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筠婷最恨人提起“野种”二字,素手握拳,才能克制住抽她嘴巴的冲动。妩媚潋滟的目光微闪,笑意越发浓烈,可眼神却只见冰冷,背脊挺直的上前一步,“是么?”

徐凝霞不知为何,竟无法对视阮筠婷湛亮冰冷的目光,不自觉的退后一步,拔高声音不示弱:“难道不是吗!谁不知道你是个野种,是你娘偷人生的,人都说…”

啪——!

一声巴掌脆响震的徐凝霞耳朵轰鸣,不可置信的捂着右脸呜咽出声:

“你敢打我!你竟然敢打我!”

阮筠婷温软声音不高不低,掷地有声:“你侮辱姑母是目无尊长,不知进退罔顾祖母和三太太教诲,我打的便是你!”

“你!!”徐凝霞被阮筠婷训的面红耳赤,尖叫着向她扑了过去:“从小到大我母亲都不曾动我分毫,你算什么东西,竟然敢打我!”

眼看着徐凝霞涂了鲜红蔻丹的指头抓了过来,阮筠婷忙侧身避开。

徐凝霞一朝扑空,脸上妆容都哭花了。转身又冲上去,“贱蹄子。你不过是我徐家养的一条狗!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和该谢谢这具身子的敏捷灵活,阮筠婷又避开她的“爪子”,看准机会再扇她一巴掌。

啪!

又是一声脆响,徐凝霞脸颊上开了朵红莲花。鬓边长发都被打散了。

眼泪如决堤一般。徐凝霞子小到大也没挨过打,竟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嚷着要找母亲。

厢房内众位姑娘小爷都目瞪口呆,还从没见过两个大家闺秀打架打的如此激烈。徐凝霞哭声惊天动地,着实扰人,不过也是难得一见的好戏。

阮筠婷握着双拳站在原地,忍着在补上几脚直接踩扁了她的欲|望,心中无限悲凉。面前这人,是她前生的妹妹。可如今她真是觉得,自己从未认识过她。包括她的母亲。这样的人,她真是懒得再管。

韩肃与阮筠岚、君召英、君兰舟和徐承风一同赶到的时候。看到的正是阮筠婷倔强孤独的背影,徐凝霞的嚎啕大哭仍旧未曾停止。

韩肃一身红衣,在男子之中几位扎眼,快步到了屋内,沉声问:“怎么回事?”

看了半晌热闹的戴雪菲似惊魂未定的上前扶起徐凝霞,含泪望着韩肃:“阮姑娘打了徐八姑娘。”

徐凝霞见韩肃到了,大哭便改为抽噎,哭的是楚楚可怜。

徐凝芳上前一步递上帕子,柔声道:“八姐姐别哭了。”

徐凝霞本想骂她一句“用不着你假好心。你也不是好东西。”可碍于韩肃再此,也只能忍耐下来。装出一副柔弱感激的模样:“多谢妹妹。”

徐凝芳甜美一笑:“你我姐妹,何须如此客气。”

阮筠婷真的看不下去了。这些无药可救的女孩,寻找机会表现无非,是为了世子夫人的位置。有意思么?

今日她一时冲动动手打了人,回府自然会有一番风雨。打都打了,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多说无益!

思及此,阮筠婷舒展端雅的给韩肃行了一礼,并为多言,举步向外走去。

“阮姑娘!”

罗诗敏焦急预追。韩肃却先一步摆手制止,自行追了出去。

君召英急得不清,也预备跟随,却被君兰舟拦住,与徐承风一同到了罗诗敏跟前,“还是先知道来龙去脉,也好帮阮姑娘想个对策才是。”

徐凝霞抽抽噎噎望着韩肃急匆匆的背影,恨意越烈了。

阮筠婷下了台阶,此刻才觉得手心发麻,看来刚才盛怒之下没少使力气。

平静下来她开始反思。今日她做的,很有可能让她之前在老太太心中树立的形象完全崩塌。毕竟她明知徐凝芳是故意挑唆,还是着了道,与徐凝霞一起表演了一出内讧大戏。

“哎…”右转到了竹林,疲惫的在石凳坐下,岚哥儿会怪她吧?说不定右要与她冷战些日子。想一想,都觉得身心俱疲,连快痊愈的“脑震荡”,都觉得变严重了。头晕的很,靠着背后竹子只想睡觉。

然而,身旁却出现一股淡淡的似曾相识的熏香味。张开眼,正见韩肃蹲在自己跟前。

阮筠婷唬了一跳,忙要起身行礼:“世子爷怎么来了。”

韩肃不悦的粗眉,一撩衣摆在她审判坐了,道:“又没外人,做什么生分了。”

阮筠婷坐回远处,知道韩肃不是拘泥于礼数的人,也恰巧她需要一个人听自己说话,放松了些,懊恼道:“文渊,我今日动手,真是不应该的。”

“为何?”

“我该忍耐的。我不过是寄居在徐家,没有父母帮衬,只有一个外祖母,可外祖母是一家主母,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对待我与岚哥儿不可能只投入亲情,她考虑更多的是整个徐家的利弊。我若能给徐家锦上添花,自然是好。若不能,她也能原谅。但今日,我明知旁人挑唆。仍旧沉不住气表演了一出‘女斗鸡’的戏码,给徐家丢尽了脸面…外祖母若是只气我还好。若是连累了岚哥儿…”

阮筠婷从不自怜自怨,可如今这样一说,才发现她与岚哥儿果真是孤立无援,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心中未免觉得悲凉。剩余的话哽在喉间,说不出了。

明媚娇柔的女孩低垂螓首,格外脆弱,他自幼生在裕王府,被众星捧月般长大,又何曾受过阮筠婷所说的这般委屈与无奈?一时只觉得心疼的紧。

“你也不必想太多。徐老太太当家多年,定不会是非不分,她会有个公道处理的。”

“文渊,你不懂。”阮筠婷抬起头,灵动双眼泪光闪烁。却倔强的不让眼泪落下来,“有些事情,不看缘由。不看经过,只看结果的。我今日,确实是沉不住气了。”

韩肃的心似被一只手握紧揉捏,竟然有想拥她入怀好生安慰的冲动。

抬起手,却在即将碰触到她肩头的一刻顿住,惊觉这种心思萌生的太快,难道是太久没碰女人,竟对她产生这样的感觉?

阮筠婷并未发现韩肃的异常,长吁了口气。道:“与你说了这些,我心里舒坦多了。反正事情已然发生,再愁也没用,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是啊。”韩肃声音干涩,越看她越觉得想多看几眼。

站起身,阮筠婷踱了几步,转而道:“文渊,归云阁开业以来我还没去看过,不如改日你带我去看看,我这个合伙人,顶名儿要做军师的,可不能白拿你的银子。”

“你这是变着法儿的跟我要银子吧?”提起生意,韩肃的注意力暂时被分散,笑着打趣她。

阮筠婷做惊讶娇羞状:“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想不到她的忧伤来的快去的也快,忧愁时柔美如空谷幽兰,如今又精灵古怪,偏每一面都让他觉得极为顺眼。

韩肃的笑容,便带了些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好吧,我是什么时候都成,看你的时间,得闲了便让筠岚来传个话,我带你们一同去。”

阮筠婷喜形于色,露齿一笑道:“多谢你了。”

“你们两个,给我跪下!”老太太怒不可遏,拂落了茶盏,瓷器破碎的尖文声音刺的耳膜生疼。

阮筠婷提裙摆,跪的端正,腰杆笔直。

徐凝霞却很是委屈,指着自己的脸颊呜咽着道:“她打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我!老祖宗您看,霞儿的脸都肿了,我从小到大几时吃过这种亏!老祖宗你要给我做主啊!”

“是啊,老太太,您看看霞儿她…”三太太也忙着上前帮腔,心疼的轻抚徐凝霞的脸颊。

老太太怒极,“住口,我教训孙女,几时有你插嘴的份!都出去!”

三太太一滞,满面的委屈,对上老太太含威的眼神,瑟缩了一下,与大太太和二奶奶一同退了出去。屋内就只剩下阮筠婷、阮筠岚,徐凝芳和徐凝霞四人。

见状,徐凝芳和阮筠岚也一同跪下了。

老太太沉声道:“你们可知错了。”

“婷儿知错。”

“我没错!”

徐凝霞和阮筠婷同时出声,却是不同内容。

老太太蹙眉,先问:“婷儿,你错在何处。”

“我沉不住气,与八姑娘动手,丢了徐家颜面。”

“还有呢?”

“没有了。”

老太太啪的一拍桌子:“不知友爱姐妹就不是错?!”

阮筠婷抿唇,没有作答。

见阮筠婷挨训,徐凝霞心中暗笑,面上却委屈的落了泪,哽咽道:“我从没挨过打,却叫她给我甩了两个耳刮子,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老祖宗,我再也不去上学了,我没脸上学了!”

见她竟然撒起泼,一直沉默的阮筠岚叩头,道:“老祖宗,姐姐虽然冲动犯错,但此事并不怪她。是八姑娘她挑衅在先…”

“住口!”老太太怒道,“岚哥儿,这里没你的事,你出去!”

阮筠岚却更着脖子,倔强的道:“此事不怪姐姐,是八姑娘骂我们是野种,是娘偷人生的,还说我们不过是徐家养的狗。姐姐才动了手,我们不是野种…”说到此处,阮筠岚声音微哽,连忙住了口,生怕落下泪来。

老太太一听,心便抽痛了一下。

阮筠婷低垂着长睫掩住眸中水汽,平静的道:“外奶奶,今日是婷儿的不是,不该明知有人挑唆还沉不住气,只是,八姑娘情急之下说出的话着实难听,不但侮辱了母亲,也抹杀了这些年老祖宗对我与岚哥儿的养育之恩。您待我们是全心全意的培养,怎么能说是养狗。”

“你说谎!是你先打了我的!”徐凝霞见老太太似有动容之意,忙大声哭了起来:“你们欺负我,打了我还倒打一耙,当时的情况,芳儿是可以作证的!是不是芳儿,你说啊!是不是她先打了我!”

徐凝芳低着头,却不说话。

阮筠婷平静的道:“事情经过,老太太一问便知,任何人也做不得假,但是今日婷儿冲动,丢了徐家的颜面,着实不该,甘愿领罚。只是岚哥儿当时并不在场,所以他没有错,还请老太太…”

“我没有跟在姐姐身边照顾,让人欺负了她,也是有错。”阮筠岚抢着道。

老太太见状狠下心来,道:“无论缘由如何,你这样做的确是错,难道外奶奶请了嬷嬷来教导你礼仪,是让你学着与自家姐妹动手打架的吗?一不知友爱,二不知顾及家族颜面,三辜负长辈教导,便罚你去祠堂思过,明日此时才能出来,你可认罚?”

“多谢外奶奶,孙女认罚。”阮筠婷行礼认错。

“那这便去吧,韩滨家的,将姑娘送去。”

“是,老太太。”

韩滨家的心疼的扶起阮筠婷,用不大不小恰能让老太太听得到的声音自言自语道:“哎,才刚撞伤了头,这身子还没好呢,祠堂里阴冷的很,可不要再惹了邪风生了病才好。”

老太太心头一动,“慢着。便罚你去祠堂,将家规抄写十遍吧,抄完了回静思园,闭门思过。”

这个外祖母,是真的心疼她啊。

阮筠婷恭恭敬敬的跪下磕头,道:“婷儿惹老祖宗担忧,让老祖宗生气,着实不该,下次做事,我定会三思而后行,请外奶奶不要生气了。”然后起身,“婷儿告退。”

阮筠婷还未曾起身,大丫鬟画眉进屋来行礼,道:“老太太,裕王世子求见。”(未完待续)

第86章 不能动的情

韩肃来了?他怎么会来?

所有人皆是疑惑又惊愕,老太太尚未来得及收起对阮筠婷的怜惜,便唤了画眉服侍整妆容,命徐凝芳和徐凝霞二人在松龄堂候着,她去去就来。

阮筠婷满心疑惑,在韩滨家的的搀扶下迈出门槛。待过了穿堂出了垂花门,进了巷子里,阮筠婷才停下脚步,端然给韩滨家的行了一礼。

“婷儿多谢韩妈妈方才美言,若不是妈妈,老太太气头上,定不会记起我身上的伤势。”

阮筠岚见状,也跟着一同行了礼。

韩滨家的双手搀了面前的两个孩子,怜惜的望着他们。在徐家伺候了大半辈子,怎会不知各位主子心性?八姑娘为人娇蛮任性,处事又张扬跋扈,还爱面子,最看不惯的就是有人比她强,像那类直戳人心窝的话,八姑娘是张口就来的。虽说阮姑娘动手打人了不应该,可韩滨家的心里却是疼惜阮筠婷的。

“哎,姑娘回去还是好生想想,往后再遇上这类事情当如何处置,今日老奴的话能起效,完全是因为老太太她心里念着祖孙情分,也怜惜姑娘。可是这份怜惜和喜爱,也要姑娘努力才能得到啊。”

“是,多谢韩妈妈提点,婷儿谨记。”

徐家祠堂位于徐府东侧跨院,老太太的松龄堂在西侧。中间隔着个前院,有东西两侧的穿堂贯穿。

阮筠婷要去祠堂,必定会横穿过前院。

而待客的荣祉堂,正在前院正中。

与阮筠岚并肩而行,却见着韩肃负手站在院中,仰头看着一株开满白色细碎花朵的树。听见动静,韩肃转过身来,见是阮筠婷,微微一笑。身畔的景言和景升齐齐的行礼:

“小的给阮姑娘,岚爷请安。”

阮筠婷颔首还礼,又对韩肃行礼:“世子爷。”直起身才道:“您怎么来了?”

韩肃与阮筠岚相视一笑。这才道:“我担心徐老太太不明当时情况,便来看看。”

阮筠婷愕然。张大了明媚灵动的双眸。直愣愣望着韩肃。他竟然会因为这样的事,亲自来跑一趟?

裕王爷是皇帝亲弟,当年辅助皇帝登基,功不可没。如今朝野之中。当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尊崇,且如今与皇帝的关系仍旧非常亲厚。这也正是为何韩肃炙手可热的缘故。

徐家与裕王府从无交集,并非不想结交,而是高攀不上。

他竟然为了自己而来…

她如水双眸,似春日的湖面反射粼粼波光,长睫忽闪,楚楚可怜,让韩肃心中又升腾起想将她拥入怀里好生疼爱的感觉。又让他想用手轻轻遮住她的双眼,这样勾人心魄的眼睛,不要让别人看到。

二人四目相对。相顾无言,阮筠岚则觉得异样。轻轻推了一下阮筠婷,然后行礼道:“多谢世子爷挂念。”

“不必客气。”韩肃有些尴尬。阮筠婷也回神。

正当此刻,老太太也在韩滨家的搀扶下下了小绒轿,恰将韩肃来不及收回的温柔目光尽收眼底。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压下心中情绪,走上前去。

阮筠婷则回身给老太太行了礼,又给韩肃行礼,这才与阮筠岚穿过东侧穿堂,到了东跨院去往祠堂。

同样阴冷的祠堂。阮筠婷跪在黄杨木雕花案几前。抄写家规。阮筠岚则在一旁帮她磨墨。

见她面容恬静,毫无波澜。阮筠婷终究还是没忍住疑问,道:“姐姐,你与世子爷…”

阮筠婷眉眼不抬,淡淡道:“算是朋友吧。还有生意上的合作伙伴。”

“是吗?”阮筠岚疑惑的道:“若只是如此,世子爷何故会如此将你放在心上?”

阮筠婷手上一顿,一大滴墨迹滴上雪白宣纸,晕染开指甲大小的漆黑墨迹。

叹息一声,阮筠婷放下笔,望着阮筠岚充满担忧的眼睛,道:“岚哥儿,我与世子爷统共没见上几面,不过是比较谈得来的合作伙伴罢了。他关心我,许是因为朋友情谊。”

“朋友情谊?”阮筠岚微哂,“姐姐,你太不懂男人。你生得这副容貌,难道还期望男子对你丝毫没有好感,没有非分只想吗?”

阮筠婷一滞,随即莞尔,拉着阮筠岚的手,一同坐在蒲团上,道:“岚哥儿,你多虑了。我才十二岁,还没有想那些事。你放心,我会有分寸的。”

“你呀,若是有分寸就好了,”阮筠岚担忧的道:“世子爷的身份,婚姻大事自己怕是根本做不得主。而你又是什么身份?人家世子的伯伯可是皇上!皇上难道不会给他安排门当户对的女子?就算你们在一块儿了,你说不定也只是他众多妾侍之一。你这样的性子,若是无情倒也罢了,若是真动了情,会受得了世子爷给你的只是雨露均沾之恩?”

“岚哥儿…”阮筠婷想不到,弟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且这番话,也句句说在了她心坎上。

阮筠岚目光中充满厌弃和愤慨,语气鄙夷咬牙切齿的道:“况且权贵之人有几个真情实意只辈?仗义每多屠狗辈,倒不如嫁个平凡的人家,一心一意对待你才是好的,你偏要像娘那样…”声音戛然而止。

“像娘?”阮筠婷心中有些激动。阮筠岚的意思,是他们的娘当初也是嫁给权贵了?她很想问个清楚,但她并不知自己这句身子的本尊到底知不知道生父的情况。只能闭口,以复杂的眼神望着阮筠岚。

阮筠岚别开眼,只道:“反正娘说了,要我照顾你,让你这一生平平安安度过就好,可不要跟她一样走错了路。”

阮筠婷斟酌言辞,天真的道:“娘也没有走错路啊。她那样难道不好吗?”

“那样叫好?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乱下定论胡思乱想!”阮筠岚显然烦躁起来,随即叹息一声,少年老成的道:“罢了,你说好就是好,不过有比娘更好的活法,你要不要?”

“我要。”阮筠婷从他字里行间之中,已经隐约分析出这具身子的本尊也是不知生父之事的。看来这些年,一直是小大人似的弟弟背负了更多。

阮筠岚道:“好,那你听我的,也算是听娘的话,别对世子爷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