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破了点皮,连药都不用上,”易楚笑笑,接过他手里的菜刀,“阿齐平常就不喜欢进厨房,八成是趁机躲懒…不过不想干也得干,她都十六了,嫁了人还能不下厨房?”

卫珂奇怪地看她一眼,“你对阿齐有成见?”

“没有,”易楚切完菜,舀了温水将粉条泡上,淡淡地说,“我们俩一起长大,哪里有什么成见,只不过想法不同,现在倒是合不大来。”稍顿下,换了话题,“母亲现下身子重经不得累,外祖母年纪大了,回头我让冬云过来,冬云做得一手好饭食,针线活也能拿出手,缝缝补补的不成问题。”

卫珂犹豫道:“好是好,可家里地方小,若再添了人,只能往东厢房塞,姐姐说总得给你留间屋子,免得回了娘家没个住的地方。”

易楚笑道:“怎么没地方?白米斜街就很方便,走过去就是,又不费什么工夫。”

说起白米斜街,卫珂道:“前些天我刚看了处宅子,大两进的,是在街尾,宅子刚修缮过,看着挺新,里面带家具,我寻思着这几天买下来,等开春外甥过完百岁就跟娘搬过去。”

易楚并不意外,问道:“要多少银子?你银子够不够,我手头有一些,等回去让人送来。”

卫珂眸光明亮,笑道:“切,我是舅舅,哪能要外甥女的银钱?共六百六十两,我再磨一磨,让房主把零头去了…不过等出了正月,你找几个婆子帮我把屋子收拾一下,该置办的被褥椅垫什么的都置办好,再买两个洗衣做饭的小丫头,也让你外祖母做回老太太享享清福。”

听了这话,易楚想笑,可又莫名地有些酸楚。外祖母先丧女又丧夫,背井离乡好容易拉扯着遗腹子长大,这其中多少辛酸,不用想就知道。

好在卫珂懂得上进,不愿意做官却能够为娘俩的生计打算。

既然买了宅子,卫珂再娶妻成了家,外祖母就完全没有了心事。

易楚欲言又止,卫珂已猜出她的想法,佯怒道:“长辈的事用得着你一个小辈儿操心,管好你自己,别让人给欺负了就行。”挥手将易楚赶出了厨房。

午饭在八珍楼叫了席面,卫氏动手做了糖醋鱼和萝卜炖粉条,画屏在旁边打下手,易齐却直到开了席才从西厢房出来,手指缠着细棉布布条,很有受伤的样子。

因家里有两个孕妇,男人们就将酒菜摆在书房,将饭厅让给了女人,这样免得易楚在厨房闻着油烟味儿不舒服。

饭后,易郎中照例与杜仲下棋,卫珂在旁边观战。卫氏拘着易齐进了西厢房,易楚则跟画屏一东一西坐在大炕上倚着靠枕说话。

不免就提起易齐,画屏叹口气,无可奈何地说:“是八月初三那天回来的,医馆刚开门,街上集市还没散,正是人多的时候,乘着马车来的,跟了两个丫鬟一个婆子,搬下来一堆东西,有点心有茶叶。婆子口口声声说是吴大人府上的,向先生道谢,好一个夸易齐知礼懂事,孝顺吴老夫人…当着众人的面,先生自是不好开口,等进了门才知道,这马车下人都是花钱雇的,一大堆礼品是赊得账,东西前脚搬进来,杂货店伙计后脚就跟着来要银子,足足花了三十多两银子。易齐真是好本事,凭我再想不出这种法子来,你说店里的伙计怎么就肯赊给她?”

易楚微闭一下眼,苦笑,“爹爹名声好,人家一打听就知道,还怕瞎了账,再者说开店都是为了赚钱,能有得赚,怎么不肯赊?”

画屏再叹,“这次回来给左邻右舍都带了东西,好一个炫耀在吴府里的富贵日子,西边张家闺女还特特拿了针线来家里做。”

造了这么大声势,易郎中肯定不会悄没声地再把她送走了。

易楚也不得不承认,易齐的心眼确实不少,可这份聪明怎么不用在正路上,偏偏往歪道走?

又思及易齐在家里,跟卫珂住在同一个院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卫氏就是再防备又怎能挡住易齐天生的勾人魅力。

尤其卫珂这种说大不大的小伙子,对女人正是懵懵懂懂的时候最容易被媚惑。

为了家宅安宁,易楚横下心,道:“这次还是让阿齐跟着我去住,府里空屋子多,随便找一处给她住着,再说过不了几日子溪就要去宣府,任凭阿齐有多大的本事也翻不出浪花来。”

画屏也是担着心事,怕家里闹出丑闻来,闻言便松了口气。

易楚用过晚饭才跟杜仲一道回了白米斜街,郑三嫂事先得了信儿便没做晚饭,只稠稠地熬了红枣小米粥。屋子通了一天的风,久不住人的霉气尽数散去,晒过阳光后的被褥有股独特的温暖气息。

易楚躺在床上惬意地长舒一口气,“还是自己家里舒服。”

杜仲坐在旁边,轻轻揉着她的腰身,“今儿是不是累着了?父亲说你身体底子好,可该注意的还是要注意,尤其我不在你身边,切记着照顾好你跟孩子。其他诸事都不重要,至关紧要的便是你,可记着了?”

易楚温柔地笑,“我明白,”伸手捞起他袍边系着的玉佩,细细摩挲着,“你也是,在我心里,什么都比不得你珍贵,再不可像在大同或者济南那样不管不顾。”

明明受了伤,却仍单枪匹马地赶夜路,就为了一顿饭。

“不会,”杜仲俯身,轻柔地亲吻她细嫩的脸颊,描摹她美好的双唇,他的话语在她唇舌间跳跃,“以前是一个人无牵无挂的,现在有你有孩子,我怎还能那般莽撞?我欠你良多,再不会抛下你独自在家…父亲已责骂过我不能守在你身边,阿楚,我对不住你…日后定然会好好补偿你…你也得好好补偿我…”声音渐低,直至湮没在易楚的唇齿里,双手也随着湮没在她的衣衫里,自发自动地寻找那处温暖湿润的地方。

久违了的酥麻的滋味!

易楚倒吸一口气,想推开他,手却自有主张地搂紧了他的腰身。

杜仲是爱吃腥的猫,易楚也被他带坏了,三天两头地做坏事解馋,如今旷了十好几天,杜仲心痒难耐,易楚也有些把持不住。只碍着肚子里的孩子,并不敢将坏事做完整,可到底借着彼此的手解了些馋意。

事后易楚颇为羞愧,杜仲却不甚满足,勾着易楚依旧纤细的腰身低声道:“其实咱们也不必如此忍着,还有个绝好的法子。”

易楚心知他说不出好话来,却是好奇,“什么绝妙法子?”

“今儿不方便,”杜仲低头,气息热乎乎地往她耳朵里钻,“明天晚上回了翰如院,我侍候你洗浴,到时候教给你…你若是实在想学,现在教你也成…”气息愈加地低,临到头却特特地叮嘱,“你只别嘴馋咬疼了我。”

易楚气得朝着他的胳膊咬了一口,杜仲不闪不躲,“地方错了,不是这儿…别这么大劲,要真是这种力道,以后你可再生不出来了。”

易楚仍是气,却舍不得再用狠劲儿,便松了口,两人絮絮地说了会话,相拥着睡下。

第二日,杜仲仍是起了个大早天色还没亮就上朝去了,易楚睡到自然醒,舒舒服服地吃了早饭便往晓望街去接易齐。

易齐坚定地拒绝了,“我才回来没几天,还没来得及在爹面前尽孝,哪好跟着姐姐去享福?姐姐倒是应该接外祖母去住些日子,外祖母最牵挂的就是姐姐,常常在我跟前念叨姐姐长姐姐短的…正好姐姐有了身子,外祖母经多见广还可以照料一下。”

双唇微噘着,一副娇憨的样子,眸光却妩媚动人,乌漆漆的眼珠子骨碌碌环视一圈,落在卫珂脸上,唇角的微笑愈加的娇艳,像是盛开的牡丹花。

易楚敏锐地发现,卫珂略黑的脸上又染上一丝不自然的红晕。

易楚的心再度沉了沉,脸上却不动声色,也是笑着道:“昨儿你还说想死我了,我也惦记着要跟你亲热几天,娘身子重身边更离不开外祖母,回头小外甥生了,我再把外祖母接过去…对了,我看你去年的冬衣都短了,正好给你多做两身。”

话语温柔,笑容亲切,眸光从容而笃定,就这么静静地盯着易齐,半点不耐都没有。

易齐却从她平静的目光里看到了绝然与冷厉。

就像那天她俯视着自己,毫不吝惜地割断玉生烟的裙子一样,是全无转圜之地的绝然。

易齐咬了唇,忽然上前拉住了易楚的胳膊,笑着摇晃,“好啊,那我跟姐姐去,姐可不许嫌我烦。”

易楚拍拍她的手,“这么大了还撒娇,快去收拾一下就走,正好赶回去吃午饭。”

等易齐收拾好,杜仲也下朝赶了过来。

易郎中与卫珂送三人出门,又细细叮嘱了易楚一番好生照顾自己之类的话。

易楚笑着道:“爹放心,我也不是小孩子,再说多少也会点医术,肯定会当心。”屈膝福了福。

易郎中慈爱地拍拍她的肩头。

易楚又给卫珂行礼,卫珂没好气地说:“身子不方便还讲究这么多虚礼干什么,记着若是受了气,千万别忍着。”瞥一眼杜仲,“不管那人是什么身份,舅舅总会想法给你出气。”

“好,”易楚脆生生地应了声,在易郎中的催促声中上了马车。

易齐坐在她旁边,掀着车帘往外看了看,幽幽地叹了声,“姐姐不想让我留在家里,怕我勾引你的小舅舅?”

第137章 做客

易齐在郡王府过过富贵又清雅的日子,分辨得出这是信阳毛尖特有的清冽香气。

易楚双手捧着茶盅,长舒口气,轻轻啜了口茶。

易齐不眨眼地盯着她的动作,心底泛起淡淡的酸楚。就在一年前,哦不,一年半前,她们两个还手拉着手到晓望街尾的茶叶铺,买三两银子一包的茶叶,买回家将混在里面的茶叶梗细细挑出来,略晒晒,装进茶叶罐子里,就足够大半年喝的了。

那个时候,谁能想到,短短的两年不到,易楚竟然能喝上价值百两的上等好茶。而且,沏茶时,一举手一投足,动作娴熟优雅,神情是贵族女子常见的满不在乎。

又瞧见她身上的衣衫,青碧色的禙子,豆绿色湘裙,布料很平常,素面杭绸的,可发间两枝簪子上镶着的南珠,每一颗都有莲子米那么大,散发着莹莹光华。

单看这珠子,便没人能小觑了她。

她们是同吃同住的姐妹,如今的境地却是云泥之别。易楚是千人夸万人捧的骄子,而她却半边身子陷在了烂泥里,怎么样也刷不净身上的污点。

假如,现在她仍是冰清玉洁的处子之身,借着信义伯的声势,是不是也能找一门相当不错的亲事?

不见得非是朝廷勋贵,至少也能是五品官员,衣食无忧,使奴唤婢,偶尔约着相好的夫人太太一起弹琴吟诗,那日子该是何等的惬意。

有种后悔的感觉丝丝入骨,痛彻肺腑。

易楚喝了茶,又吃两块点心,用丝帕轻轻拭去唇角沾着的饼渣,慢条斯理地说:“你以为你能勾~引到?”

易齐微微涨红了脸,待要辩驳,思及每次她看向卫珂时,卫氏投射过来的警告的眼神,气焰顿时消散了大半。

她并非有意要招惹卫珂。回家的第二天,卫珂从铺子回来,在院子里看到她,呆站着好半天不动也不说话,就那么呆呆地看着她。

还是她笑了笑,他才红着脸仓皇逃窜。

从那时起,卫珂在她面前总是手足无措的样子,说不上两句话就会脸红。

易齐想起以前跟易楚一同逛街时,躲在拐角处偷看她们的青涩少年,还有故意在济世堂门口转悠的半大小子。

那样单纯的爱慕与向往,与卫珂给她的感觉一般无二。

易齐明白她与卫珂是决不可能,只是这种感觉实在太好,她舍不得放下,想多拥有一段时间。

回到信义伯府,易楚吩咐薛婆子开了出云馆,将易齐安置进去,仍是让冬晴贴身伺候,还额外多了两个小丫鬟。

出云馆本是赵氏安置老信义伯杜镇的姨娘居住的地方,位于翰如院隔壁,可是老信义伯对男女之事并不上心,除了两任妻室之外,并不曾纳过妾,故而一直空着。

易楚安排在这里就是图着方便,出入出云馆必需得经过翰如院的门口,有什么风吹草动很快就能知道。

易齐还算满意,出云馆是个三间小院,里面一应摆设器具样样齐备且精致。而且,易楚也没有限制她的行动,二门以内,她可以随意走动。

冬雪却是知道易楚对待易齐的态度,私下吩咐了各处管事,对待二姑娘要恭敬,要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但又不能任其为所欲为。管事们都是人精,自会揣摩着分寸。

杜仲自然不会在意易齐住在何处,陪易楚用过午饭伺候她歇了晌觉,他便到外院找了林梧。

等易楚睡醒中觉,杜仲拿了一小篓青葡萄进来。

现在正是葡萄成熟的时候,市面上又香又甜的葡萄多得是,这种明显还是生的却难找。

易楚双眼顿时亮了,笑道:“从哪里摘的,难得人家舍得这么半生不熟的摘下来。”

杜仲笑着将葡萄珠扯下来一粒粒摆在盘子里,“威远侯府种了两架葡萄,瞧见了就要了两串。”

葡萄皮有点涩,瓤子却极酸爽。

易楚一粒接一粒地吃,皮就吐在杜仲掌心,直吃得满口生津,连呼好吃。

杜仲看着觉得满嘴的牙酸到不行,就劝易楚,“少吃几粒就行,生得酸倒了牙没法用饭。”

易楚意犹未尽地擦了擦嘴,问道:“怎么想起去林府了?”

“找林乾打听点事,顺便看望一下林老夫人跟她辞了行…我让俞桦去准备节礼,明儿他把礼单送来给你看看,要是合适,这两天就让人送出去。”

易楚这才想起还有这一茬,问道:“都给哪些人家送礼?”

杜仲取了纸笔俯在炕桌上边写边说,“没几家,都是亲戚,除了威远侯府就只有舅舅家。”

“舅舅?”易楚奇怪地问,她记得清楚,画屏以前说过,自从明威将军出了事,辛家就主动与杜家断了往来。

画屏曾略带怨气地说,假如当初辛家能上门说一两句话,杜俏兄妹也不会被大小章氏欺负成那样。

如今瞧着杜仲想重续亲戚情分,易楚不免要问个清楚。

杜仲解释道,“以前辛家是大舅舅当家,大舅舅最爱惜声名却又胆小怕事,三舅舅却不同,三舅舅虽说也是文人习气可生性拓达,前几年这三位舅舅已经分了家。”顺手将写完的纸递给易楚。

上面写了个地址,是梨树胡同,又写着三四个人名。

杜仲道:“三舅母出身商户,家里是做茶叶生意的,生了三个表弟一个表妹,大表弟跟二表弟已经成了亲,大表弟在国子监读书,二表弟随母舅做生意,表妹今年十三还没有说亲,最小的表弟刚八岁,上私塾。”

这么说,要来往的应该就是这位三舅舅。

易楚默默地把这几位表弟妹的情况记在了心里。

杜仲又说起送易齐回家的那个小工,“是原先在晓望街附近行乞的王大,后来在粮米店帮人扛麻袋,因觉得挣钱慢,就找了几个泥水匠帮人盖房子修屋子…林乾那边一直有人关注着他,猜那意思,王大是要攒了钱到胡家求亲。”

易楚的心一下子乱了。

压在心底深处的往事走马灯般在她眼前晃动,一会儿是苍老瘦弱的胡玫抱着孩子喏喏地说,“阿楚,我知错了”,一会儿又是顾瑶满身鲜血地躺在地上,一会儿是胡二跪在她面前求情,“阿玫要死了”,一会儿又是身穿灰蓝色衣衫的顾琛弯着身子在宫墙内行走…

胡玫为什么就那么好命,顾家被她害得那么惨,瑶瑶死了,阿琛自净入宫,却有个情深意重的男人拼死干活要娶她为妻。

可真要断了胡玫这段姻缘,易楚又伸不了手。

以胡家目前的名声,胡玫现下的容貌,而且还带着个有耳疾的孩子,要是王大不肯娶,胡玫就只能一辈子窝在家里守着她的残疾儿子,听着唾骂声过日子。

杜仲看出易楚心神不宁的样子,柔声道:“明日上朝,要是能看到德公公,他自会有考量,你别思虑太多,否则…以后若是再有这种事,我再不敢让你知晓。”

话语里,带着戏谑的威胁。

易楚稳稳神,答应,“我不胡思乱想了。”

翌日吃过早饭,易楚翻了翻俞桦送进来的礼单,不外乎是茶、酒、布匹、笔墨之物,不过给威远侯府的分量重,还多加了一对釉彩观音瓶和一套斗彩八仙献寿碗,而给三舅舅的则是两串狼骨手串,两只狼头盖骨,四对狼牙和两坛易楚腌制的咸菜。

易楚扶额,“大过节的,送这些狼骨狼牙的好不好?再说,我腌的咸菜哪能拿得出手,要不让人到晓望街跟外祖母要两坛?”

俞桦扬眉,眉间的伤疤跟着扯动,他脸上的笑意宽厚而沉稳,“威远侯府林老夫人素来讲究排场,需得有几件有分量的东西压场子,辛三老爷对金石之物不太在意,唯独喜欢稀奇古怪的东西,那两只狼骨是早先在大同时,杀了二三十只狼,就这两个最完整而且品相最好,一点伤痕都没有…伯爷也叮嘱过了,只要用了心,三老爷必定喜欢。”

易楚明白了,按礼单的价值,威远侯府要重得多,可论情意,杜仲仍是偏向辛家。

约莫巳初,杜仲下朝回来看了礼单,将给辛三老爷的纸笔划掉了,“三舅舅自制的纸笺比市面上的都好用,回头咱们要些回来送给岳父,岳父定然喜欢。”

易楚抿着嘴儿笑,“这礼是不是太轻了?”

“不轻,”杜仲展开双手让易楚伺候他脱朝服,“三舅母生意做得很大,不看重这些,”转过身又道,“…没见到德公公,托吴峰给他带了信,你且安心。”

吴峰在锦衣卫任千户,隔天就会到宫里当值,见到顾琛的可能性极大。至于顾家跟胡家的恩怨,有顾琛做主最好。

易楚再不纠结这些,取过衣衫帮杜仲换上,“不知道梨花胡同远不远,要是远的话,像是专门去蹭饭的。”

杜仲笑了笑,摸摸她的头,“在国子监附近,两刻多钟就能到,与大舅舅家只隔了两条街,二舅舅住的就远了点,在隆福寺旁边。”

“哦,”易楚应着,取了出门的衣裳转到屏风后头。

听到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杜仲唇角翘了翘,看着绡纱屏风上影影绰绰的身影,笑道:“中秋节宫里设宴,宴请三品以上官员及家眷,我替你告了假。”

易楚顿了顿,“皇后娘娘同意了?”

“我跟皇上说的,说你有了身子…我已经二十六了,去了宣府没个三五年不能回来,稍耽搁就得奔三十了…皇上心知肚明,宫里规矩大,跪了太后还得跪皇后,二话没说就允了,不过倒是要你精神好的时候去瞧瞧太后…我捉摸着头三个月你哪里都不去,过了三个月就是十一月了,要不腊八时候进趟宫,顺便把初一的假给告了。大年初一外命妇都得进宫磕头,人多别冲撞了你。”

倒是想得周到,可的确是最好的法子了。

易楚答应着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杜仲有片刻的愣神。

易楚极少打扮得这样鲜亮,大红色织着百蝶穿花的禙子,玫瑰紫的百褶裙,鲜艳明亮得像是盛开的芍药花,生机勃勃。

杜仲立刻想起他出发去西北那天,穿着大红嫁衣披着漫天雨丝等在路旁的明媚女子,心头骤然酸涩起来,酸涩里又掺杂着炽热。灼得他心痛。

易楚被他看得脸红,“是不是太艳了?”

“很漂亮,”杜仲上下端详着她,把先前的珠钗摘下来,换上支点翠凤钗,满意地点点头,再端量一会儿,“我帮你画眉吧?”

易楚横他一眼,嗔道:“就会瞎闹,再磨蹭会儿就到晌午了。”

杜仲也不恼,牵着她的手出了大门。

梨花胡同顾名思义,一条胡同两侧全都种的是梨树。

杜仲指着两边的树给她看,“…三四月梨花开的时候,地上铺着梨花,空中飞着梨花,走一路香一路,如同人间仙境。”

“树上结着梨子,不知道能不能吃?”易楚看到枝头颤巍巍地挂着几只约莫鸡蛋大小干瘪的梨。

“吃倒是能吃,就是味道肯定不好,再早两个月来,枝头的梨更多,都没有人摘。”

易楚便笑,“那就是不能吃了。”

说笑间,马车停在一处宅院门口,黑漆大门紧闭着,门上青铜兽环擦得锃亮。

俞桦上前扣了扣门环。

门内传出男子清脆的声音,“谁?”

“我,找辛老三。”俞桦毫不客气地说。

易楚吓了一跳,杜仲俯在她耳边道:“三舅舅的门不好进,得出人意料之外才行。”撩开车帘,让易楚从缝隙往外瞧。

黑漆大门闪开条一尺宽的缝,露出只脑袋来,乌溜溜的眼珠转了几圈,“你谁啊,不认识。”便要关门,却已是开不及。

俞桦上前抵住门,跟随的几个护院很有眼色地从马车上扛了东西就往院子里走。

易楚目瞪口呆,这般地粗鲁野蛮,到底是上门做客还是来打劫?

杜仲笑眯眯地扶着易楚下了车,又扶她进了门槛,对门房道:“好好守着门,别让人进来扰了舅舅清静。”

门房看着院子里来来往往的小厮,欲哭无泪,“爷,这还有法清静吗?您老到底是哪位,老爷吩咐过这几天不见客。”

杜仲步子一顿,问道:“你家老爷什么时候见客?”

门房皱眉想了想,“这个月老爷做桂花笺不行,九月家里菊花开不见客,十月下冬雪老爷要化雪水试砚不见客…要不您大年初一来,大年初一老爷指定见客。”

杜仲轻轻踹他一脚,“赶紧进去通报让你家老爷烧水沏茶准备着,就说姓杜的外甥跟外甥媳妇来了。”

门房板着脸,只等着搬东西的护院顺次退出大门,才闩上门,磨磨蹭蹭地走到二门,到门旁一处小屋里说了几句话,便有穿着半新不旧素面潞绸禙子的婆子稳步出来,打量一眼杜仲与易楚,屈膝福了福,恭敬地说:“请杜大爷与奶奶到偏厅宽坐,已让人知会太太了。”

杜仲携了易楚的手随婆子进了偏厅,有丫鬟次第上前端来茶水并点心。

点心只两碟却有五六种,诸如千层糕、双麻酥还有蟹壳黄等。

易楚耐不住饿,又觉得有点馋,伸手掂了两块,一边吃一边打量着屋里的摆设。

偏厅有三间,外头两间是通开的,东边一座紫檀木嵌象牙的多宝格将里头与外间间隔开。多宝格上摆着青花双耳梅瓶、钧窑的菊花纹长颈瓶、两只红釉太白樽。

透过多宝格的空隙隐约看出里间布置成暖阁,墙上挂着副《松下对弈图》,而整个屋内的桌椅条几都是紫檀木所制,边角处刻着精美的雕花,看上去有种低调的奢华。

易楚暗自叹了叹,单这屋子的摆设没有万两银子置备不来,可见三舅舅家果然不差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