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里的将官自然听到这声响。其中几个年长的神情复杂。

“果然是年轻人能鼓动士气。”有人说道。

“钟将军到底年轻啊。”也有人慢慢说道。

一雪前耻这种话也敢这样轻易的说出来。

前耻,前任造成的耻辱吗?

姜文元可还没走呢,也还没定论呢,就这样大咧咧的无视脚踩,好吗?

“长不错,说的也好听,就看看干的怎么样了。”有人捻须说道。

大街上将官士兵们不断的跑过。各自集结。

从牢房里放出来的刘奎只换了身衣裳就跑出来,连脸都没顾上洗。

有人在身后叫住他。

刘奎回过头看到一个少年郎君骑在马上,马上装备齐全,这是中等将官们才能有的装备,啧啧看看这刀这矛枪还有三个弓弩…

那少年将官伸手拿出两个递过来。

刘奎愣住了。

“这是范江林托我给你的。”周六郎说道,“一个是徐棒槌的三石弓。一个是朝廷新配置的神臂弓,至于怎么用,你可以去弓弩阵那请教。”

刘奎怔怔的接过,不待他说话,周六郎纵马而去了。

“站住。把弓箭留下来。”

“军中没有给你配发弓箭吗?谁让你用这个的?私配器械,乱军纪,给我拿来。”

“呸,没听过有好兵器不让用的,不让军中花钱这等好事还有人嫌弃的。”

“好兵器?好兵器放在你们的手里就是糟蹋,拿来,我说有就有,你敢不听上官将令?如此目无尊长,谁人敢用?让你们做役丁都不能!”

刘奎握紧了手里的弓,闷闷一刻视线才落到另一架弓上,神臂弓?什么东西?

“拿神臂弓来!”

有人高声喊道。

伴着这声喊,原本位于城门的一排弓箭手立刻退了下去,另有一排举着弓弩的兵丁站过来,日光下可以看到他们的弓已经上了弦。

位于城门下沟壕里的刘奎回头看去,又看了看放在一旁的弓弩。

“不就是重弩吗?”他嘀咕道,将手里的刀握紧,“朝廷这是又被那个贪财想富贵的家伙忽悠了?前几次的教训还没吃够吗?”

他嘀咕声未落整个人绷了起来,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那里一大波集结的蕃军正慢慢逼近,马蹄震得整个地面都在发抖。

刘奎放下手里的刀,来抓弓弩,迟疑一下,自然拿起了徐棒槌留给自己的那把弓,对准了前方,心中默默的计算着。

棒槌,看好了,我用你的弓怎么杀贼

再近些..

再近些…

隆隆的鼓声就在这时震响了耳膜,这是进攻的鼓声。刘奎下意识的就随着鼓声射出了手中的箭,但旋即他便回过神。

“干什么?”他愤怒的喊道,扭过头,“新来的小子吓傻了吗?这他娘的能射中鸟…”

他的喊声戛然而止。看着头顶着如雨飞掠的箭矢。

脚下传来的有节奏的震动忽的乱了,惨叫声在前方如雷般滚滚而起。

刘奎呆呆的看着前方如同被收割的麦稻一般齐刷刷的从马上跌下的蕃贼。

这么远…这么力强

击鼓声未绝,耳边嗡嗡的弓弦声相合,刘奎昂起头,看着头顶上似乎一直未间断的箭雨。

这么快…这么密集

刘奎浑身发抖,扔下手中的弓,抓起一旁的神臂弓,有些慌张的踩空了几次脚蹬,心中暗恨自己没有认真的听那弓弩阵兵的讲述。

耳边已然有欢呼声响起。

“娘的!”刘奎恨恨的骂道,看着本来要逼近的蕃军似乎流水般的开始后退。越发的焦急,“给老子留点!”

他吼叫着将手中上好箭的弓举起来,狠狠的扣动。

龙谷城里,姜文元已经在自己私宅的厅堂里坐了很久了。

“姜大人。”门外有人大步走进来,声音带着几分不耐烦。“可以起程了吧?”

姜文元神情木然。

“再等等。”他说道。

那人吐口气,又走近几步。

“还等什么?”他问道。

姜文元不说话,放在膝上的手紧紧的攥起。

他不信,他不信,老天爷都不让他走,这些人怎么能让他走!

“报!”

外边传来高声的呼喊。

“.大捷大捷.钟将军收复两堡三寨”

这喊声传进来,姜文元的脸色顿时变白了。他猛地坐直身子,身子前倾要听清楚。

但喊声却远去了。

是听错了吧?是幻觉吧?

屋中的人已经疾步出去了,不多时又进来。

“露布飞捷,姜大人,钟将军一战大胜,西北可稳。”他微微一笑说道。“你可以安心了。”

可以安心了

姜文元颓然坐回去,似乎被抽干了力气。

“是因为那个神臂弓吗?”他闷声问道。

屋中的男人嗤声笑了。

“大人,这话说的,自然是因为钟将军指挥得当。”他说道。

姜文元也嗤声笑了,站起身来。

“走吧。”他说道。抬脚迈步,走到院子里,又停下脚,“那个神臂弓是范江林献的?”

男人含笑点点头。

“是范军监。”他加重语气说道。

范军监。

姜文元觉得有些滑稽,又觉得有些恍惚,他不由回头看院落。

三年了…

还以为能住的久一些呢

怎么会这样呢?到底是怎么成这样的呢?

“你别后悔!”

耳边少年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难道就是因为当初没有核查这几个死兵丁的功赏事?就因为这个?

“姜文元,你别后悔!”

姜文元闭了闭眼转过头迈步而出。

姜文元还在路上的时候,西北大捷的消息已经通过急脚递报到京城,一路上高喊着捷报穿门过街,让街市都沸腾起来。

临街的一间酒楼里,高凌波忍不住向下看去,清楚的看到疾驰而过的信兵。

“…大人,你要为我们家老爷做主啊。”

面前几个年长或者年轻的男子们还在唠叨。

“我家老爷这是被人嫉恨栽赃污蔑才至此的,这件事跟他是无关的…”

高凌波点点头又摇摇头。

怎么能叫和他无关呢?只要坐上了这个位置,便一定成了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想要无关是不可能了,能做的就是不给人留下拔出自己的机会,但偏偏姜文元留下找个机会了,虽然这个机会说起来本是那么的可笑。

屏退姜家的人,高凌波缓步走出来,沿着楼梯慢行。

他又想到了陈绍,心里终于肯定陈绍是真的变了。

陈绍学会用上了一些不便见人的算计,比如在西北鼓动安排的那些手段,学会了跟皇帝以退为进闹请辞的把戏,还会说煽情的话来哄皇帝.

这些陈绍以前从不会干的事.

他是什么时候变了的,又或者说,他是听了谁的变了的?

难道是…江州傻儿?

这个江州傻儿吗?

是因为一个酒楼,就无声无息的将刘校理弄的生不如死,如今不过是几个死了的兵丁的封赏,逼死了一个当事官员还不够,非硬生生的死咬着毁掉了一个经略使的江州傻儿吗?

多大点的事啊,至于吗?而这一切听起来是不可思议别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事,她不仅想了还做到了,且还轻轻松松,举重若轻.

这个江州傻儿!

“徐茂修!”

“不对,不对,范石头最好!”

“你懂个屁!茂源山五人里徐棒槌最精妙!”

喧哗声让高凌波猛地停下脚步。什么?

茂源山?怎么还有人提起呢?没完没了了吗?又这徐茂修是什么东西?

“官人,您不知道吗?那茂源山五壮士的墓前立了碑文了。”身旁的知客大声说道,眉飞色舞,“这徐茂修范石头徐棒槌范三丑徐腊月便是这五壮士的名字”

听着这知客顺畅熟络的报出这名字。高凌波难掩惊讶。

怎么这几人的名字也变得如此的人尽皆知了?

光一个茂源山还不够吗?

“那碑文上的字,精妙无比,如今满京城的人都涌去看呢,那些人说,说,比且停寺的字还要好…当得起天下第一…”知客眉飞色舞的大声说道。

天下第一!

高凌波愕然。

好,好,果然是光一个茂源山还不够,果然一群市井小民间说书流传还不够,还要读书士人大夫们牢记不忘!终还要五人留名人颂念!

好个江州傻儿!高凌波眯起眼。

“…看就是这几个字而已…但是城里的人都疯了”

“…官府不得不派人把那墓地围起来。那程家也派了人守墓呢,要不然只怕要被人偷了去…”

“…别逗了,谁会偷人的墓碑啊..”

“…谁会偷?我告诉你吧,我看了这字我都想偷,别提那些恨不得日日守着墓碑的那些人了…”

“..连博阳郡主都亲自去看了。看完了回去哭了呢…”

“…气的?”

“什么呀高兴的,说这辈子能见到如此碑文值了…”

耳边的窃窃私语不断,然后有人轻声咳嗽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