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箙深吸一口气,施礼起身告退走出来。

对,我去问,帮她嘛,有什么问不得的!

念头越发坚定。周箙的脚步也不由加快。

我去问她,问她。

周箙出门的时候,秦弧已经吃过半芹捧来的一杯茶。

夏日的厅堂敞开着,换上了纱窗,与窗外的绿竹红花相映,廊下喂的鸟儿啾啾鸣叫。

“这件事拖虽然是个办法,但到底不能解决根本。”秦弧说道。

“也未必。”程娇娘答道。

秦弧笑了笑。再次端起茶碗吃了口。

“其实,我应该劝说你嫁给周六郎。”他忽的说道。

程娇娘抬眼看他,坐在一旁轻轻打扇子的半芹也看过来。

“可是,我有些说不出口。”秦弧一笑说道,“因为我觉得,这次可能就是真的了。你真的就会嫁了。”

“婚嫁有什么可假的。”程娇娘摇头说道。

秦弧笑着应声是。

“是,婚嫁不是儿戏。”他说道,“但我总是想把它看做儿戏。”

半芹更为不解看着他。

“因为…那样的话,你的规矩就也是儿戏了。”秦弧笑道,看着程娇娘。

什么规矩?半芹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边秦弧已经似乎不容她们多想的继续说话了。

“程娘子,如今这个时候,不如规矩改一下吧,因为涉及到的人位高权重,周家与你结亲并不是最合适最好的,但我家可以,我秦家可以将这件事周全,且不需要自损。”

他一口气说出,看着眼前端坐的女子。

“这次的事,不如还是由我来出面吧。”

“出什么面?”程娇娘问道。

这话问的秦弧倒是一怔,又有些失笑,没听懂吗?怎么可能,那好吧,就说的更清楚些。

“你对我有救命之恩,你和我家结亲,这是合情合理的佳话,就算太后平王不喜,最终不能失了情理,更何况还有我秦氏一族”他认真说道。

话没说完程娇娘摇头,虽然没有出声打断,但秦弧自己停下了话。

“是为这件事啊。”程娇娘这才说道,含笑施礼,“郎君不用费心了,这件事真的不用在意。”

还是这样

秦弧看着她。

这女子端坐在眼前,这样的场景对他来说已经不陌生了,甚至算下来能与她如此相处的最多的人就是他了,游过船,赏过灯,观过舞,赏过花.

可是为什么又觉得很陌生,不管哪一次这样相对而坐,都好像是第一次一般。

那么近,那么远。

“好,娘子需要我费心了,再说。”他笑道。

程娇娘含笑再次施礼道谢。

秦弧的马儿从门前疾驰而去,走到街口的周箙勒马停下,看着没有看到自己的秦弧而过。

原来他来这里了。

是不是又想到什么法子了?

不过看着样子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念及如此,周箙又催马上前,才走了两步又猛地勒住马,面色微微惊讶看向前方。

程娇娘的门前又有人来了,夏日的日光下下马的年轻人穿的简朴,但却依旧让人一眼注目。

那人下马抬头,虽然看不清形容,但能感觉到那轻松自在,他轻快的抬脚迈上台阶敲响了家门,门很快打开了,人迈进去了.

他怎么来了?

哦,他什么时候回来了啊?

周箙的视线不由扫过街上,人流如织叫卖声喧喧,但以他的敏锐可以看到四周人群里有些犀利气息的人散布着,将程家宅围了起来。

“郡王殿下!”

看着站到院子里的晋安郡王,原本听了小厮禀告不信的半芹惊讶的喊道。

“您怎么来了?”

大步走过日光,站在树影斑驳下的晋安郡王展颜一笑。

“我当差回来了。”他说道。

真是奇怪,这个宅院是他第一次来,但怎么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不对不对,怎么能这样说,应该说是熟悉的感觉。

晋安郡王心安点点头,目光看着眼前的女子和婢女。

因为人熟悉,所以物也熟悉。

“当差回来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啊?”半芹咦声说道。

“出了那么丢人的事,还好意思大张旗鼓?我都恨不得挖个地洞从城外进来。”他说道。

半芹被逗笑了。

“什么丢人的事啊?殿下。”她笑道。

“你这小婢,看来跟那个多嘴聒噪的半芹也一样了,这种我意气风发去说服山贼结果几乎命丧山寨靠着一根烟花得以侥幸逃命的丢人事,为什么还非要我说出来?”晋安郡王皱眉说道。

半芹笑的几乎直不起腰。

“那不丢人。”她说道,“侥幸也不是凭空就能得的,你当得。”

赞誉的话已经听了很多了,但当这你当得这三字传入耳内,他的笑容还是忍不住从心底溢满散开。

“殿下今日来,是要我们娘子与你做贺吗?”半芹笑问道,一面引路做请。

今日来,听到这三字,晋安郡王似乎想到什么收住笑,肃正了神情。

“不是。”他说道,“我今日来是想和你说一件事。”

已经走到廊下的程娇娘转身看他。

“我想说的是。”晋安郡王上前一步,看着她,“程昉,你嫁我可好?”

半芹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又似乎没听到,有些怔怔的看着院中站立的年轻人。

第九十六章 可好

程昉,你嫁我可好?

院子里陷入了安静,看着小婢女露出惊讶的神情,晋安郡王便又迈上前一步。

“程昉,你嫁我可好?”他又说了一遍,落落大方轻松自在。

他真的是在也在说这句话。

看来晋安郡王也知道高家用太后逼亲的事。

半芹收回神,神情有些复杂。

她惊讶的并不是这句话,这几日来这种话已经有三个人说过来了,当然,不管是高家也好秦十三郎还有周老爷也好,他们说的都迂回婉转。

不管怎么样,这么多人都是惦记娘子,想要为她解围的,这是值得高兴的事。

程娇娘微微一笑,施礼道谢。

“殿下费了心,这是小事无须”她说道。

“你想什么呢。”晋安郡王打断她,笑道,“这怎么能是小事呢?”

这当然不是小事。

半芹心内叹道。

“你忘了吗,我以前说过,你要成亲的话,我帮你打听挑选。”

在厅堂里坐下,半芹捧茶退到一边,晋安郡王接着说道。

那是三年前了吧。

半芹听着都有些恍惚,那时候自己刚又回到娘子身边,程家和周家谋算娘子的亲事,当听到娘子落落大方说出的时候,那趴在墙头的少年人也落落大方认真又热情的说出那句话。

“你如果拿不定主意,或者不好打听,就来问我,我给你打听的清清楚楚,保证让那些做媒的人骗不了你。”

“我记得。”她说道。

“我认真想了,想来想去,挑来选去,觉得…”晋安郡王笑着说道,“还是我最合适。”

“谁都合适。”她说道。“些许小事,无须费心。”

“程昉,我不是来帮你的。”晋安郡王说道。

半芹抬头看过来。

不是吗?

“当然,我知道你这段议亲的事。”晋安郡王接着说道。“知道有好些人想要与你结亲,所以,我认真的想了想,其实他们合适还是不合适,好还是不好,都不用我来判定的,是你自己来判定来做主的,毕竟日子是你自己过的。”

程娇娘看着他微微笑,没有插话。

“这是你的事,你自己能做主的事。又哪来的帮忙啊。”晋安郡王笑道。

程娇娘含笑再次施礼。

“所以,我是来提亲的。”晋安郡王接着说道。

半芹有些愕然,觉得自己脑子又糊涂了。

所以说,她还是听不懂他们说的话嘛。

“我得知这一段的事后,想来想去。最终想到的是我自己。”晋安郡王说道,看着眼前的女子。

夏日正午,日光明亮,但再明亮的日光落在她身上,也好似被匿起了光芒变得柔和。

她的穿着似乎从来不变,不管是初识的那一晚,还是现在。都是素色的齐胸的襦裙,冬日的话外边会罩着一件深色罩衣,天热则是一件薄纱半臂。

没有任何首饰,粉淡施唇微点,墨黑的乌发一根旧木簪高挽,侧边插着一把银梳。简朴的还不如身旁的婢女。

她端庄的站着,姿态连宫里最好的宫妇都挑不出错。

她始终这样站着,就算那一夜山谷狼群围攻下篝火边的她也是如此,就这样安静的淡然的站着,看着这世间好的坏的。险恶的美好的,得到的失去的…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句话,他就心内安宁无比。

这世上有两个人希望他别难过,一个已经失去了,再也回不来了,这一个就要变成别人的妻,从此以后站在她身边的男人再也不能是自己…

那真是不敢也不能想象的事。

晋安郡王再次迈上前一步。

“想我自己与程昉结亲,而不是别人,是我。”他伸手抚上自己的心口,认真的说道,“方伯琮想与程昉结亲。”

方伯琮想与程昉结亲。

一旁的半芹怔怔中又有些恍惚。

她以前从来没有想到过女子说亲会是这样的。

如花年华,十里红妆,那是女子们一生最好的时刻,说起亲事,女子们有娇羞躲避的,有爽朗期盼的,父母们有郑重难以抉择的,有认真挑选的,也有对养成的女儿们不舍的,更有对成人的子侄欣慰的。

但这理所当然人尽皆知的事却一件也没有在这娘子身上发生。

她的亲事,交易的,掌控的,博弈的,被逼迫的,陷入困顿的,就连那些来表达求娶意思的,也都是分析着现在将来会如何应该如何。

没有欢喜没有欣慰没有不舍,只有惊慌畏惧忐忑算计进退计较合适。

我自己,想要与程昉结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