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问了赵升家住在哪儿,趁天还未黑透,骑马过去。
赵升家离镇子上有二十里路,骑马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
赵家独门独户,住在山脚下,和他们在山里碰到的那对老夫妇不同,赵家的院子杂乱不堪,鸡飞狗跳。
栅栏门在风中被吹的吱吱作响,还没进门便听到孩童的啼哭声。
苏九越过篱笆向里面看去,只见赵升正坐在饭棚里烧火做饭,身上还背着一个一岁多的孩子,大概被烟气熏的难受,孩子哇哇大哭。
院子里堆着柴和杂物,到处一片脏乱。
赵升一边哄孩子,一边添柴,还要看着粥不能糊了,手忙脚乱。
突然门吱呀一开,一妇人走了出来,正是林氏。
林氏手里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甩手打在那孩子头上,骂道,“贱种,嚎什么嚎,一天到晚就知道嚎,丧门星,和你爹一个样!”
那孩子被打了以后,哭的更厉害了。
赵升心疼的把孩子抱在怀里,讷讷道,“别打孩子,他还不懂事!”
“他不懂事,你懂事!这么半天了,连个饭都没做熟,没用的东西!”林氏满脸凶恶,劈头盖脸的骂。
“俺再没用,你不是、也吃着俺买的粮食!”赵升摇晃着哄孩子,低头小声嘀咕了一句。
“呦!还敢和老娘顶嘴了?我吃你点粮食怎么了,以为老娘愿意吃?我告诉你我们苏家在盛京有钱有势,苏家大小姐你也是见过的,随便派几个人来就能把你这屋子给掀了,惹急了老娘,我马上就去把苏月玖叫来!老娘要不是为了我女儿,怎么会来这穷酸的地方受苦?你心里要有数,知道感恩!”
“是、俺知道!”赵升忙点头。
苏月秋走出来,想去抱孩子,“娘,您去屋里等会儿吧!”
林氏一拍她的手,“有你什么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苏月秋看了一眼啼哭的孩子,转身又进了屋。
天色已经黑了,苏九站在门外,将这一家人看的清清楚楚,却没有人发现院外来了人。
苏九叹道,“林氏都寄人篱下了,还能这样嚣张,也是人才!”
“只会欺负老实人的恶人,是最低劣的。”纪余弦淡声道。
“赵升固然可怜,却也可恨,一个男人护不住自己的母亲,孩子,还算什么男人?”
苏九冷哼一声,没敲门,直接推开摇摇欲倒的栅栏门,走了进去。
两人走到院子中间,赵升才发现来了人,缓缓起身,脸上一副木讷的模样,“你们、是什么人?”
苏九扫了他一眼,对着屋子冷声喊道,“林氏,苏月秋,滚出来!”
屋子里响起几声窃窃私语,很快林氏从屋子里轻步出来,小心翼翼的往外张望,那模样和方才跋扈泼辣的样子完全不同。
待看清来人是苏九,林氏脸色顿时一白,上前讪讪笑道,“是月玖小姐,您怎么来了?是来接我和月秋回城的吗?”
赵升立刻紧张的看向苏九,连怀里的孩子都不哭了。
看到纪余弦也在,苏月秋下意识的恐惧,躲在林氏身后,瑟瑟发抖。
“听说你和苏月秋顶着苏家的名义在这里吆五喝六,小爷特意来看看!”苏九冷笑道。
“没、咱们没有!”林氏忙摆手否认。
苏九不理她,转眸看向赵升,“你母亲呢?”
少女面孔绝美,偏偏带着一身煞气,赵升一怔,立即低下头去,“俺娘、俺娘她、”
“你娘在外面要饭,你却在家里伺候这两个欺负你娘的女人,你脑子被驴踢了多大的坑?”苏九忍不住骂道,一瞥他怀里的孩子,“还养什么儿子,将来也要他娶了媳妇,把你赶出去要饭吗?”
赵升眼泪突然涌出来,哽咽道,“俺这就去找俺娘!”
“回来!”苏九喊住往外走的赵升,冷眸一扫林氏母女,“你们去找,找到后把赵升他娘抬回来!”
林氏一愣,“我们、去?”
“去啊!”苏九喝了一声。
林氏和苏月秋顿时吓的面如土色,差点跪在地上,连连点头,“好、好,我们去找!”
“去吧,我在这里等着,一个时辰内,我要看到人,明白吗?”苏九淡淡道了一声。
“是!”
母女两人跌跌撞撞的往外走。
赵升抱着孩子,不知所措的站在那。
纪余弦揽着苏九肩膀,笑道,“夫人息怒,把孩子都吓到了!”
赵升忙搬了两个凳子来给苏九纪余弦坐,然后抱着自己儿子远远的蹲在墙下。
苏九看着那男人心里窝火,拉着纪余弦的手出了院子。
院子外是一块被开垦出来的平地,现在还没种庄稼,一片荒芜。
快到十五了,月色皎洁,在山间落下淡淡清辉。
苏九坐在田埂上,长吁了口气,“实在是可恨!”
林氏母女可恨,赵升窝囊的也让人可恨!
纪余弦也直接坐在地上,将少女揽在怀里,下巴抵着她头顶,轻柔笑道,“这世间的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你若生气,气到老也是气不完的!”
他明白,苏九自小从快意恩仇的环境中长起来的,生在苦难中,却最见不得苦难!即便她如今成了苏九爷,见惯了世间繁华和人心的复杂,也渐渐融入其中,但是心底的善恶依旧那样分明,容不得半分掺杂。
他的玖儿,珍贵在此。
苏九趴在男人曲起的膝盖上,歪着头眯眼一笑,“我知道,有时候我还是太冲动了!”
纪余弦轻轻抚着她的脸,“夫君在,你冲动任性都没关系!”
苏九心底柔柔的软下去,手指一下下揪着地上的枯草,“主要还是赵升太无能了!”
否则林氏再厉害也不敢这样嚣张!
“你以为他仅仅是懦弱吗?其实他是贪婪,想要留住老婆,所以不顾自己母亲的死活,固然可怜,却更可恨!”纪余弦淡声道。
苏九点了点头,“这种人实在不值得可怜!”
若是其他人,她才懒得管,不过林氏拿着苏家欺压赵家,她就不能不管了。
苏九转头又看了那破落的院子一眼,原来苏月秋当初就是被救到这里过了一年。
她那样贪婪成性又虚荣的女子,定然不是心甘情愿嫁给赵升的,被威胁或者被哄骗,才和赵升成亲生孩子。
如今看来,赵家母子两人也算是咎由自取,得到了报应!
不到一个时辰,林氏和苏月秋就回来了。
果然是把赵氏抬回来的,两人不知从哪里找了个破旧被人扔掉的抬椅,上面的椅子只还有一个底,赵氏就窝在上面,战战兢兢的被抬了回来。
赵升忙迎上去,看着赵氏蓬头垢面瘦骨嶙峋的样子,蹲下身和赵氏抱头痛哭。
林氏和苏月秋尴尬的站在一旁看着。
苏九和纪余弦走进来,等着母子两人哭完,才道,
“我是苏月玖。林氏已经被休,苏月玖也在公堂上说过自己和苏家再没有任何关系,所以她们两个人和苏家已经没有关系,不管做什么事,都和苏家无关!”
林氏垂着头,暗夜中目光阴郁闪烁,却也不敢反驳苏九的话。
苏九挑眉过去,“我说的话没错吧?”
林氏咧嘴勉强笑了一声,“是,没错!”
苏九又看向赵升,“我的话,你明白吗?”
赵升愣怔点头,“明白!”
赵氏也跟着道了一声,“姑娘的话,咱们懂了!”
苏九点了点头,不再多说,抬头和纪余弦对视一眼,转身往外走。
赵氏追上来,感激的道,“姑娘,天色晚了,夜里走山路不安全,留下来住一晚吧。”
“不了,多谢!”苏九道了一声,沉思一瞬,转身对着赵升道,“林氏母女被赶出苏家,无处可去,离开你们家只能去乞讨,接下来,该怎么做,你知道了吗?”
林氏猛然抓紧了衣袖,抬头阴测测的看着苏九,却又不敢明目张胆的表现出来。
赵升愣了一下,似有所悟的点了点头,“俺、俺知道了!”
话尽于此,苏九不再多说,和纪余弦出了赵家院子。
第207章 赶走李芯
话尽于此,苏九不再多说,和纪余弦出了赵家院子。
两人牵了马离开,已经差不多戌时,山里人家休息的早,这个时候都入睡了。
纪余弦握着苏九的手,问道,“我们回镇子上?”
苏九四下看了看,道,“这地方好像离我们伏龙帮很近,不如今晚我们回伏龙帮去!”
“也好!”男人轻笑点头。
两人上马,由苏九领路,向着之前伏龙帮的土匪窝而去。
到了的时候快三更天了,借着月色,两人进了山。
纪余弦知道苏九他们之前在山里过的很苦,已经有心理准备,然而当看到伏龙帮的三间土房的时候,还是被惊到了。
这屋子还不如赵家的几间茅草屋。
至少赵家还有个栅栏院子,还有个桌椅板凳。
而伏龙帮,就是在山里有三间土屋,屋子上连个窗子都没有。
外面有个灶台,进去后里面真的就是家徒四壁,除了一张破椅子和两个土炕,其他什么都没有了。
屋子和外面一样冰冷,苏九突然有些窘迫,把唯一的一张破椅子擦了擦给纪余弦坐,笑道,“看来,还不如回镇子上。”
纪余弦胸口滞痛,伸臂把苏九抱在怀里,沉声道
“你们之前,一直住在这里?”
苏九抿唇笑道,“也许现在觉得太苦了,但是我们之前都没觉得,还是,挺开心的。”
活着就是为了吃饱肚子,那样简单。
人活的简单的时候,就很容易快乐!
纪余弦紧紧的抱着她,只觉怎么也无法填补心里的一块空缺。
以前知道苏九受的那些苦,他会心疼,现在知道她的身份后,又多了一分内疚。
她受的十年颠簸流离之苦,是因为他们纪府,是因为他。
所以,他要如何弥补,才能弥补她的十二年。
“玖儿,那妇人受的苦还不够,我应该让她生不如死!”纪余弦声音幽沉,有疼痛,有恨意。
苏九头埋在他怀里,在离他心脏最近的地方,低声道,“纪余弦,遇到你,就是弥补了我所有的苦。”
“玖儿!”纪余弦捧着她的脸,月色下,凤眸灼灼,“我爱你,追遍你来生来世,依然会爱你!”
苏九如画的目中水光盈盈,踮起脚,在男人唇上一吻,“我不求来生,只要你今世一直陪着我!”
纪余弦眸光轻闪,把她拥进怀里。
夜里的寒风吹进来,良久,苏九推开纪余弦,笑道,“在这里等我一下!”
苏九出了门,很快抱着一捆柴回来,手里还提着一坛酒。
对着纪余弦得意的摇了摇,“这酒埋在屋后两年了,还是我们去盛京之前,长欢出去见一户人家办喜事给我偷回来的,我们两人埋了起来,想瞒着胡大炮他们偷偷的喝,谁知道那一次打劫后就没再回来。”
苏九说着,把抱进来的柴在屋子里点燃,火熊熊燃烧,屋子里也渐渐有了暖意。
打开酒坛,苏九闻了一口,清眸弯成一道月牙,递给纪余弦,
“虽然比不上你平时喝的酒,但埋了两年,味道极好,你喝一口尝尝。”
纪余弦接了酒坛,喝了一口,随即揽过苏九的肩膀,吻在她唇上,将口中的酒哺喂给她一半。
火光下,苏九眸子潋滟如星,啜完了酒,双臂勾上男人脖颈不许他离开,反复的吮吻他的唇瓣。
少女唇色艳艳,半阖着眸子,精致的面孔少了平时的纯净冷冽,多了几分慵懒而妩媚,小舌带着稍许挑逗的勾着他。
纪余弦气息微重,随手将酒坛放在一旁,揽着她腰身将她抱起放在腿上,掌心按着她后脑,痴缠的和她亲吻。
一轮圆月挂在山头,柔柔月色如晨光霞影,掠过流云山峰,青丘幽林,铺下一层朦朦胧胧的白芒。
山中极静,冬日风寒,没有流萤虫鸣,没有流水落花,却有无限柔情,溢满山中陋室。
“纪余弦、”含情的低喃,被木柴噼啪燃烧的声音掩盖,模糊朦胧,似从遥远的地方而来,经历了千转百回,才轻吐而出。
“纪余弦”
她所有的情感,从迷茫,到坚定,到非他不可,都在这一声声低呼中。
男人不必回应,只越来越热烈的吻,已经回应了她所有。
半晌,苏九气喘吁吁的停下,枕在男人怀里,轻轻喘息。
捡起地上的酒坛,苏九浅啜了一口,酒香浓烈,让人从里到外都一团酥软。
两人一直坐到很晚,喝了一坛的酒,说了许多话,谁也不舍得睡觉。
仿佛这就是他们想象的在山里无忧无虑的日子,天一亮,就结束了。
直到月影西斜,苏九喝了酒昏昏欲睡,自纪余弦身上起来,去外面抱了一堆麦秸回来,铺在炕上。
铺好以后苏九直接躺了上去,撩起眉梢对着纪余弦懒懒笑道,“纪长公子睡的惯土炕吗?”
纪余弦长身而起,躺在她身侧,轻笑道,“夫人需要为夫,不要说土炕,刀山火海都可以睡。”
四壁空荡的土屋,男人躺的异常坦然,红袍铺展,如莲盛开,满室清艳。
苏九偎进他怀里,安心的闭上眼睛。
还有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但是又何妨,不管在哪儿,只要有他在,都是她安身的净土。
…
苏九和纪余弦比君家人晚进城两日,一回京,苏九和纪余弦先去了清心楼。
还未到晌午,酒楼里人不多,李芯正和几个伙计在大堂里收拾桌椅。
看到苏九进来,李芯心头扑腾一跳,立刻低下头去。
其他伙计纷纷向苏九请安。
“你们都下去,李芯留下!”苏九淡声道。
“是!”伙计们看了李芯一眼,都往后院去了。
“公子!”李芯低着头,手指紧紧绞着手中的抹布,讷讷喊了一声。
李泰走过来,见眼前情况,心中惴惴,给纪余弦和苏九两人倒了茶,小心问道
“听说公子出门了,何时回来的?”
纪余弦抿着茶,淡漠不语。
苏九问道,“李兄,在柜台里取一千两银子来!”
李泰一怔,立刻点头,“是!”
很快,李泰拿着一个木盘过来,上面金银共一千两,放在苏九面前。
“李兄,你跟了我两年多的时间,虽然没有正式加入过我们伏龙帮,但是从你跟着我那天开始,我就一直把李兄当做自己人!”苏九淡声道。
李泰闻言顿时露出慌色,“公子,是小的做错了什么吗?”
“没有,是你的女儿背叛了我,投靠了太子妃。”苏九道。
李芯倏然抬头,惶恐的看着苏九。
李泰更是大惊失色,“公子什么意思?”
“李兄,李芯是你的女儿,每日在你眼皮底下,她最近有什么异常你感觉不到吗?”苏九问道。
李泰冷汗直流,低着头拭额,他的确知道李芯最近不对,但是他真的没想过,李芯会做对不起苏九的事。
“好歹咱们也有几年的交情,酒楼的生意做的这样好有李兄的大部分功劳,所以李芯对我做的事,我不追究,这一千两银子你拿着,带着李芯离开盛京吧!”苏九淡声道。
李泰对着苏九跪下去,“公子,当年是您收留了小人,救了芯儿的命,小的发过誓,一辈子跟着公子,报答公子大恩!如今小女犯下大错,小的愧对公子,但是小的不能就这样走了,否则后半生都抬不起头来。”
说罢对着李芯喝道,“还不过来给公子跪下!”
李芯浑身一抖,扑通跪在苏九脚下,泪流满面,哭道,“公子,我错了,再也不敢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苏九冷笑,“你都想要我命了,我还敢留你吗?我现在放你走,就赶紧走,别等我改了主意!”
“公子,我真的错了!”李芯抓着苏九的衣摆,哭的撕心裂肺,楚楚可怜。
苏九退后一步,决绝转过身去。
李泰道,“公子,这一千两银子我不要,我也不会离开酒楼,芯儿犯的错,我来弥补。我在靖州还有一门亲戚,明日我就把芯儿送过去,安排好后,我还回来给公子做事!”
“不,爹,女儿不离开你,不离开盛京。”李芯痛声大哭。
“公子给过你机会,你却一错再错,还如何留在盛京?你放心,爹会好好把你安排托付好的。”李泰心疼的抱着女儿。
两父女抱在一起哭成一团,纪余弦眉头微皱,揽着苏九的肩膀带她走了出去。
“李芯如果不杀,就必须送走,不能心软!”男人低声道。
苏九点了点头,“我知道!”
“李泰到是个可用之人,本来可以帮你,可惜、”
“李芯何时对萧冽这般情重,我竟然不知!”苏九叹了一声。
李芯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不曾想有一日会为情所迷,被玉珑利用。
纪余弦看她一眼,没有继续再说此事,道,“现在去哪儿?”
“我回家去看母亲!”苏九道,“你也回纪府吧!”
“好,那晚些时候我再去找你!”纪余弦轻抚她脸颊。
“改日吧!”苏九垂眸道,“等下我可能去镖局。”
纪余弦眸色微暗,最近苏九似都有意无意的躲着他,离开盛京还好,回到这里,又变成这样。
他眸子一转,握住苏九的手,“你担心,玉珑会对我不利?”
苏九倏然抬头,眼睛幽深。
纪余弦缓缓一笑,将苏九抱在怀里,低声道,“放心吧,凭她一个云南王府,还伤不了我!”
“纪余弦、”苏九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哑声道,“你和母亲,都不能有事!”
“原来,我在玖儿心里这么重要!”纪余弦抚着她眉眼轻笑。
两人站在酒楼门前,人来人往,看到两人亲昵,不断的有人向着这边张望。
尤其是苏九还穿着男袍,被纪余弦挡住半个身子,所以只能看到纪长公子温柔的把一个少年抱在怀里。
看到一个行人为了看他们差点撞在前面的人身上,苏九嗤笑一声,把纪余弦推开,“好了,我要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