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什么?”袁崇武喝问。

“听说那慕家七公子诡计多端,竟是使诈将穆将军骗至小山河。指使手下对着穆将军大肆羞辱,等谢将军带着兵马赶到时,就见穆将军被他们悬在树上,赤着上身,身上就没块好肉。”

袁崇武闻言,心头自是怒意滚滚,拳头亦是握的死紧,只沉声道;“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

说完,袁崇武将心头的火气按压下去,只对着孟余吩咐道;“你去传书文斌与长风,要他们尽管凝神对付慕家,守住烨阳即可,不必领兵赶往汉阳。”

“是。”孟余俯身领命。

屋中又是沉寂了下来,诸人皆是脸色沉重,未过多久,就听一声;“报!”

“元帅,凌家军派来使者,候在城外求见元帅!”

传令兵声音刚落,众人的脸色俱是一变,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只不过诸人与凌肃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却从未见凌家军派过来使,此次自是怎么也猜不出凌肃此举,究竟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袁崇武心神一凛,面上却依旧是喜怒不形于色,只沉声道;“打开城门,命使者进城。”

“是!”

未几,就见一位玄色衣衫的年轻男子,随着岭南军士兵走进了府衙。正是凌肃身旁的幕僚。

“小可参见元帅。”见到袁崇武,年轻男子十分有礼,顿时俯身拜了下去。

“先生不必多礼,”袁崇武一个手势,道;“请坐。”

“小可不敢。”年轻男子拱了拱手,开门见山道;“小可今日奉侯爷之命前来,只为与元帅商议一事。”

“先生有话请说。”

“不瞒元帅所说,汉阳城被元帅守得固若金汤,侯爷久攻不下,不免焦躁,更兼之双方死伤惨重,这般下去,只不过是让一些别有用心之人坐收渔翁之利,是以,侯爷思索良久,终是命小可前来,与元帅商议休战。”

“休战?”听得这两个字,屋子里的人俱是哗然,孟余最先反应过来,只俯身在袁崇武耳旁轻语了一句;“元帅,凌肃为人阴险,他的话委实不可相信。”

袁崇武不置可否,只望着眼前的来使,沉声道;“除此之外,凌家军还说了什么?”

“元帅果真是快人快语,侯爷的确有说,若元帅若想休战,须得体现诚意,不妨将自己的爱姬与亲儿,与小可一道送出城外,待侯爷见到元帅的爱姬与亲儿,自是能知晓元帅的诚意,侯爷定是会从汉阳撤兵,若违此誓,天理难容。”

诸位岭南军将领听了这话,脸色顿时不忿,可想到如今日益危殆的战局,却又说不出旁的话来,只得齐齐向着袁崇武望去。

“你们凌家军,除了会拿女人和孩子做文章,就没其他本事了么?”蓦然,就听一道男声响起,这声音十分清朗,隐约还透出几分稚意,诸人循声望去,却见此人正是一脸愤然的袁杰。

见到儿子,袁崇武眉心微蹙,只道;“大人的事,小孩不要插嘴,下去。”

袁杰却并未退下,而是一步步走到袁崇武面前,望着周围的岭南军将领,那一双眸子炯炯,最终仍是落在了父亲身上,一字字道;“父亲,你敢不敢告诉在座的叔叔伯伯,凌家军的人为何要你爱姬?”

124章将身子养好,咱们才能要孩子

袁杰话音刚落,岭南军诸人皆是一怔,夏志生只道;“少帅何出此言?”

袁杰依然是紧紧的望着主位上的父亲,眸心渐渐浮起一抹痛楚,哑声道;“父亲,这一屋子的叔叔伯伯,都是为了你卖命,跟着你出生入死的兄弟,孩儿斗胆问你一句,你敢不敢和他们说实话,姚氏到底是什么人?”

袁崇武一语不发,一双眸子黑如夜空,只笔直的望着眼前的儿子,袁杰在父亲的目光下,心头不由得开始发憷,可一想起白日间在后院听见的那些话,心头顿时又悲又愤,不可抑止,当下却也不曾回避,迎上了父亲的视线。

“少帅,眼下大战在即,你还是先回府候着,莫要让元帅分神。”孟余见状,遂是匆匆打了个哈哈,上前将袁杰一把扯住,作势便要让人将这孩子送回去。

岂料袁杰却是一把挣开了孟余的手,走至凌家军使者面前,道;“凌肃既然将你派来要我父亲的姬妾,那他有没有告诉你,姚氏究竟是谁的女儿?你们凌家军里,到底谁才是她的父亲?”

这一语言毕,岭南军的人顿时大震,就连孟余的脸色也是变了,只对着袁杰喝道;“少帅不可胡说,你怎能将夫人与凌家军扯上干系?”

“我没有胡说!”袁杰厉声道;“这是我亲耳从姚氏口中听来的,她的父亲是凌家军的人!她生怕咱们知道,可父亲明知她是敌军的女儿,却还一直待她宠爱有加,一直帮着她瞒着我们!”

这一语言毕,岭南军诸人皆是愣住了,孟余与夏志生对望了一眼,俱是从彼此眼底察觉到那一抹惊惧。

屋子里静到了极点,就连一根针落在地上,亦是清晰可闻。

袁崇武面无表情,依旧是端坐于主位上,魁梧的身躯笔挺似剑,只盯着袁杰的眼睛,沉声道了句:“说完了吗?”

袁杰双眸赤红,见父亲如此,心头更是火起,一字字道;“父亲明知姚氏的身份,却一直将她留在身边,孩儿竟是不知,父亲竟已被她迷惑到如此地步!凌家军害死我军无数,就连孩儿年幼时,也曾与母亲和弟弟一道被凌家军的人掳去,这才和父亲分别七年,您…您这样,又如何对得起岭南军惨死的士兵,又…怎么能对得起母亲!”

那最后一句话,近乎歇斯底里,字字泣血,袁杰终究只有十三岁,这一段话说完后,眸中早已是满含热泪,只觉满腔的仇苦与愤恨无处倾泻,早已将母亲素日里的告诫抛在脑后,竟是当众质问起父亲。

袁崇武闭了闭眸子,将胸口的怒意压下,只对着一旁的士兵吩咐道;“将他带下去。”

男人一声令下,顿时有士兵上前,架住袁杰的身子,袁杰哪里肯依,兀自在那里乱挣,口口声声道;”我不走!”

孟余上前,一手扶住了袁杰的身子,眸心则是向着袁崇武望去,哑声道;“元帅,不知少帅所说,是否属实?”

孟余刚说完,所有人的眼睛一道投在了袁崇武的身上,那一双双的眼睛里既有迫切,又有惊骇,更多的却是无边无际的茫然,似是怎么也不曾想到,自家元帅的枕边人,竟会是敌军的女儿!

“真相究竟如何,还望元帅告知。”夏志生走至中央,对着袁崇武深深行下礼去。

“真相便是她是我袁崇武的妻子,仅此而已。”袁崇武声音清冷,一双眸子更是利如刀刃,对着诸人一一看了过去,凡事与他对视者,无不觉得心口一寒,俱是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眼下大战在即,本帅没心思和你们商讨家事,至于袁杰,口出狂言,扰乱军心,带下去以军棍处置。”袁崇武声音平稳,不高不低,寻不出丝毫喜怒,袁杰闻言,更是觉得悲愤莫名,即使被士兵架住了身子,却依旧是口口声声的在那里道父亲偏心,袒护妖姬云云。

待袁杰被士兵押走后,袁崇武只觉心口处涌来一股痛楚,这便是他的儿子,用七万人的生命所换来的儿子,也是他冒死从敌军手中救回来的儿子。

袁崇武唇角勾出一抹极淡的苦笑,唯有眼底,却是渐渐浮起一抹悲凉。

“回去告诉你们侯爷,用女人和孩子去换取太平,岭南军做不出这种事,还请他死了这条心。再有,”袁崇武说到这里,略略顿了顿,方才说下去;“袁某还有一句话,烦请先生转告给侯爷。”

“元帅请说。”

“就让咱们各凭本事,在战场上见分晓。”袁崇武看着凌家军的使者,这一语言毕,使者的脸色便是微微一变,隔了片刻,方才道;“还请元帅三思,不要为了个女子,而…”

“我意已决,送客。”袁崇武大手一挥,打断了使者的话。

那使者终是不再多言,临去前拱了拱手;“若元帅当真要拼个鱼死网破,凌家军上下十万大军,自是会竭力奉陪,告辞。”

待使者走后,诸人向着主位望去,却见袁崇武坐在那里,面色极为难看,整个人都是冷锐到了极点,如刀似剑一般,让人不敢多言。

“接着议事。”男人的声音冷冰冰的,听得他这副语气,只让所有人都是将喉咙里的话给吞到肚子里,连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晚间,姚芸儿等了许久,也不见袁崇武回来,她披了件衣裳,刚想着去院子里向着首守夜的仆人去打听一番,岂料刚下床,还未曾走的几步,便见袁崇武披着月色,步履沉重的走了进来。

“相公…”姚芸儿瞧见他,便是舒了口气,赶忙迎了过来。走近了一瞧,才发现袁崇武的眉宇间满是深深的倦意,让她看着心口就是一疼。

袁崇武将她揽在怀里,低声斥了句;“怎么还没睡?”

“我在等你。”姚芸儿抬起小脸,望着自己的夫君,就连声音也是轻轻发颤;“相公,我都听说了,昨日袁杰去了府衙,向着孟先生和夏老他们说我的父亲是凌家军的人,是不是?”

“是谁告诉你的?”袁崇武眉心皱起,喝问道。

“府里已经全传开了…”姚芸儿心头难过,映着月色,就见她那张小脸满是惶然,袁崇武心头不忍,只伸出手将她的脸颊捧在手心,道;“你别多想,无论外间的人怎么说,都别去理会,眼下你能将身子养好才是最要紧的,记住了吗?”

姚芸儿见他每次见到自己,总是不忘嘱咐她要养好身子,心下便有些疑惑,只昂起脑袋,小声的说了句;“相公,你为什么总是要我养好身子,我的身子不好吗?”

袁崇武想起那日汉阳城的大夫与自己所说的话,心里便是发紧,只将姚芸儿箍在怀里,低声道:“傻瓜,只有将身子养好了,咱们才能要孩子。”

姚芸儿闻言,脸庞便是微微一烫,她将脸蛋埋在男人的胸膛,想起自己那个未出世的孩子,眼眶便是发酸,差点儿落下泪来。

“相公,我听嬷嬷说,你让士兵打了袁杰三十军棍,这是真的吗?”姚芸儿从他的怀里抽出身子,问起了旁的事来。

听姚芸儿提起袁杰,袁崇武的神色便是微微一黯,颔首道;“不错,是我下的命令,要士兵打了他三十军棍。”

隔了良久,就见袁崇武面露无奈,又是继续说了下去;“这孩子自幼不在我身边长大,小时候随着他母亲颠沛流离,受尽了苦头。即使如今跟着我在军中,我却时常忙于军事,忽略了他。”

袁崇武声音沙哑,说到这里,语气中无不是透出一抹淡淡的沧桑,愧疚之情,溢于言表。

“那这次他被打了军棍,你可有去看他?”姚芸儿轻声开口,眸子里满是不安。

袁崇武点了点头,道;“这个自然,只不过…”男人淡淡苦笑,“他并不愿意见我,我去看他,他将我关在门外,倒真是小孩子脾气。”

话虽如此,袁崇武却是心知这个孩子做事焦躁轻狂,心胸狭隘,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姚芸儿,始终是心怀怨怼。身为男儿,终究是难成大器。

姚芸儿不知该说什么,听他提起自己的儿子,心里却还是有些难过。虽然她一直告诉自己,那是他的儿子,他身为父亲,疼爱孩子是天经地义的事,可见他提起袁杰时,眉眼间一派的温和与歉疚,她的心里却还是有些酸酸涩涩。

袁崇武见她小脸黯然,心里自是疼惜,只将她柔软的身子揽在怀里,抱着她向床上走去。直到安顿着她睡着,袁崇武方才离开了后院,马不停蹄去了城楼,亲自监督城楼的布防。

凌肃大军依旧是不分昼夜,对着汉阳城猛攻,袁崇武已是一连数日不曾回府,这一日,姚芸儿正坐在院子里缝制衣衫,却听前院传来一阵喧哗,丫鬟的声音若有若无的传来,隐约只听得几句,似是有人要往后院里闯。

125章只要他们能撤兵,我愿意去

姚芸儿将袁崇武的衣衫搁下,刚站起身子,就见一个少年男子一手挥开了丫鬟,向着里院横冲直撞的走了过来。

正是袁杰。

两人刚一打个照面,姚芸儿心里便是一个咯噔,望着眼前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少年,只不知该怎么面对才好。

袁杰也不说话,就那样站在那里,双眸阴沉沉的,冷冰冰的看着姚芸儿。

“少帅,元帅曾说过,夫人身子不好,没有他的允许,谁都不能来的…”那丫鬟焦急不已,碍于袁杰在军中的地位,声音也是极其细微的,袁杰自是不会理会,看也不去看她一眼,只望着姚芸儿,终是开口道;“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姚芸儿不知为何,每次见到安氏母子,总是打心眼里的觉得自卑,此时即使只面对袁杰,心里却依旧如此,纵使他之前在烨阳时曾当着诸人的面羞辱过自己,可想起如今大战在即,袁崇武已是忙得昏天暗地,自己实在不愿让他分心,心里竟也暗暗希冀着,能和袁杰好好说几句话,不要闹得那么僵才是。

“小亭,劳你去给少帅倒杯茶来。”姚芸儿对着丫鬟吩咐,待小亭退下后,姚芸儿望着袁杰,指了指一旁的凳子,轻声道;“先坐一会吧。”

袁杰双眸炯炯,隔了片刻,却是道了句;“若是按着年纪,我应该喊你姐姐。”

姚芸儿听了这话,一张小脸顿时一白,只觉得十分羞窘,不由自主的低下头去。

袁杰自她身旁绕过,走到凳子上坐下,淡然出声;“我娘嫁给父亲时,比你还要小上几岁。”

姚芸儿知晓袁崇武十六岁便成亲,想必安氏当年也不过是十四五岁,的确是比自己如今还要小的。

姚芸儿默默的站在那里,只觉得一颗心绞在一起,竟是无颜去瞧眼前的少年,甚至连抬头去看他的勇气都没有,恨不得地上有条地缝,可以让自己钻进去。

袁杰望着她窘迫的一张脸蛋,那双眼睛亦是水汪汪的,心里不由得暗道了一声狐媚,只道;“在我面前你用不着摆出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我今天来,只是为了告诉你,凌家军逼得父亲把你交出去,只要把你送出城,凌肃便会退兵。”

姚芸儿闻言,顿时怔在了那里,惊诧道;“凌家军的人要相公把我交出去?”

听得她那一声“相公”,袁杰便是觉得刺耳,当下遂是冷哼一声,道;“凌家军的人为何要你,你自己心中有数,我真不知你究竟是使了什么手段,能将我父亲迷惑成这个样子,竟是让他宁愿折损兵将,也不愿将你送走!”

姚芸儿心头乱的厉害,清秀可人的瓜子小脸,此时也是惶惶然然的,没有一点儿血色。

“凌家军的人已经围住了汉阳城,攻势一阵比一阵厉害,岭南军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父亲若在不愿意休战,只怕城破的日子,已经不远。你自己想想吧。”

袁杰说到这里,便是站起了身子,刚要起身离开,却见姚芸儿仍是俏生生的站在那里,微风吹起她的衣角,虽是荆钗布裙,却是柔美到了极致。

她也不知是想些什么,就连袁杰站起身子,她也没有发觉,唯有一颗心柔肠百转,拧成了一团。

“既然你的父亲是凌家军的人,我真不懂你何苦非要留在我父亲身边,做他的小妾?”袁杰眉头紧锁,似是真的不解。

“我…”姚芸儿嘴唇嗫嚅,刚说了一个字,便是说不下去了。

“你若真的为父亲着想,就离开他,回凌家军去吧。”袁杰见姚芸儿的眸心已是泪光点点,知她心中已是有所动摇,当下便是趁热打铁;“再说你已经生不出孩子了,就算留在我父亲身边,也是永无出头之日。”

这一句话好似一声惊雷,炸在姚芸儿耳旁,只让她的脸庞再无丁点血色,颤声道;“你说什么?”

“汉阳城的名医,和夏爷爷都说你伤透了身子,往后再也不能生孩子了,是父亲将这些事瞒了下去,没有告诉你而已。我奉劝你一句,有我母亲在,你就算留在岭南军里,这一辈子你也只是个妾,还不如回你父母身边,你听清楚了吗?”袁杰声音森冷,一字字都好似一把利剑,要在姚芸儿的身上割出好几个窟窿,女子的脸色惨白胜雪,只喃喃开口;“我不信…”

那三个字,是锥心刺骨的失魂落魄。

“信不信随你。”袁杰说完这句,便是转身欲走,他刚迈开步子,就见孟余行色匆匆,领着已知精骑赶了过来,甫一看见袁杰,孟余顿时道;“少帅怎不声不响的来了这里,倒真让属下一通好找。”

见一行人脸色有异,袁杰只道;“孟伯伯,究竟是出了何事?”

孟余这才瞧见袁杰身后的姚芸儿,顿时便是对着两人拱了拱手,道;“夫人,少帅,凌家军大军已是军临城下,元帅亲自领兵,这一场仗也不知是要打到什么时候,为了以防万一,元帅命属下将夫人与少帅先送走。”

“父亲要将我送到哪?”袁杰沉不住气,一句话脱口而出。

孟余只道;“城中自有密道,可一路赶至泰州,属下斗胆,还请夫人与少帅快些离开汉阳,好让元帅少些后顾之忧,能专心抗敌。”

袁杰到底是年纪小,知道父亲这般安排,定是汉阳城已到了朝不保夕的地步,当下便是慌了神,虽然强自镇定,可那渐渐青白下去的脸色,到底还是将他心底的恐惧透露了出来。

蓦然就听一道轻柔婉约的女声响起,是姚芸儿。

“等我们走后,他是不是要和凌家军决一死战?”

孟余一怔,却是半晌答不出话来,隔了许久,方才一叹道;“两军积怨已久,与凌家军决一死战,也是元帅多年夙愿。”

姚芸儿心头剧痛,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怎么也不让它们落下,她望着孟余,终是轻声开了口;“孟先生,凌家军的人说,只要你们能把我交出去,他们就会从汉阳撤兵,是吗?”

孟余闻言,一双眸子顿时向着袁杰望去,袁杰心下发虚,只别开了脸。

“属下虽不知夫人与凌家军究竟有何渊源,但凌家军的确曾遣来使者,提出休战。而他们的条件,便是要元帅将夫人与少帅交出去。”

姚芸儿吸了口气,将眼睛里的泪珠逼了回去,她摇了摇头,对着孟余道;“不用把少帅交出去,只要把我一个人交出去就够了…”

孟余怔在了那里,望着眼前孱弱纤瘦的女子,一句话终是忍不住脱口而出;“夫人,您的父亲,难道真是凌家军的人?”

姚芸儿又是摇了摇脑袋,示意自己也不清楚;“我不知道,但是只要他们能撤兵,我愿意去。”

孟余张了张嘴,却是觉得说不出话来,他心知两军如今俱是死伤惨重,无论是凌家军,还是岭南军,都是再也撑不下去了。尤其是凌家军,此番提出休战,怕也是因为忌惮西南慕家,而不得不保存实力,无论凌肃下了多大决心,却终是不能拼尽全力。

孟余沉吟片刻,终是道;“夫人,听属下一句劝,您还是和少帅先走,若此事被元帅知晓,他定是不会要您出城,若是您去了凌家军…”

不等他说完,便被姚芸儿打断;“那您,就别让他知道。”

孟余彻底怔住了。

他抬眸迎上了一双乌黑澄澈的眸子,秋水般的美丽,带着坚决与祈求,纯净的令人心惊。

他没有在说话,只轻轻叹了口气。

城楼。

凌家军的弓弩手在城下密密麻麻列成方阵,一阵阵的箭雨,间不容发的向着城楼上飞去。

岭南军的人早已筑起一堵盾牌,却抵挡不住那密集的箭雨,未过多久,便有盾牌被箭雨射穿,盾牌后的人,自是被射成了刺猬。

“元帅,这里太危险了,您将这里交给属下,您先回去。”岭南军大将守在袁崇武身旁,望着那铺天盖地的箭雨,对着男人劝道。

袁崇武却是闻所未闻,依旧是镇定自若,魁梧的身躯挺立如松,他站在那里,便等于竖起一面军旗,直让岭南军的人士气大振。

“两军交战,我身为统帅,又怎能离开战场?”袁崇武话音刚落,耳旁却蓦然听得一抹声音,那脸色顿时变了,厉声道;“是谁打开了城门?”

站在一旁的副将也是听得那沉闷的声响,显是有人将城下的大门打开,一时间,城楼上的人俱是面色大变,未几,就见一道纤弱的身影从城中走了出来,刚瞧见她,凌家军的主帅顿时一个手势,仿似生怕伤着她一般,命箭阵退下,自己则是策马上前,将弓弩手抛在了身后。

瞧见女儿,凌肃顿时下马,眼见着便要向姚芸儿的方向奔去,岂料却被追上来的参将一手拉住了身子,低语道;“侯爷小心,属下只怕袁崇武会使诈。”

126章父女相认

凌肃却是将其挥开,一双眸子一动不动的望着眼前的姚芸儿,抑制不住的向着她走去。

“孩子…”凌肃喉间艰涩,这一声刚唤完,便是伸出胳膊,欲将姚芸儿揽在怀里。

姚芸儿却是往后退了几步,一张小脸毫无血色,轻轻的道了句;“你是我爹爹?”

凌肃眼眶蓦然涌来一股滚烫,喉咙更好似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噎的他说不出话来,只点了点头。

姚芸儿垂下眸子,唯有泪水滚落了下来。

“孩子,快回来,到爹爹这里来。”凌肃见她落泪,心头便是剧痛难忍,对着姚芸儿伸出了手,轻声哄着她过来。

姚芸儿擦去泪水,她听见了袁崇武的声音,可却不敢回头。她望着眼前的凌肃,那个自称是她爹爹的男人,颤抖着开口;“只要你下令撤兵,我就跟你们走。”

凌肃闻言,刚要上前几步,孰料姚芸儿却是取下了发簪,抵在了自己的颈上,对着凌肃道;“你别过来!”

凌肃顿时站在了那里,赶忙道;“快将簪子放下,爹爹答应你,爹爹撤兵!”

话音刚落,凌肃便是一个手势,命围困于汉阳城周边的大军,尽数向后退去。

两军交战已久,双方俱是死伤惨重,而凌家军也早已是疲于奔命,纵使将城攻下,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到时候定是再无实力去与慕家抗衡。双方这般硬战,不过是两败俱伤,唯有慕家坐大,慕玉堂野心勃勃,若凌家军不能保存实力,那太后与皇帝的处境,便是十分危险。

而凌肃此时的目的,只是将自己流落在外多年的女儿带回身边,他调遣三军,也只是为的逼迫袁崇武将女儿送出来,此时既然见到女儿,凌肃自是不会再下令拼死攻城,只愿带着女儿,早日回京。

“孩子,过来。”凌肃缓缓的迈着步子,一双眸子紧紧的盯着姚芸儿,生怕她手中的簪子会伤着她,那声音暖如春风,只听得姚芸儿一怔。

她的手不知不觉间垂了下去,望着那一步步向着自己走来的男人,凌肃年逾五十,因着常年征战,早已令他的眉宇间布满了沟壑般的皱纹,与那些养尊处优的王爷军候压根无法相比,甚至就连头发也早已是双鬓如雪,扎着人眼。

姚芸儿看着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高大而苍老的男人,居然会是自己的爹爹!

凌肃伸出手,那一双手是哆嗦的,颤抖的,试了好几次,才抚上姚芸儿的脸庞,他的声音更是沙哑的不成样子,只一声声的反复道;“孩子,爹爹找了你十七年…找了你十七年…”

姚芸儿见他虎目含泪,那是一双父亲的眸子,在这样的目光下,只让人再也无法怀疑,他真的是她的父亲!是她十七年不曾谋面,谋面后却又不曾相认的父亲!

“别哭,”凌肃为姚芸儿拭去泪水,此时此刻,他很想告诉女儿,这些年她受苦了,往后,自己定是不会再让她受一丁点委屈,可望着女儿满脸的泪水,只让他的悲痛再也无法抑制,终是伸出胳膊,将姚芸儿紧紧抱在怀里。

十七年的牵挂与思念,终是凝结成泪水,从那双虎目中落了下来,打在姚芸儿的发间。

“芸儿!”蓦然,一道男声传来,只让姚芸儿打了个激灵,她转过身子,向着城楼望去。

两人隔着千军万马,遥遥相望,姚芸儿看着袁崇武被李壮拉住了身子,他挥手一掌,打在了李壮的胸口,可李壮却依然没有松手,更多的人涌了上来,死死的拦住了他。

泪水终是划过面颊,她动了动嘴唇,却没有人知道她到底说了什么。

凌肃揽过她的身子,温声哄道;“孩子,都过去了,跟爹爹回家。”

“家?”姚芸儿怔怔的唤出了这一个字,瞧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只让凌肃心疼不已,他将自己的披风披在了女儿身上,声音轻柔的如同在和一个婴儿说话一般;“对,爹爹带你回家,你是爹爹的掌上明珠,爹爹再也不会让旁人欺负你。”

凌肃一面说着,一面将姚芸儿带回了凌家军的阵营,三军迅速围拢,将父女两紧紧护住。而远处的汉阳城,城门早已是被人重新关上,至于城楼上的人,随着大军的远去,渐渐成了一个个黑点,眨眼的功夫,便再也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