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他果然想圆了他从前那无数遗憾,就算不能三媒六聘的娶回顾姨娘,也要把她捧成实际上的妻,他心里眼里,只有顾姨娘,才能配得上他。

“他疯了?”张太太气的脸色铁青,“你跟阿桐……那么多事,顾家,还有那妮子,是什么货色,他还没看清楚?顾家什么样儿……他眼睛瞎了?”

“可不是眼睛瞎了!”万嬷嬷呵呵冷笑,“昨天先是踹了钱管事,又打了吴嬷嬷的脸,今天天还没亮,就吩咐叫人牙子进来,把钱管事和昨天门房上两个人,还有昨天偷拿了东西没自己扔出来的那些丫头婆子,一个没留,统统卖了,又让人牙子送人进府给顾姨娘挑,说是让顾姨娘:好好挑些人,往后多使唤这些人,多施恩。让顾姨娘把这些人都使唤成她的心腹,还说顾姨娘:管家理事,少不得左膀右臂,有了这些心腹,她以后做事就容易了。”

张太太目光凌利,脸上倒看着没刚才那么生气了。

“钱管事……”李桐看着万嬷嬷,蹙眉问了句。

“姑娘放心,已经打发人把他一家子都买下来了,送到离城最近的庄子里,已经让人去请胡一贴的大儿子给他正骨疗伤。”万嬷嬷忙答道,说完,重重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她原来还以为钱管事能捞场大功劳,可现在……这叫什么事儿!

“卖掉的婆子里头,有吴嬷嬷的堂妹吴婆子,吴嬷嬷求了陈夫人,陈夫人出面,也没能拦下来,吴嬷嬷气坏了,直说大爷是五通神附身了。”万嬷嬷接着道。

“可不就是五通神附了身!”张太太面色如常,眼里却寒光闪动。“秋媚和春妍那两个妮子呢?”

第七十章 顿悟

“秋媚让大姚捎了句话,说她没事,春妍也没事,不过,秋媚说她昨天下午,把姜大娘子和姜二娘子得罪狠了,她说她得病几天了,还有青书,青书病倒了,不知道真假,春妍去看了一趟,说是真的。”

万嬷嬷一脸苦笑,这样的情形,她真是压根没想到,她以为经过昨天那场事,大爷就算丢不开顾姨娘,也必定不能象从前那样待她,谁知道……

倒是姑娘说的对。

“青书没事,她手里有银子。”李桐给阿娘倒了杯茶,又倒了杯推过去给万嬷嬷,“嬷嬷喝杯茶。她是姜府家生子儿,这一趟她家里人一个都没牵扯进来,再说,她和顾姨娘一样,深得姜焕璋宠爱,再说,她和捧云关系极好,吴嬷嬷肯定会护着她,她没事。青书没事,秋媚和春妍也不会有什么大事,让人给秋媚传个话,还是别病了,这会儿病了,那就是给顾姨娘添乱,得罪了姜婉和姜宁不算什么事,这会儿给顾姨娘添乱是大事,顾姨娘才是姜焕璋的心头肉,那两个妹妹,姜焕璋从来没放眼里过,告诉大家,这一阵子都谨小慎微些。”

万嬷嬷喝了茶,赶紧点头,张太太怔怔的看着李桐。

“就算姜焕璋发卖恶仆,新添人手,再全力支撑顾姨娘,可这没多大作用,姜家真正的祸害,是几十年来早就养成的懒、散、刁、坏,这些坏毛病,早就深入骨髓,想改可没那么容易。再说,还有吴嬷嬷,青书,捧云,王嫂子这些人,拨火挑事,无中生有,指鹿为马,全挂子本事全部都在拆台坏事上,除了这些人,上头还有姜婉、姜宁,和陈夫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至于新买的下人。”

李桐一声冷笑,“姜家的风气在那儿摆着呢,新人进来,学好不容易,学坏可快的很呢,顾姨娘想把姜府理到让姜焕璋满意……”

李桐顿住话,紧紧抿着嘴唇,姜焕璋那份鸡蛋里挑骨头的本事,她太清楚了,不过那是对着她,对上顾姨娘,大约就什么都能包容了。

“不说让姜焕璋满意,就算想理出个大体清爽,也没那么容易,一时半会,姜焕璋和顾姨娘顾不上秋媚她们。”

李桐语气里透着说不出的沉郁,“至于得罪了姜婉和姜宁这事,回头让秋媚往吴嬷嬷那儿送点东西,求她说几句好话回转回转就行了。”

“吴嬷嬷说是病倒了,也不知道真病还是假病。”万嬷嬷看着李桐,恍惚中,只觉得得李桐比她还要年长许多……

“真病连着假病,你去问问钱管事,他和吴嬷嬷都是夫人从娘家带来的陪房,都是陈家的家生子儿,问他有没有信得过的人,又能跟吴嬷嬷说上话的,得让人去劝劝她,总病着能有什么用。”

钱管事有个堂妹,当年求恩典嫁到了外面,嫁过去没几年,就跟着婆婆学官媒,后来接了婆婆的身份。

从前她见到钱媒婆的时候,钱媒婆已经是京城数得着的官媒了,从前,姜婉和姜宁,就是钱媒婆帮她们找的婆家,按照她的心意,把姜婉和姜宁嫁的远远的,钱媒婆和吴嬷嬷是自小的交情,相互交好,相互妒嫉了一辈子。

“好。”万嬷嬷有几分愣神,姜家上上下下她都打听了好几遍,没听说钱管事认识什么能跟吴嬷嬷说得上话的人,不过姑娘跟从前大不一样,她好象知道不少自己不知道的事,虽然她想不通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李桐又琐琐细细交待了几件事,万嬷嬷脚步急匆出去了,张太太定定的看着李桐,突然问道:“阿桐,你跟阿娘老实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的女儿,象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阿娘。”李桐迎着张太太的目光,很快就避开了。

她刚刚回来那些天,每天她都在想怎么跟阿娘说这件诡异到可怕的怪事,可她想的越多,想的越深,就越害怕。

从前她亲眼看到过很多鬼神之事。

阿娘死后,她痛心之极,曾经在大相国寺后院那个枯瘦的看不出年纪的无名和尚屋门前跪过两夜一天,求他作法,让她跟阿娘说几句话。

她就想知道,阿娘的死……阿娘到底是怎么死的,她想问阿娘几句话,问问阿娘,她该怎么办……

她跪开了那个枯骨一样的和尚的门,可那和尚说,阿娘没入六道轮回,他找不到阿娘,那和尚说,他欠她太多,她跪,他不能不应,可他应了,就是说了不该说、不能说的话。

她眼睁睁看着那和尚在她面前化成白骨,又化成一堆灰白的灰,一阵风来,吹散的干干净净……

她想着怎么跟阿娘说这桩诡异怪事那几天,一闭上眼,就梦到那和尚在她面前化为白骨,再化为灰烬的情形……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那和尚在警告她,这桩诡异怪事跟他和她说过的话一样,是不该说、不能说的话,她不确定,可是,万一呢?万一是他在警告她呢?

“阿娘,佛家说顿悟,现在,我知道了什么是顿悟。”李桐指了指自己的额头,“这儿摔出个窟窿,也摔出了顿悟,自从晕迷醒过来,我觉得我象是做了一个梦,一个浑浑噩噩的……”

李桐顿了顿,“噩梦,阿娘,我真不明白,我当时看上了姜焕璋哪一点?就因为他长的好看?您说姜焕璋被五通神附了身,我觉得他身上的五通神,是从我身上摔下来,挪到他身上去的。”

张太太瞪着李桐,好半天才说出话,“佛家说顿悟,那顿悟……”

“顿悟能让人变聪明、变明智。”李桐飞快的接道:“悟了,就是明白了事理、人情、世理,世情,诸般道理,所谓般若。就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一刻生出的无数大慈悲心一样。阿娘,我就是顿悟了!”

张太太呆看着李桐,好半天才猛抽了口气,“好!好!既然是佛祖点化你,既然你说这样……唉!阿娘不问了,再不问了。”

张太太长长叹了口气,心里五味俱全、纷乱如麻。

第七十一章 族兄1

“太太,太太!”孙嬷嬷喜气洋洋的声音传进来,打断了两人间的沉默。

“怎么了?又大呼小叫!”张太太皱眉薄责,她最近心情比较暴躁。

孙嬷嬷小碎步挪的飞快进来,“太太,姑娘,快看看谁来了!”

“谁来了?”张太太站起来,李桐也跟着站起来。

“是信哥儿来了,郑嬷嬷也来了!”孙嬷嬷指着身后,张太太已经看到了,几步奔下台阶,一口气冲到郑嬷嬷面前,一个福礼没福下去,眼泪却汪出来了。

“怎么说来就来了?也没事先捎个话,好让我派人过去接您,您身体怎么样?年前听说您病了,我急的几夜没睡好,现在好利落没有?让人捎过去的人参一直吃着的吧?你们什么时候到的?怎么知道到这里来?这趟来是为了信哥儿明年考春闱的事?”

郑嬷嬷被张太太这连珠炮般的问题问的一边抹眼泪一边笑起来,“都好都好,跟着咱们的船来的,刘大管事陪了一路,一路上好得很。”

“嬷嬷进来坐,珍珠呢,水莲,拧个帕子来,还有汤水,赶紧拿一碗,饭吃了没有?”张太太还在激动中。

郑嬷嬷是她的奶娘,孤身一人,待张太太比亲闺女还亲,张太太也拿她当母亲看待。

张太太出嫁,她跟着陪嫁到李家,后来因为李信离府在外面居住,张太太信不过别人,就让她去照顾李信,这一照顾,就是十几年。

“阿桐,快来给嬷嬷见个礼。”张太太招呼李桐,李桐丄直勾勾盯着李信,神情似喜似悲,带着抵制不住的激动。

这是她的族兄,李信李计相,她认出来了!

李桐直直的盯着李信,无数的过往瞬间涌上来再翻下去,来回翻腾,翻腾的她痛彻心骨,这一刹那,她明白了那十几、几十年里的种种件件,心里那股子酸辣无比的气息一阵接一阵冲上来,冲的她摇摇晃晃,几乎站立不稳。

李信比她大四岁,她刚出生那年,李信的父亲李义明趁冬天农闲出门跑生意,没想到遇到狂风暴雨,一船货连人倾覆进洞庭湖,李信父亲的衣冠还没落葬,李氏族长李老爷最不成器的二儿子李义海盯上了李信家那一百来亩上好水田,以李信阿娘文氏肯定守不住早晚要改嫁为由,强夺了这一百来亩水田。

李义明是独子,那时候李老爷的大儿子李义庆早就中举,早就授了官,是李家唯一的官身,李氏族人不敢得罪李老爷,个个装聋作哑,文氏娘家无人,没人替她出头,文氏跑到县里告官,却被官府发给族里处置。

文氏是个烈性子,愤怒之下,在春节祭祖前一天晚上,让李信跪进李家祠堂,自己一根绳子吊死在了李氏祠堂门口。

李信爬到享台上,疯了一样拿李氏祖宗的牌位砸所有的人。

李老爷说他砸了祖宗牌位大逆不道,捆了他要扔进水塘。

那年是张太太嫁进李家第二年,抱着刚刚出生没多久的李桐,一家三口从湖州城到乡下祖宅祭祀过年,目睹了这出惨剧。

李桐父亲让人从塘里捞出李信,悄悄带回湖州城,张太太让自己的奶娘郑嬷嬷跟过去照顾李信。

那时候的李信,恨极了这个李字,就是看到李子树都要踹几脚吐几口口水,张太太夫妻看他这样,没敢说明真相,生怕李信知道是李家人在照顾他,一怒之下生出什么意外。

过了一个年的初夏,李桐父亲染上疫病,一病没了。

李桐祖父早亡,祖母当年靠着娘家,带大独子,李桐父亲病死,祖母痛心之极,没半个月也病亡了。

得了甜头的李老爷和李义海,立刻赶到湖州城,将手伸向李桐家这一注李家最大的大财。

张太太商户出身,娘家人丁单薄。李老爷的大儿子那时候已经做了两任知县,升迁在望,正是红火兴旺的时候。

张太太抱着李桐,在阿娘严老太太的支撑下,站在李老爷以及整个李氏族人对面,打起了这场争命夺产的官司。

这场越扯越大的官司一直打了一年多。

隔年秋天,李老爷的大儿子升任知府,可一个月后,李老爷的大儿子就因为贪墨,被革职查办,没两天,一直哼哈应付的湖州知府突然雷厉风行起来,这场整个湖州满城瞩目的官司迅速之极的结了案。

李义海被当场打死在大堂上,李老爷挨了一百水火棍,抬回家没两天也死了。

这场官司,李老爷家破人亡,李桐阿娘赔进大半家产险险惨胜。

官司了结的当月,张太太就抱着李桐,带上所有仆妇下人,封了湖州老宅,搬到了京城定居,从此,和李氏一族,断了往来。

张太太带着李桐刚刚在京城安顿下来,就听说湖州知府因为境内逆伦案,被夺职永不录用。

这场争产官司结案那天,郑嬷嬷牵着李信进了李桐家,李信对着张太太,哭成了泪人儿,磕头磕的头都破了。

张太太原本打算带着李信一起进京定居,李信年纪不大,却极有主意,说两浙文风最厚,良师益友最多,他要留在湖州读书,以后考童生考秀才也不用来回长途奔波。

李信要留下,郑嬷嬷照顾了他一两年,听说他要留在湖州,既不放心也割舍不下,也留了下来,就这样,郑嬷嬷和李信就一直留在了湖州城。

李信天赋出众,读书又极其发愤,十六岁那年就中了秀才,张太太捎了信,说他年纪太小,不要急躁,建议他出门游历几年。

李信听从张太太的建议,跟着李家的商船商队,南北各地到处游历,一直到二十岁那年才回到湖州城,再次埋头书中,隔年秋天,中了举人。

从前,他也是现在这个时候进的京城吗?

从前她一直在姜府,一颗心系在姜焕璋身上,全部精力都被那个污糟不堪的姜家占据,他什么进的京城,她不是不记得,而是根本就不知道。

第七十二章 族兄2

他在明年春闱中考中了进士,二甲第七。

她记的非常清楚,那时候顾姨娘刚刚进门,姜焕璋回到府里,去了正院,必定先拐到顾姨娘院子里看一眼,她那时候,整个人都泡在酸涩中。

可那天,他从外面回来,连正院都没去,一进府就直奔过去找她,问李信的过往,问她阿娘对李信照顾,问是不是没有她阿娘,就不可能有李信的今天,又问李信的人品,是否知恩图报,那一回,他看向她的目光,有柔情,有惊喜……那一回,她心里隐隐生出了鄙夷……

那一回,她明明看到了……她不光眼瞎,心也瞎!

之后的十来年,李信一直是姜焕璋在官场上最得力的膀臂,阿娘死那年……是的,就是阿娘死那年,李信突然一纸弹章,将过往的十几年里,姜焕璋所有见不得人的事都公之于众。

本来一只脚已经踏进中书省的姜焕璋,被这纸弹章弹的一个跟头跌到了永兴军路,在风沙苦寒的永兴军路苦捱了四年,才重新回到京城。

姜焕璋重新回到京城时,李信已经调任度支使,成了李计相,之后的十几年,李信站在姜焕璋对面,和他水火不容。

那十几年里,她几乎每天都能听到姜焕璋对李信的咒骂,骂他禽兽,骂他小人,骂他两面三刀,骂他刁钻狠毒……却没骂过他忘恩负义!

李桐直直的看着李信,从前她一直没能、没敢想透的那些事,这会儿统统剥去所有的伪装,扑面而来。

这位族兄!这是唯一一个替她、替她阿娘出过头的人啊!

李桐腿一软,扑跪在李信面前,放声痛哭。

李信吓的眼睛瞪的溜圆,扎扎着手,想扶又不敢,想躲也不敢,连急带吓,脸都白了。

张太太扑上去抱住李桐,“囡囡!囡囡这是怎么了?你看看这是……囡囡别哭,唉哟囡囡……你再哭,阿娘心都碎了!”

“我……没事……”李桐知道自己太失态了,可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

“我就是……看到大哥,我认得……认得大哥,我见过大哥,大哥还记得……大哥肯定不记得……我就是觉得……大哥来了……好委屈……”

李信直瞪着李桐,不知怎么的,李桐这样举动,这些话,让他心里发烫,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忙转头看向郑嬷嬷求援,“嬷嬷,妹妹……”

“没事没事!”张太太哭笑不得又心酸莫名,阿桐是不是觉得有个大哥,姜焕璋就不敢欺负她了?

“阿娘,我要是……要是……我有大哥……他以后再敢欺负我……我是有大哥的!”李桐这话,是回转,也是最真切的真话。

从前,要是李信是她娘家大哥,要是这个只有她和阿娘的李家,有大哥支撑,有这样一个看事看人明白之极、又那么有本事的大哥支撑,她也许……

张太太心里猛的一跳,扶着李桐坐下,看着李信,一脸无奈的笑,“信哥儿别笑话你妹妹,唉,说起来话长……你们先去安顿下来,先好好歇一歇,晚一晚咱们再说话。”

说着,张太太转头吩咐孙嬷嬷,“紫竹阁清静,景色好,出入也方便,把大爷安顿到紫竹阁,你亲自看一遍,该添该换,赶紧吩咐下去,还有,赶紧让人去一趟撷秀坊,先拿十套衣服过来给大爷替换,再跟针线房说一声,别的先放一放,先把大爷要用的东西做齐了,还有……我没想周全的,你和珍珠,还有老万看看,该添什么赶紧添,宁可多,千万别漏了。”

张太太不住声的吩咐,李信眼圈微红,郑重长揖到底,“谢婶子关爱,都有,这些年哪缺过东西?不用了。”

“婶子知道,你是个好孩子。郑嬷嬷……”

“太太可别张罗我!我要什么,我自己找孙姐儿。”郑嬷嬷被张太太的滔滔不绝吓着了,十几年没见,太太这份啰嗦劲儿比她可厉害太多了!

看着李信和郑嬷嬷走远,李桐重新净了面坐下,张太太打量着她,脸上带着笑,“桐姐儿,你这一哭,倒提醒我了。”

“嗯?”

“你小时候,我打过招赘的主意,后来一想,赘婿被人瞧不起,过了两三代还有人提,就是子孙做了官,写履历都得备注一句祖上是赘婿,这对女婿不好,对女婿不好,就是对你不好,再说,这李家有没有后,咱娘俩可管这个!所以这招赘,也就想了那么一两回。”

李桐斜着阿娘,她还打过这样的主意!

“后来,我就想,咱家虽然就娘儿俩,可你娘我还年青着呢,不说多,活到五十六十总归能活……”

“阿娘!”李桐心里猛的一抖,忍不住嗔怪出声。

“你瞧瞧你,这有什么?死生平常事,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我是想,我闺女也不算不能干,就算嫁个不怎么好的,我好歹能替你再撑个十年八年,有了这十年八年,你嫁给谁都该生几个孩子,立稳步了,要是嫁得好……唉,这个不提了,所以,这娘家有支撑没支撑的事,我就没多想过。”

李桐低头,默然看着杯子里清亮的茶汤。

“你要嫁给姜焕璋,我原本不同意,阿桐,我不是怪你。”张太太拍了拍李桐的手,“为什么不同意,倒不是因为姜焕璋不好,这一条还排在后头,头一条,是你那时候太迷恋姜焕璋,迷恋太过,就容易失了本心,这因为迷恋,不管男女,丢了身家性命的都多的是,唉,我那时候真该狠狠心……是我看走了眼。”

“是阿娘太疼我了,舍不得我难过。”李桐靠过去,脸在张太太胳膊上蹭了蹭。

“你这孩子!唉,也是,阿娘知道求之不得的苦,弯在心里,一辈子痛,当时实在不忍心……唉!不说这个了,你跟娘一样,娘跟娘的娘一样,都是命不好!既然到了这一步,再多说从前怎样怎样一点意思都没有,以后不提了,咱们说以后,阿桐,你刚才提醒了我,你看,咱们要是把信哥儿过继过来,怎么样?”

第七十三章 过继

李桐一个劲的点头,她就是这么想的,还正在盘算怎么劝阿娘,没想到阿娘倒想到她前面去了。

“信哥儿出去游历这几年,我吩咐了管事掌柜,让他们留心看看他,我也跟你说过,这信哥儿,往后是个能成大事的,明年春闱,单讲学问,他肯定能中,可这进士不光凭学问,还得讲命,唉,这命的事……”

张太太一脸忧虑,“信哥儿可不算命好。”

“大哥的命哪里不好了?”

李信明年春闱中了进士,仕途几乎是一帆风顺,她走时,他已经做到了计相,统管天下财赋,他的命,好的不能再好了。

“要有苦,小时候也都过去了,以后肯定一帆风顺,一辈子高官厚禄、富贵荣华。”李桐说的极其肯定,张太太笑起来,“嗯,托你吉言。有他那份学问在,咱们也在京城住了这些年了,门路总能打听到一点半点儿,不过可着银子破费,最好明年就能中……”

张太太边想边说,“……这都容易,就是,唉!”张太太顿住话,眉头微皱,“那是个真孝顺的,郑嬷嬷说,他年年赶着父母生辰忌日,不管刮风下雨,必定要去坟前上香磕头,这些年读书这么努力,只怕就是为了替父母身后挣个诰封什么。”

“阿娘最好找个人探探他的话,他肯就肯,要是不肯……”

这事李桐就拿不准了,李信中进士后,头一件事就是给他死去的父母请封,这件事她记的清清楚楚,因为请封,他的身世被人提起,姜焕璋更是到处宣扬张太太对他的恩情,当时京城很议论了一阵子,她到哪儿,都有人拉着她问李信的身世、以及她小时候那件她阿娘和族里的争产官司。

“这你放心,得找个妥当人过去探探话,郑嬷嬷不行,让万嬷嬷去,老万回乡祭祀的次数最多,跟信哥儿很熟,又没熟到抹不开脸的地步,这事儿得先问好,他不肯就算了,他要是肯……这过继文书,还有族里,一切先做好,不过,先不能传出去。”

“阿娘是担心姜焕璋在大哥春闱这件事上从中作梗?”李桐反应极快。

“嗯。”犹豫了下,张太太看着李桐低声道:“这件事本来不想告诉你,今天一早,说是吏部已经出了拟票,委了姜焕璋为晋王府长史。”

李桐眼皮微垂,这个,她已经想到了,他头一步,就是从晋王府长史开始的,不过从前他是到今年年底,才做了这个晋王府长史,现在,他肯定有了更早、更好的起步。

“他就算做了晋王府长史,想插手春闱这样的事,还差得远呢。”李桐声音冷静的近乎冷酷,“就是晋王,这会儿,他敢往春闱这事里伸手?只怕想都不敢想。”

她现在已经完全肯定,姜焕璋跟她一样,有个从前,依姜焕璋的脾气,这会儿,李信在他眼里,肯定是排在第一位,必定要杀之而后快的仇人了。

不挑到明路上,李信更加危险!可这些话,她没法跟阿娘说。

“那倒也是,不过……”张太太沉吟片刻,“也好,过到明路上,正好借这事再看看姜焕璋的为人,要是能实心实意的帮信哥儿几回,那他这人品,至少还不算太坏,人不坏就好,这日子是人过起来的。真要是从中作梗,谁也不是傻子,京城多的是明眼人,他这是坏了自己的名声,咱们……唉!到时候再说。”

“嗯!”李桐暗暗舒了口气。

张太太是行动派,打定主意,立时就叫了万嬷嬷过来,将这话说了,郑重嘱咐道:“你得记好,咱们是要结亲,不是招仇!头一条,你这话要说的委婉,点到为止,还要让他知道,这过不过继的,对咱们来说无关紧要,不过是我一时心血来潮,提了这么一句。他受过咱们的大恩,要是因为这份恩情拘着点了头,往后这就是个心结,就是隐患,咱们不犯着,我的意思,你都懂了?”

“太太放心。”万嬷嬷赶紧点头,李桐迟疑了下,也交待道:“嬷嬷,大哥是人中龙凤,这话我记得你跟我也说过好几回,才气高的人都性子高傲,也敏感,无论如何不能让他觉得咱们这是挟恩强求,过不过继其实不要紧,就冲阿娘对他这份照顾,他又是个孤儿,肯定会把咱们家当成自己家一样。”

“我懂,姑娘放心。”万嬷嬷满口答应了,退出来,一边走,一边盘算。

这过不过继的事,她跟孙嬷嬷私底下不知道说过多少回,过继,有好处,也有坏处,从前还真是说不上来,可现在,姜家那个样子,这娘家有人跟娘家没人,可就大不一样了,这些天,闲着的时候她就盘算,要是太太早年就把李信过继过来,那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