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不想说,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他自己的事。旁人无权置喙。

所以大家就没有在多说什么,也没有再多问什么。

只不过,众人都静得住气,有些人却是对此无法置之不理。

这天珍眉端了果子从小厨房出来,正打算往太子妃的小书房去,路过院子里的花圃时她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就停住了步子唤对方。

“玉簪?你在那儿做什么呢?”

玉簪本是蹲在一旁,正对着花圃里的花儿发着呆。猛然听到自己被点了名字,下意识就站起身来。却因蹲的时间太长而起得太猛了些,所以头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她扶住了花圃旁边围着的一圈小栅栏方才稳住身形。

珍眉没料到自己忽然叫了这么一声会让玉簪有这么大反应,看上去是差一点晕倒了。

珍眉赶忙把手中的碟子放到了旁边最近的那张石桌上,急急地快步走到了玉簪身边,扶了她问她道:“你可还好?有没有哪儿伤到?”

“没有伤着。”玉簪缓了缓心神说道:“就是、就是刚才一个没留神蹲久了。”

说实话,身为宫人,私下里怎么着都成。可是当值的时候,大家都还是很注意形象的。毕竟是在主子们跟前当差,倘若仪态不好的话,难免会让人诟病。

如果主子是个性子好的,那自然是好。如果主子脾气不佳,看到了心生厌恶那就可不妙了。

再说了,她们服侍主子前,被教养嬷嬷们教导的规矩难道是白学的?当然是因为宫里规矩多,需要用到那些礼仪方才如此。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珍眉很是不解为什么玉簪会蹲在那儿。很显然,玉簪在那个时候正想事情。而且想的事情让她十分在意,以至于连最起码的仪态都不顾及了。

珍眉狐疑地看着玉簪,“你刚刚到底想什么呢?莫不是有甚困难罢。倘若你有甚不好解决的事情,尽管和我说。我帮你想办法。”

玉簪赶忙摇头,“没事儿。没事儿。我能有什么事儿。”

“当真?”珍眉拉着她的手细问。

“真的。”玉簪连连点头。

珍眉看她神色认真好似不在作伪,再加上珍眉自己的事情还得赶紧去做好,于是和玉簪说了几句后就赶紧去到石桌上拿了那盛着点心果子的碟子,匆匆往小书房而去。

玉簪看着珍眉进了屋,再看着小书房上的门帘来回晃动。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说实话,她自己也说不上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可是心里头就是不舒服。

玉簪正想着找点事情来做借以分散注意力,这时候就听到旁边有几个小太监在说话。

“哎,你刚才看到百草了吗?”

“董神医啊?没有没有。你找他有事?”

“没事。就是最近总也不见他,现下他也不用天天去公主府了,所以乍一瞧不见他,还觉得挺奇怪的。”

“没什么。我想着他应当是找到了外头坐馆的生意了,所以急着白天去多赚钱,这才没有留在宫里头。”

百草本就是大夫。如今说他自己找了个医馆去做事,赚些银子来,好似也没甚不对的地方。

先前问话的小太监了然地道:“或许就是这样了。”

两人说着话,渐行渐远。

玉簪回想着他们的话语,银牙紧咬哼道:“好个姓董的。原来是到外面赚黑心钱去了么?!”

她一甩袖子,当即就离开了这一处地方,往太子妃跟前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百草出门前照例给太子妃把脉看诊。

阿音昨儿晚上被冀行箴折腾得厉害,全身倦懒地不想动弹。一不小心就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身。

百草一直在等着她未曾出门去。

阿音让他把脉的时候就顺口问了几句:“最近看你总也不在宫里,想必外头有事要忙罢。那样的话,给我这样把脉许是太消耗时间了些。”

她现在才第一天就晚起了。想到冀行箴每天夜里的精力无限,她就头痛不已。

往后只怕是晚起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多。

这样的话,百草为了给她诊脉而晚走,也不知道会不会耽搁他的事情。

阿音没有问百草最近在忙什么,但想到他最近早走晚归的,想必时间也颇为紧迫。

先前她是需要静卧休息就也罢了。如今她已经回归到了正常的生活中,自然不能和那时候一样。总该多体谅体谅旁人才是。

阿音就和百草道:“这样罢。我晚上一般歇的比较晚,你白日里不用过来诊脉了。等你每日里回来的时候到我这儿一趟就好了。你看如何?”

说实话,这样的安排对百草来说着实是十分有益的。

百草笑着行礼,“多谢太子妃体谅。那就定在草民回来的时候罢。”说着,他就和阿音说了今日饮食上需要注意的事项,这便出了屋往外行。

待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了,玉簪方才嘟囔着去收起来他刚才在这儿坐着时候喝的茶。

“这人也真是的。喝茶也不喝完。太浪费了些。”

玉簪说着,走到门口把茶盏给了廊檐下候着的小宫女。她自己则回到了屋子里给阿音仔细清理着桌子。

阿音这个时候正在看万嬷嬷拿来了给小孩做衣裳的花样子。

说实话,小孩子需要的花样子和大人的截然不同。孩子们的需要突出可爱和率真来,断然不能用大人那般成熟的花色。

阿音看得仔细,却也听到了玉簪的抱怨声。于是好笑地抬眼看了看她,问道:“你看我。我的茶也不是次次喝光的。怎地不见你抱怨?”

玉簪一时语塞。

阿音笑着摇了摇头。

“不一样。”玉簪这时候说道:“东西都是太子妃的,您是主子,想怎么喝就怎么喝。他不一样。”

玉簪指着百草离去的方向,哼道:“他在这儿白吃白喝的,还不知道节俭点,忒不招人待见了。”

阿音含笑问玉簪,“你是觉得他不节俭惹人不待见,还是白吃白喝惹人不待见?”

玉簪顺口道:“都有!”

“你啊。”阿音笑道:“你素来对人宽厚,带人十分随和。唯独对百草诸多挑剔。你想你这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他那个人不好!”

玉簪说着,掰了手指在那边一样样细数。

比如百草这个人怎么邋遢啊,比如百草对人不够圆滑啊,比如百草有时候太过贫嘴啊…

阿音看玉簪说得顺口,也不打断她,只微笑着看她。

待到玉簪终于说累了停下来,阿音方才道:“虽然你说他有百般的不是,但我看着,他不在的时候你倒是没精神得很,还时不时地问起了他有没有回来。”

玉簪脸一红,正要辩解,却被阿音抬手制止了。

“你莫要急着和我说什么。这事儿你自己思量看看。不要急着否定他,先想想自己为什么这样对他。想清楚了再说。”

玉簪脸热热地道:“当然是讨厌他方才如此了。”

“果真如此?”阿音慢慢地说道:“我知道百草如今在外头过得挺逍遥自在的。可不管怎么样,他每天晚上都会赶回宫里。而且,每次回来都要找你说说话。”

玉簪听到这儿,下意识就要反驳。可是张了张口,却发现太子妃说得句句属实,她也说不出哪里可以反驳来。

阿音看她终于挑不出刺儿了,方才道:“你仔细想想,是不是真的不想见他。如果是真的,那我自然可以做出安排。让他进宫后就给我诊脉,诊好了后即刻出宫。左右他在外头住着一样过得很好,犯不着每天非要在宫里待一晚。”

玉簪听了这话后,脸色瞬变。

她低着头半晌没说话。

阿音也不强求,直接让她回屋好好想想。

临出门前,玉簪在门口停住了步子,欲言又止。

可是,回头看到太子妃那了然的目光后,玉簪口中的话就没能说出来。最终垂眉敛目,一步步地回了自己屋子去。

阿音原本想着这一天就要这么着顺顺利利地度过了。谁知道在傍晚的时候,阿音却从冀行箴那儿听说了个极其让人震惊的消息。

晟广帝一心求道,觉得这皇帝的位置太阻碍他在道学上的发展了,所以想要退位让贤,传位于冀行箴。他自己则安安心心地做他的逍遥求道太上皇去。

第235章

“皇上…打算退位?”

阿音听闻这消息后太过愕然, 一时间很有些回不过神来。她怔怔地坐在桌前,手里还拿着一件新做的湖蓝色裙衫。

这裙衫是她生完小宝儿后新做的。先前的裙衫因着腰身太过宽大没法再穿,所以俞皇后又让人给她新近赶制了几套。

今儿这一身刚刚做好送来。阿音都还没有试穿就听到了这个消息。指尖捏着裙摆的一个边儿,眼睛却诧异地看着立在窗前的冀行箴。

“是。”冀行箴轻轻揉了揉眉心,“方才父皇特意去昭宁殿寻我, 与我说了这事儿。”

即便知道了确切的答案, 阿音还是有些缓不过劲儿。

虽说晟广帝早已不管政事,这些年都是冀行箴在掌管朝政。但,全天下人都知道太子监国了, 诸事都照着现在的情况继续下去便可。那皇上为什么还要退位?

…对了。修道。

想到晟广帝年纪越大对道学越执着的那个劲头,阿音忽然觉得, 他做出这样的决定来也没甚值得意外的。

阿音手指微微一动, 冰滑的丝料触感停在指尖。

她看了眼那裙衫,心里头现在纷乱一片也没心思去管这个了,先将衣物折好放在柜子里。又走到冀行箴的身边挽住他的手臂:“你可答应了?”

冀行箴顺势把她的手握在掌心,“没有, ”他道,“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

“嗯。”阿音亦是这样认为,“陛下怎么说?”

想到当时晟广帝那勃然大怒的样子,冀行箴苦笑道:“你觉得他还能怎么说?谁挡了他的修道路,他可就跟谁翻脸。”

晟广帝见到儿子这么不听话, 自然十分不悦。不过当时大怒发脾气之后他慢慢地也冷静了少许。

晟广帝冷静下来的缘由倒也直接。毕竟是修道之人,怎能被情绪左右?于是他强压着性子和冀行箴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长篇大论后,冀行箴算是弄明白了一个问题。

——这个位置, 晟广帝是真的不要了。他如果不想要的话,在他父皇心里那就是上对不起天地下对不起黎民百姓,而且还不遵守孝道,不肯替父亲分忧解难。

冀行箴被晟广帝的论断给气笑了。父子俩你嘲我讽地半晌之后,不欢而散。

晟广帝怒气冲冲地回了如意阁,冀行箴则来到了景华宫来寻自家小妻子。

“他让我再考虑考虑。”冀行箴叹道。

“不然呢?”

“他说我若不同意的话,他就丢下这所有事情,悄悄地出宫去做他的逍遥人去。到时候可没人给我个台阶下了。凑着他还肯配合我做好这表面交接功夫的时机,我最好把这皇位给好生接下来。”

阿音听了晟广帝那番话后也是十分服气。

见过为了权利不择手段的,头一次见到为了放权而不择手段的。

…皇上也十分不易啊!

阿音和冀行箴对视着沉默半晌,最终还是阿音先开了口。

她长叹着道:“不然,就答应了他?”

冀行箴抿唇不语。

阿音知道,到了这个份上也只能答应下来。不然的话,闹大了反而得不偿失。

更何况不过是个名头的事儿罢了。身份调换一下,大家还是各自做之前自己做的事情。

好半晌后,冀行箴冷哼道:“他想如意,我还偏不让他那么容易就顺心。”

阿音知道冀行箴的臭脾气。这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晟广帝如果好好哄着或许他心软就答应了。偏父子俩都是倔脾气,一个比一个不服气,结果就成了这样子。

眼看着冀行箴在那边不知道又打什么鬼主意了,阿音忽地想起来一件事情。

这事儿在她心里头搁了挺久,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解决才好。如今有了晟广帝这一闹,许是就能顺心如意。

“既然左右都要答应了他,不若你帮我个忙罢。”阿音拉着冀行箴的手,晃啊晃地。

冀行箴一看她这小模样就心软了,不过口上还不肯退让,问道:“你先说说看是什么忙。”

“自然是好事。”阿音笑问冀行箴:“你是不是打算给圣上添添堵?”

冀行箴刚想点头,转眸望见自家小妻子那眼中闪着的狡黠光芒,顿时笑了。

“怎么?你有主意?”冀行箴闲闲地靠在墙上问她道:“别与我说,我将要‘帮的那个忙’正好就能给他添堵。”

“差不多罢。”阿音对冀行箴道。

“到底是什么事儿?”冀行箴追问。

“先不和你说,现成了再讲。”阿音朝他嫣然一笑,“你放心。左右怎么着也不会让皇上心里好过就是了。”

冀行箴看她卖关子也没戳穿她,只似笑非笑地看着。

阿音原本还想让他猜上一猜,见他这模样,知道自己倘若不说的话,晚上少不得要被他“惩罚”好久。

未免自己明儿一整天都起不来床,她决定坦白从宽。凑到冀行箴耳边把话说了。

冀行箴怎么也没料到她思量着的是这件事情,沉默了好半晌后才点了点头。

“他脾气不太好。”冀行箴把阿音搂在怀中说道:“你到时候悠着点。莫要惹恼了他。”

“我知道。”阿音笑着安抚他,“你放心就是。我有分寸。”

第二天天气还算不错。太阳不大,比前几天都凉爽一点点。

阿音觉得天气凉了下来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她去永安宫里和俞皇后请安说了会儿话,这便往昭远宫的如意阁行去。

与阿音的好心情相比,晟广帝今日心情着实不怎么样。

他原本想着,儿子大了,能够帮父亲做事儿了,所以就把这位置给儿子。

谁知那小子竟然是个不成器的!居然连连推辞,根本不愿意为他分忧解难!

想到冀行箴昨儿那坚决不从的模样,晟广帝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抄起手里的经书把那小子从头抽到脚,让他知道知道厉害。

可一想到冀行箴高高的个头,还有那一身好功夫…

晟广帝就知道那个想法也只能想一想罢了。

在这一刻里,他深深地感受到了年龄的差距所带来的实力差距。

儿子长大了,他欣慰,却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和难受。

所以当听到宫人们来禀,说是太子妃前来求见的时候,晟广帝一时间还收不回那种低落的情绪,下意识地就烦躁地道:“不见。”

话一出口他立刻就后悔了。

那小丫头为什么会过来?

还不得是那坏儿子和这儿媳妇不知道说了什么,坏儿子不肯过来,就让儿媳妇出面和他谈。

晟广帝稍微看到了黑暗天地里的一丝丝曙光。他赶忙喊了郭公公,让他去寻了刚才那前来回禀的宫人,让郭公公赶忙把太子妃给叫进来。

阿音是跟在郭公公的身后慢悠悠走进如意阁的。

晟广帝从窗户口儿往外头瞧,看着这小丫头一步步悠悠然地往屋门口靠近。

即便阿音如今是个小娃娃的母亲了,可在晟广帝看来,她跟当年在宫中做伴读的那个小个头的姑娘没甚区别。

还是那么娇滴滴的样子,还是弱不禁风的模样,还是那看着挺好糊弄的感觉。

因此,当这个小丫头推门进屋之后,晟广帝可是摆足了架势。

他负手而立,声音发沉,语气威严地道:“你来做什么。”

倘若是旁人,许是就被晟广帝这帝王气势十足的问话给吓到了。

但阿音不怕。

她知道晟广帝现在可是求着盼着冀行箴能够接下“皇位”这个对他来说是烫手山芋的东西。

虽然昨儿晟广帝声称自己能够悄悄溜走再不管这些。可他这么爱惜名声的一个,会给自己留下这么个大污点?

再说了。晟广帝如今还想着自己往后能够在道学的大道上能够更进一步呢。丢下江山社稷这样大的错事,他是万万不肯去做的。

因此阿音知道,晟广帝也就口头上说说罢了。看着好似他不在乎,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急,根本就是生怕冀行箴不答应他。

所以现下看到晟广帝这般样子,阿音根本就不紧张。

她朝他福了福身,见他没有让她落座的意思,就自顾自寻了个椅子坐下了,不疾不徐地说道:“这儿是皇上的地方,所以我自然是来探望皇上的。”

晟广帝压根不信那“探望”二字。

看到小丫头已经坐下了,他倒也没和她急,而是也寻了个椅子随意地落了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