧那负伤的腿。

堂堂战神,当朝亲王,好端端的怎么会伤了腿?

不过徐琰不说,她自然不能探问,何况当务之急乃是沈平的处境。

沈妱当即收敛心绪,将吴函如何发现禁.书、何文渊又是如何咬定沈平罪名的过程说了,道:“此事漏洞百出,何大人却一口咬定是我爹爹私藏禁.书,当时就下令拿人。殿下明鉴,沈家若是藏有禁.书,又怎会容人在书楼中肆意往来?更别说是把禁.书放在醒目的书架上,任由人散落在地。”

徐琰闻言皱眉,点了点头,却将身子往后一靠,默然沉思。

沈妱想了想又补充道:“当时我和朱筠大人都想为他辩解,可父亲不让。”

“沈先生不让辩解?”徐琰诧异。

沈妱点头道:“是啊,我想分辩的时候,他用很凌厉的眼神阻止我。朱筠大人想说话的时候,也被他打断了。”

徐琰便“嗯”了一声,继续沉思。

第47章 仗势欺人

沈妱顺着徐琰的思路想了想,道:“要么是何文渊已有万全的法子扣死我爹的罪名,要么…他这般行事就只是做个样子。 ”她忽然灵机一动,“按理,这等事情该讲求证据确凿,可他只粗粗看了人证物证就认定罪名,更未详细推敲,这根本不符合他素日的行事!”

——她在庐陵多年,父亲在书院、姨父是布政使,对于学政这一系的官员还算有些了解。

这位何文渊以前虽然不如薛万荣显眼,却也是这上头的二把手,行事十分谨慎。那年武川的科场中曾有人被搜出夹带纸条,他都细细查问,待证据确凿后才惩处了那考生,怎么今日却如此仓促?

甚至有种,故意蛮横定案,要叫沈家急着洗清罪名的感觉?

“那他为何要这样做呢?”相对于开解安慰,这个时候徐琰更喜欢循循诱之,叫沈妱自己想通关窍,也就不怕她情急出错了。

沈妱又是一怔,忽然就想起了之前朱筠所提出的问题——何文渊为何要明目张胆的诬陷沈平?

如果沈平“私藏禁.书”的罪名只是个幌子,如果他并没想真的把沈平的罪名坐实,那么何文渊挑起此事,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当时父亲冲她使的眼色,截断了朱筠帮着辩解的话语…他难道已看透了这后头的缘故?

徐琰也不着急,从旁边的高脚小案上倒了茶递给沈妱,道:“昨日出了这事情,你们是如何处理的?”

“母亲去蒋姨妈家求助,朱筠大人回去找朱世伯了。”沈妱答道。

“蒋大人向来都照拂沈家,这回他是怎么说的?”

“他叫我们稍安勿躁,不可擅动。”

“这就是他的高明之处了。”徐琰一叹,沉声道:“因为按照何文渊的打算,沈先生只是个诱饵,这本诗集最后指向的,就是你的姨父,蒋文英。”

“真是如此?”沈妱一声低呼,呆呆的看着徐琰。

刚才坐在玲珑山馆书桌旁的时候,有那么一瞬,她也往这方面猜过,只是不敢确信,因为若此事是真,那它牵扯的可就不是一本禁.书这么简单了——

蒋文英是什么人?武川省的布政使,据说可能要入阁的人!把他跟昭明太子的禁.书牵扯在一起,那意味着什么?

若沈平“私藏禁.书”的罪名只是为了引出蒋文英这条大鱼,那么沈家必然卷入漩涡。何文渊哪来的胆子给蒋文英挖坑,他的后面会是谁?若是蒋文英一步走错,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

成者王,败者寇,从云端跌入尘泥的例子比比皆是。

种种猜测叫人畏惧,可这里头明显也有不合情理的地方,所以当时她也只是猜测,却很快否定。猜测难定之下,便来求见徐琰,想讨个主意。

如今经徐琰提出,她才觉得惊骇,尽力让声音平静,将当时的疑惑道出,“就算他们料定了蒋姨父会出手帮助沈家,那又怎样?插手过问一件明显是冤情的案子,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若他们得逞了,单凭这件事妨碍不到蒋姨父;若他们漏了馅儿,追究其禁.书的源头,反而会祸及自身。这么算来,不是得不偿失吗?”

外面响起叩门声,却原来是那婆子已熬了姜汤进来。

徐琰叫沈妱先喝了姜汤温暖身子,解释道:“一旦蒋文英插手此事,不管沈先生的罪名是否属实,何文渊必会将此事上达天听,到时候不管是何情由,蒋文英定然招来大祸。”

“为什么!”沈妱大惊。

“因为那不是别的禁.书,而是昭明太子的诗集。”徐琰目光陡然有些飘忽。

“昭明太子…”沈妱咀嚼着这四个字,指尖忍不住蜷缩。

那是十二年前震惊朝野的大案,如今经他的口轻飘飘的提起,却总叫人心生畏惧。

“昭明太子是皇兄平生大忌,连我都不敢提起,任何人,触之即死。”徐琰的声音很低,“当年昭明太子文名冠绝京师,深得文人的赏识,其中就包括当今的内阁首辅江阁老。蒋文英是江阁老的爱徒,如今他为一个私藏昭明太子禁.书的人辩解,不管事情始末细节如何,这事一旦传到皇兄耳中,那么蒋文英的仕途,怕是要就此断送。”

“皇上他当真…会因为这样的理由就罢了蒋姨父?”沈妱不敢置信。

堂堂二品大员,只因为和十二年前的一个“罪人”有了拐弯抹角的关系,就要断送仕途?哪怕他本就无任何错处,只是为一个蒙冤的人主持公道?

徐琰却十分确信,眸中有冷嘲流过,“怎么不会。”

他的生母崔太妃是惠平帝的养母,徐琰出生时,十九岁的惠平帝已开府建衙,徐琰是从小跟着他长大的,兄弟感情最为亲厚。虽然惠平帝登基后有颇多猜忌顾虑,但同为长在皇家的男儿,徐琰对惠平帝的了解,依旧要胜过那位母仪天下的皇后。

昭明太子之案虽然久远,却始终是惠平帝心里最阴暗、最不欲人知的秘密,任何有关的风吹草动,都足以叫他紧绷神经。

当初因为疑心太师对昭明太子还有怀念之心,惠平帝就能毫不犹豫的将他贬谪出京,蒋文英又算什么?不过是个颇有才能的文臣而已,再多的赏识,也抵不过心中阴暗的忌惮。

屋里一时沉默,只能听到外面刷刷的雨声肆虐,像是要穿透窗户纸,破窗而入。

因为徐琰身子强健,屋里并无任何取暖之物,值此深秋大雨之时,屋里便显得寒凉。沈妱本来就淋了雨,虽然腹中有一碗热腾腾的姜汤垫着,但她裙角鞋袜早已势头,这时候只觉得脚上冰凉。

“冷么?”徐琰瞧她脸色变了,有些担心,“这湿鞋袜不能再穿着,我叫人去你府上取干净衣裳,你先换了,等雨停后再回去。”

沈妱也怕自己着凉,给沈夫人添麻烦,闻言倒是没有异议,等徐琰喊人进来吩咐过后,她才小心问道:“那么殿下,如今我家该怎么办?”

“这件事不是你能把握得住的,还是该听蒋文英的意思,不可妄动。沈先生考虑得没错,宁可他暂时认了这罪名,也决不能把蒋文英牵扯进去,包括朱筠,也该停手。”

“可若是放任不管,一旦爹爹的罪名定下…”沈妱踟蹰。

“放心,蒋文英不出手,他们就不会急着定案。”

虽是这么说,沈妱心里却还是很没底,惴惴的绞着衣袖,忧色未减。

徐琰忽然一笑,在她耳畔低声道:“放心吧,就算他们要开案审理,还有我呢。”

“殿下难道就不怕?”沈妱黑白分明的眼睛瞧着他,分明也有担忧。

“我晓得分寸,不会触及逆鳞。何况要洗脱沈先生的罪名,也未必要我亲自动手。”他瞧着沈妱,看见她的眼中燃起亮光,那一瞬间,她似乎又有了生机,变得灵活生动起来。

他忍不住伸手触到她的脸颊,忽然笑了笑,仿佛深秋寒凉的雨中忽然漏出一抹温暖的阳光,“沈妱,认真想想,嫁给我如何?保你万事不愁。”

徐琰的话锋转得太快,沈妱顿时愣住了。

两个人距离太近,近到呼吸可闻,他的眼睛近在咫尺,叫她避无可避。屋里明明凉飕飕的,沈妱却忽然觉得脸上发起烧来,她望着徐琰,几回张口都不知道说什么,只是那绯红的颜色一直蔓延,从脸颊到嫩白的耳根,再到细腻的脖颈。

“殿…殿下…”她忍不住往后靠了靠,如同无措的小鹿。

其实上次徐琰造访,跟沈平提起婚事,也算是用力推了沈妱一把,叫她不得不想清楚些事情。这会儿若不是有沈平的事情压在心头,沈妱兴许真能跟他好好谈谈,可惜时机不好,她如今脑袋混乱、情绪不稳,实在不宜节外生枝。

徐琰眷恋的在她脸颊逗留片刻,道:“那日我去府上拜访沈先生,你也知道吧?”

沈妱愣愣的点头。

“我跟沈先生提起了婚事,他说要问过你的意思才肯答复我。”他忽然欺身靠近,如同战场上刚厉的狼逼近跳脱的白兔,眼中光芒跃动,“其实你应该知道,就算沈先生想把你许给别人,我也会去抢亲的。”

“啊?”沈妱分不清他这是认真还是玩笑,忙道:“殿下你不能这样!”

“怎么不能?”徐琰好整以暇的笑,和最初那个威仪正经的“端王殿下”判若两人。

沈妱惊诧,窘迫着一张脸,不无叹息的道:“殿下是亲王之尊,名冠天下,不应当是仗势欺人的啊!”堂堂战神,抢什么不好,居然去抢亲?这也太掉赫赫威名、尊贵姿态了!

“偶尔仗势欺人也不错。”徐琰玩味的瞧着沈妱,同样在她眸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要不然,眼睁睁看着你跟别人走?”

沈妱被他堵得无话可说,且她目下实在没心情跟徐琰探讨这个,只好闭嘴。不过被他这样近的盯着,她只觉得浑身局促,脸上*辣的,连忙借着倒茶的机会起身走远,又踱步到窗边瞧那瓢泼的大雨,那丝丝凉风钻进来,倒把脸蛋上的烧退了下去。

徐琰依旧坐在榻上,目光落在她的背影。

心底里,是一种陌生的温柔。

第48章 暗涌

沈妱拿指头拨着窗台边缘,耳边是刷刷的雨声,好半晌才喃喃道:“这样的大雨,也不知道牢里冷不冷。 ”

这声音虽然夹杂在雨声之中,到底没能逃过徐琰的耳朵,他瞧着沈妱的背影,不免叹息——

原想着逗一逗她,能叫她暂时忘却忧愁,谁知道这一转眼,她的心思就又跑回去了呢?

也罢,毕竟是未经风雨的小姑娘,心里没有底,担忧父亲的处境也是常事,开解怕也无用。

好在这时候侍卫已经从玲珑山馆取了沈妱的衣服回来,将石榴精心打好的包裹交给外面的婆子。那婆子回禀了一声,徐琰便让她带着沈妱去厢房里换衣裳。

石楠在外早已等得心焦,陪着沈妱进了厢房后连忙问道:“姑娘,端王殿下怎么说?”

“和蒋姨父说得一样,叫咱们不要轻举妄动。”

虽然是同样的结果,但是听过徐琰详细剖析,沈妱理清其中利害关系,倒是比先前更安心了些。

两个人换了衣裳出来,外面的雨势已然小了许多。

影斋的院门敞开,长史大人引着一名郎中走了进来,想必是给徐琰治伤的。

那郎中进去后屋门便又关上,好半天没有动静,沈妱等了会儿,心里又记挂着沈夫人,怕她一时着急行止出错,便跟长史说了一声,先告辞走了。

回到家里的时候,沈夫人尚未归来,沈妱也不知道她这时候是去了哪里,只好耐心在玲珑山馆等着。

一直到向晚时分,沈夫人的马车才进了府门,沈妱闻讯赶过去,恰好在正院外与她相遇。

沈夫人脸上忧色不减,母女俩吃饭时细说今日之事,沈妱才知道她前晌在朱家,后晌去了蒋府。蒋文英那里虽然没有直接插手此事,却还是叫人暗暗探了动静,而后叫朱筠的父亲出面,对沈平加些照拂。

这一整天,何文渊那里没有任何动静,倒像是忘了沈平“私藏禁.书”这碴事情,只是府衙那边例行的走了两道程序,看着像是要立案审理的模样,只是还未有定论。

沈夫人愁眉不展,“今儿同你姨父说了些话,我瞧他的意思,是不会插手这事儿了。朱筠倒是想法子去跟你爹说了句话,你爹叫他也不要插手,神神秘秘的,真是叫人怎么都看不透。”

——沈平的案子还未开审,罪名尚未落定,今日蒋文英又隐约跟沈夫人提醒过几句,沈夫人倒是没有昨天的那么焦急了,只是眉目间的忧愁仿佛凝固住了,怎么都抹不开。

沈妱听了,倒也不觉得意外。

蒋文英能坐到今天这个位子,靠得绝不仅仅是运气和江阁老的提拔,他的洞察力和判断力也是异于常人的。

这件事上他的想法恐怕是跟徐琰相同,只是徐琰能对她细说利弊,蒋文英则不好对外人挑明情由罢了。

这时候的蒋文英恐怕也是焦头烂额——

有人想拿昭明太子做引子,引他入觳,就如同在他面前挖了一道沟壑,且云封雾绕的,一个不慎,恐怕就是万劫不复。这可不是小事。

母女俩渐渐镇定下来,这一晚倒是睡得沉,消尽疲惫。

深秋的月高悬在空中,清冷透亮,到得后半夜,却又有乌云堆积起来,渐渐遮了月光星芒。

留园四周寂静无声,暗沉的夜色笼罩下,有三四个黑影如飞进入园中。

影斋里的灯一直亮着,有人站在里面,往窗上投了长长的身影。

“五麟教局势已定,静缘已稳住了大局,牢牢握住教主之位,请殿下放心。鹤长老失利后带人投奔夜秦,黑鹰应变很快,已经跟了过去。”顾安将手中封着火漆的信函呈上,“这是目下教中势力的单子。失踪的人里面,已有人在临江王那里露出了踪迹,不过咱们人手有限,不敢跟得太紧。”

“临江王只在其次,秦雄那里如何?”徐琰恢复了如常的冷肃态度。

顾安道:“目下还没有人与秦雄联络,想必藏得很深。不过据韩六的消息,秦聡已经折而向西,暗中往泰宁去了。”

“哦?”徐琰微感意外,“秦聡不是护送秦夫人一行上京了?”

“出城时确实如此,不过出了庐陵后,秦聡便暗中往泰宁去了,那些人由秦愈护送。”

“倒真是沉不住气了。”徐琰嗤笑,转而道:“沈平昨日被何文渊带走了,说是他私藏禁.书,我今儿才得的消息。”

“沈家?”顾安一惊,立马道:“此事是属下失职,请殿下降罪!”

“也不能怪你,所有人都调去了泰宁,难免有疏漏。”徐琰瞧见顾安的脸色渐渐现出些苍白,便叫他先坐了,道:“不过何文渊这一番折腾,倒是帮了咱们。”

顾安虽然不明白徐琰所指,却还是笔直的坐在那里,静待吩咐。

徐琰想了想,道:“去查一下何文渊最近往来的人,若是跟秦雄有来往,便召他来留园,禀报征书的进展。”

顾安应命,却还是疑惑道:“何文渊应是魏王的人,秦雄虽然藏得深,却一直都在为太子效力,他们两个怎么会有勾结?难道是设计哄骗何文渊,想借他的手给魏王发难?”

“秦雄这回未必是针对魏王。”徐琰沉吟。

以秦雄的作风,如果真要出手,必然是筹谋布划许久,出招就要见血的,不会像现在这样雷声大雨点小,陷入僵局。更可能是何文渊要出手,秦雄则是推波助澜,若是挑起了江阁老和魏王之间的火,太子自然是能收渔人之利的。

他的语气中有几分笃定,“据我推测,魏王若是直接对江阁老出手,容易引起皇兄猜忌,所以才会叫何文渊出手,以沈平做引子诱蒋文英出手,再把火引到江阁老身上。”

手指缓缓扣着桌面,徐琰的声音愈发沉稳,“但昭明太子事关重大,魏王如今在京城鞭长莫及,何文渊的本事也有限,他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拿昭明太子做文章,怕是背后有人撑腰。在武川地界,会借便为难蒋文英的还能是谁?不过这事奇怪,还需查证。”

这一通解释下来,顾安当即想明白了,起身道:“属下这就去办!”

徐琰又吩咐道:“妥善安排受伤的人,这两日外围防卫可以松一些。再叫长史进来。”

顾安领命而去。

虽然这回介入五麟教的事情,令徐琰手下不少人负伤而归,但刺探情报的线还是没断。

他麾下众人打探消息的本事本就不可小觑,对付秦雄那等老狐狸或许还要费些功夫,要查探何文渊的事情,却不算太难。这一夜安排下去,到了第三日清晨,所有的结果都已经摆在了徐琰的案上。

影斋里人语寂寂,徐琰瞧着案头那几张薄薄的结果,眉头皱起——

探查的结果与他的推测相符,何文渊近日确实与秦雄来往颇多,那本书他也是通过秦雄的手找到,而后指使书院那位吴函出手,栽赃给了沈平。

不过根据之前徐琰的推测,秦雄应该只是顺水推舟,顺手帮个忙,把江阁老和魏王之间的水搅得更浑一些罢了,可根据下线的回报,秦雄找寻这本昭明太子的诗集,竟然远在何文渊与他共谋之前!

所以这并非秦雄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了?

他早就知道魏王会这样出手?或者魏王这次指使何文渊出手,根本就是秦雄暗中推波助澜的结果?亦或者,就算没有何文渊,秦雄也会拿这本昭明太子的诗集做什么文章?

徐琰坐在窗边,万千思绪纷至沓来,只觉脑中昏重。

他前些日子负伤,除了腿上的外伤外,其实还有内伤。

五麟教僻处西陲,那里密林丛生、异草遍布,多有外界不曾了解的毒草毒虫,这回徐琰亲赴西陲,被对方煨毒的刀剑所伤,当时着实惊险了一阵。虽然后来静缘立马送了解药,然而身子还是受损。

他向来身子强健,又有高明的大夫调理,因此不曾表露出来,可身子到底虚了点。

恰逢这两日深秋气温骤降,经了两场寒雨,竟叫他受了风寒,虽然症状并不严重,可这不时的头疼昏重实在恼人!

他已有多年不错染过风寒了啊!

徐琰懊恼的揉着眉心,头昏时思绪也无法理清,他便命人往香炉里添些醒神的香。那婆子为难道:“殿下,韩先生吩咐了,病愈前不可用香。”

“无妨。”徐琰头都不抬,依旧将那几张薄纸翻来覆去。

那婆子已经伺候了徐琰许多年,到底还是有劝说的勇气,苦口婆心的道:“殿下若是头疼,且先歇歇,待会再瞧吧?若是用香,恐怕反而好得慢,耽误了时间呢。”

徐琰颇有些不耐,一抬头,却瞧见长史老头走了进来。

“殿下。”长史老头躬身,嘴边竟然噙着笑意,“朱筠和沈家姑娘求见。”

沈妱?徐琰一喜,道:“请她进来。”随手将那几张薄纸收起,瞧着身上没什么失礼的地方,便往那窗口一站,便推窗望外,等她进院。

那婆子见他不再提焚香之事,连忙识趣的退了出去。

过不多时,沈妱便由人带着进了影斋。

第49章 守护

九月底的天气渐渐冷峭了起来,窗外那一丛秋菊未败,枝头的叶子却已稀疏,格外添了疏旷味道。

朱筠依旧是锦衣长衫,冠带博然,旁边沈妱穿一袭白底撒花的软罗裙,外头罩一件银红洒金的披风,脖子一圈儿出了细细的风毛,往那太阳底下一站,衬得脸蛋儿愈发细腻白润,身姿愈发娇俏玲珑。

徐琰心中没来由的便生了喜悦,随手拿了件外衣披着,大步出了屋门。

外面虽然偶尔有冷峭的风掠过,到底天气晴朗,日头和暖。

院外青松苍柏掩映,间杂几株老柳树,偶尔有枯黄的树叶打着旋儿落下来,如翩然坠落的蝴蝶,轻飘飘的从她发边飞过,若即若离,有种不可捉摸的温柔。

沈妱在那从秋菊旁驻足,屈膝问候道:“见过殿下。”

后面朱筠也行礼道:“见过端王殿下。”

“免礼。”徐琰扫了朱筠一眼,目光到底是忍不住挪到了沈妱身上,“有什么事么?”

“贸然求见殿下,还是为了家师的事情。”朱筠拱手。

后头沈妱也应和着点头,沈妱眉目间笼着忧愁。

她才刚送走了前来探望的董叔谨等人,因为挂心还被羁押候审的沈平,等朱筠来沈家的时候,便忍不住提出来留园,向徐琰讨个主意。

朱筠毕竟初入庐陵官场,面对这滩浑水也不敢擅动,虽然不喜徐琰看沈妱时那眼神儿,到底是不敢怠慢师尊的事情,赶忙来了。

可如今一瞧徐琰这神态装束,虽然矫健英姿如旧,到底面带不足,想必是病还未愈,有憔悴之态。

沈妱有些内疚,想着人家金尊玉贵的人,看前两天受伤那样子,想必正在做什么要紧的大事。如今他伤还没好呢,自己却又跑来给人家添乱,实在是…

这一内疚,她便忍不住抿了抿唇。

徐琰走过去站在她对面,瞧着小姑娘犹豫的模样,觉得十分可爱。

他倒是不在乎沈妱添乱——在处于困境时能想着来向他求助,表明沈妱还是信任他的。何况能帮心爱的小姑娘解除烦忧,高兴都来不及呢!

不过旁边站着个朱筠,且他有意无意的站近沈妱身边,叫人不爽。

徐琰带他们进入偏厅,当即有人奉茶,他往上首一坐,向朱筠道:“进展如何?”

“府衙里的消息,家师的案子后天就要开堂审理了。”朱筠端坐在那里,面上却已添了忧色,“据下官所知,这件事是秦大人亲自过问了的。”

“秦雄?”徐琰稍稍觉得意外,转念一想,又是恍然——

何文渊虽然倒向魏王,但论他的能力,其实也只是平平,不止处事手腕平庸,更是欠缺胆魄。拿沈平这件事来说,他打着诱蒋文英入局的算盘,可一旦蒋文英那里稳住了阵脚,何文渊可就没什么主意了。

沈平被羁押的这两天,何文渊的态度始终模棱两可,必是担心偷鸡不成蚀把米,没胆量下猛剂。

而秦雄就没那么多顾忌了,把沈平的案子摆上台面,若是能引得蒋文英出手,自是中了下怀;若是蒋文英沉得住气,那也只是何文渊吃亏罢了,与他无关。

倒是打得好算盘!

他唇角微动,目光落到朱筠身上,“依你之见,当如何应对?”

“下官并无良策,故此贸然求见殿下,还望殿下能指点一二。”朱筠坦诚不讳。他虽能猜到些蛛丝马迹,到底没有徐琰那样打探消息的本事,摸不清这件事背后隐藏着的门道,自然是不敢轻易出手的。

“静观其变。”徐琰举杯将茶一饮而尽,面色笃定。

朱筠道了声“多谢殿下。”心底里尚且犹疑。

徐琰与朱筠非亲非故,对他自然是不会上心的,能点拨这点就已经是格外优待了。不过转眼见沈妱眉间忧愁未解,不由一顿。

“明日我会去趟府衙,十日之内,沈先生必能平安归来。”他看着沈妱。

“当真?”沈妱与朱筠异口同声,惊喜溢于言表。

徐琰点点头,而后向朱筠道:“我还有些话要跟沈妱嘱咐。”

这就是下逐客令了,朱筠知情知趣,虽然觉得徐琰留下沈妱未必藏有好心,然此时的头等大事乃是救沈平脱困,当下绝无二话,起身告辞走了。

剩下个沈妱留在厅中,激动得笑不拢嘴,她双手捧着茶杯,抑制不住的在厅里走来走去,“殿下是说真的吗?我爹爹十天之内就能回来?可以安然无恙吗?”

徐琰好笑的看着她,“不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