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说有,还是没有啊?几位长老依旧摸不准他的意思,默默望着他,没搭话。

叶右干脆主动上前,顺便打量了一番。

这四个人长得很普通,表情略有些僵硬,他猜测可能是易了容,走到距离他们两步远的地方停下,并站在了靠河的一侧,这样真有什么事,他也能有个退路。

他看着他们,静等下文。

几位长老继续保持沉默。

在魔教,教主是绝对的权威,这么多年,他们都习惯于听他的号令。他不发话,他们都不会随便开口。

叶右见这四人眼巴巴地瞅着自己,竟有些可怜和无助,再次问:“为何要跟着我?”

几位长老暂时还不敢认他,只随意找了一个理由:“看公子面善,忍不住跟了两步。”

“……”叶右顶着一个“白灯笼”,特别想问问他们从哪看出来的他面善。

几人对上他含笑的双眼,感觉冷飕飕的,解释道:“是我们觉得公子肯定是善良的人。”

“嗯,光听这声音就……”

“行了,”叶右摆手打断,决定诈一诈他们,淡定道,“别绕圈子,有什么话就说。”

这是能认的意思吧?几位长老顿时激动,“呼啦”就将他围了。

“教主你这些日子去哪了?我们特别想你!”

“嗯,还有你这脸怎么弄的?真受伤还是假受伤?”

“对了,你怎么会和闻人恒那小子在一起?”

“还有,你这次出门到底要做什么大事?”

叶右反应一下,看着他们这不似作假的神情,终于道:“你们叫我教主?”

“……”几位长老也反应了一下,明白教主这是坑了他们一把,可是为什么啊?难道是发现他们在跟着他,便想要试探他们一次,看看他们能不能遵守命令,死不上钩么?

他们想想教主的性子,齐刷刷冒冷汗,生怕教主要把不成器的他们打发回去。

叶右道:“嗯?”

几位长老深深地觉得领悟了教主真正的意图,拖回狂奔出十万里的脑子,补救道:“哎,公子你再多说几句,我们似乎认错了人。”

“是呀,看身影有点像我们教主,现在看又不像了。”

叶右审视他们:“不如我把这布摘下来你们再看?”

“不用了,怪麻烦的,我们越听越不像,”几位长老道,“看来是真的误会了,不好意思,我们就不打扰了,告辞。”

他们说罢便跑,特别识时务。

叶右总觉得有点怪,下意识想叫住他们,可这些人溜得太快,只一眨眼的工夫就出去了。他微微皱眉,思考其中缘由,也离开了。

他又在主街上转了转,没什么其他发现,料想上一次接近他的便是刚刚那些人中的一个。

闻人恒这个时候也接到了消息,问道:“他们跑了?”

回来报信的手下细细为他讲述了一遍,道:“没说几句话便跑了。”

闻人恒几年前便一直在关注魔教,知道魔教的那几位长老为了方便在外面相认,是有几套固定的易容的,听手下的叙述,那几位肯定是魔教长老没错了,但为何会跑?

他一下下敲着茶杯,陷入沉思,片刻后问:“他人呢?去小倌馆了?”

手下道:“没有,还在逛。”

话音一落,另一位手下敲响了门,闻人恒让他进来,看着他满头大汗的模样,压下不太痛快的情绪,逼着自己又问了一遍:“他去小倌馆了?”

新来的手下道:“回门主,没有。”

闻人恒心头一松。

手下紧接着道:“晓少爷去了逢春楼。”

闻人恒:“……”

第17章

逢春楼是苏州城最大的妓院。

环肥燕瘦,美女如云,老板更是趁着最近苏州城人多,弄来了一群身姿妙曼的舞姬,一段舞跳下来,看得人魂都没了,让逢春楼的生意狠狠地又火了一把。

上次与叶右喝过酒的江湖人基本都在,要的依然是一楼的散座。几人直勾勾地看着舞姬,恨不得眼珠子能飞出来长在人家身上,待一曲终了,不由得高声叫好。

“晓公子觉得怎样?”

叶右笑着抿了一口酒:“不错。”

“不如叫一个过来?”

“不用,这个就挺好的。”叶右放下杯子,身侧的小姑娘立刻为他重新倒满。

小姑娘身着鹅黄的薄裙,不知是见多了世面还是被调教得好,碰上他这种裹成“灯笼”连五官都没全露的客人也没有丝毫的惊讶,笑盈盈地陪着他,偶尔添一杯酒,与他低语几句,特别知情识趣。

几人观察一会儿,见晓公子对这事的兴趣不大,便没再给他塞人,起了一点关于王家的话头,旁敲侧击问他大人物们前些天为何会去定天书院。

他们原本觉得这公子没混过江湖,应该好套话,谁知片刻后,他们非但没撬出一个字,反而被他引得长篇大论地聊起了别的,直到有人回过味才拉回如脱缰野狗一般的发展。

一些老江湖打起精神又问了问,这次倒是没歪,但却套不出一句有用的。

几次下来,他们已能看出这人没那么单纯好骗,再想想人家的身份,顿时老实,收了侥幸的心思。有几个想的深,暗忖这人既然不好对付,为何会轻易答应他们一起喝酒,真是叙旧不成?

上次拿月牙铲的瘦高个也在,他没那么多弯弯道道,见晓公子说不出个所以然,便道:“那以后真有什么消息,可别忘了哥几个啊。”

“这是自然,”叶右道,“除去师兄,这江湖上我只认识诸位大侠,也觉得与你们万分投缘,不与你们说,又能与谁说呢?”

这话委实动听。

几个老江湖虽然知道这人可能只是说个场面话,但还是忍不住思考这人是太寂寞才会和他们喝酒的可能,暗忖王家住的都是些大人物,好像是没人肯理他啊。这么一想,他们便有点感动了,尤其是瘦高个,再次对他掏心掏肺。

黄衣小姑娘自坐在这里起便看出这公子与那些看直眼的男人们不一样,如今看这情况,不免对他的身份有些好奇。

叶右笑着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收敛心神,指着前方:“公子,茹姐姐要弹琴了,她弹得可好听了。”

叶右好脾气地“嗯”了声,没拆穿她。

琴音悠扬,那几人很快又痴迷起来。

叶右望着这满堂的春色,心里惊不起半点波澜。

他感觉自己像是见过太多的繁花锦簇,经历过太多的跌宕起伏,现在看什么都觉过眼云烟似的。周围娇笑阵阵,笙歌鼎沸,他却有点怀念每日在王家看书喝茶的那一分静谧。

他能来逢春楼,为的是给那群人一个接近自己的机会,但经过白天之事,那群人怕是不会再来了,也不知他们真是认错了人,还是中间出了岔子,导致他们不敢认了……叶右暗暗思考,耐心坐到入夜,扫见旁边的几人越发猴急,体贴地示意他们该干什么该什么去。

几人问:“晓公子呢?是要回去么?”

叶右正要回答,只听楼上传来“哎呀”一声娇呼,紧接着是一句“公子小心”,他抬起头,见二楼落下一个装满酒的酒杯,方向恰好是他这里,在他望过去的空当,那泼洒开的酒已到近前,下一刻就会给他洗把脸。

旁边的人心底一惊,正要拉开他却见眼前一花,等到定睛再看,发现他不知何时移动了一步,手上还多了一个新酒杯,并将那些酒一滴不剩地全装了进去,另一手则稳稳当当接住了掉落的杯子,拈花似的。

几人倒吸一口气,短短一瞬之间取杯装酒,这速度也太快了,他若用这轻功杀人……几人想象一下那个画面,登时觉得脖子有点凉。

楼上的姑娘恰好跑下来,花容失色:“公子没事吧?”

叶右含笑将两个杯子全给她,温柔地安抚:“莫怕,没事。”

姑娘愣愣地看着新多出的酒杯,又看了看他,嘴角微僵,默默接过来。叶右目送她上楼,看向身边的黄衣小姑娘:“这美人是谁?”

小姑娘尚未回答,几个回过神的江湖人便告诉他是逢春楼排第三的云姑娘,语气里还多了些恭敬和忌惮。

“排第三,果然是美人啊,”叶右赞道,询问小姑娘,“她今天有客人么?”

小姑娘道:“有。”

叶右问:“可清楚是谁?”

小姑娘道:“来的是四位贵客,要了不少姐姐,我也不知云姐姐陪的是谁。”

刀疤男在发生状况时就出来了,同样被晓少爷的轻功弄得惊骇,但紧接着便听见他打听人家姑娘,一副要把人要过来的样子,冷汗“刷”地就下来了,开始思考是否要差人赶紧回去告诉门主。

然而没等叫人,他便听见晓少爷套出贵客里带头的姓魏,不由得一怔,联想方才的情况,迅速明白那杯酒怕是有意泼的。

“原来是魏公子,那算了。”叶右说着招来一个跑堂,点了一壶酒吩咐他送过去。

跑堂办事利落,立马就上去了。一贯高傲的魏二公子看着这壶酒,半天都没开口。方才自告奋勇的云姑娘咬着嘴唇依偎在其中一人身边,没敢往他身上看。

同桌的人讶然道:“他这是何意?看出来了?”

“不然呢?”魏二公子道,“他方才的身手,你们谁看清了?”

同桌的纷纷摇头。

魏二公子上次没有跟着与魏庄主一道去定天书院,没听见那位晓公子的分析,因此对那人的印象依然是乖巧安静的师弟的样子,如今见他这般敏锐,倒是有些兴趣了,道:“闻人恒的师弟竟也不是简单人物。”

同桌的问:“你待如何?”

魏二公子拎过人家送的酒倒上一杯,说道:“不如何。”

叶右送完酒便告辞了,慢悠悠出了逢春楼,看着跟上来的刀疤男:“刚刚的事不用告诉我师兄,人家也是为了他妹妹。”

刀疤男得知魏二公子也在逢春楼,便明白了缘由。

魏姑娘自第一次见到门主起就有那方面的心思,只是门主一直没成婚的意思,而门主待晓少爷如何有目共睹,魏二公子想必是有所怀疑,于是便想制造意外趁机看看晓少爷的脸,就是不清楚泼酒的主意是不是他出的。

其实不只魏二公子,但凡与门主相熟的人都能看出门主待晓少爷与待旁人不同,将来若被那些喜欢门主的人看见,估计会有不少人暗地里找晓少爷的麻烦。

他忍不住看向身边的人。

叶右以为他是对自己的话存疑,笑道:“听我的,万一师兄对人家姑娘有几分意思,得知这事后与人家产生间隙了如何是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我还等着要红包呢。”

“……”刀疤男默默扭头,暗忖担心个屁,连他们门主偶尔都会被晓少爷弄得无奈,别人能是这人的对手么?

虽已入夜,但街上依旧热闹,刀疤男跟了一会儿,发现他不是要回王家,问道:“晓少爷想去哪?”

叶右道:“还没想好。”

刀疤男立刻查看前面的店铺,生怕晓少爷进了小倌馆,这人若真在外面过夜,他们家门主指不定会笑得多瘆人,想想就毛骨悚然。

他劝道:“不早了,不如回去吧?”

叶右想了想:“也好,不过我不想太早回去,我们走慢些。”

刀疤男自然没意见。

叶右道:“我一直没问师兄,现在住在王家的那几位掌门,除去魏庄主、丁阁主和盟主,剩下的陈、韩、董、田四位帮主都是什么门派的?”

“都是一些实力雄厚的门派,”刀疤男道,“陈帮主是江南第一水寨的帮主,韩帮主是青城派的帮主,董帮主是……”

他细细道来,听见晓少爷又问了些别的,便边走边答,渐渐开始讲起江湖上的其他门派。

叶右道:“上次我喝酒听他们说起了魔教教主,总觉得他们说的有些邪乎,对于叶教主你了解多少,他有朋友么?”

刀疤男道:“有,无望宫的宫主。”

叶右回忆一下:“叫谢均明?”

刀疤男道:“嗯,玉山台一事过后,谢宫主便请叶教主喝了一次酒,二人那时起就成了朋友。”

叶右道:“哦?”

刀疤男笑道:“因为谢宫主说自从黄金教改为魔教,那群白道便不能再喊他们魔教,终于肯正八经地喊一回无望宫了。”

叶右笑了笑,问:“叶教主是什么样的人?”

“叶教主不常露面,但这几年江湖上关于他的传闻不少,都是一些能为人津津乐道的,他活得恣意潇洒,连我们门主……”刀疤男说着突然联想到了什么,猛地看向身边这位晓公子,只觉从头凉到底。

说起来,晓少爷的性格貌似和叶教主有些像,是他想多了么?

第18章

“……连我们门主都对他很赞赏。”

刀疤男毕竟跟了闻人恒多年,即便内心波涛汹涌,他也只是极短地停顿一下就自然地接了下去,且在晓少爷看向他时连表情都调整好了,让人挑不出错。

叶右问道:“我师兄都说过他什么?”

刀疤男道:“说他很不错。”

他快速回忆门主对叶教主的评价,结果搜刮一番还真就只能用一个“不错”来回答。

他们门主很少提起魔教和叶教主,倒是对魔教一直很关注。在他的印象里,门主与叶教主只见过几面,每次都是单独相处,他也不清楚他们聊的是什么。

他细想门主与叶教主的关系,觉得看着很一般,甚至还曾经打过架,但哪怕是这样,他也认为晓少爷很可能就是魔教教主,因为晓少爷肯定不会是简单人物,而把江湖上的才俊过一遍,叶教主恰好符合。

更巧的是叶教主喜欢戴面具,这也能与晓少爷的情况对上,否则单是晓少爷这张脸就早已名扬江湖了,这么多年没传出消息,可见是遮得太严实了。

当然,还有可能是晓少爷不喜欢张扬,这些年都在某处隐居,如今才闯荡江湖。

可一旦怀疑,以前那些繁枝细节便都清晰了起来,一件件事也如同淋过雨的春笋,争先恐后地向上冒,比如门主对魔教不同寻常的关注,比如晓少爷“夜游症”走丢时门主问过魔教的动静,比如厉害怪异的“大婶”,再比如晓少爷方才鬼魅般的轻功。

刀疤男越想越觉得猜的没错,心里的惊骇掀起巨浪,几乎要把他淹了。他的余光扫见晓少爷,冷汗一点点渗出了额头。

他竟和这位神秘莫测的魔教教主在散步谈心,他们门主还整天把人家带在身边师弟长师弟短的,两个人还睡一张床上,更要命的是现在还住在一群白道的眼皮底下!

对了,魔教的长老们是不是已经盯上这里了?他们会怎么做?会动手么?

叶右完全不清楚这人快要被“天下大乱”的担忧压得喘不上气了,问道:“就只有一个不错?”

“……对,”刀疤男一经明白这人的身份,更加不敢露出破绽,解释道,“主要是李世子……哦,就是上次去过寻柳山庄的李少爷。”

叶右道:“这我知道,师兄说和他是在京城认识的。”

刀疤男点头:“门主建立双极门后,世子总会来江湖上玩,自从跟着门主去过一次玉山台便喜欢上了叶教主,经常向门主打听对方的消息,门主偶尔会关注一下魔教,曾经看着传回来的情报说过一句叶教主不错。”

天地良心,他以前真以为门主是因为世子才派人盯着魔教的!

他忍下擦冷汗的冲动,继续跟着晓少爷。

二人边走边聊,期间叶右又问了一些别的事,刀疤男不清楚晓少爷想干什么,也不知这人与魔教的长老是否接触了,于是不敢说多,更不敢说错,这一路走得提心吊胆,等迈进王家大门,他着实松了一口气。

但紧接着他这口气又抽了回去,因为他要眼睁睁看着这疑似魔教教主的人要去和他们家门主睡一张床上。

闻人恒这时仍在等师弟的消息。

他理智上知道师弟虽然失了忆,但性子是没变的,以前见过那么多美人都没和谁有过什么,如今应该也不会有,可在感情上,他又忍不住想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真破天荒地遇上一个看顺眼的怎么办?

要真是这样,凭他师弟的手腕,绝对有办法让他的手下闭嘴。

可反过来想,他师弟若还是想试探他,将他的手下全擒住就等着他按捺不住赶过去又该怎么办?

所以闻人恒度日如年地坐在这里喝了一杯又一杯的茶,半天都没动地方,直到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传来,他才闭了闭眼,只觉高悬的一颗心落了回去。

他放下茶杯。

下一刻,叶右推门而入。

闻人恒摆上恰到好处的意外,问道:“不是说要在外面过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