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了一天,什么都说到了,就是没人提过写文章做学问的事。”李信坐直答了句,文二爷笑出了声,“这我想到了,你细说说。”

第一百三九章 听说他要宴宾客

“嗯,文会是以吕公子和季公子为首,人不多,都是京城高门官宦子弟……”李信先从有哪些人说起,又说了自己对各人的观感和判断,以及文会的过程种种,苦笑摊手道:“……说的最多的,就是那位宁七爷。”

“嗯。”文二爷点头,“人之常情。”

“奉旨赔礼这事,说什么的都有,大都觉得宁七爷棒槌胡闹,听说第二天一大早,皇上就把他叫进宫,痛骂了一顿,在殿门口罚跪了半个时辰之后,就让人带他去殿前司应卯去了,听季公子说,到殿前司是皇上发的话,宁七爷人到了殿前司之后,吏部和兵部这两处才接到旨意,后补的拟票。吕公子说,皇上的话,说是,得把宁远拘在自己身边看着。”

文二爷听的极其专注,眼睛微眯,却没打断李信的话。

“从宫里出来后,说是宁远就先从阿萝开始,挨个会京城的红伎,进去快出来的也快,到今天,快看了一遍了。”李信带着几丝苦笑,“据说宁远出手豪阔。还有,今天早上,定北侯府的采买翻遍了东西市,说是宁七爷昨天听说京城有一种白香瓜味美,要吃白香瓜,这会儿,这白香瓜才刚刚花落结果,只有指甲大小,到哪儿去买?都是笑话儿。”

“嗯。”文二爷未置可否,示意宁海,“你都听到了什么话儿,仔细说说。”

“是。”宁海欠身答应,“小的想着,大家规矩都重,吕公子等人的小厮,小的没敢去攀话,只寻了酒楼的伙计说闲话。听酒楼的伙计说,宁七爷这两天到处看地方,说是要宴客,听说昨天看中了潘家园子,从昨天看中起,潘家园子就闭门谢客,说是要准备宁七爷宴客的事。还有,宁七爷让人请了各大酒楼的铛头,不光各大酒楼,说是京城但凡有点名气的厨子,都要请过去,还有各家红伎,也都请到了。”

李信听的苦笑摇头,文二爷却极其淡定。

“请厨子的事,我打发人往咱们班楼去了一趟,说是确实都请到了,进门先放银子,银子给得很足,也放了话,那天要是不到,或是侍候的不好,说是要断一只手。”

“这是要干什么?”李信忍不住发了声,文二爷摆了摆手,示意宁海,“你接着说。”

“是,各家红伎,我也让人去问了几家能问一问的,也是一样的话,听沈大家说,别家还好,阿萝大发脾气,说是最看不上宁七爷这样的,那天说什么也不会去。”

“这个阿萝,出道的时候短,又太顺,这一趟只怕要吃亏了。”文二爷接了句,示意宁海接着说,宁海笑道:“大体就这些,二爷也知道,潘家园子是潘家人穷极了,划出一半园子开个馆子出来养家糊口的,只做这一处生意,咱们家跟他们不熟,这一处不好打听。”

“这一处不用打听。”文二爷转对看向李信,“你看看,真是摆足了败家纨绔的派头。”

“也许真是败家纨绔呢。”李信可没文二爷这么肯定。

“咱们一件一件说,头一件,也是最要紧的,皇上亲自点了他进殿前司,殿前司是什么地方?是离皇上最近的侍卫,能点他进殿前司,至少,皇上是信得过他的。”文二爷伸出一根手指头。

“还有那句话,得拘在自己身边看着,这话你细品品,什么人才要拘在自己身边看着?要是你,你会跟谁说这句话?自己人!亲人!是不是?还有,皇上的脾气,咱们从前说过,这一拘,往后可就是大有可为了。”

文二爷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自信,李信听的动容,掰成这样一分析,确实一言一行、一字一句都是大事。

宁海崇拜无比的仰视着文二爷,这人这心眼,怎么能多成这样?

“刚进京城,就能得皇上如此厚爱,那一架,打的很值,他这请客,请得好极了,一来,再给这京城诸人一个印象,他就是个只会闯祸、百无一用的败落祸害,二来,这请客,请的必定是墨七等人,纨绔们讲什么?讲的就是谁会漫撒银子,这样的派势,这一场宴请下来,这京城纨绔圈子里,他这地位可就踩实了,不要小看了京城这群祸害们,能出门祸害的,哪一个不是得了家长偏疼,纵容所至?”

李信慢慢点了点头,确实如此,祸害都溺爱纵容出来的。

“第三,这还没宴客呢,宁七爷的名头,京城已经无人不知了吧?这套打法,出奇不易,剑走偏锋。”

文二爷捻着那几根胡须,“要是能有机会看看那位五皇子就好了,不过,宁远既然这样大打出手,想来那位五皇子,至少是健健康康的。”

“咱们有个庄子,和离宫不远……”宁海接话道。

“不可!”文二爷厉声制止,“这不是咱们能窥探的事,至少现在不行!你记着,第一,千万不要刻意打听这位宁七爷,第二,诸位皇子,哪一个都不能打听,也不能靠近,第三,你记牢,守不住嘴,就是一个死字!”

“是!”宁海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起来,不跟那些小厮闲聊打听,这一件,你做的非常好,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记着,你是大爷的眼耳手脚,大爷好,才有你的好。”

“是。”宁海挪了挪,冲李信连磕了几个头。

“快起来。”李信示意宁海,宁海站起来,文二爷摆手,“你下去歇着吧。”

宁海退下,文二爷极其满意的看着宁海的背影,“他一个人不够,你得……你刚刚归家,对你们家下人不熟,你明天去寻一趟太太,请太太挑些人给你用,交到宁海手里,让他调教使用。”

“好。”李信点头答应,顿了顿问道:“二爷,有件事我有些不明白,宁远这样作派,这样漫撒花钱,就不怕给定北侯府招祸?”

文二爷沉默片刻,才开口道:“定北侯府有的是银子,这是朝廷里人人心知肚明的事。但凡带兵打仗的,哪一家不是金山银海?”

李信愕然。

第一百四十章 卫凤娘请客

“这就是读书人的通病。”文二爷横了眼李信,“当初太祖开国,六大死,唯独没有劫掠民财者死这一条,当兵打仗,说白了,就是提着脑袋升官发财,官不是每个人都能升的,这财,却是人人都能发。这事,不能细想,更不能细说。”

文二爷轻轻叹了口气,“要不怎么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竟然是这样。”李信听的堵心难受。

“我祖上,曾经给袁大将军做过幕僚,统管袁大将军粮草辎重,极得袁大将军信任,据说,当年金子都是几车十几车的往回拉,我们文家也阔得很过。”

文二爷双手搭在肚皮上,脸色阴暗,沉默了好半天,才接着道:“我叔父曾在都水监沈理衙门里做钱粮师爷,我跟着叔父学习钱粮,就是在沈理的水务衙门里。”

李信看着声音低沉的文二爷,静听他说往事。

“沈理这个人,是开国以来……不光开国以来,照我叔父的说法,是古往今来,能数进前三的懂水之人,当时的两江水务,在他治下,事半功倍,做了不少利在千秋的工程。”

文二爷停了停,茫然看着廊下灯笼垂下的长长的流苏,好一会儿才接着道:“人无完人,沈理极爱奢侈,名利心重,挪用河银,被查了出来,水务贪墨是大罪,沈理下了大狱,眼看性命不保,我叔父性情中人,爱沈理之才,就拿出他那一半家产,替沈理退赔了贪墨的河银。”

李信惊讶无比,张了张嘴,却没敢出声打断文二爷的话。

“没想到……”文二爷苦笑摇头,“沈理出狱之后,却将所有罪责推到叔父身上,为求起复,和人密谋,将我父亲也陷入死地。”

“沈理……不是因为贪墨河银杀了头?”李信觉得喉咙都是干的,人心若此,真是让人骨子里都是冷的。

“嗯,我求遍故人,舍了所有的银子,没能救下亲人,只能报了仇。”文二爷声音清淡里透着浓浓的悲伤。

“二爷,你该成个家了。”好半天,李信憋出了这么句话。

“成个屁!”文二爷突然跺脚骂了一句,“老子都是多活的,这辈子吃好喝好,临死一伸腿,一了百了,多少自在!”

卫凤娘站在软香楼下,仰头看着返朴归真、一片清雅的软香楼,这楼和这名称,可一点也不相宜。

阿萝的丫头胖多多掂着脚尖从楼上下来,低眉垂眼冲卫凤娘曲了曲膝,“这位姐姐,我家小姐说了,她这会儿不得劲儿,不见人。”

“嗯。”卫凤娘应了一声,伸手推开多多,抬脚上楼。

“唉!这位姐姐!我家小姐是说不见你!不是让你上去,这位姐姐你快下来!姐姐你不能进去!”多多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急忙提着裙子追上去,可她哪儿追得上卫凤娘,等她气喘吁吁冲到楼上,卫凤娘已经背着手,站在正站在长案前画画的阿萝面前。

阿萝倒和这软香楼的名字极其相宜,个子不高,瘦不露骨,腰肢极细,身材婀娜动人,眉眼间妩媚流淌,整个人一眼看上去,就觉得是一团要小心呵护的红香软玉。

这会儿的阿萝一手提笔,半转身怒目着卫凤娘,看起来似嗔似喜,让卫凤娘一点不想生气,只想轻柔的拍一拍爱怜几下。

“阿萝小姐,我家七爷可不是这京城的那些小爷,你还是去吧,别惹他不高兴。”卫凤娘声音软和,这位阿萝小姐,实在是让人看着就想怜惜,真是我见犹怜,何况男人!

“谁让你上来的?”阿萝声音娇糯婉转,明明一声厉呵,听在卫凤娘耳朵里,却象是在撒娇。

“我说了小姐不见她,她自己冲上来的,真不怪我!喂,你快下去!快走!”多多从卫凤娘后面挤过来,站在她家小姐面前,握着拳头,一幅英勇姿态。

卫凤娘突然伸手抓住多多的衣领,将她提了起来,多多一声尖叫,“放我下来!咳!难受!放我下来!”

卫凤娘提着多多,走到落地窗前,伸手推开窗户,将多多提到窗户外,多多身体悬空,卫凤娘手一松,她就得从楼上掉下去。

多多吓的一声接一声尖叫,卫凤娘伸手摘下了她的下巴,回头看着目瞪口呆、傻子一样的阿萝,“你放心,这楼矮,我就是松手,你这丫头摔下去,最多就是摔断胳膊摔断腿,死不了。”

“你敢……你……我看你敢……”阿萝浑身发抖,她头一回遇到这么野蛮的人。

“我不会说话,跟着我们七爷,不用会说话。你看到了,你这丫头冲我大呼小叫,我今天心情好,要是心情不好,早就把她丢下楼了。我们七爷常说我心肠太软,脾气太好,嗯,你明白没有?”

“明白什么?你快放她下……不不不!你快把她拿回来!我告诉你!你要是敢……”阿萝气急败坏。

卫凤娘转头往楼下看了看,手一松,多多就不见了。

阿萝‘嘤’的一声,软在地上晕了过去。

卫凤娘把头伸出窗户外,看着楼下一片尖叫声、脚步声冲过来,拍拍手,蹲到晕倒的阿萝面前,伸手掐在阿萝人中,阿萝‘嘤’了几声,一声痛呼,睁开眼看到卫凤娘,象见到鬼一般,连往后缩。

“我跟你说的话,你明白了吧?”

“你要干什么?”阿萝哭出来了。

“我们七爷宴客,你得准时到,唉,算了,你还是早点到吧,早半个时辰,到时候我要是看不到你,你可别怪我,我要是饶了你,我们七爷饶不了我。我走了,这是十两银子,给那个胖丫头拿几幅压惊药吃吃。”

卫凤娘摸了张银票子塞到阿萝手里,站起来转身下楼,她还有两家要走,得赶紧。

眼看着卫凤娘下了楼,听着脚步声远了,阿萝爬起来,跌跌撞撞往楼下奔,多多肯定摔死了!

楼下,多多正好砸在一块张起的绸棚上,裹了一身银蓝绸,一声接一声正抽泣的上气不接下气。

阿萝见多多还活着,腿一软,又瘫在了地上。

第一百四一章 福安长公主难题1

慧宁师太连着四五天往宝林庵给福安长公主念法华经,李桐也跟着去了四五天。

这天一大清,两人在宝林庵门口下了车,刚刚进了庵门没走几步,寂明师太脚步急匆的迎出来,冲李桐匆匆点了头,算是打了招呼,一把拉过慧宁师太,把她往旁边拉了几步,声音压的虽低,可这地儿庵里过于静寂,李桐还是听的清清楚楚。

“今天怎么也来了?赵老夫人一会儿就要到了,你今天怎么来了?”

“昨天长公主特地嘱咐……”慧宁师太微微蹙眉。

“赵老夫人一会儿就到!她最不喜欢看到咱们这样的……尼姑,要是看到你给长公主讲佛法……”

寂明师太急躁的打断了慧宁师太的话,可没等她说完,一个七八岁的小尼姑从里面跑出来,声音清脆的叫道:“慧宁师太您到了!长公主让我带您进去。”

“烦你跟长公主说一声,我请慧宁师太帮着画几道符,急着用,一会儿再让慧宁师太过去说法。”寂明师太紧抓着慧宁师太没松手,这几句话是冲李桐说的。

李桐只当没听见寂明师太刚才那几句话,微微欠身以示知道了,带着绿梅,跟着小尼姑往后面福安长公主那间小院进去。

赵老夫人,是随国公府那位老夫人?周贵妃的母亲,周太后的弟媳妇?她来干什么?看望福安长公主,为什么寂明师太不让慧宁师太进去?那自己呢?被赵老夫人看到,是不是合适?

福安长公主的院子里也搭好了天棚,进了院门,李桐仰头看了看院子中间横空架起的天棚顶,这院子太大太空,遇上大风大雨,那些细纱可撑不过去,一年至少要换上四五回纱,皇家公主就算出家,也捱不得清苦。

福安长公主神色如常,依旧坐在西厢廊下碾茶沏茶,可不知道为什么,李桐却觉得她很不高兴。

“慧宁师太被寂明师太请去画几张符,说是急用,晚一晚就过来。”李桐曲膝见礼,转了寂明师太的话。

“嗯。”福安长公主眼皮也没抬,只‘嗯’了一声,抬了抬手指,示意李桐坐下准备喝茶,李桐看着茶席,茶席上一共只有两只杯子,一只在福安长公主面前,一只,在她面前。

李桐忍不住又看了福安长公主一眼,她知道慧宁师太不会过来?那她知道赵老夫人要来,也知道她为什么要来?所以知道慧宁师太必定回避?或者是知道寂明师太必定拉住慧宁师太,让她回避?

“今天我换了一种茶。”福安长公主一边往杯子里放茶粉,一边闲闲的说道,“你尝尝。”

福安长公主拎起银壶,将沸水注进茶杯,一股子浓郁的茉莉香味直冲上来,李桐抬头看着一脸享受闻着香味的福安长公主。

她不是说,她最厌恶拿乱七八糟的东西熏出来的茶饼,说没什么味儿能没有茶本身的味道更清香了,不管用什么熏,都是对茶的玷污,今天怎么喝起这种只能闻到茉莉香味,根本闻不到茶味儿的茶了?

因为赵老夫人?是赵老夫人爱这种茶?还是赵老夫人不爱这种茶?

李桐看着福安长公主,福安长公主也看着她,李桐低头闻了闻茉莉的香味,“这样的茶,闻味儿最好。”

“嗯。”福安长公主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李桐看她没有想说话的意思,端起杯子,慢慢抿起了茶。

刚抿了两口,院门外跑进个小尼姑,不等小尼姑跑到面前,福安长公主放下杯子,示意李桐,“你到屋里避一避吧。”

李桐忙站起来,端着杯子,顺着绿云的示意,进了西间。

五间十分高大,极似半边屋的上房没有任何隔断,西边间屋里和廊下的布置差不多,放着茶桌椅子各色茶具,看样子,天寒的时候,福安长公主是在这里喝茶。

门关的并不严密,外面脚步声起,人影渐近。

李桐安静的坐在椅子上,透过门缝,看着外面的动静。

一个六十来岁,略微有些富态、慈眉善目的老妇人,一只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扶着个穿戴华丽的丫头,脚步缓慢的走了进来。

老妇人头发全白了,穿着件古铜色福寿团花长衣,长衣里面,是深红色素绸裙,拄着拐杖的手腕上,戴着只十分宽大、通体碧透,一看就极其难得的翡翠镯子。

这应该就是赵老夫人了。

李桐没见过赵老夫人,从前,大皇子和四皇子两败俱伤后,赵老夫人就病倒了,半年后病故,和赵贵妃是一前一后,几乎是同时。

“我最不耐烦这茉莉花的味儿。”见了礼,赵老夫人在刚才李桐的位置坐下,闻着绕在廊下四周的茉莉花味儿,一边笑一边摇头道。

“这茉莉香味儿多好,老夫人怎么就不喜欢呢?”福安长公主看起来极其不解,赵老夫人笑起来,“这就是各有所好,这衣食起居,有的喜欢这个,有的喜欢那个,哪有一样的?也没什么道理可讲。”

“老夫人教训的是。”福安长公主表示受教,绿云重新沏了茶奉给赵老夫人,赵老夫人抿了一口笑道:“这个味儿好!我就喜欢这梅花冰片的味儿。”

“我最讨厌冰片的味儿了,茉莉的味儿多好,怎么老夫人就是不喜欢呢?”福安长公主话里透着不解和抱怨,赵老夫人笑起来,“我年青的时候就不喜欢这茉莉味儿,别说熏香,就是园子里也不许种茉莉,改是改不了了,公主不喜欢冰片味儿,那就不用冰片,这又不是大事。”

“嗯,也是,我懂了,下次老夫人再来,我就不请老夫人喝茉莉香茶了。”福安长公主这话里明显有话,赵老夫人一边笑一边点头,“就怕我下次来的时候,公主又忘了。”

“六哥儿的伤怎么样了?听说伤的挺重。”福安长公主转了话题,周家六少爷是来她办的宝林寺法会,在宝林寺山脚下被人打伤的,既然见了赵老夫人,她总要问候一句。

第一百四二章 福安长公主的难题2

“谢公主关切,都是皮外伤,好的差不多了。前两天就闹着要出去,说总在府里呆着,闷坏了,我拘着他,没让他出去。”赵老夫人笑道。

“那就好。”

“昨儿个,僧录司那边说,要让寂明到城里福寿庵做主持,这事跟公主说过没有?”又闲话了几句,赵老夫人关切的问起了正事。

“这事不用跟我说,我也不管这个。”福安长公主神情淡漠。

“怎么能不管呢,你在这庵里清修,这庵里主持的人,总得让人放心才行,寂明师太在这庵里两三年了吧?一向妥当,这僧录司真是胡闹,哪儿找不到个人去福寿庵,偏偏要让寂明师太去,我听说这事儿,就打发人去僧录司问了,怎么能从公主那儿调人呢?”

赵老夫人看起来十分忿然不满。

李桐心里划过丝奇异的感觉,这位以贤德闻名的老夫人,好象十分的憨厚。

“我日常清修,只在这院子里,庵里怎么样,我统不管的,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寂明师太几回,她在不在,走不走,我半分无所谓。”

福安长公主语调淡漠,神情更加淡漠,颇有几分已经修行的断了俗世情缘的样子。

“福寿庵在城里,香火旺盛,不是清苦的宝林庵能比的,僧录司既然给了机会,怎么能因为我一已之私,强留寂明师太在这清苦之地?若是这样,岂不是我的罪过?这要是坏了我的修行的事,随她去吧。”

赵老夫人皱着眉,看起来很不高兴。“这寂明也真是,她是出家人,难道不是越清静越好?非要往城里凑,可见也不是个真修行的。”

“有出世修行,有入世修行,各人有各人的修行法。”福安长公主的话越说越有玄机。

“唉,我就不爱听你说修行这两个字。”赵老夫人长叹了口气,“阿真哪,你也别怪我依老卖老,我知道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孝心更重,可太后走了,守上三年孝,这就是尽了人子最大的孝心了,到哪儿也没有父母去了,儿女就都要出家的理儿,你不能总在这庵里住着。”

“老夫人,我跟你说过,母亲一走,我的心就死了,我本来就厌恶凡尘俗世,当初因为有父母的生养深恩拘着,不得不在凡尘俗世中承欢膝下,后来,阿爹走了,母亲又走了,我生无可恋,不在这庵里住着,还能去哪儿?”

福安长公主言语冷淡。

“话可不能这么说!”赵老夫人看起来十分头痛,“太后临走前,别的都放心,就是不放心你,当时,太后怎么嘱咐你的?让你一定要尽早挑个好人家嫁了,相夫教子,太后临走前,把这件大事托付给了我,阿真哪,太后可是一心一意为了你好,你不能总这么违着太后的意思不是。”

李桐听的愕然,原来赵老夫人是来劝福安长公主嫁人的!

“就是因为母亲如此疼爱我,我才要终此一生,替母亲祈福。”

“真姐儿!你不懂,你这可不是真孝敬,什么叫孝?顺父母心意才真正叫孝,真姐儿啊,我知道你是个真孝敬的,可太后已经走了,这父母,都是要走在儿女前头的,我知道你难过,可难过,又能怎么样?这日子总是得往下过,咱们得往前走,是不是?”

赵老夫人苦心婆心,李桐心里涌出股极其滑稽的感觉,福安长公主不嫁人,至少不是因为那个孝字,这个,她现在都能听明白了,难道赵老夫人真以为她理解错了那个孝字?

福安长公主低头沏茶,没答赵老夫人的话。

“真姐儿啊,你听我说,这出家,修行,那都是历经大难,没办法了,不得已才这样,你这样长年住在这庵里清苦清修,你不知道皇上心里有多难受,那些官员士子,嘴上不说,你知道他们心里怎么想的?别说是皇家,就是普通人家,有吃有喝,日子过的好好儿的,有个妹妹偏偏出了家,人家怎么说那一家的家长?也得被人嚼舌头根子不是?真姐儿啊,你就算不为自己,你也得替皇上想一想,皇上多疼你!”

赵老夫人换了个方向,李桐听的一颗心提了起来,这一番话,里头的意思就太多了,往严重了说,福安长公主这就是陷皇上于不慈。

“老夫人,我实在是……一想到母亲,心里滴血一样,贵妃娘娘说母亲都是因为我,操心太过才病倒的,我也……老夫人,一想到这个,我这心里,痛的没办法。”福安长公主垂着眼帘,语调哀伤。

“唉!”赵老夫人这一声长叹更加难过,“你这孩子,是个实心眼孝敬的。真姐儿,我跟你说,为人父母,都是这样,儿女但凡有一丝不好,那当父母的,就揪心扯肺一样。

就说六哥儿吧,其实就是皮外伤,上了药,眼看着一天比一天见好,可我这心里,还是难过的两三个晚上没睡好,天天要是不看上几眼,不让我眼看着好些了,我这心就这么提着放不下,就是看了,也放不下,那你说,这能是六哥儿不孝顺?

不能这么说,太后是因为你这亲事愁的不行,可要说因为这个病倒的,就算是因为这个病倒的,那父母心,就是那样,这事不能怪你,你也不用这样自责,这当父母的,替儿女操心,就是死了,那都是心甘情愿,你不能总这么想。”

“母亲这样待我,我也要一样回报母亲才是。”

“你看看你这孩子,净说傻话,唉,你说我怎么说你你才能明白?你怎么就不明白呢,这父母怎么对儿女,不是要儿女就一样待父母,而是要儿女过得好,孝敬公婆,夫妻相合,儿女成群,千子百孙,这才是合上了父母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