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病

田姜没有乘辇驾,而是踩着冰雪一路跑了回去,吓得一行随从也紧跟着跑了回来。临近月华宫的时候,田姜看到,警戒果然又加强了:门口和宫墙周围每隔几步就会有一对士兵。密不透风的守卫,严严实实的把月华宫罩在里面。武辄想要平安的从这里出去,还真是很难。

寝宫已经收拾的干干净净,床榻上的幔帐也吊了起来。她仔细的瞧瞧屋里,没有武辄,可是这间一览无余的寝宫里,哪儿还有他藏身的地方?不禁问月儿:“他呢?”

正在收拾妆奁台的月儿微微一笑,朝一边的暖阁努努嘴:“我把暖阁收拾出来了,这会儿正在里面运气练功呢。”

月儿想的周到:那个暖阁是用一扇折叠木门从卧房里隔出去的小间,放着一张舒适的软榻,还有琴、棋、书简和一些女红刺绣用的东西,想必是田姜平时看书弹琴的地方,自己也不怎么碰。隔断的门平时折叠起来,能一览无余;门打开来就被隔成独立的一间。

把武辄安置在哪里合适呢?这个难题困惑了她一夜和一上午,没想到从王后那里一回来,月儿已经安排的妥妥帖贴了。把武辄安置在那里最好:跟她就在一间屋子里,自己能照看他、保护他。毕竟在这王宫深处,齐王和王后都要让她三分。况且,谁会想到月华公主的寝宫里会藏着那个曾经刺杀过她的武辄?而且这样一来,她和武辄虽共处一室,也省去了彼此时时相对的尴尬。何况他还那么的恨她、甚至不愿见她…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认真的打量月儿:从昨晚到现在月儿不断的让她另眼看待:机警、聪敏、镇定、从容、果断、还会包扎伤口,行事稳重,事事安排的妥帖恰当,而她只是个年仅十四岁的小小侍女!是宫廷里的女孩子都沉稳机敏有心计,还是这个月儿真的不简单?

宫廷生活深不可测,自己沉浸其间,不知是福是祸…

月儿收拾完毕,看到田姜兀自站在门口发呆,发髻有些松散,额头上沁出一层细汗,气喘吁吁,鼻子和眼睛还微微有些发红,衣裙下摆和鞋子都沾上的积雪,进屋一遇热,打湿了衣衫和鞋子。她赶忙上前为田姜解下那件红彤彤的斗篷和外衣,去拿更换的衣物。

田姜站在绣着大朵水墨芙蓉的屏风后面,由着月儿为她更换衣衫,看着正在认真为她系腰带的月儿,轻声问:“他吃了吗?”

月儿低着头,整理着她的衣褶,头也不抬的小声说:“吃了。我看他的伤倒还不碍事儿,身体却是极虚弱的,人都瘦的不像样了。唉,也不知这几个月怎么熬过来的。殿下,您的发髻松了,奴婢帮您重新梳一下吧。”

田姜坐到铜镜旁的梳妆台前,月儿解开发髻,刚刚为她梳通长发,王后的贴身侍女娇红就来了:手提着一个漆木食盒,端出一碗刚熬好的燕窝粥用红色的漆盘托着,双手递到她面前,明澄澄的清汁还冒着热气:“王后担心公主身体亏虚,特意命人熬了上好的燕窝,怕公主偷懒不想喝,让奴婢亲眼看着殿下喝完再走。”

田姜看着那热腾腾的粥,心里已然冷却:刚才王后的一席话彻底撕去了遮挡在齐王和王后面前那张温情的面纱。她的眼中,他们一下子从慈爱的父母变成了自私冷酷的君王。美味的燕窝,关切的话语,每日的嘘寒问暖,还有这锦衣玉食的公主生活,又能怎么样?等到需要时,还不是把她嫁给一个需要她与之婚配的人?她的感受如何,谁会在乎?

厌烦感随之而来。她接过那只精巧的玉碗,一饮而尽,算是了事。娇红果真是看着她喝完、咽下,才行礼告退。

月儿注意到,娇红临走时不停的用眼角余光看公主,好像在留心着什么,而公主此时正对着铜镜发呆,毫无特别。莫非娇红发现武辄存在的蛛丝马迹?于是赶忙跟着送她出去。娇红没有再问什么,关照她公主身体有异样一定要及时禀告王上和王后,然后缓缓的去了。月儿见没有什么异样,心才慢慢的放下来,转身回房,准备给田姜继续梳理发髻。

田姜独自坐在铜镜前,看着镜子里折射下冷清的室内,心中也是一片冷清,看到那个暖阁的门,心念一动,忍不住想看看武辄在做什么。她轻手轻脚的靠过去,从门缝里看到武辄盘腿坐在暖阁的软榻上闭目打坐,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一动不动的。他确实很消瘦,脸颊都凹陷了下去。知道他在练功,不敢打扰,又轻手轻脚的往回走。

还没走出几步,忽的一阵心悸揪扯,眼前一黑,重心不稳,一脚踏出去,重重的踩在地上,身形不禁一晃。正巧月儿进来,看见她呼吸凌乱,脸色惨白,忍不住的轻叫:“殿下!”。

田姜赶忙摆手,示意月儿不要出声,怕惊扰到暖阁里正在运气调息的武辄。一手按在胸口,紧紧的攥着衣衫,这样好像能按住狂跳的心,她努力的眨着眼,摇摇头,想摆脱眼前突来的昏花,迷蒙间向月儿伸手,想让她来扶她。

可是紧接着的一阵紧似一阵的心慌让她不堪忍受,就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人抽走了,气息不够用,急促的喘息着,不由自主的萎软下去,眼前一片昏花,落叶一样向下飘落。

她听到月儿惊慌的声音:“殿下!将军,你的伤!”

自己没有掉在地上,而是被一个强壮的怀抱接住,眼前已经一片黑暗,知觉渐渐飘远。然后身体一轻,好像是被人腾空抱了起来。一个浑厚的、带着共鸣的声音近在耳畔,带着温热的呼吸:“快去叫太医!”

月华公主得了一场怪病,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所有的太医把过脉后都摇头,居然诊不出来是什么病。不知配了多少药,换了多少方子,公主心悸气短的症状依旧不见好转,眼见着一天天的消瘦下去。

齐王大怒,罚了太医院所有人的薪俸,王后忧心忡忡的,整日泪流满面,一时没有办法,只是不停的把各种补品往月华宫里送,只有那每日一小碗的燕窝依旧是熬好了、送过去,让人盯着喝完。

相国父子也着急了:眼看就要到婚典的日子,新娘却病倒了,用了多少好药都不见好转,这可怎么办?后遇去月华宫好几次,都被挡了驾,这回他没有像以前那样,没见到人就再不来了,反而是越来越勤,直至最后已是一天去月华宫两次,见不到公主,就问问下人公主的病情怎么样。他的焦急任谁也能看得出。

这日相国终于忍不住,进宫找齐王商量:“大王,眼看婚期将至,公主殿下的身体也不见好转,您看这可如何是好。”

齐王正拿一只纯金的步摇逗着笼里学舌的鹦鹉,不紧不慢的说:“寡人也正为此烦恼,不知相国可有什么好办法?”

后胜道:“公主大婚的日子已经通知各国,特别是秦国,秦王还说到时要派使者来送贺礼,日子恐怕已经不好改了。依老臣拙见,到时如果公主的身体还是不见好,不如就找个懂事知礼的丫头蒙着盖头走个过场罢了。臣下把公主殿下迎娶回府,定当竭尽全力悉心照料,不敢有丝毫差池。后遇每日惦记着公主的身体,行礼后,就让犬子细心照料、保护公主殿下,也能减轻陛下和王后的担心。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这个嘛----”齐王面露难色,转过身向一边的王后,丢个眼色。王后迟疑的摇了摇头:“相国说的倒也是个办法,只是委屈了姜儿,堂堂齐国公主出嫁,连行礼都要人代替,就怕将来你我落了姜儿的埋怨。我看相国,要不就把他们的婚期顺延一下吧,好歹等姜儿身体好了,这喜事儿才能办得喜庆。你让后遇安心办他的差事,姜儿的身体有太医院的人仔细照料着,人都许给他了,还能飞了不成?早晚都是他的。”

齐王一个劲儿的点头:“王后说的是,就这么办吧。”

后胜不由得皱眉:“可是到时秦国贺礼的使臣来了可怎么办?”

王后颇不以为然:“来了就好好招待一下,公主要生病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

后胜阴了脸出来,心中一阵抑郁:田健在他面前一向是言听计从,今天他不软不硬的吃了王后的钉子,气很是不顺。出了王后的宫殿门,经过一处僻静的地方,放缓步伐,问身后随行的内室太监:“公主真的病了?”

小太监瞧瞧四下无人,紧忙贴近后胜,恭顺的弯腰低头,边走边悄声道:“真的病了。前儿我送补品过去时还看见了,病的起不了床,连话都没力气说。不过奇怪的是:大王和王后一点儿都不着急!”说完抬起眼皮瞅了瞅后胜。

后胜心下也不禁有些奇怪,捋了捋工整的寸长胡子:“给公主瞧病的是哪个太医,让他去相国府给我瞧瞧病去。”

说完,把手中早就准备好的一粒碎银子丢给了小太监,快步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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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怨

恩怨

夜渐深了,只剩静谧。月华宫中只有公主的寝宫里透出星星点点灯光。

月儿点亮床前的几盏灯后,看看床榻上沉睡的田姜,忍不住对站在床前的武辄说:“已经半个月了,还不见好,可怎么办啊?”

武辄一掸长衫,席地而坐,挑拨着身边炉里的火,跳跃的火苗照得他的脸忽明忽暗:“你去睡吧。”

月儿看看他,轻叹口气,到暖阁里关上隔断门,躺下,不久便沉沉入梦。

武辄目不转睛的盯着明灿的火焰,不知过了多久,直盯得双眼困涩,眼前一片昏花,不由得紧闭双眼,酸胀的感觉憋得眼里一阵潮湿涌动。

田姜自从那天忽然晕倒,就一直时醒时睡,再没起过床。她身体虽素来娇弱,但是这样的情形还从没有过。他本是要走的,看着她这个样子,终究还是没走。可是,这个女子,他本不是就盼望着她死去的吗?

“武辄!”一声低低的呼唤惊醒了他的失神,田姜醒了,黑幽幽的眸子看着他,虚弱无力的目光像温暖水底舒展摇曳着的万缕水草,武辄觉得就是这缠绕的目光绊住了他的脚步,也绊住了他的心。

“醒了?”他起身移坐在床前的脚凳上,伸手把厚重的床幔拉开些,让她可以更多的感受到炉火的温暖。那张苍白的脸印上了火焰温暖的光辉,显出一点儿暖色。

田姜微微的点点头,目光依旧幽深,问:“累嘛?”关切温暖的话语如三月春阳,武辄觉得心里有些东西也在溶化。

“不累。”他淡淡的笑笑。这一阵子白天月儿忙乎,他躲在暖阁里休息、运气疗伤;夜晚两人换过来,他守夜,月儿休息。武辄知道,月儿坚持要求一个人昼夜不停的守着田姜都是为了他,她怕别人侍候田姜时发现他的存在。

田姜嘴角牵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宛如明媚初春里第一片花瓣飘落在清澈的湖面,荡漾起层层涟漪,整张脸变得温暖明丽,仿佛沉浸在无尽的幸福中。武辄看着她嘴角那浅浅的笑意,心中不禁一动,掩饰的别过脸,不再看她。

田姜看看他的右肩:“伤怎么样了?” 那天她倒在了武辄的怀里,听月儿说,武辄为了扶她、把她抱上床,伤口处的衣服当时就殷出了血。

“不防事。”武辄靠向床榻的边沿,盯着炉火,一手的腕处搭在支起的膝盖上,依旧是平静无波的声音和表情。田姜注视着他的侧脸:俊峭的面孔,棱角分明的轮廓,浓眉下的双眼正出神的看着炉火,目不转睛的眼神透露出他的坚定和刚毅。这张脸孔曾伴她成长,如今真真切切的近在眼前,他和她是那么的贴近,她觉得,自己真的就是田姜了。

“能不能告诉我,你下一步的打算?”她忍不住的问。

“等你病好了,我就走。”

“去哪儿?”

“杀田健!杀后胜!杀后遇!”伴随着干脆的话语,武辄渐渐的侧过脸,毫不掩饰的直视田姜,目光已变得凌厉。冰冷的气势凝结了空气,刚被炉火烤得脸色有些红润的田姜,觉得自己好像置身于室外的冰天雪地,笑容僵在脸上,想说的话说不出话来。

武辄又看了她一眼,低头弯腰挑炉里的火焰。

屋里一片寂静,只能听到柴薪燃烧时“噼噼噗噗”的爆裂声。半晌后,田姜问:“你,恨死我了吧?”

武辄的手微微一顿,嘴角一丝苦笑:当然恨!恨得不顾一切、只想亲手杀了她。可是剑锋刺穿她心脏的一刹那,看着她痛苦的脸庞、浸血的衣衫倒在后遇的怀里时,自己为什么没有解恨?却是更加的痛彻心扉!为什么再次见到她时心中却一再的庆幸她还活着…

独自躲在山上疗伤的那段日子,他才发现自己的心被刻骨的仇恨蒙蔽了清明,居然忘了谋划复仇的步骤:应该是先血刃了所有的仇人,然后再抱着她一起跳崖:死在一起,烂在一起,血肉模糊,骨肉交融,分都分不开,永生永世的揪扯不清…

见他半天不语,犹自沉思,田姜咬了咬嘴唇,艰难的开口:“武辄,我的性命是你的,想要就拿去吧。”

他长叹:“你好好的活着吧!”

她总算还知道,她的命是他的!他已经“杀”过她一次了,可是解脱的不是他,而是她。现在他要她好好的活着,眼睁睁的看着身边的亲人一个个的死去,心中受尽折磨,让无尽的悔恨凌迟她一生,无止无休。

田姜看看武辄,她知道仇恨和复仇已经成为此时他生命全部意义和目的了。可是,复仇是一柄双刃剑,伤人伤己!她试探的说:

“其实你应该最能看的出来,这天下迟早都是秦国的,齐国对于秦王而言不堪一击,用不了多长时间,齐国和这座临淄城都会变成秦王的。齐王、后胜、后遇还有我,都难逃一死。”

武辄极缓慢的转回头看着她,眼神一挑,变得冷清莫测,眸底深处还带着一丝轻蔑。田姜不由得一阵惶惑,不知他是喜是怒,咬住下唇,不敢再说。

武辄眉目微皱,命令似的口吻:“接着说。”

田姜觉得一阵寒冷,忍不住把被子裹紧,嘴唇嗫嚅好几下,才说:“你是武家仅存的一点儿血脉----”

“够了!”武辄愤怒的大声呵断田姜的话,猛然起身,手中挑火的铁钩被他用力的丢在地上,“叮啷”一声。田姜吓得一哆嗦,惊恐的看着他,高大刚挺的背影挡住了跳跃的炉火和灯盏的光明,她隐在他的背影下,瑟缩着,不敢呼吸。

“田健和后胜父子迟早是要死的,武家的仇就不用报了,对不对?一百多人就由着他们任意的屠杀?对不对?”武辄猛的转身,面色已然冷森阴戾,透着凛冽的杀气:

“那些蒙冤含恨的冤魂都不用怨恨,反正那些害死他们的人也是会死的,至少是要老死的!田健和后胜这些人就可以无所顾忌、为所欲为了,也不用担心会有人找他们报仇,整日歌舞声色,想尽荣华富贵,不用受到惩罚!是不是?我们就只能任人屠杀,死了也白死,对不对?”他逼近她,一句快似一句,面目变得扭曲。

田姜急急的分辩:“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要报仇会很危险…”

“危险?连为亲人报仇雪恨都做不到,我还活着干什么!”他怒目圆睁,攥紧的拳头在空中用力一挥,异常激动。

“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的活着…”田姜费力的用手支起上身,强忍着因为挣扎而跳得更快的心。

“好好的活着?哈!”武辄苦涩的一笑,情不自禁的上前伸手抓住田姜的衣领。那瘦弱的身体几乎没有分量,被他拎起一般,瀑布般滑亮的黑发垂落,面容无可遮挡的近在他眼前,居然还是那么的美丽摄人。

他盯着她的眼睛,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的说:“月华公主:我武家世代为将,男人都是十五岁上战场,除了我父亲,没有一个活过四十岁,更没有一个是死在家中,全都是战死他乡!家中的女人都是寡妇!就是这样的拼命尽忠,最后的下场是什么?啊?是‘拥兵自重,意图谋反’的谋逆罪名!还有诛灭三族的‘恩赐’!田姜,你和后遇勾结陷害我,做那些肮脏事情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想过‘让我好好的活着’?有没有想过:那是一百三十六条人命!”

武辄灼灼的目光盯着田姜,抓着她衣领的双手抑制不住的颤抖、收紧。田姜任由他揪扯着,颤栗着,无言以对,看着眼前这个铁骨铮铮的男人被仇恨的洪潮彻底淹没。

武辄已是极其哀恸,眼里涌起的雾气让他显得脆弱、声音变得哽咽:“那天我没有赶回来,可是直到我去祭奠百天的时候,刑场的沙子还都是血红的…”

这个钢一样强硬的男人刹那间流露出的哀伤让田姜震惊了,她不由自主的伸出一只手去抚摸他的脸,想给他安慰。冰凉的指尖刚刚碰到他温热的脸颊,两人都是一怔。

武辄很快恢复了冷硬,冷笑着说:“现在你跟我说报仇不易,说我是武家仅存的血脉,说齐国灭亡后一切恩仇都能化解,哼!不亲手杀了你们,怎能解我心头之恨?田姜,我岂能让你顺顺利利的嫁给后遇安享富贵?你就等着做寡妇吧!”说完他厌弃的用力把她扔向床榻,转身看着黑黢黢的窗外,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不再看她。

田姜被猛地摔在床上,一阵天旋地转,胸口涌上一阵腥甜,干呕几下,终于忍不住,一口黑血呕了出来,滴在床榻上,夺目的鲜艳。心口还没放舒缓,一连串抑制不住的干咳紧接而来,震得她没有喘息的余地。她伏在被子上,身形随着不间歇的咳嗽和干呕抑制不住的震动着,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出来,只觉得恐怕要这样咳死了。

月儿早就听见了两人的争吵,一直不敢出来,此时听到田姜的咳嗽和干呕声,赶忙跑了过来,拍着她的后背,为她顺气。

一只盛着水的碗递了过来,月儿伸手去接,看到武辄神色复杂的端着一碗水,正看着田姜颤动的肩,虽面无表情,却是满眼的痛恨和不忍。唉!这两个人,可怎么办啊!

终于缓了过来,田姜用手支起身,颤抖着手把面前凌乱的头发掖在耳后。不经意间,颈间带着的玉从衣领里滑落,悬在半空,不停的晃动着,映着摇曳的灯光和炉火,剔透温润的白玉镀了一层火焰的光芒,玉上栩栩如生的龙流转着金色的光华,在游动一般。

武辄身体一阵僵硬:那枚玉,她一直戴在身上…

心中溢满的悲苦,无以宣泄,一拳狠狠的落在了旁边青铜错金的矮几上,很大的一声。矮几一阵猛晃,摇了几摇,上面放着的翡翠玉碗晃了几晃,掉落在地上,随着清脆的声音,摔得粉碎。

田姜看着他的情形,忍不住凄凄哀哀的哭了。武辄闭上双眼仰天无语,心中一阵撕心裂肺的揪扯。月儿看看两个人,一时忍不住也是红了眼睛。她走过去想捡起摔碎的玉碗碎片,手刚伸出去,脸色大变,看着地上,向武辄招招手,用极细的声音呼唤:“将军!”

武辄疑惑的看看月儿,顺着她的目光向地下看,不禁一震:矮几旁立着的银质灯架的底座上,溅到了打碎的玉碗里仅剩的一口汤,那清白色汤汁泼过的地方已是一片焦黑的颜色,丑陋的形状像是睁着的恶毒的眼,很是狰狞。

汤里有毒!

那是王后专程派人送来的燕窝,每日都让人亲眼看着田姜喝完再连碗带走。今天送来时,田姜正昏睡着,送药的小太监偷懒,叮嘱月儿一定要亲眼看着田姜喝完,留下碗走了。碗里堪堪只剩一口汤…

武辄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幕,目光移开看向床榻上的田姜。刚刚止住咳嗽的田姜,没有注意到他和月儿的异常,气若游丝的趴伏在光滑的锦缎被上,身体藏在宽大的衣裙里,瘦弱的居然看不到衣裙下身体的起伏。脸上泪痕未干,扇贝似的眼睑闭着,纤长而密的睫毛沾着点点晶莹的泪光,遮住了满目的华彩流光。

那风华绝代的容颜竟让他觉得可怜…

武辄抬手示意月儿不要声张。月儿看了看田姜,又看看他,弯腰无声的把碎屑捡起来,手却是抑制不住的在颤抖。

王后这样做肯定是有目的的。这件事不能挑破,那样做毫无意义:王后随便找个替罪羊,法办了事。相反的,月儿会受到牵连:既然知道了王后给田姜下毒的事,月儿怎么会有好结果呢?

此举一旦败露,王后自然会用别的办法,也许更为凶险,更为隐蔽,也更加让人难以防范。

田姜虽然受点儿罪,但她应该是安全的,王后如果真的想要她的命,也不用这么麻烦的每日放些毒药给她喝,一次就足矣了。

武辄这样想着,心渐渐的踏实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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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完了,今天被:牙尖嘴利咬杀你 童鞋弄得兴奋了,把准备明天更的文提前奉上!希望大家喜欢!

其实写这一篇的时候,自己都难过自己这一关:古代的卧室里没有单独的卫生间,一男一女不出门,有些问题不好处理。可是剧情需要,又看到大家都这样写,电视剧电影里都这样安排,也就随众了,望大家不要深究。相信古人和主人公的智慧吧。

汗ing.

婚约

婚约

为月华公主看病的太医走后,后胜把后遇叫到了书房,一阵低声细语后,后遇猛的拍案而起,咬牙切齿的骂道:“那个饭桶想干什么!难道是收拾完武家该轮到咱们父子了?”

后胜看着后遇,微微摇头:到底还是年轻,沉不住气。他捋捋胡子,说:“那到不大可能,现在朝廷里还没有能与我们抗衡的力量,他也没有可依仗的人。只是,他这是什么意思呢?”不禁皱起眉头,在地上极慢的踱着步子,时走时停的思索着。

后遇看着他冥思苦想,不由得一阵心烦:“父亲,干脆咱们动手吧。”

“不可不可,”后胜缓缓的停住脚步:“时候还不到啊!”

后遇皱眉:“还等什么啊,现在兵权也在咱们手里了,把他废了不就完了。”

后胜责怪的看一眼儿子:“怎么还这么急躁。这么做就是谋逆,就算称了王也名不正言不顺。”

后遇颇不以为然:“要什么‘名正言顺’!齐国的天下都姓‘后’了,谁还敢说什么!”

“胡说!”后胜不满的看看儿子,坐下来,说:“你想过没有,如果你杀了田健,秦国会怎么办?”

“秦国?父亲,你和秦王那么好的交情,你要是成了齐王,他会说什么?到时咱们向秦国称臣、进贡纳税不就结了?”

后胜把玩着着手中的羊脂玉雕龙,意味深长的说:“没那么简单。秦王现在想要号令天下,齐国出了叛臣,他能不出兵伸张正义、主持公道、收买人心?到时翻脸不认人,兵临城下,你我对内根基未稳,朝臣、百姓都还未安定;对外还要面对强秦的讨伐,没有可调用之兵将,情势堪危啊!”。

后遇恍然大悟,一拍脑门:“是啊!孩儿鲁莽了,差点犯了大错!还是父亲深谋远虑,想的周到!可是父亲,那田健摆明了是想拖延我和田姜的婚事,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后胜一时也是捉摸不透,不由的摇摇头:“就看他下一步的行动了。后遇,不过是个女人,大不了不要了,不要因此乱了阵脚。”

后遇眼神一凌:“那不行!田健许给我的,日子都定了,他怎么给我交代?”

“给你交代?他是大王,做事情还用给你交代?” 后胜嘿嘿乐了。

后遇怒目睁圆,却也是咬着牙说不出话来。后胜不再看他,说:“要成大事,该忍的时候就要能忍下来。那个田姜不过就是个美人儿,祸水一个,娶了她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儿。你都有多少姬妾了,不缺这一个。”

后遇脸一横:“田姜不一样。”

后胜站起身来,走近儿子身边,拍拍他的肩:“有什么不一样?当初是为了对付武家,利用她一下而已,你不会是认真了吧,被女人绊住的男人能成什么大器?齐国迟早都是你的,不要因此误了大事!”说着已是面露威严。

后遇皱着眉,一脸不甘心。后胜双手背在身后,喃喃自语:“只是田健为什么忽然要拖延你们的婚事呢?出这么笨的招,那个饭桶到底什么意思呢!”

“父亲,莫不是他发现了什么?”后遇猜测。

后胜看着摇曳的烛火,轻轻摇头:“不太可能,最近我们什么也没做,而且也不见他再有什么动作。不管怎么样,你得加紧准备了。武家的嫡系和死党处理得怎么样了?”

“法办的、流放的、换防的、降职发配的,都清理了。”

“那就好,趁着现在你掌握着都城和王宫的兵权,赶紧部署咱们的人,万一情况不妙…”说着抿紧嘴角,仰头闭目不言,那样子,似是已下定了决心。

“孩儿知道!”后遇了然的点头,目光渐渐变得黑亮。

后遇减少了去月华宫的次数,由每日两次减少到一次,又减少到偶尔去一次,直至最后只是派人偶尔前来问候一下,不再露面。而是把更多的时间都放在了对临淄城和王宫的警卫上:加派兵力,走马换将,不知不觉中,一些关键的位置上都换上了新人。

齐王当然不会注意到这些,他哪有那个功夫和闲心。最近秦国送给他一些歌舞美人,乐坊里编排了许多新鲜的曲子和舞蹈,他整日的忙着 “指导”。王后对他这些兴趣爱好早已麻木,由着他折腾,反正她已贵为王后,未来的齐王是她的儿子。如今最让她操心的是宝贝女儿田姜。后胜父子对婚期的拖延再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这让她又是安心又是担心,就盼着秦国的使者一到,安排的戏赶紧演完,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这天她来到了月华宫,田姜依旧是卧床不起,让月儿扶起勉强的倚在靠枕上。脸色苍白,嘴唇发青,因为一直以来吃不进去饭,人瘦了很多,下巴尖尖的。王后令娇红端出了今天带来的参汤:“姜儿,每日吃燕窝腻了吧,今天给你炖了参汤,还热着,赶紧喝了吧!”

田姜一阵皱眉,不好拂了王后的美意,只得接过,慢慢的哚饮着,丝丝下咽。月儿眼睁睁的看着她一口口的往下咽,眼眶忍不住红了。

王后仔细的看看月儿,一阵惊疑:“月儿怎么了?”

月儿忙用衣袖按住眼角,沾掉眼角的泪光:“奴婢是见公主身体总也不好,心里着急!”话语有些哽咽。

王后略微的放了些心:“难得你这么忠心,这些日子辛苦了,听说你不要别人帮忙,日夜都是一个人侍候姜儿,这是为什么?”

田姜轻笑着接话:“是我不要其他人的,月儿侍候的好,换个人不习惯。”

王后笑了,双手摸着田姜的手:“好,都由着你。前几天相国还和你父王说起你和后遇的婚事,你父王和我的意思是你的身体不好,婚期就拖一下吧,毕竟是终身大事,一定要办的喜庆热闹,你看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