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

墨云晔噙笑轻扣酒杯,“太子多虑了。”

青持的脸上露出几许蔑视,他突然嗤笑出声,直视墨云晔的眼一字一句道:“是王爷多虑了,

三月芳菲发作,缓过一天已经是极限,王爷的猜测是不是太过天真了?当初我从这里抱走的,是

锦儿的尸体。”一句话,在静寂的夜里响彻,衬得陵香花的香味越发阴冷。

墨云晔沉默不语,青持静静等待着也没有开口,风过树梢的沙沙声也变成了轰然入耳的巨响。

青画知道自己的心跳在听到“锦儿的尸体”几个字的时候,狠狠地停顿了几下,又慢慢复苏,

复苏之后是彻骨的凉,就好像又回到隆冬时节一样,身上轻薄的纱衣早就遮不住寒意入体,好在

桌上放着酒,她悄悄给自己斟了一杯,闭上眼慢慢咽下那明显有些烈的酒,好一会儿才稍稍暖和

了一些。这酒,味道是醉嫣然,却比醉嫣然浓烈了许多,早就过了时节,也不知道是墨云晔从哪

儿弄来的。

“王爷明明是相信的吧?”良久,青持冷淡的声音在园中又响了起来,“王爷想必已经去青云

打听过了,青云太子六年前回朝,究竟是为了谁守丧一年,这‘思归’,本来我是打算埋在锦儿身

边的,可是…我想锦儿不会喜欢带着它,所以送还给王爷;至于纸条,是舍妹不懂事、不知道

好歹,没想到造成了王爷的困扰。”

“你…”第一次,人称风致无双的墨云晔没能答上话来,他只是静坐在椅上,眼色凌厉:

半晌,才涩声道:“太子误会了。”

“误会?”青持笑了,“王爷有话,不妨直说,我一定知无不言。”

青画看愣了,确切的说,是看青持的举动看呆了,他现在这副样子,哪里还有半分那个木讷

的侍卫的样子?知进退、会曲折,他…其实还是有变化的,五年的太子生涯,他经历的肯定不

是寻常人的日子,她想过他会有点变化,却没想过,他居然已经可以把墨云晔逼到这样的地步…

她不知道这是因为巧合,还是因为他正好抓住了他的痛脚。

“这儿的陵香花没想到会开那么多。”墨云晔轻飘飘地转了话题,目光落到被忽略了许久的

青画身上,“郡主,你可喜欢?”

青画的呼吸微微停滞,只片刻就挂上了微笑,“不喜欢。”

墨云晔垂眸笑道:“为何?”

“因为这花有毒呀!”青画几乎是捂着肚子笑了,“王爷,这花寻常人闻了也就难受一天两天,

可是久病的人闻了就会寒毒慢慢入体,倘若是中毒的人,那效果自然加倍,哪怕那个人侥幸存活,

恐怕也活不过三年,而且是日日被寒毒纠缠的三年,摄政王府里种着这种花,王爷还真是志趣奇

特。”

“这毒…会发作?”

他居然露出几分疑惑的神色,这让青画愣了神,她道:“会,不过…和三月芳菲比,这毒不

算什么。”墨云晔良久没有说话。

这一夜赏花,青画没有看出他怀着怎样的心思,却好歹看出他并没有什么涉及朝政的大事,

他似乎…只是想验证“思归”的事情而已,这么简简单单的动机,让他耗费的精力却绝对不比

一次大阴谋来得少,她也有些疑惑,究竟是什么原因值得他请上邻国的太子和郡主,冒着被朝中

人猜疑的险,只为了求证一份故人礼。

“思归”、“念卿”,这并不是情意相投的定情信物,恰恰相反,这是宁府上下几十条人命牵连

的物品而已,本就是…不祥之物。

三百两句漫无边际的闲谈,赏花完毕出西院已经是月当空,那夜,墨云晔盛情相邀青持与青

画在摄政王府里住下,青画本不想,临走却见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闪了闪,偷偷进了西院,她又改

了主意,笑眯眯回头答应:“好啊。”

摄政王府本来是她的恶梦,可是如今她是青画,她对这里只是厌恶,却不再恐惧,即便如此,

青画那一夜还是无眠,不是因为心慌,而是因为那天是十五月圆之夜;每每月半,她总是得等夜

半之后才会渐渐平息下心里的忐忑,稍稍休息上一会儿,在宫里每逢月半她都会待在房里亮着灯

直到天亮,但是在摄政王府却不行,墨云晔生性多疑,他现在的注意力在青持身上才忽视了她,

倘若他真怀疑了,恐怕…

“郡主,想什么呢?”秦易笑着掀开水晶帘,眼角带着一丝亲昵。

“我在想,你家王爷究竟怀着什么心思?”

秦易眼色一闪,“你说对太子?”

“嗯。”

“王爷他其实没恶意的。”秦易柔柔道:“郡主,其实你是我见过第二个王爷会迁就的人,已

经很不容易了…”

“第二个?”青画苦笑,“第一个呢?”

秦易不说话,只是脸色却暗了下来;即使她不说,青画也知道,这第一个早就死了,她不想

为难秦易,只好一笑而过,秦易是个聪明的丫头,也许是上次拴在同一根绳上的经历,又或许是

因为上次只有她一个人在宁锦的忌日穿素,青画对她是怜惜居多的。

若要说了解墨云晔,恐怕没有人比得过秦易,既然她说这次墨云晔没有恶意,那么十有八、

九是真的了,青画轻轻松了口气,看着几个丫鬟已经整理好床铺打算往门外走,她犹豫着开口:“小

易,你陪我多坐一会儿,行吗?”

秦易抿嘴笑,“郡主寂寞?”

“嗯。”青画尴尬点头,她不能说是因为要为彻夜独身点着灯找个理由,秦易是墨云晔最信

任的,她证明就一切都可以解释了…

秦易没有多怀疑,搬了张椅子坐到桌边笑,“郡主想聊些什么?”

青画想了想,吐出两个字:“秦瑶。”

秦易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她说:“郡主,秦瑶有什么好谈的…大晚上的,郡主干嘛不

让人睡安稳觉…”

青画被秦易的模样逗得直笑,好半天才接着问:“秦瑶都这么多年侧妃了,怎么还没升?”

“呵,她?”秦易嗤笑,“怎么可能,王爷他…”

“怎么?”

“王爷他也是个倔强性子,有时候太过偏执,唉。”

倔强?青画在心虚暗笑,墨云晔他那哪是倔强,他是当全天下人都是糟糠,独独他一个是人,

他的东西,他如果不想给,恐怕就是血洗他都得夺回来。

对于墨云晔,青画没有多少兴趣谈论,她饶有兴致地换了个问题:“小易,我刚才…看到秦

瑶进了西院。”

秦瑶向来对西院厌恶至极,她深夜进西院,这件事可是有趣得很,青画已经很久没有超过玩

心了,只是这次却掩不住眼里的恶劣光芒,她很好奇,秦瑶身为墨云晔的侧妃,到一个废弃那么

久的正妃院子里去做什么?墨云晔明令所有人都不得进入西院,她向来唯墨云晔的话马首是胆,

这次居然会冒这么大的险进西院,还真是…有趣。

“郡主,你变了许多。”秦易撑着下巴笑。

“嗯?”

“我记得你上次来,还不怎么会笑的,脸上笑,眼睛也不笑,明明还是个半大的孩子,神色

却很老练,做事也…”秦易脸色微微变了变,想起上次的事情。

青画敛眉笑,朝她招招手,“小易,帮我个忙…”

“帮什么?”秦易顿时警觉。

“小忙…”

第二日,下起了倾盆大雨,不得已,青画和青持的行程又被延期,这也正合青画的意思,昨

夜她本来想趁着所有人不注意,偷偷潜到西院去看看秦瑶到底在捣什么乱,想拜托秦易替她支开

门外守候的丫鬟、侍卫,哪里知道秦易一脸的惶恐,咬着嘴唇不肯答应。

她说,上次郡主的一次小忙要了洛扬将军一条命,这次小易可不敢再给郡主开方便之门了。

墨云晔在太阳刚刚东升的时候从外头回到了王府,他不知道从哪儿找来几个青嫩翠绿的莲

蓬,笑吟吟地派秦易找了个瓷瓶,把还带着杆的莲蓬插上,莲蓬上依稀还带着几颗露珠,晶莹嫩

绿,衬着他的脸色更加鲜绿。

青画远远见过莲蓬、吃过莲子羹,却没这么近距离见过孕育莲子的莲蓬,一时间忍不住好奇

心多瞅了几眼。

“想吃?”墨云晔微笑。

青画顿时防备,谨慎地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才清声答:“可以吃?”

“自然。”

“王爷不吃,我这做客人的怎敢腧越?”话一出口,青画就已经有几分尴尬了,她知道自己

方才的模样是什么样子,那分明就是派初出茅庐的耍赖模样,她没想到的是,墨云晔居然真的摘

了个翠绿的莲蓬,从莲蓬里扒出颗青绿的莲子,剥了外层的绿衣把莲子放到了嘴里,他低眉一笑,

轻轻抬手,眼角带着细细的弧度。

青画知道自己的笑有些干涩,无奈之下从墨云晔手里接过莲蓬,赌着一口气也从里面挖了一

颗,放到鼻下嗅了嗅才放进嘴里,轻轻咬了一口,顿时,苦涩的味道在口里渐渐蔓延开来,她顿

时皱了眉头哭丧起脸,好苦!不是莲子芯那样清凉的苦,而是带着鲜嫩的露珠味和荷叶汁的那种

涩涩的苦,这味道…亏墨云晔能咽得那么面无表情。

“如何?”墨云晔扬眉。

“王爷志趣果然特殊。”

墨云晔的目光落在她紧锁的眉头上,久了居然有了笑意,她穿着一身的绿锦,和莲蓬几乎是

一个颜色,难得露出稚嫩神情的脸上满是厌恶,就像是个孩子见着了厌恶的东西,又不能远离的

神色;他认识她已有好几个月,这几个月她的成长他看在眼里,也暗暗惊讶着,她已经开始学会

喜怒不形于色,学会把对他的憎恶慢慢藏到纯然的笑脸后,可是现在的模样却是少有的单纯,即

使是单纯的讨厌,她的眼居然剔透得会衬出莲蓬的微光。

有些人天性适合官场,有些人则恰恰相反;这样的喜怒形于色,曾经何时…他见过的,这

样的青画太简单,简单得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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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蓬被墨云哗插回了瓷瓶中,他低眉道:“吃得苦中苦,不一定能成为人上人,你还…太年

轻。”

太年轻?青画想笑却没笑出来,“王爷对我说这些可有深意?”他对她叮嘱“你太年轻做事不

要冲动”,这岂不是太好笑了点?

墨云晔似乎是被戳到了痛脚,一瞬间眼色凌厉起来,嘴边的笑也变了一丝味道,青画却不以

为然,报以一笑,把手里的莲蓬往地上一丢,“托王爷福,苦我已经吃够了,就等着成为人上人。”

宁锦一条命,还不够苦吗?那一刻,青画心里是有火的,火气一上来,她的眼里都带了光泽,

墨云晔却不知为何,只是凝神看了她一眼就低下头,不再辩解,一场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的碰面,

终究是不欢而散。

即使是如此,青画仍然不想离开摄政王府,不为墨云晔,而是为秦瑶,六年前的宁锦没有半

分防人之心才会被秦瑶给牵着鼻子走,害了自己不算,还累及她腹中…这笔帐,要说不想算,

怎么可能?上次是为了去墨云晔的左膀右臂洛扬才放她一次,这次…她不会再姑息。

秦瑶不是个聪明人,至少她公然挑衅邻国的郡主就不是个明智的选择,青画想不通,这样一

个人,六年前是怎样才能把宁锦治得死死的?如果她当真是轻而易举地解决了所有的事情,那么

时隔六年,她偷入西院又是想做什么?

很多个谜团,一个个在青画的心里打了结,她不喜欢这种感觉,所以那夜趁着月色,她在西

院门口一处隐蔽的角落里站了半夜,只为等可能出现的秦瑶,陪她一起等的,还有心不甘、情不

愿,但是被她一句“真的是小忙”骗来的青持。

“你真是…”青持轻声叹着气,眼里有无奈。

青画抿着嘴笑,“你放心,我这次不闯祸。”

青持看着她少有的神情微微出神,良久才问:“你到底想做什么?”青画偷偷握了握怀里早就

藏好的东西,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