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面上笑意更深,从腕上褪下那只镶满宝石珍珠的金镯子,微笑道:“这是当年我出嫁时,送我的一只七宝手镯,我看你活泼俏丽,又有欺霜塞雪的一截皓腕,戴着它正合适,就送给你吧。”

“啊?”

宣素秋吓了一大跳,这一次也顾不上什么公主的赏赐不能拒绝了,连连摆手道:“这个……这个太贵重了,我……我不能要啊公主,再说我素日里都是男装打扮……”

不等说完,就听长公主笑道:“给你就拿着,我知道惯男装打扮,不过你到底是女孩子,难道还能一辈子扮假小子么?这个镯子配你的女装,想必是极合适的。”

宣素秋还待推辞,徐沧已经上前一步将那镯子接在手中,发自肺腑地微笑道:“多谢母亲,儿子代小宣收下了。”

长公主:……

宣素秋:……

长公主终于带着她的随从们走了,浩浩荡荡一大队人,加上仪仗,可说是四邻震动。

宣素秋也对这样大阵仗啧啧惊叹,却听徐沧淡然道:“母亲这已经算是轻车简从了,不然公主出门,一整套仪仗打起来,那才叫一个花团锦簇浩浩荡荡呢,没办法,真要摆齐了仪仗,咱们这街巷她进不来。”

宣素秋愣了好一会儿,才叹息道:“公主真可怜。”

“嗯?”徐沧惊讶:“怎么说?别人都是羡慕还羡慕不来的事儿,怎么到你这里就成可怜了?”

“难道不是吗?”宣素秋看着徐沧:“就不说我这种自由自在的假小子了,寻常妇人想要出门,也是收拾收拾换套衣裳就可以,似公主这样的仪仗,要准备好就得大半天时间吧,换做是我,兴致早没了,还出什么门?”

徐沧恍然道:“原来你是指这个,没错啊,一入侯门深似海,也别说母亲了,就是寻常公侯府邸,那里的姑娘小姐,奶奶太太们想要出门,也不知有多麻烦呢,锦衣玉食,是要以自由为代价的。”

“若是我,宁可不要锦衣玉食,也要自由自在。”宣素秋越发替那些贵族女子悲哀,却见徐沧瞟了她一眼,呵呵笑道:“是么?若是每天都有漂亮衣裳穿,有狮子头,贵妃鸡,粉蒸肉,酒酿圆子等等等等,那么多好吃的给你吃,条件就是要你呆在一个大园子里,轻易不许出门,你会拒绝?”

宣素秋吞了一口口水,眼前闪过徐沧说的诸多美食,香气似乎也飘进了鼻子里,她吭哧了半天,最后点头道:“徐说的没错,其实做也是挺幸福的。尤其这种不用过年宰杀,住的也比圈不知道好多少倍。”

徐沧:……?京城这么多贵族妇人包括自家母亲在内,怎么就成了?好吧这话一定得保密,不能传出去,不然他怕小宣被揍成。

“其实若说起来,还是有的吃有的穿又有自由的生活最好对不对?”徐大人眼珠子一转,立刻意识到这是向宣素秋灌输“正确思想”的好时机。

果然,宣素秋立刻两眼发亮,小鸡啄米一般地直点头:“对啊对啊,还是有吃有穿又有玩的生活最好了,徐真不愧是前三甲,一语中的。”

徐沧默默扭过头,让宣素秋这么一说,他觉着自己是史上最丢人的前三甲,还一语中的,这明明是三岁小孩都知道的道理好不好?

将镯子塞到宣素秋手中,年轻有为的大理寺少卿轻轻拍了拍她瘦削的肩膀,微笑道:“跟着徐,就能永远过这种日子,如何?考虑考虑?”

“嗯嗯嗯,徐放心,我一辈子都跟着你,除非我死,不然我绝不离开。”

宣素秋答应的无比痛快,倒让徐沧小小震惊了一下,不过他以为这是宣素秋对自己的依恋,并没有多想,无论如何,能够听到这个答案,徐沧心里简直无限欢喜。

“可是徐,这个镯子真的很贵重……”

宣素秋看着手中那只流光溢彩的宝镯,阳光下的镯子上竟然有一层氤氲宝气,可见不是凡品。

徐沧大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轻声道:“母亲的赏赐,不能拒绝的,你好好儿收下,将来换了女装,戴上去一定很漂亮。”

“可是太贵重了。”宣素秋叹了口气,却没有拒绝,她心中有自己的打算:反正她也不会活太久,这镯子就先收着吧,等她死了,再让徐物归原主就是。

而在回到公主府后,林琅就跟着长公主回到内室,亲自为她外面大衣裳,一面问道:“公主,为什么将那镯子给宣仵作?当日您曾说过,那镯子是要留给二儿媳妇的,难道您想让宣仵作嫁给二少爷?可那孩子虽好,身份却着实低微了些。”

第一百五十一章:西夏贺寿使团

长公主叹了口气,伸展双臂由林琅为她换上一袭厚软的家居长裙,这才轻声道:“你还没看出来吗?沧儿对那个小妮子生了情意,我若是一力阻拦,这个原本就对我有心结的儿子,只怕就要和我渐行渐远了,我用了几年时光,才让那孩子慢慢融入家中,决不能因为一个女孩儿就让他和我们离心离德。”

林琅点头道:“这个奴婢也看出来了,可是……就因为这个,难道就要让宣仵作嫁给二少爷?她……她身份地位都不匹配啊。”

长公主坐到椅子里,林琅立刻捧来一盏热茶,她吹了吹水面上的茶叶沫儿,才紧锁眉头道:“沧儿的婚事,自有皇兄做主,如今几个皇子都到了适婚年龄,前几进宫,太后皇后还和我说,已经定下了后年选秀。皇上已经发话了,后宫不必填人,主要就是为皇子们和勋贵家的适婚青年挑选优秀的贵族闺秀,以沧儿的身份地位,要获得皇上指婚并不难,我会给皇后打声招呼,让她帮沧儿选个好的。”

林琅这才松了口气,小声道:“若是如此,倒一定可以为二少爷选到门当户对的好女子,只是……那宣仵作怎么办?”

长公主道:“我看那孩子虽然天真单纯,却是个懂事的,从她和沧儿的话里,你应该也能看出,现在还是沧儿烧火棍子一头热,我想那宣素倒不是对沧儿无情,而是不敢动情。”

林琅在一旁道:“那是自然,二少爷是什么样的人品家世,莫说一个小小仵作,若是没有亲戚关系,就是配公主,也是绰绰有余的。”这是大夏皇室不成文的规矩,一般情况下,他们不主张亲戚间通婚,除非两个当事人情比金坚,不成全他们就要跳河,那皇室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不过这样的人若是皇子,却是不可能成为储君人选了。

听了林琅的话,长公主微微一笑,显然也十分认同,然后淡淡道:“为了沧儿,我可以允许那个宣素成为他的妾室,不过那孩子出身低微,又天真烂漫,哪里知道大宅门后院的险恶,将来沧儿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在她身边护着她,所以我就将这七宝手镯赠给她,未来沧儿的正室也就不敢随便欺负她了,不然宣素虽不懂后宅门道,我可是在后宫长大的,岂能容她胡来?”

林琅道:“看来那宣素倒是对了公主的胃口,竟然这么替她考虑。”

公主笑道:“还说呢,这孩子也太实诚了,当时她和我说过年后回来就要搬出去,我还以为她是故意在沧儿面前告状,不过后来一想,若真是为了告状,为什么要在我面前说?就不怕我戳穿她?等我走后,随便她在沧儿面前怎么编排,我也不知道啊。可见她就是个直爽性子,倒不是故意挑拨离间。”

林琅笑道:“是,那宣素的确不是个会勾心斗角的,不然二少爷也算是阅人无数,又怎会对她情有独钟?”

长公主骄傲点头道:“那是,我自己的儿子还不知道吗?沧儿虽然有自己的主意,眼光也是高的厉害,我还怕他这辈子就要那么孤僻的过下去,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宣素,竟能让他不知不觉为其改变,你没听那孩子如今话都多了?一张脸也不是万年冰山一般,表情竟生动了好些,我心里着实高兴,不是因为这个,七宝手镯我岂会随随便便就赏出去。”

林琅想想徐沧为宣素秋说话的模样,也不禁笑了,点头道:“公主说的半点儿没错。”

却见公主眉头一拧,冷哼道:“那个红香,三番五次在我身边说些怪话,如今看来,这是裸的调拨了,难怪沧儿不要她,你看看随便将她安排到哪里,日后别让她在我面前出现,我最讨厌这种居心叵测,面上还要装模作样的贱人。”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林琅微微冷笑,她早看那红香不顺眼了,一个小小丫头,仗着有几分姿色,竟然还想兴风作浪,也不看看她周围都是什么人?当年不知多少比她高明百倍的丫头,都被公主收拾了,她算是个什么玩意儿。

因行了礼正要退下,忽听公主又道:“是了,明年四月十五就是皇兄的寿辰,如今各地租子和年礼已经收了不少,你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的,挑几样拿来给我过目,若是能在当中选出合适的寿礼,也就省得王爷为这个殚精竭虑了。”

“好,奴婢挑好了就拿来给公主看。”林琅答应一声,却听长公主又笑道:“皇兄五十岁的寿辰,可不能有一星半点儿的马虎,这几年国力日盛,我听说今年许多大海深处的番邦也要过来朝贺,到时候一定是盛况空前。”

话音未落,就听门外一个爽朗声音笑道:“何止是彼岸番邦,刚刚得到消息,西夏国派出的贺寿使者团已经上路了,这会儿应该到了山东境内,顺利的话,大概过年后便可以来到大夏。”

随着话音,驸马徐王爷掀开门帘走了进来,公主忙站起身迎上前,惊喜道:“西夏这些年来一直在大夏和北匈之间摇摆不定,我还以为他们要把这墙头草做到底呢,怎么如今却改了主意,要对大夏称臣纳贡了?”

镇宁王爷笑道:“要他们称臣纳贡不太容易,只怕还要经过一系列谈判,不过没关系,他们本是贺寿使者团,却提前这么多天赶过来,便是为了谈判留出的余地,如此一来,倒也算是有诚意。这一下北匈那边大概要气哭了,论武力,他们原本是略胜咱们大夏一筹的,可架不住如今的大夏开海禁,收辽东,发展一日千里,西夏李明成也算是一代明主,这种情况下,他能下定决心投靠大夏,也说明他的眼光的确长远。”

第一百五十二章:使团遇袭

公主喜滋滋道:“这一下皇兄可是高兴坏了吧?北匈与西夏一直都是他的心腹大患,最怕两国联合一起针对大夏,到那时,国力再强盛,两面受敌可也不好过,如今好了,西夏投诚,剩下的北匈也就不足为虑,咱们集中全国兵力打一场,不怕不能像汉武时一样,将他们赶到漠北,从此再不敢回到漠南。”

俆王爷点点头,正要说话,就听门外有丫头禀报道:“王爷,公主,大少爷过来了。”

“让他进来吧。”

王爷和公主心情都很好,这话竟是异口同声,夫妻俩相视一笑,不一会儿,门帘被掀开,王府世子徐湛走了进来,和父母见过礼后便迫不及待问道:“母亲,你怎么没有带二弟回府?我都命人将他的院子收拾出来了,还以为他今晚就能住进去呢。”

公主笑道:“急什么?他这两日怕是回不来,收拾出来就先放着,反正快过年了,我和他说了,让他尽快住回来,你啊,一看这急切样子,就知道上次你们哥俩挑灯夜战,一定是你输了,所以急着赢回来是吧?”

徐湛被母亲看透心思,咳了一声正色道:“输得不多,只有一盘而已,儿子一时大意,让二弟把我那条大龙吃了,这一次小心谨慎些,他定然没有这样好机会,是了,二弟身体如何?不是说他在江南受了许多伤吗?可有没有遗留下什么病症?”

“还好,幸亏他年轻,我看着全身上下都不错。”公主点了点头,虽然几个儿子都有不如人意之处,但这份儿兄弟情义却着实令她开心骄傲。

与此同时,山东临清境内的一处山路上,正传来激烈的金铁交鸣和喊杀声。

渐渐地,喊杀呼叫声低了下去,最后终于彻底寂静下来。

满地死尸中,十几个黑衣蒙面人傲然站立,其中一个身材矮小瘦削似是首领般的黑衣人冷冷一笑,冲地上尸体啐了一口,冷笑道:“一群墙头草,这个时候看着我们大夏富强了,就巴巴地跑过来巴结,我呸!以为你们故意做出投诚的模样,就可以把两国世仇一笔勾销了吗?做梦!若非北匈虎视眈眈,大夏铁蹄早已将你们踏成平地,还用得着和你们虚与委蛇?”

另一个人凑过来,小声道:“将军,如今任务完成,这些贡品?”

那将军呵呵一笑道:“这些乡巴佬的为人虽然低劣,送来的贡品倒还不错,但想来皇上也不会稀罕,不过还是带回去吧,皇上不喜欢,说不定就随手赏了咱们,运气好大家都可以分两件,走走走,把这些尸体都推下山崖,此处打扫干净些,别露了马脚。”

那凑过来的人哈哈笑道:“就露出马脚又如何?难道咱们还害怕不成?”

一句话说的十几个黑衣人都大笑起来,笑完了却听那首领道:“好了,别废话,咱们这是暗中下手,明面上总得掩饰一二,总不能让地方官府太难做不是?”

十几个黑衣人又爆发出嘎嘎的怪笑,笑声中,一具具尸体被他们扔下旁边的悬崖,接着路上烟尘飞舞,想必是在打扫战场,直到一个时辰后,四周才恢复了寂静。

就在此时,距离悬崖顶端大概一百米左右的一棵手腕粗细大树上,有个穿着大红使者服的人慢慢爬起,他脸上的惊恐犹未退去,四下看看,周围都是光秃秃的悬崖峭壁,下面是万丈深渊,只有左侧,有一根粗大山藤直通崖顶。

这人的腹部被鲜血染红一片,但他咬紧牙关,很快就用宽大腰带将伤口紧紧包扎,接着抓住左侧山藤用力拽了拽,发现这山藤十分结实后,便纵身一跳,双手抓紧山藤,奋力向崖顶攀爬而去。

京城的大年初一,最忙碌的一群人是谁?毫无疑问是朝廷官员。

每到这一天,除了那些德高望重的一品大员勋贵外,其他低阶官员就如走马灯一般,在京城每一座官员府邸内穿梭往来,那些官卑职小又没什么门路的,也不指望上官们能接见,都是留下名帖后就直奔下一家,所以每到过年期间,京城中卖名帖的都能大赚一笔。

就是徐沧这样并不热衷名利的,在大年初一这一天也要按例在几位大员府中留下名帖,以他的身份地位,尚且不能得到全部接见,当然,他也不在乎这个,如果真的是每一位大员都要接见他,那才糟糕,京城中品级比他高的官员太多了,每个人都见,见到初五还未必能见完呢。

所以除了大理寺卿项大人支撑着病体和他说了一会儿话,感激他这一年来帮自己将大理寺主持得井井有条之外,其他一二品大员的府邸,他也只是留下名帖后就转身走人,形式嘛,意思到了就行。

却不料到了刑部尚书马文良的府邸时,这约定俗成的规矩竟然变了,守门老管家收了徐沧的名帖,只看了一眼便笑容可掬道:“原来是大理寺徐大人,正好,我们家老爷一早上就说了,若是徐大人来访,就请您进去坐一会儿。”

嗯?

徐沧心里立刻升起一丝警兆:那么大一个尚书,专门等着见自己这个大理寺少卿,若说没有图谋,实在很难让人相信啊,徐沧可不觉得公主之子这个身份能有如此大的面子。

果然,一进去,六十多岁的马大人便热情洋溢站起身,脸上由层层褶子堆出来的笑容明摆着就是告诉徐沧:我就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做好大出血的准备吧。

徐沧一看见这老狐狸的模样,真是恨不能转身就逃,然而他到底年轻,又是下官,逃跑那是万万不能的,只得硬着头皮,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付了。

马文良身为一部尚书,还是很懂谈话艺术的,不到一刻钟,针对刑部工作举步维艰的诉说,就让徐沧明白了他的用意:好嘛,正如自己当初担心的那般,这老家伙把主意打到小宣头上了。

“刑部到现在还有几桩悬案,其中有两桩到现在连死因都没弄清楚呢,我这个刑部尚书的老脸简直都快丢尽了,贤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这么大岁数,却被那些御史监察耻笑,甚至上奏折弹劾吧?听说大理寺的宣仵作技艺精湛,老夫有意要将他借来用一段时间,我想这个面子,贤侄你不会不给吧?”

第一百五十三章:老狐狸和小狐狸的交锋

老家伙打的好一手亲情牌,都不以官职称呼,直接老夫贤侄的叫起来了。

不过徐沧对这老家伙的城府却是心知肚明,别看对方眼泪汪汪的,好像不让宣素秋过去帮忙验尸,老家伙就要晚节不保似得,真要是被他这卖惨相给骗到,把小宣送过去,那绝对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徐大人虽然年轻,在京城官场中也素有狐狸称号,怎会答应这样的赔本买卖?

两人针锋相对寸步不让,原本马文良倚老卖老,再卖卖可怜相,优势还是很大的,但坏就坏在如今的徐沧今非昔比,再不是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沉默徐青天,和宣素秋相处久了,处事风格越发灵活多变,你卖惨不是吗?那我也卖。你晚节不保算什么?反正没几年就要致仕回乡了,我可是冉冉升起的朝廷新星,不知多少人对我羡慕嫉妒恨,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我若是出点错,锦绣前程就完了,咱们两个谁更需要小宣,那不是一目了然吗?

两人你来我往了两刻钟,马文良一看自己竟然占不了上风,老家伙立刻撕下了和善亲切的伪装面皮,耍起了无赖,暗示徐沧你再不松口,我就要去皇帝面前卖惨了,看看皇帝会不会因为你这个外甥而伤透老臣的心。

徐沧最头痛的就是这一招,此时见这老不要脸的果然用了出来,不由又是愤怒又是无奈,只气宣仁乡太顽固,不肯来京城,不然自己何必为难?

想到宣仁乡,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这些天和宣素秋相处,他也了解了宣仁乡许多情况,因便呵呵笑道:“老大人,小宣是我的左膀右臂,万万不能借给刑部,不过据我所知,小宣的父亲,原本是名举子,大考落第后,便将心思转到了他喜欢的验尸技艺钻研上,在义庄安家,其验尸技术几臻化境,小宣的验尸技艺也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

不等说完,马文良一双老眼已经熠熠放光,连声道:”这位宣举子在哪里?似他这样的人才,正该来刑部效力,区区义庄,岂不是大材小用?”

徐沧笑道:“老大人稍安勿躁,这位宣举子认为京城是伤心地,所以落第后就说过再不踏足京城。如今他女儿在大理寺任职,义庄内只剩他一个人,照顾自己实在不方便,恰好那照北县令迟凌云是他的同年,所以小宣走后,他就将宣仁乡接到县衙居住,如今这宣仁乡就是担任着照北县的验尸官。”

“哦?”

对面的老狐狸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一双老眼精光闪闪:“所以……”

徐沧笑道:“老大人久历宦海,剩下的事不用下官再说了吧?这迟凌云我也曾经调查过,能力还是很不错的,照北县不过是个贫穷小县城,在他的治理下,这几年颇有起色,原本凭他的考评成绩,早就可以再上升一步,却不知为何,如今仍是在照北县做他的县令,此人家庭乃是山西豪族,人脉金钱都不缺,这其中意义,着实让人难明啊。”

嗯?什么意思?莫非这迟凌云和那宣仁乡之间还有什么猫腻?唔!两人是同年,志同道合的知己,而且这宣仁乡女儿一离开,他就搬去了县衙住,是有些不太对劲,呵呵!如果真是这样就好办了,只要把迟凌云调到京城,不怕那宣仁乡不跟着过来。

老家伙转瞬就把那两个男人之间可能有暧昧男男之爱的事给抛到脑后去了:笑话,那也算个事儿?能招到一个好仵作,让刑部侦破的案子再多一些,别让大理寺甩出八条街,这才是最重要的。

而此时的照北县,迟凌云正在宴请宣仁乡父女,丝毫不知道自己因为眼前这个难缠的假小子,已经进入了某些大人物的视线。

“小宣,仁乡在我这里住着,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好了。”

迟县太爷喝下一杯酒,豪气干云地拍着胸脯:“嗯,我家里的事,有四个哥哥打理,我做了这个县令,父母兄长都很高兴知足,不会对我再有别的要求,虽然做县令难免俗务缠身,不敢说我这里就是世外桃源,但最起码是个富足美满的家……”

“行了,你喝多了,又开始胡说八道。”

宣仁乡脸都红了,悄悄看女儿一眼,就见宣素秋也是眼睛发直,好半晌才转过头喃喃问道:“爹,迟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大概是想等你走的时候多给你点银子,你上次带去京城的银两已经花光了吧?”

“哦,是啊。”宣素秋有些心虚,老爹还不知道她和徐沧住在一起呢,不然不知道会是个什么反应,从这一点上来说,爹爹不肯去京城,对她倒是一件好事儿。

“素素啊,你打算什么时候启程回京?如今年可是已经过了,路上怎么着也要两三天的时间,大理寺那边不知道会不会有事啊。”

“迟凌云。”

宣仁乡终于忍不住了,一拍桌子:“你什么意思?素素才回来几天?你就急着赶她走吗?是不是以为我们住你的房子,就得听从你的安排?若是这样,我干脆搬回义庄好了。”

“仁乡,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是为了素素着想,她也说了,如今在大理寺,她是中坚骨干嘛。”

迟凌云吓得酒立刻就醒了,转向宣素秋讨好笑道:“那成,素素你就在这里住着,爱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若是京城辛苦,那就干脆不回去了,咱们照北县多好啊,安闲富足……”

“好了好了,迟大人不用多说,我明天就回去。”宣素秋连忙打断父亲的话,心中一面疑惑,暗道怎么回事?总感觉爹和迟大人之间不太寻常,如今想想,当们还在义庄的时候,这位县太爷就三天两头往那里跑,他又没有看死人的嗜好,而且爹这么孤高甚至有些冷僻的人,在我走后竟会搬到县衙,虽然他们说过彼此在少年时就是难得的知己,但这也未免太亲密了吧?

第一百五十四章:疑惑

这只是宣素秋的疑惑,以她的见识阅历,很难想到别的地方去,只觉着父亲能有迟凌云这个至交好友照料着,将来自己就算死,也可以了无牵挂了。

“怎么这样快?明天才是初三,照北县离着京城也不是很远,就算是正月十六七上路,也完全来得及吧?大理寺又不是什么积压政务着急处理的部门。”

听了宣素秋的话,宣仁乡大吃一惊,连忙询问,却见宣素秋目光一闪,小声道:“当走时,大人就嘱咐我早些回去的,大理寺虽然不是什么积压政务的部门,可它积压案子啊,我们这一次从江南回去,就有两桩凶杀案,只那时年关将近,大人说此时开棺验尸不吉利,叫我赶紧回来过年,过年后早点回去工作。”

“还有这种事?”宣仁乡皱着眉头,总觉得这其中有古怪。

迟凌云却在这时插话道:“这也正常,大理寺少卿徐大人是神断青天嘛,没有这份儿一心扑在案子上的态度,他哪有那么高的破案效率,更别提会被老百姓尊称为神断青天了。”

“迟大人说的没错,我们大人只要有案子,那是拼着觉都不睡也要工作的,什么时候把案子破了,才能吃得好睡得香。”

“嗯?”宣仁乡一愣,接着皱眉道:“你们大人的情况,你怎么如此清楚?”

糟糕,说漏嘴了。

宣素秋鼻尖顿时就出了几滴冷汗,好在应付老爹她已经有经验了,当下哈哈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我们大理寺的人都知道,徐大人就是对破案如此狂热的人啊。”

“行了仁乡,小宣已经长大,不再是你心中那个需要你看管照顾的小女孩了,她在大理寺破的案子我也听说过,做的很不错嘛。”

宣仁乡一愣,接着叹了口气,喃喃道:“我就是怕她长大,心思太多了,唉!”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宣素秋看看迟凌云,再看看自家父亲:明明刚才那句话很平常啊,可怎么总觉得迟大人说的有深意,父亲听的有顾虑呢?算了不管了,只要能提前返京,给她留出打听消息的时间就好。

宣素秋说到做到,第二天的时候便离开照北县回京了,临走时迟凌云不知怎么,抽风似得给了她一个沉甸甸的大盒子,掂了掂分量,怕没有五十两银子呢,要说起来,这几年父女两个受迟凌云的恩惠不少,上一次上京的盘缠都是对方给的,不过都让宣素秋救济贫民了,可这一次明显是更多,这不能不让她迟疑:从前不觉着什么,现在就觉着有些古怪,非亲非故的,迟大人凭什么要给自己这么多钱啊?

面对宣素秋的疑问,迟县太爷笑得云淡风轻:“拿着吧,不过是些阿堵物罢了,我又不看重这个,家里偏偏每两个月就要送许多过来,你正好帮我花一花。”

宣素秋撇嘴:“阿堵物?离了这阿堵物你寸步难行,这会儿还假清高呢。”

话音落,就见宣仁乡轻咳一声,也淡淡道:“你迟叔叔给你你就拿着,他不缺这点钱,你一个女孩子在京城,没有钱才真是寸步难行。回去后用这些钱租一个好点儿的房子,不要在外面逗留,当心惹祸。”

宣素秋没敢告诉她爹,自己在京城常年逗留在“外面”,吃得好喝得好住得好。没错,虽然宣素秋已经将徐沧那个院子当做自己的家,但在宣仁乡的概念中,那里肯定算是“外面”。

运河还没有解封,所以这一次回京不能坐渡船,只能坐马车。可大年初三,哪有马车出行?最后没奈何,迟大老爷把自己的“座驾”让了出来,吩咐跟随了他十几年的车夫和大叔跑这一趟。

和宣仁乡迟凌云挥手告别,宣素秋钻进马车中。这不愧是山西豪族少爷的座驾,里面布置的虽不奢华,却是古朴典雅,舒适无比,坐褥靠垫手炉脚炉一应俱全,香盒里堆着最上等的檀香,淡淡好闻的香气让人心旷神怡。

好奇怪啊,爹爹从来都是最不喜欢欠人情的,可他和迟大人好像也太不见外了些。

宣素秋心里疑惑,一边将那个木盒拿出来,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十锭小元宝,外加二三十两的散碎银子,还有一贯铜钱,银子和铜钱下,似乎还压着一张纸。

不是一张,是两张,宣素秋直愣愣看着手中两张面额五百的银票,只觉着呼吸都停住了。

一千两银子在京城豪富的手中,或许只是一夜赌资,一个绝艳花魁的春风一度,一件珍宝斋里的古玩字画,甚至是一顿穷奢极欲的宴席。当日徐沧为了考验宣素秋,就曾轻飘飘拿出二百多两黄金交给他三弟试探她,眼睛都没眨一下。

然而事实上,一千两银子是个什么概念?它足够宣素秋在京城租一个独门独户的院落,穿着绫罗绸缎,吃着鸡鸭鱼肉,宽绰富裕的生活十几年甚至二十年,而现在,迟凌云随便一出手,就送了她这么多钱。

“和大爷,和大爷。”

宣素秋掀开马车帘子,急切道:“我们回去一趟,你看看在哪里把马车调一下头。”

“不用了。”和为贵回头憨厚地笑笑:“少爷说了,你一个女娃儿在京城不易,这钱让你买一个院子,雇两个丫头和护院,不要担心钱不够花,以后有他养你呢。”

宣素秋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道:“和大爷,我爹爹……知道吗?”

“宣公子应该是知道,不过大概不知道具体数目。”和为贵挠挠头:“但就算知道也没关系,素素你尽管拿着,少爷给你的和宣公子给你的也没什么两样。”

“为什么会这样呢?”宣素秋坐在车辕上:“和大爷,爹爹和迟大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啊?从我懂事起,还没看见哪个人和爹爹这样亲近,我爹的性子挺孤僻的,为什么迟大人会曲意结交?”

第一百五十五章:察觉

“哪有什么曲意结交?老头子只知道他们少年时就经常在一起,那会儿他们是一个府学的,宣公子虽然为人冷漠一些,但架不住少爷和他志同道合啊,后来两人一起读书一起乡试,又同时中举,再后来一起行万里路到京城,都是我老头子拉着他们的,直到二十年前,宣公子科举落第,他就失踪了,再然后少爷来到照北县,和他重逢,两人那份交情可不就捡起来了?从前就是这样,他们两个好的能穿一条裤子,现在也是如此,不然以宣公子的为人,怎会让你收少爷的钱?”

“原来如此啊。”宣素秋挠挠头,但总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劲,不过想必再多的和大爷也不可能知道,于是她只好坐回车厢中,将匣子放在一边,陷入自己的思绪。

“你有没有觉得,素素这一次回来,有些不对劲?”

回到县衙后院,宣仁乡皱着眉头看向迟凌云:“我很担心这孩子到底还是知道了她母亲的事,去京城就是为了报仇,你不是说在大理寺买通了人吗?那人有没有消息?怎么说?”

“放心吧,素素和徐大人去了江南将近三个月,回来后就赶上过年,那人哪里还有新消息,但先前不也是来信了?说她就是老老实实在大理寺做仵作吗?如果真的要替秋小姐报仇,她哪会整天呆在大理寺?”

“那不是还有下衙时间吗?”宣仁乡越想越担心,他当日送走女儿后,犹豫再三,也曾想打破誓言进京,然而被迟凌云劝住,只说不要打草惊蛇,在大理寺安排下人注意宣素秋一举一动,真要是这丫头有什么鬼鬼祟祟的动作,他再过去把人带回来不迟。可是现在,却越想越觉得不放心。

“都说了,下衙时间她都是住在徐大人家里,徐大人那么欣赏她,能不看着?更何况那是什么人?神断青天,素素在他眼皮子底下,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早被发现了。你尽管放宽心好了。”

迟凌云耐心劝着,然后皱眉道:“其实以秋家的势力,什么仇报不成?你要真担心素素,就去把真相告诉秋家,让他们自己报仇就是了,也省得你在这里牵肠挂肚。”

宣仁乡摇头道:“我答应过素素母亲,一辈子都不会向秋家透露她的事,你知道的,勋贵家族最重门风,素娥落在那么凄惨的境地,都不肯回去,就是怕家门因她受辱,我怎能违背她的遗愿?”

“那也只能听天由命。”迟凌云耸耸肩,见宣仁乡还是愁眉不展,便呵呵笑道:“你尽管放心好了,明天我再派几个人去京城,素素是你的女儿,也就是我的女儿嘛……”

不等说完,见宣仁乡冷冷瞪过来,他就咳了一声:“好好好,你不爱听这话,我就不说,反正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着急也没有用。”

“怎么没有用?我决定了,过两天就去京城,我要亲自看着她才放心。除了这件事,我还有一层担忧,素素这次回来,可是半句话都没提过她和徐大人在一起住着,她不会是心虚吧?你把那徐沧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可有数的,知人知面不知心,他到底也是血气方刚,素素又这么漂亮,谁知道他心里有没有打什么歪主意?”

“你看你又来了,喂!那可是镇宁王和长公主的儿子,年轻轻轻就身居高位,这样一个年少有为的人物,你以为他会和那些纨绔一样龌龊好色吗?我不信能让皇上如此看重的少年英杰,会连自己那根东西都管不住,不然他也不配做大理寺少卿了。”

这一点宣仁乡倒也同意,徐沧在民间的名声可是非常好的,少女不负责任强占民女这种词和他压根儿就沾不上边儿,一念及此,倒稍稍放心了些。

“再说这一次,不是给了素素银子让她自己出去找房子住吗?日后说起,咱们只当作不知情就好,免得孩子尴尬。若你还是不放心,等过了年,我就让人在京城活动活动,看看能不能做一名京官,到那时,素素就可以和我们住在一起……”

“不行。”

宣仁乡立刻打断迟凌云的话:“我们的事决不能让素素知道,让她认为我们是多年知己,这已经是底线了,我把她当做亲女儿看待,就算我死,都不希望看到她鄙夷唾弃的眼神,我不能让她知道自己有一个不像男人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