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丹君僵在那里,有点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终于反应了过来,彻底恼羞起来,脸涨得通红。

“顾长钧!”她直接叫他名字,“我不信!你和你那位太太是个什么样的关系,军部里谁不知道?也好!你既然这么说,我索性去问她,请她允许就是了!”

陈东瑜见状不对,咳嗽了声,上来充和事佬,笑道:“田小姐,这舞场里想邀你共舞的比比皆是,我这位老弟惧内,你就别为难他了。给我老陈一个薄面,我来请田小姐跳一支舞曲如何?我老陈不惧内,无后顾之忧,田小姐若肯赏脸,实在是我老陈的荣幸。”

田丹君站在那里翘着下巴一动不动,自顾冷笑道:“我哪里为难他了?陈总参,我田丹君第一次请人跳舞,既然开了口,那就非要跳成不可。我只是去向顾夫人要个允许罢了!”

陈东瑜知道田丹君这是大小姐脾气发作了,自己给了台阶她也不下,看了眼顾长钧,露出爱莫能助的表情。

顾长钧依旧微笑道:“田小姐,你定要向内人要个许可,她碍于情面,自然也会点头。只是她在这里应了,等我晚上回去了,恐怕就要进不了房门。顾某还请田小姐宽大,多多体谅我这个有妇之夫的难处。”

顾长钧话都说到这地步,田丹君脸皮再厚,也是撑不住了,牙齿死死咬住嘴唇,盯了顾长钧一眼,回头又恨恨看了眼舞池另头的萧梦鸿,转身疾步出了礼堂。

宋处长在边上看得目瞪口呆,盯着田小姐推开挡住路的人愤然走了,再看一眼远处萧梦鸿的身影,最后望着顾长钧,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顾参谋,没想到你竟然也如此惧内……”

宋处长情不自禁脱口而出,忽然觉得不妥,忙停了下来。

顾长钧笑了笑,面不改色,更看不出半点不豫,在原地和近旁几人继续闲聊几句,便转身离去。

宋处长目送顾长钧和陈总参背影离去,内心此刻掀起之波涛,实在不足与外人道。

宋处长平时喜欢和女人开个玩笑,占占口头便宜什么,实则回家饱受河东狮吼的困扰,时间久了被同僚知道,难免遭到取笑,宋处长心里郁闷,所以今晚特意不带夫人同行。

他怎么也么没想到,顾长钧竟然也和自己一样,是个妻管严。

“顾太太虽然年轻貌美,但之前毕竟闹出过那样的丑闻,即便是普通男人,恐怕也是难以容忍,何况顾长钧其人?有名的傲气,不好接近,军部里难得有几个能和他说的上话称兄道弟的。偏偏事到如今,他非但没与太太离婚,一概忍了下去,今日还这样公然带她来军部出席舞会,原来竟是这样的缘故!”

宋处长盯着顾长钧的背影,暗自出神。

“顾长钧年轻有为,身为许司令官的得力爱将,又是顾总长府的公子,连他都公然自认,我有一个惧内之名,又算得了什么?”

想到这里,宋处长感到困扰了自己许久的烦恼仿佛不翼而飞了,整个人都轻松起来,竟是爽快无比。

……

刚才田小姐邀舞顾长钧,因为中间隔了个舞池,加上边上吵,萧梦鸿也不清楚那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感觉到顾长钧往自己这边看了一眼,接着似乎就拒绝了她,然后那位田小姐也扭头,仿似恶狠狠地看了自己一眼,最后走了。

过程很快。萧梦鸿隐隐觉得好像不对劲。但想象不出到底和自己有什么关系。所以最后见田小姐恨恨盯自己时,难免一头雾水,但很快也就没放心上了。

胡太太却不一样了,借故离开。没一会儿回来,示意萧梦鸿跟自己到个人少的角落里,背过身去,一五一十就把刚才听过来的消息跟她说了一遍。

“顾太太,田小姐真是不知羞耻!幸好顾先生对你一心一意!方太太当时就在近旁,听的一清二楚!方太太她们都在议论,说你可真有福气!嫁了顾先生这么一个好丈夫!唉,我家那个对我要是有顾先生对你一半的的好,我做梦都会笑出声的!”

胡太太说这话时,一半出于真心,一半也是恭维。

萧梦鸿神色却僵住了。心里没有半点被胡太太所羡慕的“福气”感,反而郁闷异常,仿佛胸口有一口气被堵在了半道,上也上不来,下也下不去,难受的要命。

这个晚上,她真的是来错了。

“德音!”

身后忽然传来了顾长钧叫她的声音。

萧梦鸿回头,见他朝自己快步走了过来。

宋太太见顾长钧来了,忙转身微笑着招呼,见顾长钧似乎有事的样子,招呼完便先走了,看着萧梦鸿的眼神很是暧昧。

“找我什么事?”

萧梦鸿虽然已在极力压下心里的不满,但神态难免还是有点冷淡。

顾长钧看了她一眼。

“许司令要走了,知道你也来了,想见见你。你随我去送送他吧。”

他说道。

第27章

萧梦鸿很想掉头就走人。但沉默了片刻后,冷冷盯他一眼,最后还是随他出了礼堂。

许司令离开时,没让惊动那些正在跳舞的人,此刻站在礼堂门外的走廊上正和同行出来送行的数人叙着话,笑声不断传来。陈东瑜也在其中。看到顾长钧带了萧梦鸿走过来,几人便停止说话。

“长钧,这位就是你的太太?”

等两人走近些,许司令问。

“是。她就是内人。姓萧名德音。”

顾长钧介绍完,又将站边上的另几位军装男子也一一介绍给萧梦鸿,全是他的上司。

萧梦鸿脸上一直带着微笑,向许司令和顾长钧的上司们问好。

许司令点头,转向顾长钧:“立法委员会里的萧老应该就是你的老丈人吧?”

“是。”顾长钧应道。

许司令两道炯炯目光落到了萧梦鸿的身上。

“顾太太,听说你是位才女?不但文采斐然,还精通建筑学?今早报纸登了条昨日有女子力压英国人获得京华大学建筑设计权的消息,末尾简要提了句此女的出身来历。我看了,心想这个顾萧氏不会就是长钧的太太吧?刚才便问了声长钧。没想到确实!难得,难得……”

许司令打量着萧梦鸿,频频点头。

侧旁陈东瑜笑道:“长钧老弟,弟妹击败英国名建筑师为京华大学设计建筑,不但为我国人长脸,也是为你在许司令跟前长了脸啊!我老陈的太太今晚也在,许司令就是不提也见上一见。”

他话音落下,顾长钧的几个上司就都哈哈笑了起来。

许司令也笑,笑完将目光转向萧梦鸿道:“顾太太,你丈夫他是鄙人爱将,之前被派去筹备航校之事,因事务繁忙,时常在外公干,叫你们年轻夫妇聚少离多,是我这个上司的不对啊!航校刚成立,事务繁杂,很是不巧,过两天他恐怕又要南下一段时日。你可不要怪长钧。要怪要怪我好了。”

萧梦鸿笑道:“怎么敢!长钧身为军人,为国效命原就是职责本分。他能助司令您一臂之力,身为他的妻子,我是与有荣焉。”

“好,好!等这次他回来,我就放他个长假!”许司令点头,看向顾长钧,“长钧啊,你都听见了?你娶了位难得的贤妻啊!不但才貌双全,还这么通情达理!往后不能只顾自己事业冷落了夫人!即便再忙,也要抽空多陪陪才好。”

“是。”

顾长钧面带微笑地点头。

许司令又说了几句,结束了谈话,萧梦鸿随顾长钧和陈东瑜等人送他上了汽车离去,等人都散了,边上只剩他两个人,萧梦鸿脸上的笑也消失了。

“我去和陈太太道声别,回去了。你要留留下吧。我自己回。”她淡淡地道。

顾长钧看了她一眼。

“我也走罢。”他说道。

萧梦鸿转身回到礼堂,找到了陈太太,推说身子感到疲乏,先行走了,又感谢了她今晚对自己的照拂。

陈太太送她出来,两人站在门外等着顾长钧出来时,陈太太望她一眼,低声道:“弟妹,你可是在想方才那位田小姐?你放下心就是了。只是她在胡搅蛮缠徒惹人笑话罢了。我先生与长钧交往多年,在男女关系上,长钧一向是毫无可指摘之处的。”

萧梦鸿微笑道:“谢谢陈太太。我心里有数的。”

陈太太望着萧梦鸿,点头笑道:“我年长些,说话直,也不怕你见怪。实话说,之前我是听说过一些有关你的不好的消息的。今晚真看到了你,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人。想必是有人造谣污蔑你们夫妇名誉。往后记得要时常像今晚这样和长钧一起出来露个面,人家见你们夫妻恩爱,谣传自然也就会止息了。”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陈太太回头,见顾长钧出来了。

顾长钧和陈太太道了别,等陈太太进去后,带着萧梦鸿上了汽车离开。

“今晚,谢谢你了。”

他发动汽车时,对她说了一句。

“我的本分。”

萧梦鸿道,说完就靠在了后座椅背上,再没说一句话,也没看他一眼。

顾长钧路上开着车,时不时地从后视镜里瞥一眼她。到了顾家后,汽车开进庭院停了下来。

“你好像在生气?生我的气?”

萧梦鸿要下车时,听见前头顾长钧忽然这样说道。抬眼,见他转头望着自己。

“你说呢?”萧梦鸿冷冷看着他。

“那么你告诉我好了,你在生我什么气?”

“你还要我告诉你?”

“是。”

萧梦鸿被他完全无辜般的语气给激怒了。

“顾长钧,那你听着。第一,我不介意你去和那位田小姐跳舞。第二,如果你不喜欢这位田小姐,想让她离你远点,请你不要拿我当挡箭牌!你知道你的这个理由有多荒谬吗?照我们现在的实际关系,你觉得合适吗?你当众给人造成这样的误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原来你是为这个生气啊——”

顾长钧慢吞吞地道,拖长了语调。

“我们不是还没离婚吗?遇到这样的情况,做丈夫的借太太名义去挡一下,我非但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而且是最正当,甚至一劳永逸的理由了。”

“你有问过我的意思吗?你就知道我愿意被你用来这样当挡箭牌?”

“当时你不是不在我边上吗?”

萧梦鸿盯了他一眼,转头推开车门下去了,快步朝里走去。

顾长钧也下车,跟了上去。

“少爷,少奶奶,你们回来了?太太叫我跟你们说一声,回家了去趟她那里。”

出来迎接的王妈说道。

顾彦宗这两天不在北平,已经晚上九点了。平时这个时间,顾太太一般休息了,何况丈夫又不在家。

萧梦鸿停了下来。

“有说什么事吗?”顾长钧问了声。

“不知道。但是晚上三小姐来了趟。刚走没一会儿。”

顾长钧嗯了声,看向萧梦鸿,“去看看吧?”

萧梦鸿没说话,转身径直往顾太太房间去,到了门口,顾长钧敲了敲门,推开门问道:“妈,找我们什么事?”

顾太太还没卸妆,正坐在梳妆台前,一人生闷气的样子,听到身后动静,扭头道:“你们给我进来。”

萧梦鸿跟着顾长钧进去。

“妈,找我们什么事?”顾长钧再次问。

“还问我什么事?你自己看!”

顾太太指着放在手边桌上的一份报纸,声音有点颤抖,显然非常生气。

顾长钧过去拿起报纸,见是当天的一份晚报。

这家晚报以刊载社会名人的各种花边八卦为卖点,很受市井欢迎,发行量很大。

顾长钧的视线落到顾太太刚才所戳的版面,掠了一眼,见夹在两条“菜市口因夺鱼打架大凶杀”和“汇中饭店昨来一男一女,男子服毒自疑因情变”的新闻中间的显眼位置上,有一个非常夺人眼球的巨大标题:“豪门姝媛力压英国名建筑师一举成名,风采逼人。”

新闻起头用寥寥数语提了下昨日发生在“某大学”礼堂里的事后,就开始着重用隐晦的笔调,着重描述这位名媛的夫家是北平某著名高官之家,曾因婚姻不谐要求与丈夫脱离婚姻关系,同期传出与一位青年画家有过不正当往来关系。

全篇没有提及半个人名,但影射顾家之意,却呼之欲出。

顾长钧扫了一眼。

“给她也看一下,看看上面到底都写了什么!”顾太太冷冷地道。

顾长钧微微皱了皱眉,迅速瞥了萧梦鸿一眼,哗的一声撕了报纸,道:“不必了。”

他的举动似乎激怒了顾太太,顾太太从位置上站了起来,生气地道:“你撕?你能把所有报纸都给撕碎?长钧,我早就说了,让她这次回来就安心待在家里,哪里也不要去!我怕的就是人言可畏。你们不听,现在好了吧?她是出了风头,可这种什么下三滥的报纸也开始公然把这种丑事给发了出去了!就差写上一个我们顾家的名字了!我们顾家清清白白的,能让人这样在背后说三道四地作践吗?要不是云岫晚上过来给我看了报纸,我还给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是想气死我吗!”

萧梦鸿走了过去,拿起顾长钧刚才撕了的报纸看了一眼,终于明白顾太太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了。沉默了下,说道:“妈,对不起。”

顾太太看着她的眼神里满是厌恶。

“妈,先就这样吧,不过是件小事而已!你早点休息吧。我有数了,我会解决的。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顾长钧说道,语气很平静。

顾太太哼了声。

“走吧。”

顾长钧示意萧梦鸿出去。

萧梦鸿看了眼那份被撕的报纸,转身默默走了出去。两人回到卧室里,顾长钧道:“你先洗澡吧。”说着脱了外套,自己走到窗边,打开一扇窗户,从边上一个柜子的抽屉里取出个烟盒,拿出一支雪茄。

萧梦鸿站着没动。

顾长钧用打火机点了雪茄,对着窗外夜空深深抽了口烟,将打火机搁在窗台上时,回头见她还在原地,挑了挑眉:“怎么了,还不去洗澡?”

“顾长钧,我很抱歉发生了这样的事。我觉得……”

萧梦鸿迟疑了下。

“我觉得我们最好还是尽快离婚吧。这样更好些,无论是对你们顾家,还是对我来说。”

顾长钧慢慢转过身,和她面对面站着。

“不是说了吗,这只是件小事!我会解决的!不会再有下次了!”

他的语气变得不快了起来。

第28章

“并不仅仅因为晚报这件事!”

萧梦鸿望着他。

相较于他的不快,她的语气显得非常平静,更不带半点回来路上时的恼怒。

“我是觉得,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和我当初所想的不一样了。原本我是抱着弥补的心态回到你们顾家的。但是现在我知道了,背叛过丈夫,这会是我这一辈子的污点,只要我还在你们顾家,就会时刻提醒你的家人我曾给你们带去的羞辱……”

顾长钧将刚点着的雪茄在窗台上掐灭,随手搁下,肩膀动了动,似乎要朝她走过来。

“请你听我说,”萧梦鸿立刻道,“我并不是在责怪你的母亲或者三姐。尤其是你的母亲。站在她的立场上,事实上,我觉得她对我这个儿媳妇已经足够容忍了。如果我能再孝顺一点,能真正为你们顾家考虑的话,我知道我应该听她的,什么也不用做,只要在家安安分分地当个少奶奶就可以了。但是实在对不起,顾长钧,我事实上是个很自私的人,我为自己考虑的更多。因为我正在做的这件事,我不保证以后不会再有像这次这样需要我‘抛头露面’的机会。”

“事实上,”她顿了下,“京华大学新址很快就要破土动工了,到时候我会更忙,去工地也是家常便饭。我已经能够预想到这会给家庭带来什么样的矛盾。我回你们顾家,本是为了弥补过错。但现在看来,只会给你们顾家招来更多的非议,既然与我们一开始的想法背道而驰,所以为什么不尽快离婚?”

“你现在做的事,对你真就这么重要吗?”

顾长钧忽然问道,看着她的目光里带了点微微的阴郁,“要知道,即便是在号称民主的现今欧美,主流社会对于女人的要求也是回归家庭,做一个称职的妻子和母亲!而在那些国家里,女性是已经获得了选举权利的!”

他的暗指意味不言而喻。

萧梦鸿沉默了片刻。

“顾长钧,如果有人要你放弃你现在的事业,你愿意吗?”

最后她对上了他的目光,问了一句。

顾长钧目露诧异。

“你觉得很荒唐是吧?”萧梦鸿笑了笑,“我怎么敢把我现在做的这件事和你的事业相提并论?是,在你看来,我做的事是可有可无的,倘若没有发生今天这样的不愉快,最多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但我却不这么想。我不敢称它为事业,但至少,它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我是不会放弃!”

“你就不考虑一下我的父亲吗?”

“你觉得你父亲是个开明的人。我相信只要我们双方都表达想要离婚的意愿的话,他不会强行还要我们像现在这样勉强一起过的。”

顾长钧看着她,神色渐渐地冷了下来。

他忽然拿起刚才放窗台的烟盒和打火机,从她侧旁经过,出了房间。

……

萧梦鸿洗完澡就像平时那样坐下去继续工作。但是情绪不可避免受到了点影响,有些心浮气躁,慢慢才终于专注起来。

因为晚上被耽误了几个小时,等她终于完成今天的计划进度时,已经快凌晨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