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亦川每天醒来,总会发现魏光严已经出门跑步去了。而当他晚上从食堂回来,魏光严几乎从不在宿舍,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一准是偷偷加练去了。

好不容易等到魏光严回了宿舍,睡前一定是拿起英语书啃了又啃,磕磕巴巴地用那大山里的土味英语练习日常对话。

程亦川偶尔会往他那边瞥上两眼,心想这人还要不要命了,每天除了训练就是学习,好像根本没有其他的娱乐生活。

魏光严察觉到他在偷看,冷不丁一记眼刀袭来,咆哮一句:“看个鬼啊看!”

程亦川点头:“确实是在看鬼。”

“你给老子滚!”

程亦川懒得跟他多说,收回目光干自己的事,心里大概也猜到了,魏光严知道两人之间在英语方面的差距,自卑是难免的。

只是摊上这么个室友,程亦川总觉得不跟着他一起拼命,良心就隐隐作痛。

他迟疑片刻,关掉了逛滑雪装备的页面,重新进入国外的滑雪赛事论坛,投入新一轮的知识补给中。

只是脑子里还隐隐有个疑问,为什么卢金元最近都不和魏光严来往了?他们俩以前不是一个鼻孔出气的么,怎么,难道绝交了?

*

地中海老头姓林,江湖人称林Sir。

之所以封Sir,全因他动不动就考试。上个月讲的知识点了,你以为早已成为过去时,他冷不丁发张卷子下来,不好意思,临时抽查。

整个基地的人都对他产生了心理阴影。

按理说,都是国家级运动员了,理论考试也不怎么要紧,可孙健平和林Sir勾结好了,运动员津贴与理论考试挂钩。全年超过三次不及格的,扣一个月津贴,公告栏还会张贴“耻辱榜”。

了解了林Sir的这个习性,程亦川总算明白薛同和陈晓春非要拉着他坐一块儿的原因了。

这不,周四晚上,他掐着点走进报告厅,里头已经七七八八坐满了人。

薛同和陈晓春替他留了座位,疯狂朝他招手,一脸看见救星的表情。

程亦川见每人面前都摆了张卷子,了悟,径直朝两人留的空位处走。哪知道林Sir忽然开口:“程亦川,你做这儿。”

他一抬头,看见林Sir随手一指,不偏不倚指着第一排的某个空座。

视线再往旁边一挪……宋诗意。

薛同和陈晓春目瞪口呆看着他远去,而他回头无声比嘴型:“对不起了兄弟,我也不想的。”

大概是前两次的临时抽查,这两位总在及格边缘挣扎徘徊的混子忽然间不再是及格困难户,林Sir起了疑心,这才直接把程亦川调走。

程亦川倒是没什么,一屁股坐在宋诗意旁边,咧嘴,露出一口小白牙:“好巧啊,师姐。”

“……”宋诗意看他一眼,无暇分心,继续埋头答题。

卷子对程亦川来说很简单,半小时的题量,他十分钟草草答完,四仰八叉坐在座位上,百无聊赖看看一旁。

宋诗意还剩一半。

哟,做得还挺认真,眉头紧蹙,下笔迟疑,一看就是拿不准。

他又左顾右盼,留意到不远处的罗雪,忽地想起什么。下一刻,他瞄了眼自己的卷子,偷偷摸摸凑近旁边的人。

“ABBCD。”

宋诗意笔尖一顿,侧头看他:“?”

程亦川又露出那口小白牙,悄悄对她说:“百分之百正确率,抄我的准没错。”

“………………”

他以为宋诗意没听清,又放慢了语速,偷偷摸摸重述一遍:“A—B—B—C—D——”

没想到宋诗意一脚踩在他脚背上,痛得他嗷呜一声叫了出来。

林Sir在报告厅后方巡逻,那里是他的重点监视区,忽然听见前排的动静,猛地抬头看过来,眉头一皱:“你叫什么?”

无数双眼睛看了过来。

程亦川:“……”

忍住痛,他赔笑道:“卷子写完了,有点无聊。”

林Sir目露凶光警告他:“写完了也给我老实待着,不然直接给你不及格。”

“……遵命。”

程亦川收回视线,对身侧不领情还反咬一口的女人怒目而视,比口型:“你干什么?”

宋诗意眯眼,反问:“你干什么?”

“我这不是好心好意给你抄答案吗?”他为了不发出太大动静,凑得极近,几乎要贴在她脸上了。

宋诗意往后挪了挪身子,瞥他一眼:“用不着。”

“…………”

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程亦川咬牙拧开头,心道,她都不在乎被人看扁,他有什么好帮她的?

很快,考试结束。

林Sir从最后一排开始收卷,报告厅里的人陆陆续续收拾东西往外走。

程亦川站起来,无意中扫了眼宋诗意的卷子,BDBAD,CADDA……十道题,五道都和他的答案不一样。

他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位师姐的英语是真的差劲。

再一抬头,宋诗意的背影已经走到很前面去了,报告厅里乱七八糟、人来人往,那个叫罗雪的忽然追上了宋诗意,响亮地叫了声:“师姐!”

宋诗意一顿,回头对上她的目光。

罗雪笑容满面地问了句:“师姐,卷子做得怎么样啊?”

程亦川没听见罗雪说了些什么,光是看着她的后脑勺也觉得碍眼。

你说说,怎么会有这么爱折腾的女人?八婆得要命。

耳边仿佛又响起几周前她说的话:“我只是替宋诗意惋惜,专项练得那么刻苦,结果出不来成绩。上课上得这么认真,可惜基础太差,每回考试都在七八十分挣扎。”

那种幸灾乐祸的语气……

程亦川眼睛一眯,左右看看,发现没人注意到他。林Sir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后排人士身上,对于前排的勤奋好学生简直异常放心……

鬼使神差的,他拿起了橡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擦掉了宋诗意的答案,然后飞快地照着自己的卷子把字母誊写上去。

大功告成!

他鬼鬼祟祟收起笔,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边挠着后脑勺,一边妆模作样往外走。

刚走出报告厅,没想到门边站了个人,一脚伸出来,险些绊他个狗吃屎。

他踉踉跄跄往前栽了几步,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回头一看,愠怒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起……顿时僵住。

门边,某位师姐穿着白色套头毛衣,手里搭着黑色棉服,眯眼面无表情盯着他。

程亦川一惊,还以为改她卷子的事情败露了,心跳顿时乱了节奏,嘴上还强行维持镇定:“你,你绊我干嘛?”

宋诗意没好气,一指头戳在他脑袋上:“刚才你干嘛呢?”

“我,我能干嘛啊?”他还兀自嘴硬。

“你能干嘛?ABBCD——”宋诗意重复一遍他对她念的答案,“你冲我念什么念啊?”

程亦川一顿。

所以,她问的是考试时他对她念答案那回事儿?

搞半天她没看见他改卷子?

他试探着问了句:“就这事儿?”

宋诗意气不打一处来,又是一指头戳在他脑门儿:“让人发现,我一世英名毁于一旦。怎么,这事儿还小了?”

“我这不是为了你好吗?”程亦川捂着脑门儿辩解,“你又不是不知道,多的是人等着看你笑话。好不容易林Sir把我弄去你旁边,这不是近水楼台先抄抄吗?你也不看看你那选择题,做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啊?一准儿及不了格。”

宋诗意闻言一愣,狐疑地看着他:“多的是人看我笑话?你说的是谁?”

程亦川别开脑袋:“……随口一说。”

“罗雪?”她极聪明,一口道破。

程亦川恼羞成怒:“怎么到这节骨眼上就聪明起来?刚才考试倒没见你脑子这么好用——”

话没说完,又被她不轻不重拍了一脑门儿。

“臭小子,一天到晚胡来。”她斜眼睨他,这回倒是不气了,冷不丁笑出了声,“她关注我是她的事,爱哭哭,爱笑笑,我为什么在意她?”

他一顿,抬眼看她:“你真不在意?”

女人爽朗一笑,瞪他一眼:“这有什么好在意的?我宋诗意风光也好,落魄也好,只要对得起自己,跟她罗雪有半毛钱的关系吗?”

她像个大老爷们儿似的,揽着他的肩膀往前走,“啧,不过啊,念在你这么替师姐着想的份儿上,走,师姐请你吃宵夜去!”

她显然是把他当弟弟了,这么没有男女之别,动作极为自然。

可程亦川一怔,目光下意识落在她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上。

那是一只女人的手,手指纤长,指甲透明而光泽,就这样不轻不重落在肩头。隔着厚厚的毛衣,他似乎也能感受到那种温度……

他眨眨眼,抬头看她,也忘记了分辨她究竟在说些什么,只看见那双红唇一开一合。

奇了怪了,明明是素面朝天,他却觉得那唇瓣像是早春三月枝头的一抹红杏,润泽漂亮,红艳至极。

宋诗意说完话,没听见身侧的人有什么反应,奇怪地侧头看他:“程亦川?”

……

“程亦川!”

他如梦初醒,傻乎乎抬头:“啊?”

女人眯眼,一指头戳过来:“跟你说话呢,你走什么神啊?”

他定定地看着那只指头,下意识摸摸脑门儿被她一再戳的地方……不痛不痒,就是有点发烫。

第20章 第二十个吻

都是运动员,队里每周量体重,对体型和重量都有严格要求。因此,所谓的宵夜也不过是食堂里的一杯脱脂牛奶,两人皆是一手捧杯,一手拿只青椒茄子馅的素包子,边啃边往宿舍走。

程亦川嘀嘀咕咕:“这也算是请宵夜,不知道是请哪门子的宵夜……”

“嫌这嫌那,有种别吃。”宋诗意伸手来抢,却被他眼疾手快躲了开去。

他三下五除二把包子啃了,塞了一嘴东西,话都说得含含糊糊:“请都请了,整磨还要搜肥去?”(请都请了,怎么还要收回去)

宋诗意看得好笑:“不是嫌弃吗?”

他终于把嘴里的东西都吞咽下去,用一种“我给你三分薄面”的表情看着她,说:“不浪费粮食是种美德,何况也是你的一点心意,我就勉为其难——哎,你上哪儿去?”

宋诗意在看见他的表情那一刻,就已经有预感他会大放厥词,白眼一翻,转身走了。

他在后面嚷嚷,她就头也不回摆摆手:“宵夜也请了,各回各家吧。”

“……”

程亦川有点心烦,怎么每一次都是这样?她跟他的见面好像总以她的率先离场告终,多少次他话都没说完,她就这么潇洒挥手、扬长而去。

“喂!”突如其来的冲动,他冲她喊,“宋诗意!”

那个人影一顿,回过头来,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脸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他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能骂了句shit,朝反方向走了。

*

魏光严一如既往回来得很晚,十点钟,大汗淋漓推开了宿舍的门。

程亦川坐在床上看书,英文原著,Catch-22。

前几天他从本科同学那要来了这学期老师给的书单,训练回来抽空读一读。他不想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魏光严的刻苦在冥冥之中也推动着他往前走。

听见开门声,程亦川没抬头,还靠在枕头上埋头读着。

这一阵和魏光严的相处就这么一直不冷不热的,没有过多冲突,也没有什么交流。反正就是同一屋檐下一同居住的陌生人,没必要交心。

可魏光严脱了衣服,换上T恤,忽然回头看着他。

“今天收卷的时候,你改了宋诗意的卷子吧?”

程亦川倏地抬头,脑中警铃大作,嘴唇动了动,“……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看见了。”魏光严直视着他,“你趁她走了,把她的答案改了。”

“你看错了。”

“眼睛长在我自己脸上,看没看错,我比你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