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太怕自己会被逼退圈了,在这样巨大的压力下,占喜觉得骆静语已经不能很理智地思考问题,他可能快要崩溃了,只可惜她之前没有看出来。

  她不会去责怪小鱼的莽撞,她只是心疼极了,担心极了,怕骆静语伤害方旭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也怕方旭伤害骆静语把事情搞得更糟。

  天啊!怎么会变成这样?

  占喜在出租车上止不住得浑身颤抖,司机从后视镜里看着她,问:“是空调打太冷了吗?”

  罗欣然搂住占喜,说:“没有,我朋友感冒了。”

  突然,占喜的手机响起铃声,是一个陌生电话,她赶紧接起来,对方是个尖叫的女声:“你是不是姓占啊?是小鱼的朋友吗?你快点来啊!我是方旭的员工,小鱼刚才来找我们老板,现在两个人打起来啦!妈呀!太吓人了,好多血啊!我我我我先报个警哈!”

  占喜:“……”

  电话挂断了,占喜突然就扑过去拍打司机的座椅靠背,嘶声叫起来:“师傅!开快一点啊!求求你开快一点!快一点快一点!”

  “好好好你别激动,我已经很快了!”司机师傅又加了点油门,额头冒出一层汗。

  罗欣然也听到了刚才那个电话,紧紧地搂着占喜的肩:“占喜你冷静,冷静一点,小鱼不会有事的,你相信我,小鱼不会有事的。”

第68章

  方旭在办公桌前翘起二郎腿, 和管如婕通电话。

  “你问她要证明,她怎么说?”方旭问。

  “没回我。”管如婕问,“小方哥, 你说他们到底有没有留底啊?你拍了照, 万一他们也拍了呢?”

  “我怎么知道他们留没留底。”方旭冷笑, “聋子其实心思很深, 搞不好他们现在就是在钓你到底是谁,你藏着点儿, 打死别把大号供出来。反正我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事情发生的时候我和他还没散伙, 和你还没合作呢。”

  管如婕撒娇道:“你这是把我当枪使呢?万一人家真的来告我怎么办啊?”

  方旭说:“如果他们有留底, 最多就是叫你把微博给删了, 婳裳不可能故意把事情搞大, 有什么好处啊?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呗。你别自己吓自己, 聋子这人也不怎么爱找事, 倒是他那个女朋友牙尖嘴利的, 要防着点。”

  管如婕沉默片刻,问:“那……小方哥, 如果他们没留底呢?我们要怎么做啊?”

  方旭哈哈大笑:“没留底?那不就发财了吗?问婳裳要钱呗,他们绝对会破财消灾的, 然后婳裳再去找聋子算账,这我们就不用管了,看热闹就行。”

  “如果婳裳给了我们钱,却不追究禧鱼的责任, 大事化小, 你也无所谓吗?”管如婕哼哼唧唧的, “我又不是为了要钱, 搞不好小聋子对着婳裳卖卖惨,婳裳就放过他了,他照样做禧鱼,我们拿到钱也不能再挂他了呀,婳裳会气死的。”

  方旭沉吟了一会儿,说:“我是觉得,如果婳裳放过了聋子,那我们暂时也就算了。婳裳多多少少会把消息透点儿出去,聋子吃了这么大的亏,以后估计也不敢太嚣张,身上有黑料了呀,把柄一直在我们手里,什么时候看他不顺眼了再搞他也不迟。”

  “你甘心吗?”管如婕嗲嗲地说,“这次完全能把他搞得翻不了身的,只要他没证据。小方哥,没了聋子,我们的生意会好做很多,徐卿言现在很少开仓了,别的几个都是小打小闹,在汉服圈,还是你这边的生意最好。”

  方旭点起一支烟来:“得饶人处且饶人,如如,别把聋子逼太紧,这种残疾人发起疯来鬼知道是什么样的,万一跟我来个鱼死网破,同归于尽,我找谁说理去……”

  话音未落,就听到办公室外一阵喧闹,客服晶晶在喊:“哎哎,小鱼!你……”

  “卧槽,说曹操曹操到啊!我先不和你说了。”方旭刚挂掉电话,办公室的门已经“砰”的一声被打开了,骆静语冲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惊慌失措的女客服,喊着:“老老老板,他他他他要见你!我们拦不住。”

  方旭有提醒过她们要拦住骆静语和占喜不准进他办公室,这时候挥挥手说:“没事儿,你们出去吧。”

  两个客服出去了,还帮他们带上了门。

  方旭打量着骆静语,他脸色惨白,眼睛发红,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几乎是目眦欲裂地瞪着他,幸好,双手空空,没拿什么武器。

  “你怎么来了?”方旭笑着抽了一口烟,问,“最近生意好吗?我看你都开仓了,东西做得不错,感觉比给我的那几个还漂亮,是藏着打算自己做的吧?”

  骆静语打起一串手语,手势打得又快又重,能够显示出他的怒意。

  方旭乐了:“你干吗呀?明知道我看不懂手语,有什么话用手机,要么写下来。”他从打印机纸槽里抽出两张A4纸推到桌子前,又把一支笔丢过去,“亏得我今天心情好,可以和你慢慢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烦和你聊天了。”

  骆静语上前几步,拿起笔,在白纸上写下大大的三个字:【为什么?】

  他拿起来给方旭看,嘴唇颤抖着,眼睛里像是能喷出火来。

  他重重地指纸上那三个字,似乎是在一遍又一遍地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方旭还是悠闲地抽着烟,吐出一口烟气,“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小鱼,发生什么事了吗?”

  见他一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骆静语出离愤怒了,不想写字也不想手机打字,固执地打起手语来:【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到底有哪里对不起你?我帮你赚了这么多的钱!从来没有害过你骗过你!你说好聚好散,我同意了,你说我以前的设计都归你,我也同意了!你要是想做婳裳的生意你拿去就行了,我也可以不要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害我?我没有抄袭!你知道我从来不会抄袭!你为什么要把我的设计给别人?去害我?我只是想要好好做烫花!我们可以公平竞争,我只是想靠做烫花吃一碗饭而已!】

  他太激动了,激动到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在打手语的过程中张开了嘴,喉咙里的声音随着他翻飞的手势一声声地冒出来:“呃啊吧哦,呃吧啊呃,啊吧嗯哦呃……”

  他的音量很大,音节含糊不清毫无意义,黏糊糊地从喉咙里咕噜出来,听得方旭后背都发毛了。

  他看不懂骆静语打的手语,更听不懂骆静语说的话,就跟看戏一样看他打完一大串手势后,把指间的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皱着眉苦笑:“骆静语,你大中午的跑我这儿发什么疯呢?给我上手语课啊?对不起,我看不懂,一句都看不懂。你是个聋哑人,我耳朵是好的,你要么给我写字要么给我打字,你这是搞哪出啊?我没工夫陪你玩,马上要吃饭了,你赶紧走赶紧走,看到你我就闹心。”

  骆静语的脸色沉下来,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在发抖,像是极力克制。他咬着牙,又一次拿起笔,在“为什么”的反面写下几个字:【我没有抄!画上,鱼,莲花,你害我?】

  方旭:“……”

  他垂着眼眸看纸上的字,眼皮一掀,冷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骆静语再也忍不下去了,绕过办公桌扑到方旭身前,揪住他的衣领把他往上一提,方旭怒吼:“你想干吗?!”

  骆静语想干吗?

  还能想干吗?想揍方旭!

  可他还留着一丝理智,知道自己不能冲动,恨就恨在他不会说话,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只能怒视着他,把那张皱巴巴的纸拿到他面前,几乎要贴到他的脸上。

  方旭扒拉开那张纸,眼睛里闪起兴奋的光,嘴型清晰地说:“这么激动啊?看来是没有证据了。”

  骆静语脑子里堪堪绷着的那根弦,一下子崩得四分五裂。

  他“啊”地大叫一声,提起拳头重重的一拳就砸到了方旭脸上,把他连人带老板椅都给砸翻了。

  方旭没想到骆静语真会动手,在他的记忆里这人一直很软很温顺,就算有脾气也都是憋在心里。方旭还没来得及从地上爬起来,骆静语又扑了上去,攥紧拳头又是一拳落在他脸上。

  方旭都被打懵了,等骆静语第三拳挥过来时终于有了准备,翻身躲开后一骨碌爬起来,趁着骆静语一拳落空,狠狠往他肚子上踢了一脚,骆静语吃痛,嘴里哼出声来,方旭顺势也是一拳砸了过去。

  骆静语被打得趔趄了两步,回过头来看方旭,愤怒烧毁了他全部的理智,整个人像只野兽一样冲上去,“啊啊”大叫着和方旭扭打在一起。

  办公室外的几个女客服只听到里头传来一阵“乒铃乓啷”的声音,有重物的落地声,也有玻璃的碎裂声,还有男人的怒吼声。客服们一个个都吓坏了,你推我搡地过去开门,一眼就看到办公室里狼藉的场面。

  桌子歪了,椅子倒了,桌子上的东西大半被扫到了地上,包括电脑和打印机,书柜的门开着,门框上的玻璃已经都碎在地上,骆静语压在方旭身上,两人脸上身上都有血,鼻青脸肿,正互相钳制着对方僵持不下。

  晶晶尖叫:“老板!!要报警吗?”

  “报警!”方旭怒吼,又从裤兜里掏出手机丢过去,“找一个姓占的女的,给她打电话,叫她过来看看这人疯成了什么样!”

  骆静语看懂了方旭的唇语,又“啊啊啊”地大吼起来,两人扭在一起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晶晶吓得浑身哆嗦,抓起手机就溜了出去。

  这一次,换成方旭压在了骆静语身上,低头看他,方旭偏头啐了一口血沫子,啪啪拍了拍骆静语的脸,低声说:“跟我斗?小聋子,你还嫩着呢。”

  骆静语死死地瞪着他,方旭笑了一下,放缓语气说:“骆静语,别这么看我,你知道么?我最恶心你这么看我了,心里不知道把我骂成什么样呢,对吗?别装得自己有多纯洁高尚,大家都是为了赚钱,我可以成就你,也可以毁了你,翅膀硬了就想飞?我告诉你,没这么容易。”

  骆静语用尽全部力气一膝盖顶在了方旭小腹上,他一声惨叫,痛得滚到了一边。骆静语得空爬起来,摇摇摆摆地退了两步,重重地喘着气,居高临下地看方旭。

  方旭缓了缓疼痛,干脆倚着办公桌坐在地上,抬头看着骆静语,指指他的右手:“你手受伤了,不要紧吗?你可是靠它吃饭的。”

  骆静语这时才感觉到右手的刺痛,低头去看,手背上到无名指根处被玻璃划了一道大口子,整只手鲜血淋漓,指尖垂下,血还在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这是他刚才打方旭时一拳落空,最后打在了书柜玻璃上的后果。

  警察和占喜前后脚赶到办公室,骆静语和方旭都受伤了,由民警陪着先去医院处理伤情,剩下一个民警在办公室里给客服们录口供。

  医院里,占喜一直陪在骆静语身边,医护人员帮他处理右手背的伤,伤口里居然还有细小的玻璃渣,用小镊子一点点地夹出来。

  万幸的是,这伤没有伤到骨头和经脉,医生说不会影响手的精细功能,不过要缝针,一定会留下伤疤。

  骆静语的神情始终是麻木的,疼痛仿佛已经影响不到他了。

  他很狼狈,头发乱蓬蓬,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破了,左脸颊高高肿起,医生让他脱掉上衣,能看到身体上也有大片的淤青血痕。

  占喜没能忍住,握紧骆静语的左手,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看到她哭,骆静语才像是活了过来,看着她的眼睛摇摇头,又捏一下她的手,微微张嘴,像是在叫她不要担心。

  占喜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更冷静一些,可她真的没这么厉害,骆静语越是这样平静,她越是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滚出来,死死咬着嘴唇才不至于嚎啕大哭。

  方旭那边也好不到哪里去,也是一身伤,两个成年男人打架并无章法,就是使着蛮力拳打脚踢。除了骆静语的手被玻璃划破,方旭的伤还更重些,两边脸颊肿得像馒头,一直在和民警诉苦,说肚子疼,背疼,腿疼……

  两个人,只有一张嘴,方旭说是骆静语先动的手,事实也的确如此,处理完伤口,一行人全都去了派出所。

  骆静语没有给家人打电话,骆晓梅有身孕,父母年纪也大了,他不想让他们担心。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骆静语的家人又不来,罗欣然觉得她们需要一个年长些的人来帮忙处理一些事情,问过占喜意见后就打电话给占杰,占杰接到电话立刻赶了过来。

  罗欣然在派出所门外对占杰说了事情的经过,占杰沉着脸一直没吭声。

  事情处理完已过傍晚,方旭同意私了,让骆静语赔钱,不仅要赔他医药费、误工费、办公室里的财产损坏费,还要赔他精神损失费,开口就要五万块钱。

  “道歉就不用了。”方旭对民警说,“他是聋哑人,也不容易,可能就是受了点刺激,脑子一时糊涂吧。唉……我也不和他计较,好歹合作过几年,买卖不成仁义在,我也不想逼人太甚。”

  说完这些话后,他扭头看了一眼,发现占喜正盯着他看,方旭冲她一笑,冷冷地“哼”了一声。

  占杰去和方旭讨价还价。

  “医药费是明的,误工费也有规定,你办公室里的损耗,列个清单,该赔多少是多少。”占杰给方旭打了一根烟,“至于精神损失费……方先生,你确定要吗?我这么和你说吧,骆静语这小子今天过去找你,我妹妹可不知道。你把他逼急了,过后他还会不会再去找你,会不会做出别的冲动的事,我们可保证不了。”

  方旭对民警说:“警察同志,他们威胁我!”

  “谁威胁你了?”占杰冷冷地说,“我妹要因为这事儿和骆静语分手,你想想,他会不会受刺激?受了刺激要找谁算账?那肯定不是我妹啊!”

  方旭:“……”

  “差不多就得了,你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有数。”占杰冷哼,“钱重要还是别的重要,你自己看着办。”

  民警也觉得方旭要的太多了,开口调解。

  最终,占杰提出两万块打包私了,方旭同意了。

  骆静语默默地在调解书上签了字。

  方旭独自一人离开派出所,坐上出租车后,还是咽不下这口气,给管如婕打电话:“我确定了,他们没有证据,你应该知道要怎么做了吧?”

  ——

  一辆小轿车在青雀佳苑小区门口停下,迟贵兰和妹妹走下车,背上大挎包,弯着腰对司机说:“阿昌谢谢你啊,后天我给你打电话,我们再搭你的车回去。”

  这一趟,是她的妹妹迟贵仙来钱塘复查,刚好有个邻居要开车来钱塘办事,迟贵仙就搭他的车过来。迟贵兰知道后想着又有一个月没见女儿了,小孙子占凯威马上要开学上二年级,就也搭上了车,想到钱塘来看看孙子和儿女。

  小轿车开走了,迟贵仙说:“二姐,你又不给欢欢打电话,她会不会生气啊?”

  “我现在打嘛。”迟贵兰摸出手机,“我也是临时决定过来的,我家老占都不知道呢。”

  迟贵仙笑着摇头:“你啊,就是喜欢突然袭击,难怪欢欢不高兴,今晚还是住阿杰家吗?”

  “住欢欢这儿吧,天热打地铺没关系。”迟贵兰一边说一边拨电话,“我现在想到阿杰就生气,离了个婚还怪我了,是我叫他离婚的吗?”

  占喜正在占杰车上,看到母亲来电后头皮一炸,尽量心平气和地接起电话:“喂,妈?”

  “欢欢啊,你在哪儿呢?”迟贵兰问。

  “我……我在外面办事情。”车开着有声音,占喜知道瞒不过。

  迟贵兰问:“那你什么时候回家呀?”

  “回哪个家?”占喜没明白,“老家吗?我最近没说要回家呀。”

  迟贵兰:“什么老家?我是说你租的那个房子。”

  占喜:“我现在就在回家路上,怎么了?”

  “没怎么,一会儿你到家再说吧。”迟贵兰笑呵呵地把电话挂掉了,对妹妹说,“欢欢马上回来,我们在小区里等她一会儿吧。”

  占杰的车上,除了占喜接到电话后出了声,再也没人说话,气氛压抑又沉默。

  罗欣然不放心,跟着他们回家,说陪一会儿占喜再走。她坐在副驾,占杰板着脸开车,一路往青雀佳苑驶去。

  骆静语和占喜坐在后排,他的右手缝了针,做过包扎,占喜一直牵着他的左手,没有放开过。

  可是他的精神始终没有恢复,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没用手机打过字,也没打过手语,连民警问话时都不搭理,双目无神,只能任由方旭胡说八道。

  他是任性的,任性得不像一个二十七岁的成年人,可是谁有立场去苛责他呢?

  他什么都没做错,却有可能再也做不了烫花了,他心里有多恐惧多伤心,谁能体会呢?

  车子到了青雀佳苑,一行四人下车,罗欣然很饿,知道骆静语和占喜都是一整天没吃过东西,就说由她去打包点饭菜,让占杰陪着他俩先上楼。

  骆静语一身血污,被占喜牵着手像个木偶一般往单元门走。

  占杰心烦意乱,知道了事情的经过,觉得那个姓方的真不是人,又觉得自己妹妹和骆静语也是傻得要死。气归气,他暂时也想不出解决办法,这事儿是方旭蓄意陷害,没有这一次说不定也有下一次,他猜测方旭就是想逼得骆静语在烫花界混不下去。

  天已经黑了,三人走路时都心思复杂,没人留心路旁的情况,走到单元门口时,占杰和占喜同时听到路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阿杰,欢欢?”

  占喜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一个噩梦,她转过头,就看到母亲的身影,边上还有一脸呆滞的小姨。

  占杰反应比她快,移了一步挡在骆静语身前,叫道:“妈?你怎么在这儿?”

  迟贵兰看看他,又看看傻掉了的占喜,视线最后移到在场唯一一个陌生人身上——被儿子挡住的那个年轻男人。

  四周黑漆漆的,只有单元门上一个灯泡亮着幽幽的光。迟贵兰仔细看,这人像是被揍了一顿,满脸淤青红肿,白色T恤上都是深色干涸了的血渍,右手隐约缠着纱布,左手……左手居然和她女儿的右手紧紧地牵在一起。

  迟贵兰像是被雷劈了一记,瞪大眼睛问占杰:“我还要问你呢,你怎么会在这儿?他是谁?”

  她的手指指向骆静语,占杰张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见儿子没回答,迟贵兰又看向占喜,指着骆静语问:“欢欢,他是谁?”

  经过这片刻时间,占喜已经冷静了一些,回答:“他是我男朋友。”

  “男朋友?为什么搞成这个样子?”迟贵兰理解不了眼下的局面,转头看一眼妹妹,迟贵仙也很茫然。迟贵兰又问,“你们从哪儿回来?发生什么事了?他哪儿人?几岁了?做什么工作的?你俩谈多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占喜什么都不想回答,她很饿,饿了一整天,中午以后连口水都没喝过,脑子是空白的。

  迟贵兰突然想起一件事,又转向占杰,音调提高了几度,“阿杰你早就知道了?知道你妹妹有对象了?你也不告诉我?”

  她想要拉开占杰,想要与那个男人面对面,想要扯开他牵着女儿的手,这人模样太可怕了!她的宝贝女儿怎么能找这么一个对象?黑社会吗?犯罪分子吗?

  占杰拉住自己的母亲,厉声道:“妈!你先冷静点,今天不是说话的时候,你和小姨先去我那儿,我慢慢说给你听。”

  迟贵兰大声喊:“你还叫我冷静?你知道你妹妹找对象了不告诉我!你还叫我冷静?!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啊,你们两个给我说清楚!”

  骆静语一直站在原地,茫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这两个老太太是谁?

  为什么那么激动?

  和占杰拉拉扯扯的在干吗?

  为什么看着他的眼神充满敌意?

  她也那么讨厌他吗?

  连一个不认识的人都那么讨厌他吗?

  为什么呀?

  就因为他是个聋人吗?

  周围有几个小区住户路过,往他们这边看了几眼。骆静语接触到他们的视线,不想留在这儿了,他只想回家,想静静地待着。

  他拉了拉占喜的手,想用右手打手语,才记起右手裹着厚厚的纱布。他也没多想,张嘴“呃啊呃啊”地叫了几声,示意占喜跟他回家。

  这所有的一切,都落在迟贵兰和迟贵仙眼里。

  短暂的沉默之后,迟贵兰尖叫起来,疯了一样地往前扑,嘴里破口大骂,占杰拦她都拦不住。当她一个耳光要扇到骆静语脸上时,占喜挡在了他面前,“啪”的一声响,迟贵兰的手掌甩在了她的脑袋上,用力之狠,直打得占喜差点摔倒。

  可迟贵兰还不停歇,又是一巴掌一巴掌劈头盖脑地甩过去,占喜被打得站不住了,耳边嗡嗡嗡地响着,根本听不清母亲在嘶叫什么。恍惚间,有个人抱住了她,一转身把她紧紧地护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做了她的盾牌。

  之后,她再也没有挨到打,只能感受到抱着她的这个人身体在一下下地晃动,像是在被什么东西攻击,却始终都没放开她。

  占杰终于和小姨一起把迟贵兰给拉开了,迟贵兰已经泪流满面,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几个人,想不通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想不通她辛辛苦苦养育出来的女儿为什么会找这样一个男朋友,想不通她的儿子居然还是帮凶!

  她哭得声泪俱下,人都要往地上滑,旁边还有人在看热闹,好啊!看吧!让你们看吧!看看我们家这个不孝的女儿,居然找了个聋哑人做男朋友!为什么啊?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占杰已经要崩溃了,心想这都是什么事儿啊!他拖住母亲的身体一遍遍劝她:“妈,你今天先跟我回去,回去了我跟你说,别在这儿闹了,小姨!你帮我一下,先带我妈走!”

  “哦哦。”迟贵仙都吓呆了,和占杰一左一右架住迟贵兰,往小区外走,迟贵兰不肯走,回头冲着占喜嘶吼:“占喜你失心疯了吗?为什么要找一个聋子?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我告诉你!我死都不会同意你和他在一起的!死都不会同意的!”

  占杰拖着她走:“妈,你别说了!先跟我回家!”

  迟贵兰还在哭闹:“我死都不会同意的……”

  骆静语一直抱着占喜,闭着眼睛什么都没听到。占喜听到了,那些话却是轻飘飘地从耳边经过,夹着一片不能停歇的“嗡嗡”声。

  她的头很疼,胃里一通翻江倒海,突然就干呕起来。

  她挣脱骆静语的怀抱冲到路边,蹲在地上不停地呕吐,却只是吐出一些酸水。

  吐完了,她想站起身,脑子里突然一阵头晕目眩,眼前一片白茫茫,她双脚发虚,下一秒人就软软地栽了下去,却没有摔到地上,而是落在了一个人的臂弯里。

  她听到他着急的声音,是熟悉的声音,他在叫她“欢欢”,用别人听不懂的语言,可是她能听懂。

  她想和他说自己没事,可能是低血糖,也可能是脑震荡,不严重,休息一下就好了,但是她说不出来,看不见也说不出,身上的力气在一点一滴地消失。

  她的脑袋越来越重,越来越重,也许是这怀抱太过温暖,终于,她闭上眼睛,彻底地失去了意识。

第69章

  占喜醒过来时是在医院。

  脑袋里还隐隐作痛, 她其实很不想睁眼,却又知道必须得睁眼,要不然, 那个人会担心的。

  那个人是谁?她有那么一阵子居然想不起来。

  这大概就是失忆?原来人真的会失忆, 小说里不是骗人的。

  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看到病床边坐着的那个人, 看着他忧心的眼神,她的回忆一下子就全回来了。

  她怎么会忘掉他呢?

  她的小鱼, 是世界上最可爱最温柔的男孩子。

  只是他现在的模样很糟糕,都不帅气了。

  骆静语和罗欣然都看到占喜睁开了眼睛, 罗欣然松了一口气, 对骆静语说:“大哥,她醒了, 我求求你吃点儿东西吧, 你要是再昏过去,我真的伺候不动你们两个了。”

  之前, 罗欣然提着外卖回到小区后目瞪口呆,过去这么久时间,他们不仅没上楼, 占杰还不见了。骆静语抱着晕过去的占喜坐在单元门前, 边上还围着几个热心住户在给他出主意。

  罗欣然以为占喜是低血糖, 让骆静语背起她出了小区,打了一辆出租车去最近的医院。

  到了医院才知道,占喜居然是被迟贵兰打出了轻微脑震荡。还好, 医生说只要休息几天就能痊愈, 还给她挂上了葡萄糖补充能量。

  占喜知道骆静语一直没吃东西, 想张嘴说话, 发现嘴唇很僵硬,又想打手语,左手才抬起一些,就被骆静语伸手按住了。

  她的手背上还挂着点滴针,骆静语对她点点头,左手指指自己,又比了个吃饭的手势,意思是他会吃饭的。

  “吃吧,别撑着了,搞坏自己的身体反而便宜了小人。”罗欣然给骆静语开了一盒盒饭,骆静语左手接过,右手没法拿勺子,只能把饭盒放在床头柜上,用左手拿着勺子慢慢吃。

  占喜扭头看着他,右手挪过去摸摸他右手上的纱布,骆静语对她摇摇头,占喜动了动嘴唇,用气声说:“笨蛋。”

  罗欣然从早到晚忙了一整天,骆静语过意不去,叫她回家休息,罗欣然问他:“你一个人能照顾她吗?”

  骆静语点点头,罗欣然又问占喜:“你真没事儿吗?头还疼不疼?”

  占喜轻声说:“我没事儿,你回家吧,有小鱼在呢,今天辛苦你了。”

  “好朋友就是这时候出力的。”罗欣然笑着摸摸她的头发,“你家小鱼现在也是个伤兵,你俩也是绝了,一前一后进医院。这样吧,我回家去洗个澡睡一觉,明早来看你,给你们带吃的。医生说你观察一晚就能出院了,好好休息,要是不方便就请个护工。”

  占喜点一下头,发现骆静语正神色怪怪地看着她,占喜问:“怎么了?”

  骆静语迟疑了一下,两只手在头上竖起,像两个耳朵。

  占喜一下子就明白了,对罗欣然说:“欣然,我钥匙给你,能麻烦你再回一趟1504吗?家里的小猫没水没粮了,你帮我们照顾它一下吧,添一点水和猫粮就行。”

  罗欣然笑了:“没问题,我会弄的,放心吧。”

  罗欣然离开后,病床边只剩下骆静语,另一张病床上睡着一个大姐,家属在看电视,也不关心他们。

  骆静语用左手牵住占喜的右手,两个人看着彼此,不需要说话,只用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心意。

  一个在说:我没事,你不要担心。

  另一个也在说:我没事,你不要担心。

  骆静语的左手轻轻地覆上占喜的眼睫,单手做了个睡觉的手势,占喜知道他是让她休息,乖乖点头,闭上了眼睛。

  她的确还想睡,头很疼,这时候最好的做法就是什么都不想地睡一觉,可真的闭上眼睛,脑子里却是一片纷杂。

  事情还没有解决,方旭这条路彻底堵死了。

  母亲知道了小鱼的存在,知道他是个聋人,不同意他们交往。

  方旭已经知道他们没有证据,后面不知道会怎么做。

  如果没有办法自证,小鱼是不是要吃婳裳的官司?他还能继续做烫花吗?

  母亲那关要怎么过啊?爸爸和哥哥还会支持他们吗?

  ……

  占喜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再醒过来是因为想呕吐。

  骆静语拿着垃圾桶坐在病床边,抱着她帮她拍背,看她在怀里干呕。

  医生说这是正常现象,观察即可,过两天就会好。骆静语心疼极了,他已经知道之前那个老太太就是欢欢的妈妈,下手真重啊,那一下子其实是要打他的,结果欢欢帮他挡住了。

  她的妈妈不接受他,他早就猜到了,没有几个健康女孩的父母会接受女儿找一个聋人做男朋友,何况他现在还碰到了这样的状况,之前仅有的那点儿优势,他的事业,他的手艺,现在看来也都岌岌可危。

  他会变成一个一无是处的人,聋人,哑巴,学历低,没工作,没钱,身上还背着抄袭的罪名,哦,还有,他还和人打架,进了派出所,连欢欢的家人都知道了。

  世上还有比他更糟糕的人吗?

  骆静语几乎一夜未睡,最多就是趴在占喜的床边打会儿盹,时刻注意着她的动静。他一直握着她的右手,因为听不见,怕她有事儿叫他时他会注意不到。

  占喜一晚上吐了两次,还在骆静语的搀扶下去上过几回厕所。

  她的头很晕,走路不稳,上厕所时骆静语也没走,帮她举着输液瓶,稍微转身就当是回避了。占喜竟然一点也没觉得害羞,好像在这人面前,她完全没什么可遮掩的。

  一夜过去,罗欣然和皮皮虾带着早点来医院,占喜的精神恢复了一些,医生给她开了药,嘱咐她回家静养几天。

  吃过早餐后,罗欣然帮占喜办理出院手续,皮皮虾开车送她和骆静语回家。

  在车上,罗欣然数次欲言又止,皮皮虾看不下去了,说:“告诉他们吧,能瞒到什么时候?占喜肯定会看到的。”

  占喜看着罗欣然,问:“是不是……他们有后续动作了?”

  “嗯。”罗欣然点点头,“你看一下微博吧,还是早点知道比较好,别太激动,医生说你不能激动。”

  占喜笑笑:“放心吧,我都疲了。”

  打开微博前,占喜先和骆静语约定,不可以生气,不可以激动,不可以再自作主张去做冲动的事情,有想法就和她说,不要闷在心里。

  骆静语答应了,揍了方旭他并不后悔,后悔的是因为他的冲动而连累到这么多人。

  占喜打开了微博,骆静语凑过去和她一起看,终于知道又发生了什么。

  早上8点多,【rrmft0429】发了一条新微博,好长好长,把事情都重新说了一遍,配了很多张图片。

  只是这一次,她除了艾特婳裳和禧鱼,还艾特了烫花界的很多人,其中包括了徐卿言、邵姐、小朱姐等,并且点名骆老师是徐卿言的学生,质问徐卿言,得意门生抄袭她一个小小烫花爱好者的作品,两天了,不承认不道歉,这事儿该怎么解决?

  除此以外,【rrmft0429】还转发了这条微博,这一次艾特的全是知名汉服品牌工作室和汉服社团。

  有些不明情况的圈内人顺手转发了一下,事情一下子就发酵了。禧鱼烫花微博下的评论简直不能看,小部分人在观望,大部分人在骂人。

  【rrmft0429】贴出的图里有占喜给她的私信截图,揪着这一点,很多人要禧鱼烫花拿出证据来。

  【网友1】:自己信誓旦旦说对方空口鉴抄,又拿不出证据证明初稿比人家早,什么都是你说了算咯?欺负人家是新人吗?

  【网友2】:啊啊啊啊啊啊我房子塌了!!禧鱼家的骆老师就是原来小鱼鱼手作烫花的老师啊!!他的手化成灰我都认得的!

  【网友3】:淦,我前阵子刚在你们家下单了一根簪子,火速去退款,抄袭狗滚!

  【网友4】:我有一个疑问,如果禧鱼真的有比苦主早的初稿,那就说明是苦主抄的禧鱼?那也得苦主看过禧鱼的初稿啊,我是不相信撞灵感的。既然看过,说明禧鱼有在哪儿泄露过初稿?那证据很容易提供啊,提供不出,是不是就说明禧鱼在撒谎呢?根本就没有什么初稿?

  ……

  禧鱼烫花的淘宝店里,一堆退货请求。

  这些饰品,骆静语都已经做完了,原本是等着月底一起发货的。

  占喜把手机关上了,说:“也就这样么,和我想的差不多,把事儿闹大,闹得烫花圈汉服圈人尽皆知,他们也就这点儿本事。”

  那些评论,骆静语也看到了,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神情又变得很呆。

  占喜叹口气,罗欣然问:“你打算怎么做?”

  “还没想到。”占喜说,“小鱼昨晚和我说,方旭承认了是他做的,既然对方已经有恃无恐,我们也不能再逃避,回应是肯定要有的,我得想想怎么写,另外就是想办法再找找证据。唉……人家要阴你,每一步都是计划过的,他的胜算就是我们没留底,这也是基于他对小鱼工作习惯的了解。那阵子我们太忙,也根本不会想到去留底,方旭和小鱼说要散伙的时候,那个人的微博都已经发出来了。”

  罗欣然又问:“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大概率就是管如婕了,方旭的新合伙人,另一支烫花流派的,在国内学的人不多。”占喜分析道,“小鱼设计的簪子不简单的,真是新人,做不成那个样子。如果是徐老师这边流派的人,卖徐老师的面子也不会做这么下作的事,只要我们有留底,被徐老师知道是谁,在圈子里还怎么混得下去?”

  “有道理。”罗欣然想了想,“可是这个证据到哪里去找呢?你有头绪吗?”

  占喜摇摇头:“暂时没有,但我总觉得有些小细节我没注意到,我现在头太晕了,一想深点儿就头疼。”

  说着她往骆静语腿上重重地拍了一下,气道,“我们家这头鱼,真是笨得要命,本来他早说去找方旭嘛,我往他内裤里绑个一圈录音笔。方旭会防着我,不会防着他,你看吧,果然就开口承认了,真可惜,浪费了一次好机会。”

  罗欣然和皮皮虾都笑起来,骆静语没看到占喜的唇语,不明白他们在笑什么,揉揉自己的腿,撇了撇嘴。

  占喜是不会和他真生气的,这时候最难过的就是小鱼了,她不舍得去说他,当务之急还是要想想怎么解决这次危机。与之相比,老妈的事儿都不算什么,幸好有老哥在,能帮她挡一阵子。

  四个人回到1504,占喜又躺到了床上,她实在是坐不住,必须要躺着才舒服一点,偶尔还是想吐。

  因为手受伤,骆静语没法再做饭,罗欣然不让他动手收拾猫砂盆,和皮皮虾一起照顾了一番礼物,空下来后皮皮虾叫了外卖,三个人在客厅吃午饭。

  骆静语吃得很快,吃完后就端着一碗菜粥进卧室,占喜睡了一会儿,这时候醒过来,骆静语拍拍她的胳膊,让她起来喝点儿粥。

  他脸上的伤还是五彩缤纷,过了一夜居然肿得更厉害了些,占喜摸摸他的左脸颊,骆静语吃痛,偏开头躲了一下。

  “怪不得我妈妈要打你。”占喜靠在床背上,还有心情和他开玩笑,“我要是一冲眼看到你这张脸,我也想打你呢,真丑。”

  骆静语照过镜子,知道自己的脸的确是很惨,这样子出现在欢欢妈妈面前,事后回想都觉得是大型灾难现场,以后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垂着眼睛,把粥碗搁在床头柜上,左手拿勺子舀起一勺粥,吹一吹,递到占喜嘴边,占喜便张嘴喝进嘴里。

  就这么喂了小半碗粥,占喜摇摇头说自己吃不下了。

  骆静语没勉强她,医生说了,她胃口不好就少吃多餐,他想着晚上自己给欢欢煮粥或面条,一只手,煮个粥还是没问题的。

  “小鱼。”占喜握住了骆静语的左手,骆静语反手扣住她的手指,看着她的眼睛,占喜浅浅地笑起来,“会过去的,会好起来的,你相信我,好人有好报。我陪着你,你不要害怕,千万千万,不要放弃。”

  骆静语的眼睛红了,快速地眨了几下,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答应我,不要放弃。”占喜的声音很轻,因为用不上力气,语气却很坚定,“我要你答应我。”

  良久,骆静语点了点头。

  下午,占喜吃过药后又睡了一觉,醒来时头疼缓解不少。罗欣然和皮皮虾一直没走,骆静语请皮皮虾帮忙去买了点菜和面条,打算自己给占喜做晚饭,晚上再做点夜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