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潘云龙没有回避,斩钉截铁地应承了,“只是我这个大哥没当好,云豹还是养出了一身的坏毛病。不过自从你进门之后,他改了好多,这一点,大哥真的要谢谢你。”

“不必了。”张蜻蜓用力地吸吸鼻子,把眼泪咽回去,“你把云豹教得很好,这么多年,如果不是有你在他身边,他现在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就连我,自从进门之后,也得你和大嫂帮助良多,这些,我都记着的。”

卢月荷听着眼圈也红了,张蜻蜓能说出这样话来,证明她并不是一点不念着他们的情份,只是她现在,为什么还要当着众人的面,跟他们闹呢?

“可是现在,我突然发现我错了!”张蜻蜓狠狠地抹了一把再也忍不住的眼泪,坚持把话说下去,“你们表面上对云豹好,对我好,其实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咝!满屋子人倒吸一口凉气,若是张蜻蜓说别的他们还没这么惊讶,可是张蜻蜓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别说他们全家了,全京城有谁不知道潘云龙对那个亲弟弟倾注了几乎所有的心血?为了潘云豹,打小的时候起,潘云龙这个当哥哥的不知受了多少气,挨了多少骂,替他焦头烂额扛了无数黑锅,怎么今日,竟换来张蜻蜓一句这样的评价?

大家都可以看到,潘云龙的脸色一点一点的青了。半晌,他才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弟妹,请你把话说清楚。”

“好!”张蜻蜓站在厅中,紧攥着双拳,强迫自己面对大哥,“那大哥我请问你,最早皇上说的是把袁姑娘嫁给你吧,可后来为什么又变成了云豹?”

她到底无法坚持下去,把脸转向了袁丽嫦,“袁姑娘,若是此处有得罪你的地方,请多见谅。”

原来,竟是为了此事么?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有些无法回答她这个问题。

唯有小谢夫人幸灾乐祸,活该却故作好心地道:“这有什么好得罪的?总是皇上已经开了金口赐了婚,早些把话说明白,也免得日后大家相处起来尴尬。袁姑娘,你说是不是?”

对她这些莫名其妙的话,袁丽嫦懒得理会。

张蜻蜓更是不理,只转过脸来问潘秉忠,“爷爷,您那日也是到宫里见到实情的,应该最了解情况,您倒说说看,这是为什么?”

这要潘秉忠怎么说?

潘云龙缓缓答话了,“是我。我拒绝了皇上的赐婚,皇上才把这门亲事赐到云豹身上,如果弟妹你有怨气,尽管对着我来发就好,不要难为爷爷。”

“不!”潘秉忠再也忍不住开口了,毕竟是爷爷辈的人了,怎么能让两个孙子之间,为了这样的事情产生嫌隙?

“这事儿是我答应的,袁姑娘,请你不要见怪。我们家不仅是从我儿子开始,其实从前也没有纳妾的习惯。咱们家从前虽有官职,却也不高,武将的俸禄也不甚高,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要真是多娶几个,还怕养不起。所以从我还小的时候起,家里长辈就说,为了一家子和睦,只要妻子能生儿子,就不要再纳妾了。这几辈子都是这样过来的,到了茂广这一辈,他是出息了,可这条家规还是记在心里,对几个孩子也是这么要求的。现在大伙儿都没有妾室,冷不丁的皇上把你赐了来,这虽是天家的恩典,但对于云龙云豹媳妇来说,确实是有些别扭的,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么?”

袁丽嫦怎么会不明白?若是易地而处,她现在是张蜻蜓的位置,只怕也是不愿意的。

“不过云豹媳妇,你若是因此就怪上了云龙和他媳妇,这却是没有道理的。”潘秉忠说了句公道话,“云龙在皇上面前推辞的时候,可没提过半个字的云豹。是皇太孙提起,皇上和太妃这才改了主意,当时你大哥并没有答应,是爷爷作主答应的。你要是怪,就怪爷爷吧。”

“不这事应该怪我,是我一时自私,只顾考虑自己和月荷的感受,没有考虑周全,让弟妹受了委屈,实在是我的不是。”

潘云龙心里十分难受,他也知道,张蜻蜓这回会遭遇这样的无妄之灾,完全是替潘家挡的祸。要不是让她出面去告发吴德,皇上也不至于会弄出这么一桩让人糟心的事情来。

想想之前张蜻蜓让人抬着棺材进宫,那是怀着怎样一种决烈的心情?

是他疏忽了,以为弟妹很坚强,可以接受这样的事情。却没有考虑到,弟妹也是个女人,云豹还不在她身边。现在又怀着孩子,平白家里多出一个女人,就要来跟她分享丈夫。虽然有三个月的赌约,但毕竟有个人硌在那里,时时刻刻要相见,小谢夫人还时不时的冷嘲热讽几句,换了哪个女人能受得了?

他能想到的,卢月荷也都想到了。深觉对她有愧,泪眼婆娑地望着张蜻蜓,“弟妹,那你要怎样才能原谅我们?”

张蜻蜓用力地抹了一把脸,才勉强压下心头的难过,故意说着反话,“我哪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既然爷爷都说了这个话,那我还能有什么好说的?我要再说下去,那也就显得我越发不懂事了。不是么?”

潘云龙深深看了妻子一眼,作出决定,“那在弟妹你不肯原谅我们之前,我搬到军里去住。”

这也太严重了吧?潘高氏平常虽是嘴碎,喜欢调三窝四地惹人心烦,但这时候却要说句正经话了,“云豹媳妇,你快说原谅他们呀。云龙长年在军里,好容易才回来几天,小两口还要分开住,这算是怎么回事嘛!”

张蜻蜓强忍着心痛如绞,就是不开这个口。让大哥这个时候离开家,或许才是最正确的事情。日后,他们会明白的。

见她不开口,这已经是最鲜明的表态了。卢月荷用力地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心头却像是给人狠狠地捅上了一刀。

她不怪张蜻蜓生气,可是她和潘云龙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接受分离的命运?难道这么做了,张蜻蜓心里就会好受一点吗?这分明是只能让大家一起痛苦。

小谢夫人可高兴了,添油加醋地道:“哎呀婆婆,这是孩子们自己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解决不就行了?”

张蜻蜓真是烦死她了不开口会憋死么?扭过头来忿忿地瞪了小谢夫人一眼,既然这么想说话,一会儿就让你说个够。

“这是一事,还有一事。”

她还要寻谁的不痛快?

张蜻蜓还是看着潘云龙,“云豹做错了事情,你会打他罚他,可是这个家里,有人做事了事情,你为什么要包庇他?”

潘云龙怔了,她在说谁?

小谢夫人不知好歹地追问:“云豹媳妇你快说,就算是你大嫂,婆婆也替你作主。”

张蜻蜓一声冷哼,“我要说的就是——他!”

玉指直直指向的,分明就是潘云祺。

第333章 告发

全家人都静默了,整个大厅里连根针掉下去都听得一清二楚,所有的目光都随着张蜻蜓的指向,落到了潘云祺的身上。

除了潘云龙,谁都没有想到,张蜻蜓居然说出那样一番惊天动地的话来。

“你们知不知道,这小子跟吴德勾结,私下开采铁矿。挖出来的矿石除了私铸银钱,还四下贩卖,甚至有可能流向西戎等地,铸造了兵器。”

这是死罪株连九族的死罪啊。

当年李思靖的父亲,就是因为在属地发现了矿脉,也说不清是自己开采,还是给人利用,总之就是这样不明不白地出了事。然后所有相关之人,一夕之夜,悉数灭门。轰动一时的惨案震动了整个南康,老百姓人心惶惶。朝廷特别三令五申,严禁民间私采矿藏。

而这二十年来,私采矿藏之事起码在南康明面上是已经销声匿迹,就是再贪婪求财之人,对着这样一条财路,也是要再三思量的。

可是张蜻蜓现在在说什么?她说潘云祺与人勾结,私采铁矿,那要是真的,整个潘家就面临着灭顶之灾。

呼哧呼哧,跟拉风箱似的声音次弟响起,回过神来的好些人呼吸都不由得急促了,才能勉强保持得住表面的平静。

潘茂盛抖着嗓子,雪白着脸开口了,“云…云豹媳妇,你说的,可是真的?”

张蜻蜓瞟了那个呆若木鸡的始作俑者一眼,“真不真您不必问我,问他呀!”

“你撒谎。”小谢夫人状若疯魔地扑上前来,简直恨不得撕了她的嘴,奈何那消息委实太过震惊,惊得她自己都手足发软,才起身就扑倒在地。

“你撒谎…云祺不可能做这种事,不可能的,云祺你快说,你快说呀!”语气虽然还很嚣张,但底气已经明显不足了。

别人都忘了动,只有潘云霏站了起来,去将母亲扶起,却只觉得母亲双手像两块冰似的,浑身都打着战栗。

“云祺。”潘秉忠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你说你二嫂说的,是不是真的?”

潘云祺面无血色,整个人完全呆滞掉了,脑子里嗡嗡作响,连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还是张蜻蜓开的口,“爷爷您不必问他,问大哥就行了。此事要不是大哥极力遮掩,恐怕早就东窗事发了吧?”

“那云龙…云龙你说!”

潘云龙不知道该说什么,目光一直停留在张蜻蜓的身上,是那么无奈,又那么不解。他真的不懂,弟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潘云祺的事情他没想过包庇,只想着在家里内部解决。因为此事一旦宣扬开来,那可是非同小可的大事。

再说此事不是已经让云豹去跟她打过招呼了吗?她这个聪明人怎么就不明白道理呢?张蜻蜓若是当着自家人的面闹出来也就罢了,她为什么一定要当着袁丽嫦的面来说?

这个女人不是他们家的人,不可能跟他们完全一条心。把消息告诉了她,就等于告诉了皇上,若是皇上知道了,潘云祺能落着什么好?潘家能落着什么好?

若是潘家都不好了,张蜻蜓自己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想不通,潘云龙一千一万个想不通。

可是他的沉默,就等于默认了。

大哥的目光,让张蜻蜓的心像是给丢进滚烫的油锅里煎熬一般,她拼命压抑着,苦苦忍耐着,坚持把戏唱了下去。

“从前云豹要是做错了事情,大哥您会罚他。可凭什么小叔做错了事情,大哥却要这么包庇他?”

她把目光又转向小谢夫人,“从小,云豹做错点子什么事,一定会有人敲锣打鼓弄得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可是小叔呢?他科举舞弊,从刑部回来,不说家法侍候了,家里怎么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现在闯这个大的祸,大哥你还极力包庇。难道说,潘家的家规就是针对云豹一个人么?”

“够了!”潘秉忠忽的一声怒吼,打断了她的话,“云豹媳妇,爷爷从前一直觉得你是个挺懂事挺明理的好孩子,可是今日看来,却是爷爷错了。我们潘家,根本就不应该接你进门。”

张蜻蜓故意这么闹,是往死里逼他们全家啊,老人家一时气愤,说话也重了起来。

“我知道你们都嫌我说了真话,是不是?”张蜻蜓昂首看天,表面上极是倔强,“家丑不可外扬嘛,现在给我捅了出来,你们心里都发慌了是不是?可是爷爷,你这么说我,我心中实在不服,明明就是小叔做错了事,你不去骂他,不去打他,不说潘家就不应该生出他这样的孽障,反而来怪我,这怪得有道理么?”

她忿然走到潘云祺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道:“你们知不知道,他的心肠有多坏?他买通了我的丫头来偷云豹的印信,自己得好处,却想把此事栽赃给我们,我告诉你,没门儿,你不知道吧?那枚印章早就给我换过了,你盖过的白纸,全是假的,吴德现在为了自保,一定会把所有的罪名推在你头上。小叔啊小叔,你从吴德那儿究竟得了多少钱?值不值得为他卖上这一条命的?”

“你胡说,全是胡说云祺没有做过这种事,云祺,你说呀,你快说呀!”小谢夫人揪着儿子的衣领,拼命摇晃,整个人已经快崩溃了。

潘云祺面若死灰,半晌才沙哑着开了口,望着张蜻蜓,“你…原来你早就知道…可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要…”

听到他说出这样的话,所有的人都明白了,这事真是潘云祺干的,他真的做了。

“是你,都是你!”小谢夫人哭得一塌糊涂,无法面对儿子的她,转过头来要跟张蜻蜓拼命,“是你陷害他,是你陷害我儿子的。”

“你疯够了没有?”张蜻蜓不愿意再给她任何情面了,“难道是我让你儿子来偷东西?难道是我让你儿子去跟吴德厮混到一块儿的?他自己不争气,要去干这种杀千刀的事情,你怪我有什么用?”

“但你可以早些阻止他啊!”潘茂盛插进话来,“你要是早些说了,或是不让他偷到,不就没这回事了?”

张蜻蜓淡漠地看了众人一眼,“我为什么要阻止?他一回偷不到,肯定还有二回。为了永绝后患,我当然要让他把这个贼做好了,他才肯善罢甘休,否则,难道我还要他天天惦记着我?”

“你…你怎么狠心?”

“我狠心?”张蜻蜓嗤笑,“到底做错事的人是我还是他?再说了,他把东西偷走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他居然要干这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啊?你们不去怪他,反倒都怪起了我,这倒是怪得巧了。丽嫦姑娘,你倒说说,天下有这样的道理么?”

她故意在此时,把袁丽嫦又抬了出来,更加地在潘家人心目中添了几分沉重。

他们若是一味地指责张蜻蜓,那落在旁人的眼里,岂不是一家子都在纵容包庇?

潘茂盛再也控制不住地上前去把潘云祺提了出来,拳打脚踢,“你这浑小子,是不是真的要害死全家才甘心?”

身娇肉贵的潘云祺可经不起这样的拳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大伯你别打了,吴德只是跟我说卖些矿石做农具,我不知道他会铸钱,更不知道他会打制兵器我每月只从他那里拿三百两银子,真的,再没有更多了!”

“你不知道?你肚子里装的是草包吗?明明知道私开矿藏是死罪,你还要去上那个当,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吴德是皇亲国戚他不怕,你这浑小子是什么?你怎么就一点都不知道害怕呢?”

潘云祺吃痛,连滚带爬往小谢夫人身后躲,“娘,救命啊,娘!”

母子之情让小谢夫人回过神来,本能地维护着他,“不许打我儿子,你凭什么打我儿子?”

“你不要忘了,我是他大伯,我凭什么不能打他?”潘茂盛左右看看,没有趁手的棍棒,举起一张椅子就想往潘云祺身上砸去。

“云祺,你快跑,快跑。”小谢夫人左支右绌地拦着潘茂盛,潘云祺抱头鼠窜,趁机想溜。

可是潘云龙出手了,站在潘云祺的面前,苦笑着看着这个同父异母的三弟,“你以为你能跑得到哪儿去?是不是,弟妹?”

张蜻蜓给大哥看得心头发寒,眼神左右一扫,无法与他对视,“大哥,这也不能怪我。为了自保,我不得不这么做。你都看到了,明明是小叔做错了事,可是现在一屋子的人都在怪我。将来若是事情被揭发,说不好我和云豹还得替他背这个黑锅。你们做长辈兄长的都这么偏心眼,那就怪不得我要为自己打算打算了!”

“可是二嫂…”许久没说话的叶菀瑶站了起来,泪如雨下,“你明明答应过要放我们一条生路的,我们已经都这样了,你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你明明可以不说…可以不说的就算云祺再错,可我们…我们总是一家人啊!”

她的话说出了全家人的心声,为什么张蜻蜓要做出这样的事情?

没时间给他们细问了,大门砰地一下被人撞开,是常衡带兵闯了进来。

颇为尴尬地看了众人一眼,“奉皇上口谕,带潘云祺至大理寺问话,也请诸位暂时不要外出,如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第334章 兵行险招

张蜻蜓,她好狠。

她不仅是当着全家人的面把潘云祺的事情抖落了出来,她甚至直接把此事举报到了皇宫。大义灭亲做到她这个份上,也算是前无古人了。

潘云祺披枷带锁地给带走了,任小谢夫人哭断了肝肠也留不住片刻。等到官兵走了,她立时披头散发地拔出发簪冲到张蜻蜓面前,“你这恶毒妇人,害死我儿子,我跟你拼了!”

“我忍你已经够了!”张蜻蜓连从前表面的谦和忍让也不再有了,将小谢夫人一把开,厉声斥责,“你还好意思骂我恶毒?跟你比起来,我哪点沾得上恶毒二字?云豹小的时候你拼命惯着他,败坏他的名声。等到我进了门,你又处处刁难于我。大嫂生孩子的时候,你费尽心机想把她们母子弄得一尸两命。就连你自己亲孙子他娘,你利用完了人,不也活活把人给害死了?”

她冷笑连连,“不过老天还是很公平的,你这样的坏心眼,现在终于得到报应了。想想你这么多年,费神巴力地做这些事情,不就是想让你自己的亲生儿子继承整个潘府?可惜啊,你那个儿子实在是太不争气了。读了那么多年的书,考个功名还是靠的作弊。想发点财,也是稀里糊涂给人拐去干那种掉脑袋的买卖。你现在怨我害了你儿子,怎么不想想你自己这个做娘的是怎么教他的?你自己没把人教好,现在惹出祸来反而来怪别人,这是哪一门子的道理?”

“你滚,滚,我们潘家不要你,我再也不要看到你!”小谢夫人被她在伤口上重重撒了一层盐,心痛自责内疚懊悔得无以复加,却怎么也找不出更多的话来辩驳。

嘁!张蜻蜓眼角都懒得扫她一眼,“你让我滚?你凭什么让我滚?你这么心思恶毒的婆婆,把儿子都送上断头台了,还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教训我?”

“你闭嘴吧。”潘秉忠气得头晕目眩,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纵是你婆婆再怎么不好,也轮不到你一个晚辈在这里说三道四的。你今天还没闹够吗?出去。”

“我偏不!”张蜻蜓铁了心要和一家子杠到底了,“从前她欺负云豹,欺负我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话?现在她的儿子做错了事,要连累全家问斩了,我好心好意去举报了,是为了保住一家子性命,你们不感激我,反而都还来怪我,天下哪有这样不讲道理的事情?”

“是,我就是不讲道理了!”潘秉忠给她气得无法,口不择言地道:“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顶撞长辈,就凭这一条,我就能把你赶出家门。”

“是么?”张蜻蜓冷冷瞥了爷爷一眼,“那我劝您还是三思而后行。毕竟到皇上那儿举报小叔的人是我,现在爷爷您把我赶出家门了,让皇上怎么想?旁人怎么想?难道真的是潘家有了包庇之心,所以才如此容不下我?”

“你…”潘秉忠伸手指着她,浑身抖成了筛糠,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就见他往后一仰,气晕了过去。

幸好潘高氏站在一旁,赶紧拽住,“老头子,老头子你怎么了?”

潘云龙扬起手来,差点给了张蜻蜓一耳光,可是手抬起半晌,却看着她咬牙闭目不躲不闪的样子,是怎么也落不下去。最终长长地叹了口气,先扶爷爷回房了。

潘秉忠只是一时气急攻心,晕了过去,掐着他的人中按揉一阵,便悠悠醒转过来。醒来之后,禁不住老泪纵横,“我们潘家究竟是做错了什么事,怎么竟惹出这样的事来?”

小谢夫人也在旁边哭,“全是那丫头最坏,要不是他,云祺怎么会落到今天的下场?公公,您老人家快想想法子,想想法子救救云祺吧。”

潘秉忠紧紧地盯着她,缓了缓胸中的气息,然后吩咐,“云凯,你扶我起来。有拐棍没,给我拿一根。”

潘云凯不知何故,将爷爷扶起。拐棍平常虽然两个老人家不用,但家里却是有备着的,就在墙角。

却见潘秉忠坐直之后,运了好一会儿的气,忽地抡圆了胳膊,拿着拐棍就重重抽在小谢夫人的身上,“都是你教的好儿子,你看看他把全家害成什么样儿了?你现在还有脸怪云豹媳妇?如果不是你儿子做错了事,旁人又有什么可说的?云豹媳妇骂得对,这么多年我们都没有管过你,凭什么现在还来怪她?全家最坏事的就是你了,最不应该接进门的人就是你!”

小谢夫人彻底给打懵了,连躲都不知道躲,脑子完全空白了。

公公在说什么?在说全家最不应该是接进门的就是她?怎么会是她?怎么会是她,为什么婆婆还在附和?她在附和什么?为什么所有的人看着她的目光里都充满了鄙夷与厌恶?

她什么都听不到,只看得见四周的人原本都将聚拢在她身上的目光又移开了。潘秉忠站了起来,拄着拐棍就带着全家的男丁往外而去。

他们要去干什么?小谢夫人想问,但嘴巴张开了,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想跟上去,但脚步却一点都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大群人闹哄哄地出了门,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娘,你怎么了?”还有一个人没走,是潘云霏。

看着小谢夫人这副失魂落魄,如木雕泥塑的模样心下有些慌张了。拿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都毫无反应。潘云霏有些慌了,用力地掐了一把,才让她猛地回过神来。

因为疼痛,耳朵才从极遥远的地方开始被灌进各种声音,可为什么还是这么静?

“云霏,云霏他们人呢?”

潘云霏给她抓得痛了,“娘,娘您轻点您想问谁?爷爷他们说要去领罪,姐姐陪袁姑娘回房了。”

“那你哥呢?”小谢夫人不假思索地就问起来,心里却存着一个期盼,似乎那一切都只是一个梦。

潘云霏被她怪异的眼神看得有些心里有些发毛,“哥哥,哥哥不是被带走了么?”

“被谁带走了?谁敢带走你哥!”

“娘,您别吓我。”潘云霏都快吓哭了,“哥哥刚去了大理寺,那不是您也看到的么?”

“我也看到的?”小谢夫人喃喃自语着,空白的脑子里终于又跳出一格又一格的画面。她的儿子被带走了,她的公公在打她,所有的人都在指责她,说她不好。

小谢夫人忽地一个激灵,不敢再想下去了,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抓着女儿的手,“云霏,你说,娘其实没错对吗?你哥是我亲生的,我当然要疼他些,这也是人之常情,对吧?我好好地教他念书,好好地养他长大,你哥也是个很争气的孩子,并没有像你二哥那样调皮捣蛋,他是个好孩子,对吧?就是他犯了一点点的小错,那也是别人害他的,不是他的错,对吧?”

“娘!”潘云霏也不愿意再听亲娘的强辩了,“明明是哥错了,就是错了,您为什么一直袒护他?从小到大,只要二哥犯一点小错,您总是弄得全家皆知,可是哥犯了错您却半句话也不许人说。哥哥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也是当爹的人了,上回就是科举舞弊,这回更好了,居然勾结外人干下这样的勾当。就算我是他亲妹子,我也要说一句,确实是他错了。他贪财、好色、心术不正,现在不仅害了他自己,还害了我们全家,您回房好好想想吧。”

最后一线希望,就这么破灭了。小谢夫人颓然瘫坐在地,所有的信念都灰飞烟灭了。

潘家上下笼罩在一片诡异的沉静里。

袁丽嫦内心更是震惊不已,谁也不曾想到,二少奶奶居然以这种方式发泄着对小谢夫人,对潘云祺,又或者是对整个潘府的不满。

但也同样因为是张蜻蜓是主动检举,所以皇上开恩,并没有提取除了潘云祺以外的人到堂。可因为事关重大,潘府被更加严密地封锁起来了。

除了当场听说过这个消息的各位主子,就连潘府的下人们都不清楚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只看见潘云祺被人带士兵走了,却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毕竟是私采矿藏的重罪啊,还是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府上的公子,竟然做出这等事来,那是不是意味着潘家有了反心?

而张蜻蜓这么做,到底是出于自保,还是为了让皇上另眼相待,把自己收回宫去?袁丽嫦很困惑。

她难道就未曾想过,她这样的所作所为,反而有可能会激怒皇上,让皇上对潘家产生更大的疑心么?

只要张蜻蜓不说,这些事原本都是可以私下解决的。可是她说了,还直接捅到皇上面前去了。这样就一点挽回的余地没有了。张蜻蜓不是一个蠢人,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她这么做了,还害得她自己现在已经和整个潘家势同水火。如果说潘云祺重利忘义很可恶,那她为了一己之私,出卖整个家族,岂不更加地让人深恶痛绝?

将来就算是潘家无事,但张蜻蜓想在潘家好好过下去,只怕都是极其困难的事情了。那她为什么,会甘当一个出卖家族的罪人呢?

想不通,袁丽嫦真是想不通。

为了请罪,潘秉忠带着全家的男丁都紧随其后去了大理寺。

卢月荷来到张蜻蜓的院子,没有通传就径直闯进来,把丫头们全都撵下去,带着泪痕,无比痛苦地看着她,只问一句话,“为什么?”

张蜻蜓背过身去,“该说的我都已经在大厅上说完了。就好像大哥为了不愿意让你伤心,拒绝皇上的赐婚,我也要为了保住自己和云豹,做些我觉得应该做的事情。”

话已至此,还有什么可说的?拭去脸上泪水,卢月荷失望地转身,只丢下一句,“你自己想好怎么跟云豹解释吧。”

等她走了,屋中才传来低低的隐忍的啜泣声。丫鬟们都不敢上前,站在门前等候吩咐。直到萧森大踏步地进来,才打破了这难言的肃静。

“麻烦去请下二少奶奶,说我有急事要见她。”他的口气很急,脸色也不太好看。

“不见。”屋里传来的声音略有些沙哑,却仍是熟悉的,只是多了一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让人寒心,“转告萧统领,他和那帮子兄弟在我府上已经待得够久了的,去问问他们,是否也该回去了呢?现在这时节,加一个人可不是加一双筷子这么简单。潘府外已经有了皇上派来的大队官兵,总不会这么多人还比不上他们几个吧?”

萧森窘得脸色一阵红,一阵青的,原本想好的话也一字都说不出来了,但待要与她争吵,却又到底是在人家的屋檐下,还蒙她照拂多时。但若是要再忍气吞声地待下去,那实在不是血性男儿能做出来的事情。

“二少奶奶,您不用赶,我们这就走。只是走前,我想求您一件事。您之前同意把绿枝许配给我的,我想把她一并带走,可以么?”

“不可以,你说我把绿枝许配给你,可有文书文契?若是没有,就不要在这里胡搅蛮缠!”

萧森气得无法,狠狠地一跺脚,走了。

张蜻蜓从窗户缝里斜觑出去,吸了吸鼻子,开始唤人,“来人,给我打盆热水,再让厨房做一碗热热的汤面送来。”

丫鬟们不敢大意,很快就忙开了。只是张蜻蜓自有孕后,吃东西难免挑剔一些,尤其是这汤面,不能稠也能稀,不能太过油腻也不能太过清淡。要调得鲜香适口,汤美面滑,还是榴喜更拿手一些。

张蜻蜓近来气不顺,厨房里的事情可更要小心,故此榴喜亲自拿火腿肉片精心烹制了一碗面汤送来。

可潘二奶奶吃得仍是很勉强,“把榴喜唤进来,成天这么几个菜式翻来覆去地吃,问问她还有什么新花样。”

于是,在大伙儿同情的目光中,榴喜赔着小心进来说话了。

问了一些天南海北的吃食,张蜻蜓似乎心情好些了,推说身上燥热要洗澡,打发小丫头们去给她烧水。

此时二人的神色才为之一变,张蜻蜓收敛了那副不耐烦的神色,轻声问:“怎样?”

榴喜点头,沉稳地答,“二奶奶放心,已经办妥了。”

张蜻蜓略松了口气,却又蹙眉道:“成不成就在今天晚上了,你可千万要当心。”

榴喜微笑着示意她放心,“二奶奶别担心,奴婢就是豁出这张脸面,也会把事情办妥的。”

张蜻蜓颇有些感动地看了她一眼,“榴喜,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

“奴婢不用问。因为奴婢相信二少奶奶是好人,您连奴婢这样的人都能容得下,怎么可能真去害什么人?纵是的话,那肯定也是逼得没法子了,那奴婢就更应该帮你了。回头您一高兴,奴婢的好处可更多呢!”

张蜻蜓扯动嘴角,勉强笑了一笑,“没想到这时候,你居然是最信我的人。只是一会儿,可要委屈你了。”

“奴婢不委屈,二奶奶您有苦说不出,才是真委屈。”

张蜻蜓眼圈微红,诚心诚意说了句,“谢谢你,榴喜。”

榴喜点头一笑,那笑容竟是说不出的温婉可人,蜕去了从前那些矫揉造作的轻浮俗艳,现在的她,真正活得像个自尊自爱,也让人喜欢的女人了。

张蜻蜓暗自吸了口气,像榴喜曾经遭遇过那么不堪的一切都能重新站起来,自己这点小小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沉住气,端起面前未吃完的汤碗用力的掷向地面,摔得粉碎张蜻蜓相信,迟早,她也会把这些不好的过去全部抛弃。若是真的错了,那所有的过错就让她一人来背。

这也算是,还了潘家,还有大哥大嫂他们待自己的一片真情。

冬夜漫漫,井水沁凉。

把最后一件衣裳拧干,挂上晾衣绳抖平晾上,绿枝长出了一口气,背着手捶捶酸痛的后腰,再咬牙慢慢地弯下,将洗衣盆和棒槌碱土收起,不觉自嘲,真是太多年没干过这样的粗活了,一天下来,浑身累得几乎快散了架,手脚都不像是自己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