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觉得这事容易做到,当天就去书店买了高口考试的题库和磁带,跑了趟邮局,封了个包裹,寄到周浦监狱。隔了段日子,她又买了些别的书,小说和学习类的都有,自己看过觉得觉得有意思的都给他寄过去。所有寄出邮包倒是没有退回来,慢慢的就变成一种习惯,虽然一直都没通过信,更没打过电话,但感觉还是很不错的,就好像又拾回了一个熟识的人,与这个世界也多了一点联系,至于监狱不监狱的,她根本就不在乎。

大四下半学期,开学不久就是情人节,校园里洋溢着一种末日之前的快乐,有人宣称,他们这一届节后就没有处女了。

那一天,林薇是跟毛老师一起过的,毛老师把一切都计划的很好,两人分头从学校出发,在大剧院门口汇合,听完音乐会,再去外滩吃西餐,那间餐厅有一座建在天台上玻璃房,仰起头虽然看不到什么星星,却也能看到月亮和染上霓虹颜色的云,黄浦江两岸的夜景很美,那顿六道菜的晚饭很风雅的一直吃到半夜。

吃完饭,坐上毛老师的车子,两个人终于亲吻。吻之前,林薇有些紧张,不知道会怎么样,真的吻了反倒无所谓了,她忍不住拿他与何齐相比,那种感觉是完全不同的,与何齐在一起,吻是自然而然的,完全不必紧张,直到两个人嘴唇碰在一起,才像是失了控。但做成这件大事,毛老师很高兴,那是一种溢于言表的快乐,连带着林薇也高兴起来,眼见着气氛很好,毛老师乘胜追击,说时间太晚,宿舍门肯定锁了,不如到他住的地方去。那意思,不言自明。

林薇愣在那里,静了半晌才义正词严的说:“你不能因为我有那些过去就不尊重我!”

他们大吵特吵,她完全不讲道理,也搞不清到底在争论什么,吵到最后,她就哭。毛老师诚惶诚恐,她夺门而去,坐上一辆过路的出租车就走了。

那司机也是个见多识广的,往前开了一段才问她要去哪儿,她说了X大生活区的地址,一路回想方才那一场琼瑶剧,她竟然哭了!自己都没想到能演得这么地道。

林薇,你不是个好人,她自言自语,突然就想起什么来,伸手敲了敲司机背后的塑料栏板,说:“师傅,我不去X大了,前面那个路口左转。”

“小姑娘,你到底要去哪里?”司机叹气。

“你只管前面左转,我会指路。”林薇回答,只有她知道,自己要去和平花园。

第八章 (4)

到了和平花园,林薇拿出钥匙开门,房子里空无一人。她望着黑洞洞的走廊自嘲:你总不该巴望着什么吧。

她去自己的房间,开了灯,脱掉衣服去洗澡,洗完从浴室出来,看到手机上一串短信和未接来电,全都是毛老师的。她回了条短信,说累了,先睡了,有事明天再说,然后就关了机。

但信息发出去,她却了无睡意,又去翻看床头座机上的来电显示。她并没指望有什么收获,结果却发现每隔几天就有一个电话打进来,号码有好几个,但时间总是深夜。那段日子,她不睡在这里,全都没接到。

翻到最近一条记录,是个本地号码,来电时间就是一个多小时之前。她回拨过去,听筒里传出不急不缓的嘟嘟声,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挂掉,那边却已经有人接起来了。

“林薇。”熟悉的声音,念着她的名字。

是陈效,她没猜错。他既没问她几个月都去哪儿了,也不问她为什么突然又回来,只是念她的名字。

她便也不解释,只是问:“你回上海了?”

“这里呆一阵,香港呆一阵。”他回答。

“在干什么?”

“在想如何点石成金。”

“想到办法了?”

“有些眉目。”

她看了一眼墙上的钟,时针已经指向凌晨一点。她还记得医生说过的话,想提醒他注意休息,别太累,可说出来的却是另一种意思了。

“那你忙你的吧,我不耽误你。”她这样说,那架势就是要挂电话了。

“别挂,”他叫住她,“我刚好停一停。”

她难得听话,顿了一顿,便开始向他汇报这几个月的近况。他似乎找了个地方躺下来,偶尔插一句,声音里带着沙哑的倦意。

直到说起她的工作合同,他突然打断她,道:“你答应过跟着我的。”

“我几时答应过?”林薇吓了一跳,她曾以为那一夜在医院里他说的都是胡话,烧退了就全不作数了,直到此时才发现他并非完全不记得。

“你答应过的。”他坚持己见,完全不跟她讲道理。

“可我这三方协议都签了,毁约要赔钱的。”她只能拿合同条款出来说事。

但他却说:“我可以给你签约奖金,你尽管拿去付违约金。”

“那边薪水很好。”她继续跟他算钱。

他不纠缠这些细枝末节,直截了当的说:“明天我让人拟offer给你,具体数字你自己看。”

她只好再找别的理由:“人家有很好的培训计划,入职就是见习经理,轮岗两年就能转正,你能给我什么?”

“你是知道的,”他叹气, “我可以给的机会,你在其他任何地方都不可能得到。”

她哑口无言。是的,她知道。他做事的方式,尽管王俊不赞同,别人都不赞同,却让她莫名振奋。 于内心深处,她或许是当够了好人,等不及将面具撕去,也成为他这么一个不计代价不顾后果的坏人,扫清前路上的一切障碍,直指目的。

她知道自己已经被说服,只能甩出最后一张底牌:“我跟你去过Ash,华善堂有不少人看到过我,他们会怎么说?”

“你怕什么?就怕别人说?”他反问。

她急起来,解释:“以后无论我怎么努力,只要你给我点好处,别人就会说是因为我跟老板睡一张床,我何苦去受这种罪?”

他懂她的意思,却存心挑刺,问:“我们几时在一张床上睡过?我怎么不记得?”

她听出他在笑,尴尬得要死,恨自己又犯了嘴欠的毛病,让他抓住话柄。

他还在笑,她急着把这一页揭过,总算静下来,认认真真的问:“为什么是我?”

“虎穴凶险,我难得有个能相信的人。” 他也不笑了,答的还算认真。

“你凭什么觉得我可以相信?”她又问。

“我欠着你的,你不会对不住我,”他继续,“我要是出了什么事,你找谁讨债去?”

这不是她要的答案,莫名就火起来,提高声音喊:“你不欠我,真的,你不欠我的!”

说完那句话,她就把电话摔了。他没有再打过来。

随后的那大半夜,林薇都没睡好。在浅浅的梦境里,她总是看到警察局的审讯室,但坐在里面的却不是她自己,而是陈效。梦里的因果不用交代就是那样的明晰——他为了她被捕,在那里第一次室上速发作——她受不了这种联想,反复告诉自己事实并不是这样的。陈效那个人,每一步都是算计好了的,都是为了达到他的目的,至于其他,都是附带的伤害或者利益,多一眼都不会看的。而她,大概就是那个附带的得利者,她要那个教唆林凛的人去死,他答应帮她,做到现在这样也已经足够了。真的,你不欠我的!她听到自己在梦里又这样对他喊叫,但若真是两不相欠,却也不是一点都不失落的。

一场乱梦之后,天还没亮,她就醒了,完全不知道眼下这事要怎么收场——她的工作,甚至于未来的生活,原本都已经计划好了,却被他的几句话打得稀乱。当然,也不能把责任全斗推在他头上,要是她不想,他也奈何不了她。所以,问题关键还是在她自己,她内心深处那只小小的野兽。

第二天,林薇还是去上学,陈效的动作也是很快的,一早便有一只大信封寄到学校里。她打开来看,是华善堂上海公司给她的工作要约,职位是中国区CEO助理,薪水确实比她已经签了的那家高一点,签约奖金也刚好够付违约金。一看就知是做过功课的,什么都瞒不了他。但实话实说,这些条件并有没有好到值得她毁约的地步。华善堂的名气不及那家美资公司响,陈效给的职位也尴尬,却不知为什么让她陷入两难,让她觉得这不光是在两份工作的做选择,而且还是两条路、两种生活的选择。这个或者那个,左还是右,都有她舍不得放弃的部分。

中午,毛老师约了她吃饭。她还在生自己的气,一整天情绪低落。毛老师大约也察觉到了,以为她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很是内疚自己性子急了,一直都在哄她。林薇看着毛老师,突然觉得自己想明白了,世间凡事不一定就是非黑即白的,她完全可以跟着陈效混,继续跟毛老师交往,说到底只不过是一份工作而已,对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她趁机就把换工作的事跟毛老师说了,很认真地跟他谈,说她得到一个机会,想要试一试。

毛老师见她突然开口了,倒是挺高兴的,以为她消了气,冷战结束,却没想到她说的是找工作的事情,听她说完愣了愣,又劝了她几句,但见她似乎心意已定,最后还是说:“只要你高兴。”

林薇顿时觉得自己卑鄙无比,但还是这么做了,愈加觉得毛云晨是个好人,她得跟他好好处下去,但于内心深处,却又有一个声音在对她说:林薇,你就别自欺欺人了,如果不是在这当口,毛云晨会这么容易被说服?你真的能做到?陈效又会怎么说?

她问自己,而后又自问自答,他会说卑鄙又怎么样?内疚值几个钱?她从未如此浓烈的感受到另一个人存在,那种存在并非是身体上的,尽管他不在身边,她也知道他就在那里,他会怎么想怎么说。

午后,她打电话给陈效,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打这个电话,他已经赢了。

电话接通,她又听到他的声音,定了定神才道:“Offer我拿到了。”

“还满意吗?”他问。

“有个附加条件。”她补充。

“是什么?”他问,似乎已经猜到她会说什么,“要白纸黑字写下来?还是口头约定?”

“口头约定,你答应了就行,”她回答。

“看起来在你这里,我算是信用不错的,”他笑了笑,又道,“你说吧。”

她清清嗓子,继续说下去:“我会从和平花园搬出去,在公司,我们就是上下级关系,工作之外,你是你,我是我。”

“好。”他答应得很干脆,倒让她觉得一句话没说完,下文悬在半空似的难受。

大约只是为了填空,昨夜说的话,她又问了一遍:“为什么是我?”

但这一次,他的答案却是不同的了:“没有几个小姑娘会看杰克伦敦。”

她想起他们的第一面,她躺在泳池边的躺椅上,读《马背上的水手》。那时,一切都跟现在不一样,她恍若隔世,不敢去细想,“小姑娘该看什么?”她问。

“傲慢与偏见,”他答,“总之是简·奥斯丁那些书。”

她喜欢听他叫自己小姑娘。

第九章 (1)

临近毕业,课很少,论文提纲也交了,大四的学生们几乎都不在学校里混,找到工作的大多都已经开始上班,没找到的也正忙着到处面试。

林薇去华善堂上班之前,如约搬出了和平花园,因为还没正式毕业离校,她连房子都不必找,两只旅行袋装了衣服杂物,拿到X大宿舍即可。

第一天上班是在三月初,地方她是认识的,可谓熟门熟路,但这一次去,身份却是截然不同了。

她在楼下大堂打电话上去,很快就有一个人事部的女孩子下来接她,那女孩叫汤晓英,也才二十出头,刚从学校出来做事的样子,待人很亲切,但又不是对她另眼相看的那种亲切,这态度让林薇觉得挺舒服的,自以为开了个好头,从今往后在此地的日子,可能也没她原本想像的那么复杂。

汤晓英一路陪她上楼,替她办了入职手续,又做了个简短的新人导入培训,再领她到她的位子上去。

她的位子在三十八层,那一层大都是高管办公室和会议室,软硬装饰都是中式新古典风格,环境很好,四下鸦雀无声,仿佛没有人,其实却也有不少员工在那里工作,可能绕过一根柱子,就会看见一个人坐在那里对着电脑打字,一株巨大的植物的后面,又站着两个人正在讲话。之所以安静,大约只是因为地上铺着绵密厚实的地毯,踩下去一点脚步声都没有,而且所有的人讲话都轻声轻气的,好像在说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一层就是这样,我每次上来,大气都不敢出。”汤晓英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

林薇也有这感觉,此地空气温暖清新,不知从何处飘来些许茉莉的香气,照理说应该很惬意的,却莫名的让她有种窒息感。

陈效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是那一层的最东面,两扇对开的木门大敞着,里面没有人,也没亮着灯。门前摆着张弧形的桌子,桌上摆着一台电脑、一部电话和一只沉烟含翠的花瓶,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东西。不用问,林薇也知道,这就是她的位子了。

把她送到,汤晓英就要走,林薇叫住她问:“等一下有没有人来跟我交接?”

“前面那个秘书做不满两周就走了,再前面一个…”汤晓英面露难色,“陈先生交待过,新入职的秘书先看他留下的资料和指引,其余等他来了直接跟你说。”

新入职的秘书。很好,他说到做到,在公司,他们只是上下级关系。他真正上任不过一年时间,秘书这个位子已经换了两个人,她突然有点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死乞白赖的要她来,他是真的需要人。

“那他什么时候来?”林薇又问。

“不知道哎,”汤晓英摇头,看看表,都已经快十一点了。

林薇无语了,总不见得这第一天就要她自己一个人傻在这里吧。

见她这样,汤晓英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想了想道:“今天是星期一,下午两点半有部门经理例会,他肯定会进公司的。”

林薇很是感激,也只能等着了,不多时便有IT同事上来帮她装了电脑,权限都已经设置好,陈效说的那些资料和指引都放在一个文件夹里,其中又分成十几个子文件夹,每个里面都是密密麻麻的各种文档,PPT、PDF、DOC、Excel都有,从公司章程、财务报表,到各个部门的组织结构不一而足。

等来帮忙的IT同事走掉,她就坐在电脑前面看那些文档,因为数量实在惊人,而且还有许多缩写和专有名词,看了许久还是一头雾水,她随手又开了一个小窗口做笔记,把不明白的地方都一一摘录下来,做了索引,相互对照。随着看过的文档越来越多,有些问题她自己就找到答案了,打了勾删掉,有些却还没有。她倒也没觉得气馁,反而越战越勇,真心觉得实习的那段经历对她大有裨益,否则她可能什么都看不懂。

不多时,她就看到华善堂的财务报表。经过针对麻黄碱和汽车走私两轮调查之后,那一年中国区的状况十分惨烈,净利润干脆就是负的,完全是靠着集团总公司的再注资勉强度日。随后的一年,法庭裁决下来了,华善堂被处以巨额罚款,但各地的生产已经相继恢复,有不少业务又开始赚钱,尤其是刚刚开始的一些保健品业务,始终保持着增长态势和极好的盈利水平,虽然赚来钱与罚款两相抵消,整个公司总体上仍在亏损的边缘徘徊,但来自于集团的补贴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可有可无的了。

这些都是陈效上任一年以来的事情,她一点一点看下去,像是在读一部编年史。她很早就听他说过,为什么要自己检举淮安药厂走私麻黄碱,要把汽车走私案兜底翻出来,但却从来没有过如此直接而清晰的感觉,他这是确确实实的断腕之举。当时她还不觉得,直到此刻看到背后的一切,才觉得有种悲壮之感。他真是个下得去手的人,她不禁感叹,而且砍完了,蒙受如此重创,竟还有这样的野心和意志力支撑着再站起来。

她像上了瘾,几个钟头对着电脑,都没动过地方。因为坐的位子在角落,离电梯厅又远,没人经过那里扰了她的清静,等她缓过神来,看了下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午饭时间早已经过了,难得的是她一向胃口极好,这大半天却一直都没觉得饿。汤晓英说的例会也早已经开始了,可她却还是没看到陈效,心想他大概是直接去开会了,于是就拿起电话打给前台,打听那个部门经理例会在哪个会议室开?又是几点钟结束?得到的答复是,一般情况下,那个会至少是要开到四点半的。

挂上电话,林薇站起来活动手脚,到陈效的办公室里去,把遮阳帘拉开,茶杯洗过倒上水。他房间里很冷,和外面开放区域相比,简直就像两个季节,她去看装在门口墙上的温控器,室温显示十五度,空调设备只开了换气,没有送暖风,而且角落里还有一扇小窗也开着。陈效是抽烟的,林薇以为他是忘了关,踮着脚伸手去拉,却怎么都拉不动。

“我宁愿冷一点。”身后有人说话。

林薇听见声音回头,就看见陈效从外面走进来。认真算起来,他们差不多有一年没见过面了,除了偶尔打过几个电话,一点音信都没有。此时的他穿着成套西装,精神很好,很少有人在午后这个时刻还能保持这种状态,她禁不住看着他。可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人,有男有女,有的拿着笔记本,也有抱着笔记本电脑的,看那样子这会还要小范围的开下去。她很知趣的退出去,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她稍稍侧身,陈效伸手扶了一下她的腰,极小的一个动作,做的也很自然,边上却也有人看在眼里。林薇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却也未动声色,只问要不要送茶水进来,记下各人的要求,就带上门走了。

小范围的会不到一小时就散了,那几个人陆陆续续的走掉,林薇坐等陈效叫她进去,可等了半天却还不见传召。她回头张了一眼,隔着玻璃墙看到他在打电话,只能再耐下性子来等着,趁这功夫继续看那些资料。

天慢慢黑下去,她浑然不觉,有个男人过来送要签字的合同,看着她笑问:“第一天就加班啊?他怎么对你这样啊?”

林薇听得出这话里的揶揄和暧昧,抬头看看那个人,就是之前来开会的那帮人中的一个。她想起陈效方才在人前的举动,也难怪人家会这样调侃,他好像非得做出一点出人意表的事情来不可,用她做秘书大概就是最典型的例子,他就是要别人往歪了想,却又横竖猜不着他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那个男人走掉,陈效的电话还没打完,她不敢走远,但实在是饿了,跑到那一层的自动贩卖机买了条饼干,就着白开水吃了几块。正吃着,陈效却出来了,站在办公室门口示意她进来。

她跟着他进屋,关上门,两人隔着一张巨大的L型办公桌站着,他没说什么叙旧的话,直接就开始交待工作,把所有该给她的东西都交给她,三个可以联系到他的号码,司机的电话,办公室和保险箱的备用钥匙,还有一把他家的钥匙。

林薇接过来,一眼就认出那就是和平花园的钥匙,甚至就是她搬出去的时候留在玄关柜子上那一把。她不禁觉得讽刺,自以为可以公私分明,结果却还是回到老样子,陈效却仍是一本正经的表情,对着她口述接下去那一个礼拜的日程安排。

第九章 (2)

陈效把东西都交到林薇手上,然后问:“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你没什么别的要告诉我?”林薇张口结舌,心想,就这样要她开工了?她还什么都不懂!

“这活儿不难,只要记住一句话就行了。”他轻声笑了笑。

“什么话?”她又问。

“在这里,出了这扇门,就没有朋友了。”他回答。

话说得很直白,林薇不是傻子,不可能听不懂,陈效这是把她当成心腹了,要她为他守着秘密。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其中的意思也是很隐晦的,他并非没有其他心腹,别的林薇不知道,但至少还有一个王俊,同样的话,他大概对不少人都说过,他们中的每一个守着他的一部分秘密,所有人同时叛变的可能性总比一个人倒戈要低得多,这样他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那是一种挺奇怪的感觉,她居然很愿意这样做,也不知是不是条贼船,只是凭着一点冲动和第六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跳上去了。

从那一天开始,林薇就算是正式跟着陈效混了。

除了陈效给她的那些背景资料和简短的介绍之外,自始至终都没人来跟她交接工作。人事聘用合同上写的办公时间是上午九点到下午六点,但她从来就没这么爽爽气气的上班下班过。陈效的工作时间是不一定的,有时候,她一早来公司,他已经坐在办公室里了。有时候,又一整天都不会出现,等下了班别人都走了,他倒来上班了,一直工作到深夜。

林薇尽量避免出现这样的情况,他到得早,她就更早,两个人就跟比赛似的,但一天两天的也就分出了胜负,她会早一步进公司,把他一天需要的一切都准备好,等他来了在确认一天的日程安排。午休也是没有准点的,她常常要等到食堂快结束了才得空去吃饭,餐线上只剩一些温吞吞的剩菜,别人都是来买咖啡或者水果的,只有她还饥肠辘辘,跟个恶鬼似的让打饭的阿姨把盆子底下的那些菜都倒给她。等到了晚上,陈效要是留下来加班,她也一向奉陪到底。倒不是陈效提出要她这样做,而是因为她作为他的秘书要负责他的全部日程安排,哪怕正常时间下班,也会有这样那样的事情找到她头上来,公司配了手机给她,二十四小时待机,跑都跑不了的。

这样做不到两周,她就出了名,公司上下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她的了。原因是复杂的,其一还是因为她的职位,老板的秘书总是惹眼的。其二是因为陈效曾对她有过暧昧的举动,从前在Ash见过她的那些人就算不记得她的,也想起她来了。最后一条则是因为她的工作表现,旁人大约都觉得难以置信,她这样一个花瓶,竟然就熬下来了。

不久之后的一天,她去食堂吃饭,遇到汤晓英。那时已经快一点半了,食堂就快收摊,汤晓英是下来买咖啡的,看见她就说:“林薇,你出名了知不知道?”

林薇听得一愣,她早知道自已出的什么名,但也只有汤晓英这样心无城府的小姑娘才会当面对她说出来。

两个人站在一起排队,汤晓英告诉林薇,CEO秘书这样一个职衔并不高的位子,人事部花了极大的功夫去找人,但她前面几任的秘书都是因为工作时间太长,吃饭有上顿没下顿,长的做几个月,最短的不到两个礼拜就辞职辞职不干了,难得有一个愿意吃苦,可劲儿使不对方向,陈效不满意,也只能无奈走人。难得碰上她,对这样的工作强度和时间跨度都没什么意见,老板也没发什么声音。

林薇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也不是不觉得辛苦,短短一个月不到,她常常觉得睡得不够,胃也开始变坏,但感觉上却没有丝毫的勉强。

她手上做的事情很杂,不像从前实习的时候那样有系统性,一个项目就是一个项目,包括那些背景资料前世今生原原本本的都有人告诉她,要做什么,也都会给她交待清楚。现如今真正经她手的都是一些很简单的事情,诸如行程,会议安排,费用报销,她完全可以只做这些,其他都不放在心上,但她却做不到,总觉得陈效要她做的不止是这一点,但到底是什么,他不曾说,只能由她自己去找。

而她竟对这一切乐此不疲,这样的感觉,几年前,她在淮安药厂流水线上打工的时候也曾有过。她自嘲的想,大概是她这个人命贱,只有这种非人道的剥削能够激发出她脑子里自我保护的本能,让她不再回忆往事,进而遗忘一些东西,像是酷跑,不顾一切的前进前进,似乎什么都触手可及。

她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她之所以不介意是因为她跟其他二十几岁出来工作的女孩子不一样,她是个光棍儿,一个人吃饱就全家不饿了,回去也就闲着,所以才会乐意在公司呆着。她也是这么跟汤晓英说的,可直到话都说出来了,她才觉得不对,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个男朋友,也就是毛云晨,毛老师,不能算是真正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儿。

说起毛老师,又是另一个故事了。一开始,毛老师对她的工作还算支持,不管这种支持是流于表面,还是发自内心的,至少在她临时说要加班,推掉一次两次约会的时候,他除了表示失望,并没多说什么。可随着时间推移,这样的情况越来越多,毛老师的反应也就不一样了。

那段时间,陈效开很多的会,见尽量多的人。尽管他没说,林薇也有种预感,他又要有什么大动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