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姐姐那天说的那句话——如果有什么报应,就报应到我的身上。

难道这就是报应?

本应该报应在她身上的罪孽却报应给了姐姐姐夫!

她姐姐姐夫何其无辜,为她背负本不该背负的罪责。

她不仅不能后悔,还要忘记这一切,就当那些事从来没有发生过,好好生生地活下去,欢欢喜喜地活下去。

但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还是会忍不住想起那个孩子,想起失去孩子的那个夜晚…像被藤蔓紧紧地缠住了般,夜不成眠,透不过气来。

她开始吃斋念佛,求菩萨原谅她的罪过,求菩萨保佑姐姐和姐夫子嗣兴旺,有什么报应就都报应到她的身上…直到五年后,姐姐磕磕巴巴地生下了外甥廖承芳,她这才松了口气。

现在,手尖上的血迹又把那些记忆翻了出来,多年的忍耐像被打碎了水瓶,深藏的秘密流淌出来,周少瑾分不清自己是在前世还是今生,她歇斯底里地哭了起来。

好像这样就能帮一直堵在胸口的疼找个出口,让那伤痛、后悔、自责、内疚就不会那么的沉重般。

“姐姐,姐姐,”她伏在周初瑾的肩头哭得不能自己,“我好后悔,好后悔…可我谁也不能说…是我不要那孩子的…我怕说了让你伤心…我就是念再多的经,吃再多的斋也洗不干净身上的罪孽…菩萨为什么不收了我…还要让我再受一遍这样的苦…”

第十四章 决心

“什么孩子?谁家的孩子?”周初瑾的手紧紧地捏着周少瑾的肩膀,脸色苍白,“你说清楚,出了什么事?”

周少瑾肩膀火辣辣的疼,她从往日的记忆中惊醒,心中不由悚然。

那些都是上辈子的事,自己可不能被上辈子的事影响到心智,分不清前世今生,做出什么伤人害己的事来!

她稳了稳情绪,道:“姐姐,我没事。我就是心情不好,想在姐姐怀里哭一场。”

“是吗?”周初瑾很是怀疑。

“我真的没有骗姐姐!”周少瑾撒着娇,用着她惯用的伎俩,想转移姐姐的注意力,“我,我就是心里害怕!”

听妹妹这么说,周初瑾心中的困惑越深了。

刚才妹妹趴在她的肩头,说的什么话,她听得清清楚楚。那语气,分明是个受尽了委屈的幽怨少妇,可妹妹却是个养在深闺,年不过十二的小姑娘…难道缠着少瑾的东西还没有走?

她仔细地端详周少瑾。只见周少瑾目光清明,神态安祥,举止正常,不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的样子…难道是静方师太送的符水起了作用?以至于那东西时隐时现?

周初瑾心里又升起几分希望来,寻思着自己要不要再去趟济惠寺,小丫鬟跑进来禀道:“沔大太太过来了!”

樊刘氏到底不放心,让人去给沔大太太报了个信。

她只是简单地挽了个纂,素着脸,什么首饰也没有戴,显然是得了信急匆匆起床赶了过来。

周初瑾最怕别人知道周少瑾中邪的事,一个不小心就会影响到周少瑾的婚事。

她忙趴在沔大太太耳边一阵低语。

沔大太太松了口气,笑道:“你们两姐妹,可真真把我给吓死了。”说着,搂了周少瑾,道:“以后是大姑娘了。”然后说了很多癸水来时应注意的事项。

周少瑾好多年都不曾和人这样讨论自己的私密事了,脸红彤彤的。

沔大太太见状打住了话题,笑着交待了周初瑾几句,起身告辞。

周氏姐妹俩送沔大太太出门,却在大门口碰到了关老太太贴身的丫鬟似儿。

她笑盈盈地屈膝行礼,道:“老太太让我过来问问畹香居这边出了什么事?”

众人面面相覻。

似儿解释道:“老太太这些日子睡眠都短,正准备歇下的时候,见涵秋馆那边有人打着灯笼往畹香居这边来,特意让我来问问。”

竟然把她老人家都惊动了。

周少瑾汗颜。

周初瑾低声对似儿说了几句,似儿的目光落在周少瑾身上抿了嘴笑,道:“我这就去禀了老太太。”

丢脸都丢到嘉树堂去了。

周少瑾的脸火辣辣的。

沔大太太和似儿去了上房那边,她和姐姐回了畹香居。

樊刘氏服侍着周少瑾换了衣服,喝了红糖水。

周初瑾道:“少瑾,我有好多的话要和你说,今天晚上我们还是一起睡吧?”

周少瑾重重地点了点头。

姐姐明明怀疑她中了邪,却还是不顾自身安危和她睡在一起…对于姐姐来说,自己一向都是她最重视,最重要,也是最疼爱的人!

这让她心里暖暖的,有着被溺爱的愉悦。

周少瑾决定趁这个机会把自己重生的事好好地和姐姐说道说道,务必要让姐姐相信她并不是乱思乱想,可当她望着姐姐那秀雅娟丽却难掩涩气的面孔时,她又有了一丝的犹豫。

上一辈子姐姐已经背负了她太多的苦难与责任,这一世,难道也让姐姐像上一世似的为她背负苦难与责任吗?何况认真的说起来,她实际的年龄比姐姐还要大,应该是她来照顾姐姐才是!

她犹豫着。

周少瑾已道:“少瑾,我看你的病好得差不多了。要不明天我跟外祖母说说,我们姐妹一起去惠济寺上炷香怎样?”

惠济寺,就是上次姐姐为她求符水的禅寺。

未嫁女,单独带着仆妇去上香,姐姐得找多少借口,费多少口舌才能说服外祖母答应?

她心里钝钝的痛,为姐姐对她的付出和自己给姐姐惹的事愧疚。

这一瞬间,她下定了决心。

不管以后面临着怎样的困境,她都不能像上一世似的事事麻烦姐姐,更不能像上一世似的让姐姐为她的罪过付出代价。

这一世,换她来保护姐姐,保护程家,保证父亲!

就像她临死前所想的那样,她一定会睁大眼睛,看清楚人心,不再那么软弱,离程辂远远的…不让前世的悲剧重演!

周少瑾暗暗捏了捏拳头,想了想,亲昵地把靠在了姐姐的肩上,提醒周初瑾:“姐姐你忘了,我要给外祖母抄经书!佛祖会保佑我的!”

是啊!

自己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

周初瑾差点拍额头。

那经文既然是奉给菩萨的,菩萨自然会保佑抄写经文的人。

禅寺里的人不是说,佛堂里都有菩萨的佛光庇护,说不定妹妹多抄几页经文,多在外祖母的小佛堂里呆呆,就能把缠着少瑾的脏东西给彻底地赶跑呢!

“姐姐明天早点喊你起床!”她笑吟吟地道,眉宇间尽是欢欣鼓舞。

周少瑾看着,难过得眼泪都差点落下来。

她在心里不断地告诫自己:周少瑾啊周少瑾,你看你姐姐的愿望原来是这么的低,你可要争气,千万不能再哭哭啼啼了,遇到事一定要学前世的姐姐动脑筋想办法去解决,而不是把事都推给别人…

谁知到了第二天,似儿过来道:“老太太说了,二小姐身体不适,这几天就免了晨昏定省,在家里修养几天,等好了,再去给老太太请安也不迟。”又拿出了几名药材,道:“老太太嘱咐了,让樊妈妈煎给二小姐喝。”

周初瑾道了谢,心里却很是郁闷。

这么一来少瑾岂不是还要受些日子的罪?

她正寻思着找个什么理由让周少瑾早点开始抄经书,沔大太太差了人请她过去:“要开始裁夏衣了,请大小姐过去帮着记个账。”

周初瑾只得先去了沔大太太那里。

院子里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周少瑾睡了个回笼觉,醒来的时候翠环正在屋檐下和施香说话。

听到动静,她进来给周少瑾请安,道:“我们大小姐请您中午去花园里摘玫瑰,说是要做玫瑰花露。”

或者是那样大哭了一场,心中不好的情绪都宣泄出来,再听到程笳的名字,她变得坦然了很多。

“你去跟你们家大小姐说一声,”她淡淡地道,“我暂时还不能出门,她的好意我心领了!”

翠环讶然。

周家二小姐从来都不曾拒绝过大小姐,这次怎么…难道是大小姐什么时候得罪了周家二小姐自己都不知道?

翠环匆匆回了程笳所居住的如意轩。

没有人打扰,周少瑾一个人安静地躺在床上想着心事。

既然确定了自己是重生的,那程家就肯定会被抄家灭族。

怎么避免程家被抄家灭族呢?

她苦苦地回忆着前世的事。

因为长期住在大兴的田庄,又不爱交际应酬,除了春节回林家和林世晟一起祭祖、到大昭寺礼佛之外,她几乎不怎么出门。知道程家被抄的消息还是林世晟告诉她的。林世晟还安慰她,让她不要着急,和程家有旧的几位封疆大吏都有为程家想办法了。就算万一有什么事,她是出嫁女,也不会牵扯到她身上来。

她当时心情虽然有些复杂,却也没有觉得有多严重——程家享誉士林百来年,就算是失了帝心,家里多的是读书种子,最多不过沉寂几年,一旦有机会,又会声名雀起,重领风骚。她竟然还对林世晟感慨:“程家花园的秋波居是个水榭,承尘、窗棂、门扇全都是楠木镶宝蓝色琉璃的,地面铺着金砖。天气晴好的时候,湖面的阳光反射进来,波光粼粼,像走进了龙王爷的水晶宫殿似的。没见过的人根本没法想像它的美。也不知道秋波居的琉璃保不保得住…”

程家的罪名是程泾殿前失仪,接着牵扯出程渭贪墨案,弹劾程家的是程泾的政敌杜阁老,就连林世晟这样的天子近臣也觉得这不过是政治上的辄压,是东风压倒西风的事,等事情过了,也就雨过天晴了。听她这么说,他还笑着问她:“你虽然几乎从不提程家,可只要一提到程家,你就有很多的话要说。照我看来,你在程家的时候恐怕才是你最快活的时候!”

她不承认,很快就转移了话题,和林少晟说起外甥廖承芳过生辰的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