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莲忙侍候李桐换了条狐狸里裙子,取了紫貂斗蓬,宁远接过,给李桐穿了,仔细的给她系斗蓬带子,清菊烧了手炉递上来,李桐接过手炉,宁远示意水莲等人,“不用跟来。”

水莲看着两人出了屋,两根眉毛一起挑起来,清菊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七爷这是要把咱们的活抢过去?”

院子里安静无人,一只只半人高的大红灯笼照着各处,宁远一只手搂在李桐腰间,将她揽在自己的斗蓬里,李桐也不管脚下,只仰头看着他,两人一边往外走,一边低低说着话。

刚到院门口,就看到小厮大英带着个小厮,迎着两人过来。

李桐没认出大英后面的小厮,宁远皱起了眉,小雨这会儿赶来,出什么事了?

小雨看到宁远,鼻子一酸,眼泪差点下来,他跑了两个庄子才找到宁七爷,虽然又累又冷又饿,可是,总算找到了。

“七爷!”小雨和大英一起见礼。

李桐想从宁远怀里挣出来,宁远手下稍稍用力,反倒将她往怀里拉的更紧了,看着小雨问道:“出什么事了?”

第七百十章 作死的节奏

“我们七少爷让小的禀报七爷,周六爷今天上午奉旨巡查大皇子府的时候,见到了阿萝还有多多,周六爷说,阿萝求六爷救她出来,我们七少爷让小的过来问问七爷,能不能想办法把阿萝救出来。”

小雨一口气说完,舒了口气,有些眼巴巴的看着宁远,他跟着他家七少爷,跟阿萝家多多很熟,也很希望七爷出手,救出多多和阿萝这一对主仆。

“周六怎么见到的阿萝?”宁远紧拧眉头,立刻追问道,小雨呆了呆,摇着头,“回七爷,我们七少爷没说。”

“我知道了,大英,挑两个人送他回去,卫凤娘呢?叫她来见我。”宁远不再多问,大英领命退出,宁远揽着李桐,出了院门。

“要是碰上的,那也太巧了。”李桐仰头看着宁远。

“我让人交待过阿萝那个蠢货,让她装病,一直病着,最好门都不要出。碰上?找上还差不多!”宁远语调里透着怒意。

“大皇子府高墙圈着,进去个人,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她怎么敢……”李桐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叹气。

“我本来打算年里年外,让她病死出来,现在……这只蠢货!真要死了,也是她自己作死。”宁远声调微冷。

“能活,还是给她条活路吧。”沉默片刻,李桐低低道。

宁远低头看着她,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

卫凤娘赶上来,离了十几步,扬声招呼,“七爷,夫人。”

“你去一趟大皇子府,看看阿萝那个蠢货怎么样了,不要惊动任何人。”宁远头也不回的吩咐道。

卫凤娘一怔,答应一声,垂手退了几步,转身出去了。

“听说大皇子待姬妾不大好?”两人挤在一起,沉默着走了一会儿,李桐低声问道。

“不是不大好,是……”宁远的话顿住,好象不知道怎么说,“往死里折腾。我最厌恶这样的东西。女子柔弱,不说是娇花,也差不多,仗着生为男人……这样猪狗不如的东西,真不该活在世上!”

最后一句话,宁远声音很低,却让李桐心里猛的一沉。

“已经高墙关起来了,以后不要再送人进去,咱们手上,最好不要……沾上林家的血。”李桐抬手抚在宁远胸前,低声劝道。

“我知道,要不是不想沾上这血,我也不能容他到现在,宁家祖上和太祖有约,宁氏和林家,互不杀戮,我来前,阿爹嘱咐过,你放心,也用不着我动这个手。”宁远握住李桐的手,低头吻了下,再往下低,在李桐额头吻了下,嘀咕道:“好好的雪……不说这个了,咱们赏咱们的雪,我挑了桶上好的女儿红,在后面草亭里,那儿赏雪最好,走。”

“好!我酒量很好,能喝半斤呢。”李桐声调微扬。

“半斤?”宁远笑起来,“不错!确实!好酒量!”

“你这是笑话我呢?”李桐抬手拍在宁远胸前。

“不是,我哪敢?小心!”宁远一把揽住脚下打滑的李桐,突然弯下腰,打横抱起李桐,“雪地里不好走,我抱着你。”

……

卫凤娘回来时,已经快天亮了,犹豫了片刻,没敢打扰她家七爷和夫人,在门房里歪着睡了一会儿,得了七爷和夫人已经起来的信儿,才进了正院请见。

宁远叫了卫凤娘进来,“说吧。”

“还好。”卫凤娘扫了眼李桐,宁远眉头微蹙立刻又舒开,“那就好,退下吧。”

卫凤娘低眉垂手退下,没多大会儿,小厮将卫凤娘叫进了练武场,宁远一套拳毕,冷声道:“说吧。”

“是。是在大爷房里找到的,双手吊在床头,腿被人按着,大爷……”卫凤娘垂下眼皮,“阿萝叫的没人腔。”

宁远双手背到身后,面无表情,片刻,扫了眼卫凤娘,“知道这样的事不必惊扰夫人,你懂事多了,从现在起,还回原处当差,反正你粗手大脚,也侍候不了夫人。”

卫凤娘眼里都是喜悦,忙答应一声,垂手退出。

……

顾大爷连往药铺跑了两三天,到第三天,刚进药铺门,就被两个伙计叉出来,站在街对面,眼巴巴看着玉墨提着一筐子药丸送进铺子里,出来时,斜着他,提起筐子,用力拍了几下,扬长回去了。

顾大爷气的错着牙,恨不能一脚踹飞了玉墨,再把这间药铺一把火烧了。

这是他的奴婢,是他的妾,他的人!

顾大爷气的胸口一阵接一阵的痛,这世道,还有天理吗?这事儿不能这样,不能就这么算了,得想想办法……

顾大爷拧眉半天,突然福至心灵,一个转身,连走带跑。

不远处,一个卖糖条的小贩瞄着他,缀了上去。

顾大爷左转右转,拐进了离大相国寺不远的一条阴暗的小巷子。

小巷子又深又长,四通八达,破烂不堪,小贩将糖条箱子顺手放到一家店铺门口,袖着手缩着肩,紧跟在顾大爷身后,也进了巷子。

顾大爷在巷子里转了几个弯,进了一间大杂院,直奔东边厢房,没多大会儿,顾大爷被人推了出来,“……都说了,晚一天就给,爷什么时候短过你的钱?哎!你这……”顾大爷话没说完,厢房门咣一声就关上了。

顾大爷出了一脸忿忿,出了大杂院,小贩犹豫了下,从后面追上去,捅了捅顾大爷笑道:“这位爷,你要的东西,小的这儿也有。”

“你也有?”顾大爷顿住步,上上下下打量着小贩,“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东西?你也敢有?”

“瞧爷说的,那屋里还能有什么东西?”小贩嘿嘿笑了几声,冲大杂院努了努嘴。

“也是!”顾大爷一听可不是,“什么价?”顾大爷两根手指捻着问道。

“那得看大爷要什么样的,做什么用,这个,一分价钱一分货,爷说是不是?”小贩答的含糊。

“这蒙汗药还有什么样不样的?”

“光要蒙汗药?”小贩看起来十分失望,“蒙汗药可没什么钱赚。”说着,小贩转身就要走。

“我给你多两成,要不三成?”顾大爷一把拉住小贩,“你放心,等我……就隔一天,你先把药给我,就明天,明天我就给你钱,多三成,三成!”

“三成也没钱赚。”小贩甩开顾大爷,袖起手,一溜小跑走了。

第七百一一章 是大事也是小事

大皇子府。阿萝直挺挺躺在床上,多多一边哭,一边拧了热帕子,小心的敷着阿萝脖子上那一大片青紫。

阿萝双目呆直的看着帐顶,脖子上的疼痛已经麻木了,下身也早就麻木了,可她依旧能清晰的感受到血从下身流出去,不停的流出去。

头一回,她真正觉得自己活不成了。

被送进大皇子府那时候,她害怕,可跟现在比,那种害怕就象她对不得不应付的恩客,现在,她不害怕了,她活不成了。

多多的哭声时远时近,和她心里的悔恨相应和,时浓时轻。

现在,她知道七爷为什么让她装病了,为什么让她不要出院门,最好连屋门也别出……她是怎么想的?怎么会疯傻到去求周六爷?他什么时候帮过她?他只会害她,她怎么能失心疯到去求他呢?

阿萝的心抽成一团,只觉得下身一股热流涌出,她要死了。

她太想念从前的日子了,有诗有酒,有花有歌,有很多男人围在她周围,想博她一笑……

现在,她不想了,她只想活着,她不想死,她害怕死,她怕极了……

“小姐,怎么办?小姐。”多多哭的两只眼睛都肿了,“大爷说,晚上,还让小姐侍候,小姐……”

“多多。”阿萝有气无力的叫了声。

“小姐,我在这儿呢,我在呢,小姐。”多多泪眼花花凑上去。

“多多,这回,我活不成了,我死后……”

“小姐!”多多哇一声,趴在阿萝身上哭出了声,她看见了,她也觉得她家小姐活不成了。

“我死后,你把我烧了,骨灰……喂鱼,多多,你以后……”阿萝眼角滑下滴眼泪,又滑下一滴。

“小姐,怎么烧?这府里?他们肯定不让我烧,喂不了鱼,小姐。”多多一阵抽泣。

“那就……”阿萝眼泪流成了串儿,“别管我,你自己想办法出去吧。”

“小姐,你都出不去,我怎么出去?小姐死了,我肯定也活不成,大爷说,咱们是太子爷的奸细,你又不是没听到,他折磨小姐,还让我在旁边看着,小姐死了,我也活不成。”

多多哭的伤心欲绝。

“那也好,咱们两个,死了也能埋在一起。”阿萝也泣不成声。

“埋不到一起。”多多连打了几个哭嗝,“大爷说了,要把咱们喂狗,连埋都埋不成。”

“多多,都怪我,七爷交待我呆在软香楼避一避,我没听进去,七爷说让我装病别出门,我也没听,多多,都是我害了你,要是有来生……有来生……”

阿萝哭的说不下去了。

……

崔信这一阵子连着几件事都办的胶粘不利,上火的厉害,得了小贩的回禀,皱着眉头正要发脾气,话到嘴边突然停住,那条巷子……

“你们两个,跟我去看看!”崔信呼的站起来,点了两个心腹,疾步往巷子过去。

那条巷子里,聚集了不少净了身却没能入宫的人,以及,不知道什么原因从宫里出来、衣食无着的阉人,那里居然有蒙汗药卖,他竟然不知道!

小贩一溜小跑跟着,到了院门口,急忙紧几步,侧着身子挤进去,用目光示意崔信,就是那间厢房,崔信步子不停,直冲到厢房门口,伸手推开了门。

“谁?”昏暗无比的屋里传出一声警惕的喝问。

“皇城司。”崔信阴沉沉答了一句。

“皇城司?皇城司算个屁!呸!老子……”屋里一声尖叫。

“别跑!”屋里仿佛带着醉意的话被站在外面心腹的呵问打断,崔信急忙倒退跃出,小贩和一个心腹已经疾追出去,另一个心腹低低禀报:“那间耳屋里,从窗户里跳出来的。”

“嗯。”崔信不再理会厢房里的人,带着心腹,直奔耳屋。

……

李桐觉轻,虽然累得狠,可外面那声极轻的招呼声,她还是听到了。

“出什么事了?”李桐几乎和宁远同时坐起。

“我去看看,你睡你的,放心,有我呢。”宁远将被子往上拉了拉,裹住李桐,将她按下,李桐‘嗯’了一声,含糊的交待道:“外头冷,你穿好衣服。”

宁远答应一声,出了内室,接过水莲递上来的衣服穿上,见水莲想说话,忙竖指唇前,示意她噤声。

宁远很快穿好,披了件斗蓬出来,就看到大英站在垂花门下,正有点焦急的往上房门口张望,见宁远出来,抬脚就要往里奔,宁远下了台阶,穿过院子,大英急忙退回几步,也下了台阶迎上去。

“爷……”

“出去说。”宁远几步出了垂花门,依旧穿过院子,“说吧。”

“是,崔信来了,说,毒药的事儿,有信儿了。”大英声音里透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宁远脚下一顿,眼里一团亮光闪过,随即猛一甩斗蓬,脚步骤然加快了不少。

李桐一觉醒来,伸手往旁边摸了个空,一下子惊醒,支着胳膊,有些发怔的看着身边那一片空空。

夜里有人叫,宁远出去了,虽然象在梦里,不过她记得十分清楚,他没回来?李桐怔忡之余,又有几分惶惑,不过几天功夫,她怎么就有了一种身边有他才是她几十年的习惯了呢?

“夫人醒了。”水莲挂起帘子,“七爷让跟夫人禀一声,说他进城办一件大事,,办好了就回来,让你别担心,说是:虽然是大事,却是小事,举手之劳。”

水莲原样不动的转说着宁远的话,李桐皱起了眉,“半夜走的?”水莲点头。

“是谁来了?”李桐又问道,水莲摇头,“到咱们院里来叫人的,是大英,半夜里庄子里来人了,说是蒙着头,七爷身边的人,她们认识的不多。”

李桐嗯了一声,洗漱出来,早饭随便吃了几口,穿了斗蓬出来,站在廊下,看着已经晴朗起来的天空,一时想不出来有什么事既是大事又是小事,还能让宁远连夜赶回京城。

午正时分,厨房送了午饭来,宁远还没有回来,李桐喝了半碗汤,慢慢吃了小半碗饭,挑了本书,坐到南窗下的炕上,将窗户推开条缝,看着垂花门出了神。

第七百一二章 无巧不成书

直到天黑透了,宁远才回到庄子。

李桐正靠在炕上,拿着本书,似看非看的胡思乱想,听说宁远回来了,扔了书,急忙穿鞋迎出来,刚掀起帘子,正迎上伸手要掀帘子的宁远。

宁远浑身寒气,眼睛却亮闪的出奇,见李桐迎出来,伸手抱起她,连转了几圈,“媳妇儿,我回来了!”

“快放下!”李桐被他转的头晕,“什么事这么高兴?吃饭了没有?你衣服湿了。”

“连中午饭都没吃!快让人摆饭。”宁远声音高昂,一边说,一边甩了斗蓬,又一把扯腰带,再扯下长衫,甩了鞋子,“我去洗一洗,一身的汗,有好事儿,回来再跟你说!”

李桐看着简直有些雀跃的宁远,什么事能让他这么高兴?太子?

绿梅和水莲不用李桐吩咐,急忙传饭的传饭,拿衣服的拿衣服。

宁远进去出来的很快,小悠带着几个婆子刚提了几个大食盒进来,宁远已经散着头发出来。

“我看中午和晚上撤下去的饭菜都没怎么动,就做了几样夫人爱吃的。”小悠打开手里的提盒,先摆了几样小菜在李桐面前。

“没怎么动?没胃口?生病了?累的?”宁远忙探身过来,仔细打量李桐的脸色。

“好好儿的,在屋里坐着一整天,哪能吃多少,我本来胃口就小。”李桐拿起碗给宁远盛汤,“先喝碗汤驱驱寒气,到底什么事这么高兴?”

“好事儿!正好,陪我吃点,一个人吃饭没意思。”宁远示意李桐,李桐嗯了一声,盛了小半碗饭。

见小悠带着厨房几个婆子退了出去,宁远眉梢上都挂着笑,放下碗,兴奋道:“昨天晚上,是崔信亲自过来的。”

宁远将顾大爷碰到玉墨,找事不成,去买蒙汗药的事说了,“……那条巷子是净了身不能进宫,或是犯了事什么的,从宫里出来的内侍们聚集的地方,听说那里居然有蒙汗药卖,崔信就留了心,打着皇城司的招牌过去看看,结果,做贼的都心虚,一听皇城司,吓的跳窗户就跑,他不跑还没事,一跑……”

宁远笑的十分愉快,“就给崔信捉了个活的,带回去一审,刚抽了两鞭子,就全交待了,说是太子身边的黄锦儿,曾经找他买过断肠草,就在周贵妃死前两天,后来听说周贵妃中毒死了,他越想越怕,可他是个阉人,不敢也不想离开京城,就搬到那条巷子里,一来大家都是阉人,不显眼,二来,那条巷子里消息灵通,没想到,巧中巧,让顾思贤这滩烂污泥把他给翻出来了。”

李桐听呆了,这可真是……天网恢恢。

“太子这个蠢货,肆无忌惮,胆大包天,放着这个阉人不管,还留黄锦儿一直在身边侍候!”提到太子,宁远鄙夷的不能再鄙夷了。

“黄锦儿在外头有个相好的,正打的火热,这相好的有把柄在崔信手里,今天赶回城里,就让这女人把黄锦儿叫出来,把黄锦儿诓到金水桥,设了个局,一打一闹,把黄锦儿挤进金水桥,这大冬天的,掉进河里没有活路是常事,太子肯定以为黄锦儿淹死了。”

“黄锦儿招了?”

“招了,我拿到供状,连人带口供,一起送进了宝箓宫,就回来了。”宁远的笑容里透着股说不出的味儿。

“长公主收了?”李桐有些意外,几乎同时,就知道也只能这样,只是,长公主只怕要气坏了,宁远拨出这么大一堆旺炭,一股脑塞进了她怀里。

“她只能收了,不然还能怎么样?”宁远神情愉快,“这是她们林家的丑事,我这是顾着她的脸面,她不但收了,还得谢我呢。”

“长公主谢你了?”李桐这回真惊讶了。

“没。”宁远有些悻悻然,“那只猞猁,我看她脸色不好,赶紧走了,犯不着替别人当池鱼。”

“明天回去吧,我去一趟宝箓宫。”李桐想着福安长公主,她这会儿,肯定想和她说说话儿。

“咱们刚成亲!刚到庄子里,你去宝箓宫干什么?用不着,放心吧,她有地方发脾气,朝里那么多官,有的是发脾气的地方。”看宁远那样子,对福安长公主生气这件事,十分的喜闻乐见。

李桐斜着他,似是而非的哼了一声。

不回就不回吧,长公主现在不比从前,从前和她发通脾气,对长公主来说,事情就过去了,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发场脾气就过去是不可能了,她得解决这件事。

……

顾大爷没买到药,只能站在药铺对面,干瞪眼看着嚣张的玉墨在药铺里进进出出。看了两天,一群打闹的孩子突然提醒了顾大爷,这个玉墨,生过一个孩子,那孩子现在在哪儿?对了,听说在姜家祠堂里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