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大嫂只要一发火,说话就特别不中听,有理的事儿也常让她给折腾成了没理了。

第173章

大太太果然提高了声音:“弟妹,这院子你到底是先挑中还是后来才起意要占去的,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家里现在喜事连连,你也别弄这种丢人败兴的事儿,惹急了我,咱们谁也别想痛快。”

来了,来了,等的就是她发急。

马氏用帕子盖着脸,遮住脸上的笑意,十分委屈地说:“大嫂还是这么个脾气,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几时有意和你过不去了?你是嫂子,我是弟妹,你要这院子,要是我能让出来,一定二话不说就让了。可这是给长安预备的,嫂子也有儿女的人,这要是临时又改地方,长安下半辈子的体面怎么办呢?嫂子要是能体谅体谅你侄儿,这个时候就不该再节外生枝才对。”

大太太冷笑一声:“对,你也是有儿女的人,也是为了孩子,要不然怎么干出那些没脸面没规矩的事儿来呢?去年年底铺子里盘账,你撵走了两个管事,换上自己的陪房一家子顶上。从过了年到现在铺子里一文钱没挣着,倒亏了七八百两。织锦缎子被你低了一半价卖了人,还进了一大批虫吃鼠咬过的烂布。中间这一进一出的银子,都揣你自己兜里,给你儿子置办聘礼去了是吧?”

二太太气一窒,怎么也没想到大太太把这事儿掀出来。可她反应极快,立刻哭着分辩:“大嫂如何能这样冤枉我?把这样的黑锅扣在我头上,以后我在家里、在外头如何能抬起头来做人?那织锦缎子库库房保管不善,浸了水坏了品相,才不得不贱价出的手。那进布的管事可不是我的陪房,出了这样的岔子难道我就不心疼吗。大嫂你有什么凭据说我做了手脚,把铺子里的钱私昧了?你要是不给我个说法,今天我就一根绳子吊死在咱们家大门前,让全京城的人都来评评这个理!”

大太太哼了一声:“好啊,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你要找不着绳子。我倒可以借你一条。你下聘时礼单上那对羊脂玉雕鱼笺雁书是哪儿来的?公中没这东西,你们二房从前也没有。”

马氏抽抽噎噎悲悲切切地说:“大嫂这是什么话?公中不给添置,我们二房就连一对玉也拿不出来了?我知道我是小门小户出身,不比大嫂,,财大气粗。可是我当年也不是光着身子进的朱家门,我怎么就不能给儿子添补点东西了?大嫂的意思是我昧了公中的钱给我自己儿子娶妻?大嫂你的心也太毒了。就为了抢这个院子,你这一盆一盆的往我身上泼脏水!今天当着老太太的面。咱们非得把这话掰整明白!”

二太太一点儿不怕。这些事情虽然宅子里许多人都心里有数,可是谁也没抓着她什么把柄!再说了,谁家不这么干啊?谁家没有这样的事儿啊?老大那个无能窝囊废,就因为占了个长字。所以将来分家他就能理所当然的坐拥一切?他们二房这么些年辛辛苦苦的熬着,讨好长辈,打理庶务,没功劳也有苦劳,到时候却只能分到一点残羹剩饭?

锦衣玉食的儿子,娇生惯养的女儿,他们怎么去适应那种反差巨大的生活?他们现在吃的穿的住的,这一切在将来都不会属于他们。就凭着自己那点嫁妆和这几年攒下来的私房钱,他们根本不可能在将来拥有这样优渥的生活!

二太太不平!她就是不甘心。

京里谁家不是这样的?谁不是拼命从公中捞好处?大太太以为拿出这事儿来就能打垮她?

她里外都抹得平整。绝没一点破绽。就算事情彻底掀起来,那也是底下人无能,她不过是内宅里的一个可怜妇人,半点恶事没做过。

做梦!

又来了。

老太太一点儿都不意外。

这妯娌两人之间,平和永远是假象,现在这样的针锋相对才是真实的。当年老爷子老太太离京,就是因为家里长房二房闹得实在不象话。这刚一回来。又重演当时的一幕幕闹剧和冲突。

老太太觉得很是无力。

世人都说多子多福,可是这子孙一多,长幼之争,嫡庶之争愈演愈烈。

老太太拍了一下椅子扶手,声音不大,可是把正在吵吵闹闹哭哭啼啼的两个人全震住了。

“都住口。”

大太太二太太两人同时瞪了对方一眼,悻悻的闭了嘴。

“长安的岳家已经看过那院子了,家里头争归争。可是不能丢脸丢到亲家面前。二太太说的对,不能让长安在岳丈面前一辈子抬不起头来,让他媳妇一嫁进来就心里存了疙瘩。家和才能兴旺――那院子我说了算,就给长安做新房了。”

大太太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二太太则是狂喜。

她刚要开口,老太太的声音把她又堵了回去,这次是对二太太说的。

“老二家的。虽然说你未必是存心,可是你接手的铺子 庄子上的收益一年不如一年,这也是实情。你若不是存心,那就是你太无能,根本没有掌家理事的本事。既然这样,现在正铭的媳妇也出了月子,你嫂子身子也好了,你就把你手上的账本钥匙,都交回来吧。以后不管出什么事情,也不用你再过问一句。”

二太太顿时傻了。什么?

她嫁进来的时候,大太太已经随大老爷去了外任,这家里事情一向是她管着。后来老大家的回来,又是娶儿媳妇,又是嫁女儿,哪样不是她尽心张罗的?那会儿老大家的也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可是后来家里落魄了,于是人人眼睛都盯上了这份家产。大房曾经把家务接过去一段,可是不久大太太生病、钟氏有孕,这些事情林林总总加起来,实际上还是二太太在管着家。

突然间老太太一句话,就把她手里的权夺了!

二太太几乎无法想象没有了管家大权,没有了外头的那些进益,她以后要怎么生活?他们二房的生计怎么办?

大太太这会儿却是心里乐开了花了!

好,好,好!

老太太处事真是公道!

院子有什么大不了?就让给她儿子去住吧!这管家的事以后跟二房再没关系了,瞧她还能横,还能蹦得起来?

她以为还象几年前那样能随心所欲的闹腾?老爷子眼看要起复了,老太太在家里又是说一不二的了!这回老太太发了话,算是彻底绝了二太太的想头。

院子被抢,大房是损了点颜面。可是跟这事一比又算得了什么?老太太这一发话,可是赤裸裸打了二太太的脸,二房不但失了面子,更重要的是,里子也没有了!

对二太太来说,她能抓住的不过就是这些钱。一没有了钱,她在府里立刻什么都不是。到时候不用大太太去踩她,别人自然会拜高踩低见风转舵的。

二太太几乎要瘫在椅子上了,她还没有放弃,脸上居然还能挤出笑容来:“老太太…您这话…可不能这么开玩笑啊。我这么多年起早贪黑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老太太深深看了她一眼:“是啊,没功劳也有苦劳。可是本来这家就该长房来执掌,先前让你管着,那不都是事出有因吗?这些年里头家里进项少,赔出去的数也不小了。这个账我也不去细算,你自己理一理账本,这两天就交给正铭媳妇吧。”

二太太心里发冷,象是有盆冰水从头顶一直浇下来。

老太太的意思她听明白了。

她以前往自己兜里揣的藏的,老太太不是不知道,她老归老,可心里头明镜一样。这就是前事不提,不追究她了。可是她也得识相,不能再名不正言不顺的霸着管家的权力。

大太太很是识相。

老太太已经给了她一个满意的公断,她也就不再往二太太身上去踩了。

毕竟婆媳这么多年,老太太的为人大太太清楚。吵归吵,可是现在二太太已经算是落败了,大太太要再去踩她,老太太是决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的。毕竟二房也是她的儿孙,一笔写不出两个朱字,怎么能够一家子里头赶尽杀绝呢?

后院儿有什么好?本来大太太也不是一定要让儿子住后院儿,不过是为了争而争。现在大太太不在乎了,二房想要后院儿给他们好了!他们要是乐意一家子都搬去住也可以!看不着他们,眼前更清净。

二太太还想说话,老太太端起茶碗,徐妈妈领着两个媳妇进来了,笑容满面的说:“老太太也累了,两位太太也先回去吧,我送您二位出去。”

那两个媳妇很有眼色,把二太太硬是扶了起来架着她往外走。

大太太站起身告辞,一路都努力克制自己别笑出来。

太好了,太痛快了!这几年她都没尝到过这样扬眉吐气的滋味儿了!

本来这一切就不该二房掌着,她已经得了这么多年的甜头儿了,食髓知味,还想继续霸占下去。可是他二房有什么出息?这放眼看去,家里有谁能跟她的贤哥儿相比?

大太太走路的步子都要飘起来了,她吩咐范妈妈:“去,告诉正铭的媳妇,这两天就去她二婶儿那交接账本钥匙去。还有,马上让人去收拾东院儿,让贤哥儿他们夫妻俩这就搬东院儿去住。”

第174章

这消息象是插上了翅膀,随着二太太被人从老太太院子里扶出来,迅速传遍了整个朱家。

又林也很快弄明白了前因后果。范妈妈要做的事情多,赶得急,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清楚了。后院儿让给二房,但是老太太也免了二太太管家的差事,还发话说以后不管什么时候二太太都不能再过问家务。

如果说这是大太太和二太太的较量,那二太太无疑是输了。

范妈妈又说:“我已经派人去东院儿了,其实院子也是收拾打扫过的,就是里头东西不知道是不是齐备。四奶奶您过去瞅一眼,或是打发个人过去看看,缺什么就开个单子交给我或是方嫂子都行,回来去库房里取出来就行了。”

又林忙谢过范妈妈,翠玉又给她递了个荷包,说天气热,劳她跑腿,请她喝茶。范妈妈笑眯了眼,当然不会推辞。

范妈妈一走,门一关,翠玉和小英都乐得咯咯笑。

昨天被迫挤在客院,就算又林不说委屈,她们都替主子委屈。这回好了,终于不用在这儿不明不白的将就下去了。

虽然将要住进去的不是一开始打算好的后院,可是这也不代表他们就失了面子。一屋子人高高兴兴的收拾起来。方嫂子果然打发了人生来帮她们搬东西。

朱慕贤正好从外头进来,刚才他走时院子里还一片低迷,现在却欢腾雀跃跟过年一样。

“这是怎么了?”

又林端了杯茶给他说:“母亲刚让范妈妈来传话,咱们这就往东院儿搬。毕竟后院儿已经布置成新房了。再改的话怕不吉利——”这是官方说法。

下面是两口子的悄悄话,当然要小声说:“母亲好象和二婶在老太太那儿争执了一翻,二太太这几年管着的田庄铺子光出不进,亏了不少。老太太说让她交卸差事。把钥匙账本交给大嫂。”

朱慕贤唔了一声。

原来是这样。因为二房吃了这个大亏,所以母亲才如此干脆的接受了老太太的决定。

他微笑着对又林说:“也好。东院也很宽敞,而且去母亲、去老太太那儿都不远。屋子也才修整过没几年。住着也合适。我带你过去看看,屋子里怎么收拾,你拿主意吧。”

又林应了一声,随着他出了房门。

从大太太住的院子后头绕过去,过一个穿堂,朝左走,就能看见东院的门了。这会儿门正敞着。下人们正忙忙碌碌的搬箱笼。

东院儿也很宽敞——不过这儿的确是离街近,站在院子里,就能听见远处传来的隐约的人声。

朱慕贤指给她看:“东北边儿就是坊市。等将来你要打发人进出办事,如果大门进出不便,就从角门走。省得兜一个大圈子。”

又林点了下头,打量起这个院子。

北方的院子都显得平阔宽敞,青砖路,路两边有两个花池子,里面栽着茶花,正开得热闹。迎面是三间正房,左右各有两间厢房。屋子能看得出来是近两年整过的,石阶和砖缝里都铲得干净,并没有积年的青苔。门窗梁柱上的漆色也鲜艳光亮。

朱慕贤领着她往里走。正屋中间挂着一副蟠桃图。下方条几上摆着花瓶和盆景儿,两旁设有桌椅。看着倒是很敞亮。

屋里没有别人,朱慕贤就拉着她的手进了东屋。

“你瞧着,看东西该怎么摆,就只管吩咐他们,缺什么也只管说。”

又林一笑:“我才不跟你客气呢。”

这屋子她一看就喜欢上了。窗子极大极是亮堂。屋子也宽敞。她原来想好的东西都能放得下。妆台就靠东南角摆,再寻一架屏风来,不用大的,七尺、八尺高就可以。又林这么老远上京来当然不可能背着屏风一起来。但是屏风这东西哪家库房都不会缺,找一扇丝绸花卉的,或是镂空雕漆木屏风都使得。

窗台沿上也可以摆个红木漆盒,或是来个山石子儿盆景。他们现在还是新婚,帐子就还是用红的,其他桌围椅袱也肯定要和帐子颜色搭配着来才行。

中午陪老太太用饭的时候,又林还在心里琢磨着怎么收拾屋子。等吃完了饭上了茶,老太太笑着问:“屋子可看过了?有什么地方不中意么?”

又林忙说:“挺好的,又干净又宽敞。我正琢磨着怎么布置屋子呢。”

老太太是个老人精了,又林说的是不是真心话她当然看得出来。

这个孙媳妇儿不是那种小心眼儿的女人,见识也不一般。她说话办事,都让别人觉得舒服,同时又没委屈了她自个儿。

这才是会过日子的人哪。

那整天拧巴着,跟别人过不去,更跟自己过不去的人,就算有金山银山,也一样这山望着那山高,怎么都快活不起来。

老太太拉着她的手说:“要说收拾屋子,我年轻的时候也喜欢拾掇这些。来来来,跟我说说,你想怎么布置的?”

又林就笑着说起来,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了一下。朱慕贤坐在一旁,看着她们聊得投机,心中很是欣慰。

妻子和祖母投缘,当然是好事。有祖母疼她,她的日子会好过许多。而她又懂事又孝顺,也能解祖母的寂寞。

虽然母亲那里…对她还是有些偏见的。可是朱慕贤相信日子久了,母亲也会回心转意的。

老太太还让徐妈妈拿了钥匙去开箱子取东西,笑呵呵地对又林说:“我有几样东西,一直放着,谁都没舍得给。等下你们拿去摆在屋子里头…可别说是我给的啊。”

又林忍着笑说:“看您说的,我们可不能厚着脸皮要您心爱的东西。您现在给了,可是保不齐一回头就后悔得肉疼呢。”

老太太笑着扭了一下她的脸:“瞎说。我至于这么小气?”

老太太的私房,当然不在公中账上。给了他们,将来就是他们的了。又林当然明白这其中的道道儿。老太太又问朱慕贤:“你们屋里吵不吵?你读书能静得下心来么?要是不成,就另外收拾间僻静的书房让你温书,可不能耽误了你的前程。”

朱慕贤说:“看您说的。那院子很是合适,不算吵。再说,当时在书院读书的时候,一个院子里住好几个人,窗子后头就是街巷,一天到晚吵吵扰扰的,也没见哪个同窗就念不了书了。”

老太太点头:“好,好。可是那会儿是没办法,现在回了家里,能更安静些当然是好的。”

大太太满面笑容,看谁都觉得顺眼。儿子和儿媳过来问安的时候,大太太难得的对儿媳妇也和颜悦色,嘘寒问暖。问她屋子称不称意,可缺些什么。又林都一一回了话。范妈妈也正好进来回事儿,站在大太太后头给又林使了个眼色。

又林笑容不变,但是越发小心起来。

果然大太太话风一转,问她:“你身边儿一共几个丫鬟伺候着?”

又林小心翼翼地答:“从娘家带过来四个,还有两个做些杂事粗活。”

大太太嗯了一声:“也不算多——你以前没有来过京城,对府里的情形也是两眼一抹黑,赶明儿说话办事儿,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要出小纰漏还好说。要是出什么大错处…”

又林忙说自己一定会谨慎行事,要是有什么不懂不会的,都会来请示大太太。

大太太捧着茶盅,慢悠悠地说:“我自然会教导提点你,可是一天十二个时辰,我也有顾不到想不着的时候。我身边儿有两个妥当人,伺候了我好几年,府里上上下下的也都熟悉,回头我让她们到你那儿去伺侯着,可以让你省些心。”

又林还没说话,朱慕贤却说:“母亲,大哥那儿也才几个人伺候?我那儿也不缺人伺侯。她们是母亲用惯的了人,一时离了她们,母亲倘若不称意了,儿子又怎么能安心呢。”

大太太瞅了他一眼:“我这儿能有多少事?我还不是一心记挂着你们兄弟?你们过得好了,我这心里才能踏实。”

朱慕贤摇摇头,语气恳切,仍然婉拒了大太太的提议:“母亲也知道我还要备考温书,要清静,就不用这么多人在跟前使唤了。在于江的时候只书墨一个,里里外外的也没有什么地方不周全的。”

这倒也是…大太太犹豫了下。

她是想立刻就把人送过去的。但是儿子的前程要紧——要是因为丫鬟什么的分了心,影响了他秋试,那可就是大事了。

大太太这才松了口:“也好…那等你考完了再说。你现在不比从前,从前还小,怎么将就都使得。现在你是也是成了家,有功名的人了。身边的人少了,让别人看着也不体面。”

又林在他们母子说话的时候,一直一言不发。

大太太到底什么意思,又林又不傻,怎么会不明白?

四奶奶说得真没有错,这婆婆和媳妇,天生就是对头。你得敬着她,更得防着她。

大太太时刻想着要给她个下马威,这事儿不成,也会另寻别的事由。

倒是朱慕贤,大太太的意思,他是不是心里也明白着呢?

第175章

显然朱慕贤是懂的。大太太这个提议背后到底是什么打算,他一清二楚。

如果没有这几年的经历,他还象没经过任何变故打击之前一样天真,他大概会觉得,大太太是真的担心他身边的人他服侍得不到周到,所以想身边的丫鬟派过来。

一个母亲,对他的儿子怎么会有坏心呢?她做的一切肯定是为了她的儿女。

朱慕贤微微苦笑。

是的,母亲对自己是全心全意的。可是只是对他,不包括他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