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姨娘心领神会,告辞而去。

常嬷嬷在前面带路,荀卿染却不急,只慢慢地走着,观赏路边的风景。

才走到半路,就有个媳妇子从斜后方赶上来。

“嬷嬷不好了。嬷嬷打发人去厨上给太太炖燕窝又熬药,谁知道那丫头和厨上的人打闹起来,炉子、药罐子都杂了。嬷嬷快去看看吧!”那媳妇子气喘吁吁道。

常嬷嬷听了脸上变色,想要过去,又有些犹豫。

“太太的事情要紧,嬷嬷就去看看吧,湖畔居的路我熟的很。”荀卿染道。

灶上方氏的药,还有燕窝粥,都来之不易,方氏正要靠那些调养。常嬷嬷又怕派去的丫头得不了好,因此受了责罚,被打发走,那方氏跟前就更没什么人伺候了。她终究是不放心,心想赶紧去看看,调停一下,也用不了多少工夫,并不碍事。

“三姑奶奶恕罪,奴才先去厨下看看。”

常嬷嬷留了个小丫头带路,便急匆匆地和那个媳妇子往厨房去了。

荀卿染看着常嬷嬷的背影,心道这个对方氏还真是忠心耿耿。

“这常嬷嬷也是太太的陪房,太太如今病成这样,身边只有她还是这样忠心耿耿的,真是让人赞叹。”荀卿染自言自语道,不经意地扫了跟在身边的佟家的一眼。

佟家的腰更弯了几度,脸上笑容更多了几分,又伸出胳膊来。

“奶奶,这路上不好走,奴才扶着奶奶吧。”

荀卿染一笑,手搭在佟家的胳膊上,让佟家的扶着往前走。

“这不到一年光景,姊妹们都各自嫁了人。想起来,太太对我们姊妹,尤其是我,还真是不错。嬷嬷就是太太特意给我的那。”

站在湖畔居门口,荀卿染道。

“奴才是荀家的奴才,如今只一心服侍奶奶。”佟家的陪笑道。

荀卿染点点头,“嗯,嬷嬷的忠心,我是知道的。一会见了太太,可要好声好气的,那毕竟是嬷嬷的旧主。”

荀卿染说着迈步进了湖畔居。

如今方氏住在原来荀淑兰的房内。房门口只有一个小丫头站着。

方氏坐在榻上,荀淑兰坐在方氏身边。看到荀卿染带着人进来,方氏眯了眯眼。

荀卿染今天的打扮富贵非常自然不必说,便是身边跟随的人也各个是绫罗绸缎披金戴玉。呼啦啦的从外面进来,看着晃眼,屋里也亮堂了不少。

昨日低眉顺眼的小女孩,如今已是光华耀眼的贵妇了。

方氏压住心中的妒意,端坐在榻上,等着荀卿染上前行礼。

荀卿染缓步上前,只微微屈了屈膝盖。佟家的就忙扶住了荀卿染。

“奶奶,老太太和太太来的时候吩咐,奶奶身体刚刚痊愈,千万要仔细些,不能累着,更不能沾了湿气。太太又不是外人,奶奶还是先坐下来歇歇才是正理。”

荀卿染点点头,站直了身子。

桔梗和麦芽走上前去,将椅子上的椅袱和垫子都拆下,又拿帕子重新擦拭了,再将带来的锦褥、靠垫铺设停当,香秀扶了荀卿染过去坐下。

佟家的对方氏微微屈了屈膝,潦草地行了个礼:“太太,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方氏在榻上几乎气了个倒仰。

荀卿染不论是从前在荀家,还是嫁到齐家之后,不管她如何刁难,荀卿染一直对她十分恭敬,礼数上更是做的十足。这次却如此行事,还能有么缘故,自然是因为荀君晖中了探花,荀卿染更有了底气,再也不将她放在眼里了。

方氏咬着牙,后悔当初还是心软了,怎地就容荀君晖入了族谱,又容了他去参加科举。如果知道荀君晖有今天,当初拼着名声受损,也要拦下。方氏还有些不甘心,当初荀君晖考中解元,她以为是运气,而且那时的考官正好与荀大老爷相识,她还认为是荀大老爷面子甚至还有她这个侯府闺秀的嫡母的缘故,那考官必是在巴结荀家巴结她。明明荀君晖的成绩平平,怎地就能一帆风顺地直中了探花那?

荀卿染一坐下,身边跟随的丫头就从随身携带的食盒中,倒了香茶,又摆上各色点心,荀卿染从容地享受,瞧都不瞧方氏一眼。

方氏就要发作。

“容奴才多嘴,我们奶奶居长,四姑娘怎地兀自高坐,不来见礼,这是哪家子的规矩?”佟家的却先贬斥起荀淑兰来了。

荀淑兰自幼便是如此,从来荀卿染姊妹几个拜方氏,她都坐在方氏身边,安然受礼。她是习以为常,根本就从没想过要给几个庶出的姐姐行什么礼。

可如今被个奴才指出来,荀淑兰一下子气的脸色通红。

方氏更是不能容忍一个下人如此说她的宝贝女儿。

“你是什么东西,这里也有你说话的地方。”方氏指着佟家的骂道,又转头狠狠地盯着荀卿染,“你是怎么教下人的,还编排起主子来了。”

荀卿染心平气和道,“太太真是病的不轻,怎地连佟嬷嬷都不认得了。佟嬷嬷还是您给我的陪房,说是充作教养嬷嬷,教我规矩的。既是太太看重的人,这规矩上哪能有错。”

方氏被噎的半晌说不出话来,她当然不是不认得佟家的了。当初打发佟家的过去,是为了监视控制荀卿染,谁知道,根本就没以半分作用。只恨这佟家的最会小意奉承,一开始她被瞒住了。后来佟家的犯错,被荀卿染留在荀府,还是她亲自送了佟家的回去,求了齐二夫人的面子,塞回到荀卿染身边。

只怕那个时候,这佟家的就投靠的荀卿染,当初不过是做戏给她看。可笑她被人利用了,还当作是得了便宜,占了上风,巴巴地将这个帮手送到荀卿染身边。

方氏有指着佟家的大骂:“你,你这个吃里扒外,忘恩负义的狗奴才。”

佟家越发得意,“太太这话可说错了,太太派奴才去服侍三姑奶奶,奴才自然该对三姑奶奶忠心耿耿,这可是做奴才的本分。太太如今说话这样颠三倒四,奴才看着着实不像阿。”

佟家的咯咯笑了起来。

方氏急怒攻心,就觉得心口又疼痛起来,不觉手捂住胸口。

荀淑兰在旁见了,知道方氏是犯了老毛病,赶忙招呼丫头倒水。半天没有人应。

荀卿染站起来,“太太正生气,我过一会再来听太太教导。”又对佟家的道,“你帮着服侍服侍太太。”

荀卿染带人从屋里出来。

屋里只剩下方氏,捂着胸口,还不住口地骂佟家的。荀淑兰见没人来伺候,只得从旁边拿起早就冷了的水,将一药丸研开,喂方氏吃了下去。

佟家的也看明白了,方氏和荀淑兰两个,几乎连个小丫头都支使不动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她因此越发大胆,心想着,毕竟她原是方氏派到荀卿染身边要辖制荀卿染的,要趁此机会多表现表现,讨好了荀卿染,以后自然好处多多。落井下石,打落水狗,这可是她的特长。

因此佟家的越发不将方氏和荀淑兰看在眼里,只袖着手,在一边冷嘲热讽,话越说越露骨。

荀卿染出了门,对宝珠耳语几句,打发了宝珠去厨房,然后带着人往湖畔居的后面去了。

一会工夫,常嬷嬷一路小跑地回了湖畔居。她一进门,就看见佟家的站在榻前,得意地笑着,嘴里正在数落方氏,唾沫星子都溅倒了方氏的脸上。方氏气的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荀淑兰替方氏抚着胸口,却是说不过佟家的。

常家的毕竟做了半辈子的管事,这个佟家的从前巴结她,才捞到了荀卿染陪房的好差事。

常嬷嬷赶上前去,伸手就给了佟家的一耳光。

“你这老奴才,竟敢这样对太太,你不要命了吗?”

第一百八十五章 湖畔居的闹剧(二)

佟家的一愣,因为常嬷嬷以前的积威,她有些胆怯,不过一转眼就想起,常嬷嬷现在可不是以前能当半个家的管事嬷嬷了,不过是跟在落魄主子身边的普通婆子,而她跟着的主子如今又添了座靠山,她根本不用怕常家的。

佟家的想到这里,胆气壮了起来,也不客气,挥手还了常嬷嬷一个耳光。

常嬷嬷也愣了,她跟在方氏身边这么多年,一直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有了些年纪后,从没有人动过她一指头,如今却被个从前她看不上眼的婆子打了。她再深的心机,心理也接受不了。

那佟家的见常嬷嬷愣住了,更加得意,就将以前小心巴结常嬷嬷所受的气想了起来,这时不报仇,还等什么时候,因此左右开弓,又打了常嬷嬷两个耳光。

常嬷嬷这次却有了反应,两人顿时撕打在一起。

这时香秀从外面走了进来。她跟着荀卿染到湖畔居后面,荀卿染见她娘好一会没跟上来,就打发她来看看。香秀一进门,见佟家的和常嬷嬷打的难舍难分,她娘有些落了下风,她忙吩咐小丫头快去告诉荀卿染,也就赶上前来给她娘助拳。

佟家的本和常嬷嬷势均力敌,如今又加了一个香秀,正是年轻,就算因为娇养的缘故,力气不是很大,但是那份心黑手狠,又扣又挖,下手的刁钻却和佟家的如出一辙,常嬷嬷不由的败下阵来,连连呼喝。

“要造反了,要了人命了。”

外面却静悄悄的,并没有人应声。

方氏见这两人就在屋内动起手来,全当她是个摆设,如何不气,常嬷嬷撕打佟家的时候,她还乐意看,如今常嬷嬷落了下风,她更是生气,捡起方才的药碗,就朝佟家的头上砸去。

佟家的却乖觉,一闪身躲过了,这碗却是自己不曾带得眼睛,落在了常嬷嬷的头上,顿时将常嬷嬷砸破了常嬷嬷的额角。

常嬷嬷越加不敌,佟家的香秀母女却是捡便宜没够的,因此拳脚齐上。

方氏气的说不出话来。

荀淑兰见母亲气的浑身颤抖,脸色通红,而一向忠心服侍她们的常嬷嬷这时被佟家的和香秀殴打,她也坐不住了,拿了榻上的美人拳,照着香秀就砸了过去。

俗话说上阵父子兵,这打架便是亲母女了。佟家的眼角瞥见荀淑兰要向女儿下黑手,哪里肯让,却也管不了什么主子不主子的,脚下就使了个绊子。

荀淑兰毕竟手生,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手中的美人拳也失去了准备。香秀回头发现荀淑兰要偷袭自己,转手夺取美人拳,照荀淑兰身上招呼了两下。

荀淑兰何曾受过这个,就和香秀撕打在一起。

香秀毕竟有些胆怯,不敢向对待常嬷嬷那样,两个女孩堪堪打了个平手。却也是纤手挥舞、发丝飞扬,一个碰碎了另一个的玉镯子,另一个打飞了这一个的金丁香。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都给我住手。”

却是荀大老爷和辛姨娘带着人进来了。

荀大老爷脸色铁青,将一切都看在眼里。老妻方氏坐在榻上,目露凶光,手里提了个美人拳,眼观着战局,寻找目标就要掷过去。女儿荀淑兰站在底下,正个年龄相仿丫头打扮的女子纠缠在一起,一只手扯着对方的衣服,另一只手抓着对方一绺头发,哪里还有半分书香门第闺秀的矜持尊贵。那打成一团的两个婆子更甚,一个的脸成了血葫芦,另一个脸上像被猫挠了似地,两个都是衣裙不整。

谁也没想到荀大老爷会到这里来,都有些目瞪口呆,常嬷嬷第一个停了手,其它三人也都放开对方。常嬷嬷、佟家的和香秀都是扑通跪倒在地,荀淑兰钗环散乱,手里抓着香秀的一绺头发,见香秀跪下来,还上前踢了两脚泄愤。

荀大老爷气的胡子乱颤,“住手,你还有没有点我荀家女孩的体面。”

荀淑兰只得住手,却见荀大老爷声色俱厉,不禁委屈地哭了起来。

佟家的这次却机灵,“老爷,太太叫了三姑奶奶来欺凌辱骂,将三姑奶奶气走。又纵着下人殴打奴才。这是打三姑奶奶和三姑爷的脸啊,求老爷给做主啊。”

常嬷嬷却是愣了一会。先是她被人叫走,又被人急匆匆地找回来,回来不见了荀卿染,却只见这佟家的指着方氏的鼻子数落,她气急之下,伸手打了佟家的。现在荀大老爷这么巧赶了过来。这些实在是太过巧合了,只怕她们是上了人家的当。

常嬷嬷想到此处,却是后悔也晚了,又被佟家的先告了一状。常嬷杂只得望着荀大老爷磕头,“老爷明鉴,是这奴才以下犯上,奴才制止,又被她们打了,还撕打起了四姑娘。求老爷做主,莫被这奴才欺骗了。”

话里没有半句提起荀卿染,或者他人的不是。

方氏和荀淑兰却没她那样的思量,“是荀卿染纵奴行凶,不孝不悌。”

常嬷嬷暗自给方氏和荀淑兰使眼色,让她们莫要攀扯上荀卿染。只是这两人自认为占了理,哪里肯退让。

荀大老爷听的直皱眉头。他是方才去了辛姨娘那里,就听说方氏叫了荀卿染过去,辛姨娘提醒,方氏病中,脾气不好,曾经屡次为难荀卿染,只怕这次依然要给荀卿染难堪。

“老爷,还不如过去看看,免得太太闹的太不像话,不仅伤了翁婿的感情,也伤了二爷的脸面。”辛姨娘如此劝道。

经过荀淑兰一事,荀大老爷对方氏的不识大体深恶痛绝。方氏如何嘴甜心苦虐待庶出的子女,更是听了满耳,这时才算全信了。因此和辛姨娘走过来,结果就看到了这一幕。方氏和荀淑兰却是最后一丝大家的尊贵气象都没有了,简直和市井泼妇一个样子。

“你们!我荀家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却还不知悔改,可恨,可恨!”荀大老爷指着方氏叱道。

“还有你,你自己看看,还哪有闺中女孩的样子。因为你,一家子差点倾家荡产,性命不保,如今好好养着你,你又攀污自己的姐姐。”这是骂荀淑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