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校理这么多年最为勤勉能干,这么老实的一个好官员突然病了,或许朝中体恤,所以宽宏放下一些案子,好以示宽宥?”周夫人说道,又问什么病。

好似这个解释最合理,也不是没有前例,朝廷优待士大夫,所以那些年长的官员在皇帝面前还能被赐坐。

“什么病却不知,已经被拉走了,探望的人都还没回来呢。”周老爷说道,再说他自己还顾不上自己呢,也没心情打听谁得了什么病。

“不过,哈,那那些背后算计我的人可真是白忙了。”他忍不住捻须笑了声,“那真是好算计不如好运气了。”

正迈进门的周六郎听到这句话,看着屋中团坐欢喜又迷惑怔怔的家人,神情有些复杂,嘴边浮现一丝苦笑。

错了,其实到底是再好运气,也斗不过好算计。

“父亲。”他唤道,迈步进门,跪坐下,看着周老爷等人,“我有话,要和你说。”

虽然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但可以一多半确定事情其实并没接到消息时那么危急。

是家里妇人孩子不懂事夸大了事情,还是别的什么?

周老爷迷迷瞪瞪,但到底是心事放下一半,吃了一碗茶,又看着亲人子女们关切的形容,屋内灯火点亮,夏日的宁静的夜晚抚平了焦躁不安迷乱的情绪。

“六郎来了,坐吧。”他带着几分笑点点头,“这段日子吓坏你了吧?”

周六郎还没说话,几个小娘子嗤了声。

“父亲真是多虑了,哥哥哪里能被吓倒。”她们意有所指的说道。

还有心情博美人欢喜呢。

“这些话不要说了。”周夫人制止说道。

对外人怎么都行,但自己家人不能互相气怨愤之心。

“我有些话想单独跟父亲母亲说一说。”周六郎说道。

周老爷和夫人对视一眼,周夫人想到什么,神情微变。

“六郎,你父亲才回来,什么事重要什么事不重要,你可要分清。”她沉脸说道。

该不会那小贱婢这些日子又撺掇六郎什么了,此时就要迫不及待的说。

“孩儿知晓。”周六郎施礼说道。

兄弟姐妹们都退了出去,屋中的丫头仆妇也回避,屋子里只剩他们三人。

“父亲,刘大人得了风疾。”周六郎开门见山说道。

风疾?

那可真是糟了!

得了这种病就完了,不过是拖日子罢了。

“真是,刘大人这么一个好人,怎么得了这个?”周夫人一脸可惜又合手念了声佛,“就该让那害你父亲的歹人得才是。”

周六郎失笑。

“母亲这次算是心想事成了。”他笑道。

周夫人有些不解。

“什么心想事成?”她问道。

周六郎看着父母,深吸一口气。

“母亲不奇怪我这几日被禁足,为何还能清楚知道刘大人得了什么病吗?父亲去了官厅都不知道呢。”他没有回答,而是问道。

“你禁足,你的小厮下人一个比一个自在呢。”周夫人哼了声,当母亲难道不知道?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是,我的小厮一直在探听消息,探听有关刘大人的消息。”周六郎说道。

周夫人还要说什么,一直听着的周老爷神情微微一怔,似乎明白什么,抬手制止周夫人。

“你是说,是他?”他问道。

第六十三章 细说

是他?

他又是谁?

周夫人愣了下,但看了看丈夫儿子,没有再开口。

“娇娘治过两个病人。”周六郎却没有回到,而是突然说道。

果然要说这个女人!

周夫人顿时大怒。

“那傻儿又要做什么?”她喝道。

“母亲,她不是个傻儿,你我才是,刘校理才是。”周六郎亦是喝道。

这大约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如此和母亲说话。

周夫人被喝的神情惊愕,张口不成言。

“儿无礼了,还请母亲父亲,好好的听我说完,说完之后,再做定断。”周六郎冲母亲施礼说道,抬起头,“娇娘治过两个病人,从陈家得了一座宅子,从童家得万贯钱。”

这些事他们都知道,说这个做什么?

周老爷夫妇微微皱眉,但没有再开口。

“童家这万贯钱,母亲还想要过来替她收着。”周六郎接着说道,“只是被她拒绝了。”

周夫人面色铁青。

“..她拒绝是因为,她把钱花了。”周六郎不给母亲说话的机会立刻接着说道,“她,买下了一个酒楼。”

酒楼?

周老爷一惊,这女子,倒有些生钱的打算,只是,她一个弱女子家,怎会开酒楼?这不是胡闹嘛!

而一旁周夫人则想到什么,呀的一声坐直起了身子。

“太平居!”她失声喊道。

太平居?周老爷倒不熟悉,他离京时还没听到这个名字呢。

“很有名吗?”他问道,看妻子如此惊讶的神情。

“很有名..”周夫人喃喃说道,又看着周六郎竖眉,“还没说骗我!”

周六郎没有理会,接着说。

“…之所以开太平居,要说到再早些时候。”他说道。“刚把她从陈家强接来的时候,有一次,我带着她去吃饭。”

那个时候。天天带着这女人出去跑,不知道私下瞒着她还有多少事!

且待你都说完。再算帐!

“那时京城外神仙居过路神仙才兴起。”周六郎说道,“我便带她去。”

“那也是应该的,自己家姊妹,她又是初来京城,什么都没见过,见识见识也好。”周老爷说道,又问。“她吃得高兴吧?”

周六郎笑了笑。

“高兴不高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神仙居的东家和厨子很高兴。”他说道,“因为那个过路神仙。是程娇娘。”

周老爷夫妇愣了下,有些没听明白。

“过路神仙的来历,父亲母亲想必都知道了吧。”周六郎说道。

那是自然,当时他们一家也去吃过的,过路神仙的来历就在神仙居墙上大字画着写着呢。

说是遇仙。不过,谁会当真。

“的确是真的。”周六郎说道,“只不过不是神仙,是人。”

他说到这里,转头向外喊了声。

“曹管事!”

门便拉开。曹管事低头进来,跪坐施礼。

“将当日你和陈四老爷接娇娘进京前,最后一个落脚歇息吃饭的事将给老爷夫人听。”周六郎说道。

曹管事应声是,将那日的事细细讲来。

周老爷夫人本不是蠢人,听他讲完,再想周六郎说的话,心里多少明白了,只是惊讶不敢信。

“原来,是她?”二人惊异说道。

“也没什么稀奇,她原本就好食。”周六郎摆摆手让曹管事退了出去,接着说道,“母亲不是派人去江州打听娇娘的事,那仆妇回来说了,当初在程家,就是因为半芹做的一手好点心,闹得家里起了口角,半芹来咱们家后,也不过了了,又一再说技艺都是娘子所授…”

只不过没人信罢了。

一个痴傻十几年的人

周六郎吐口气。

“…还有近处的,陈相公家的黄雀。”他接着说道,“如果有心,去问一问也便知道,正是娇娘在他家时做出的。”

“那个傻儿,竟然…”周夫人忍不住喃喃。

“她不傻。”周六郎再次说道。

“她不傻?”周老爷想到什么坐直身子,说道,“那过路神仙,为什么白白给那神仙居?”

白白?

周六郎嘴边一丝说不上滋味的笑,摇摇头。

“因为,神仙居东家认了个干亲。”他说道,看着周老爷,“刘校理。”

刘校理?

这话题又转回最初刘校理身上了。

周老爷夫人听的更有些怔怔,但似乎又明白些什么,至于到底是什么,却又抓不住头绪。

“后来神仙居搬到城里,就把原来的地方卖了,程娇娘就拿着童家给的钱买了下来,改为,太平居。”周六郎说道。

这傻儿竟然背着他们不声不响的做了那么多事?

周老爷夫妇有些怔怔。

怪不得那些时候她常常出去。

“然后,又做豆腐,她的程家豆腐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太平豆腐。”周六郎接着说道。

太平豆腐!

周夫人再次一脸惊愕坐直了身子。

“太平豆腐又是什么?”周老爷问道。

怎么他离开京城不过二三个月,怎么好像天上一日人间十年都不认得了?

“是钱…好多好多的钱”周夫人喃喃说道。

世间的事和人,都是用价值来衡量的。

好多好多钱,这么一描述说,周老爷就明白了。

这女子做的食肆酒楼竟然打响了名声。

真是太意外了。

“这么大的事,你怎能瞒着我们?”他皱眉说道,“她自己一个女子家守着产业,岂不是要被人夺了去?”

“对啊,她一个人怎么管的过来,真是没良心,把咱们当什么呢?”周夫人也气道。又看周老爷,“你回来了正好,我也管不得她。你去和她说,那太平居咱们来管。小孩子家的懂什么,瞎胡闹。”

开什么玩笑,哪有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握着如此大的产业的?

“母亲,听我说完,你再决定去跟她要还是不要。”周六郎说道,看着周夫人神情复杂。

“怎么?我要不得吗?”她说道。“要是没有我家,她那些产业能保得住?”

别说一个孤女了,多少家里父母妻儿俱在,却因为死了男人。亲族也好外人也好,就如同红了眼的狼寻机侵吞了他们的家产。

这种事,京城每日都有发生,毫不稀奇,已经到了令人淡漠无视的地步。

少年人。不知世道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