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六章 聚与散

宁远没等到第三天,隔天半夜就赶回了京城。

李桐已经睡着了,被宁远一指头捅在胳膊上,吓的差点叫出来,宁远坐在床前脚塌上,拧着身子,胳膊支在床沿上,目光亮闪喜悦的看着有几分迷糊的李桐。

“不是说明天才能赶回来?怎么这个时候就到了。”李桐急忙坐起来,“没出……”

“没事,就是想早点看到你。”宁远仰头看着李桐,李桐一呆,上身前倾,凑到宁远面前,就着帘子外渐行渐近的一盏烛光,仔细看着宁远,伸出手,抚在宁远脸颊上,“我也想早点看到你,可我不想看到你又疲惫,又这么瘦。”

宁远脸靠进李桐手心里,蹭了蹭,“等明天缴了旨,回来好好睡上一天一夜就好了。我好几天没洗澡了,身上味儿大。”

“我让人备水……”李桐话没说完,就被宁远打断,“不用,天一亮我就得回驿站,洗澡得好大一会儿看不到你,还耽误说话。”

“这一路查过去,吃了不少苦头吧?”李桐听宁远这么说,也不坚持,干脆挪下来,挨宁远坐在脚塌上,和他说话,宁远一边伸手从床上拽下被子,将李桐裹住,一边答话,“别提多苦了,路上辛苦就不说了,不叫苦,可那帮人……那帮孙子,伎俩百出,半点廉耻都不要,跟这帮蛆虫打交道,真是苦啊!”

看样子宁远不但吃了苦,还受了不少委屈。

“大长公主说,那些人打架打不过你,玩心眼也玩不过你,让我不用担心。”李桐挪了挪,伸手给宁远揉肩膀。

“那是!”宁远往下滑了滑,侧着肩膀让李桐给他揉,“那也苦,太无耻,生气。”

“嗯,我看了你写回来的折子。”

“不说这个了,你还好吧?没人欺负你吧?”宁远挥了挥手,挥开那些不愉快的话题。

“谁敢欺负我?”李桐失笑,“我很好,就是常常想你。”

“我也想你!”宁远抓了把李桐的头发,在脸上蹭了蹭,“遇到糟心事,就特别想和你说说话儿,吃到好吃的,更想你,就觉得一个人吃实在没意思,偶尔有几件让人高兴的事儿,你不在,就觉得锦衣夜行好没意思。”

“那你现在说给我听,那些高兴的事儿。”李桐握住宁远的手。

“好,先说我闯营的事……”宁远挪了挪,握紧李桐的手,一件件说那些让他高兴的事儿,李桐下巴抵在宁远膝盖上,听的津津有味。

“……说说你,”宁远眉飞色舞说完,看着李桐问道:“大姐没难为你吧?大长公主呢?”

“大姐姐难为我干什么?你临走前,大长公主不是说她不懂军务,让你把京城防卫的事交给大姐姐么,大姐姐说禁军简直就是一群草包麻袋,不堪一击,说要亲自训练禁军,就是宁家的那种亲自训练,就一天,朝廷里,就有不少人说有损国体,一个接一个找到大长公主那里,大长公主就让我去劝大姐姐……”

“你能劝得下来?”宁远撇着嘴,他大姐的脾气他知道。

“当然劝不下来,后来大长公主找大姐姐吵了一架。”

“……”宁远瞪着李桐,“谁赢了?”

“皇上说,这一架大长公主占了上风。”李桐带着笑。

“这一架?还不只这一架?”

“是啊,这一架吵开了头,后头就一直吵,到现在,不知道吵了多少回了,跟下棋一样,互有胜负,有大事,也有小事,比如端午的粽子是以甜粽为正统,还是咸粽才是正统。”

“这事还用吵?当然是甜粽……不是正统,湖州粽子天下第一。”宁远说到一半,改的极快。

天好象亮的特别快,两人还有好多话没说,一缕晨曦已经映在了窗户上。

“夫人,到早朝的时辰了。”水莲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宁远的声音戛然而止,挪了挪,不情不愿的站起来,“你这个丫头,我是说,你这些丫头,年纪都不小了吧?该……”

“换一个也得提醒这一句,这是她们的本份。”李桐打断宁远的话,推着他往外走,“快回驿站,快去缴旨,快点回来,我等你吃早饭。”

“好!桐桐,你再睡一会儿,我缴了旨,再告几天假,一会儿就回来。”宁远低头在李桐头发上吻了下,大步出门走了。

宁远先去见皇上和宁太后,顺顺当当缴了旨,再去宝箓宫,福安大长公主在长案上摊了七八份折子,正一张张对着不知道在找什么,宁远进去,磕了个头就被打发出来了。

宁远愉快非常的出了宫门,正要上马,对面茶坊里,墨七挥着手跑出来,“七哥!七哥,我等你半天了。”

“我一早上赶到京城到现在,还没有半天呢,说吧,什么事?”宁远一只脚蹬着马蹬,一幅立刻要走的姿态。

“我知道七哥着急回家,也没什么大事,我陪七哥回去,边走边说。”墨七挥着手示意小厮牵马过来。

“你陪我回哪儿去?有事赶紧说,不用跟我走。”宁远急忙摆手,陪他回去,什么意思?

“七哥不是着急回家见嫂子么,我懂。”墨七是真懂,“我送你到你们府门口,边走边说,两边都不耽误。”

“什么事这么急?”宁远这才上了马,打量着墨七问道。

“是小六。”墨七顿时神情黯然,“求了外任,这事你肯定知道了,大大前天,吏部委任下来,前天一大早,小六就走了,我跟他打过招呼,说要给你饯行,他当时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前天突然就启程了,幸好他头天打发人买祭路神的东西,正巧让李家大哥碰上,让人告诉我,那天太晚了,我一大早赶到他们府上,他已经启程了,再赶出来,幸好赶上了……”

墨七的絮絮叨叨里,带着说不出的伤感和纠结,“……他说不怪你,就是不想见你,七哥……”

“别难过了。”宁远脸色有些沉郁,“他不想见我,也是人之常情,他总算有所醒悟,这不是坏事。”

“我知道,阿爹也这么说,可我……一想到从前……七哥你没看到,前天小六就带了十来个人,三四辆车,实在是可怜……我一想到从前……”墨七抹了把眼泪,又抹了一把。

“没有从前了,你不是也求了外任,什么时候走?”宁远不愿意多谈这个话题。

墨七再抹了一把眼泪,“下个月,阿爹不放心我,说现在不比从前,他得跟我一起走,我这一任……阿爹说要我连做两任,这一任就是六年。”

“别想从前了,想想以后吧,都长大了,季疏影也求了外任,这几天就要启程了。”

“是。”墨七应了一句,眼泪下来了,“都走了,还有李家大哥。”

“嗯,李家大哥已经启程赴任了,没有不散的筵席,这一场筵席散了,还有下一场,也许下一场更热闹、更好。”

“没有下一场了。”墨七带出了哭腔,“我心里,就咱们……就这一个最好,七哥,李家大哥走,我一点也没难过,六妹妹连胭脂铺子都带上了,还有李家太太,人家是一家子,就是小六……当初咱们……小六……”

墨七一声接一声抽泣。

“当初才是龙潭虎穴,危机四伏,你看不到,小六也看不到罢了。”宁远神情渐冷,“想哭就好好哭一场吧,哭了这一场,以后,不要再想从前了。”

“好,”墨七连连抽泣了几声,“哭过了,小五说过我了,不哭了,我知道,阿爹也这么说,就是见了七哥,就想到小六……不想小六了,阿爹说了,小六跟我一样,都是有傻福的人,七哥,你回吧,我以后不想了,也不哭了。”

墨七在定北侯府巷子口勒住马,和宁远作别,宁远也勒住马,直视着他,片刻,勒马靠近,抬起手,在墨七的肩膀上重重拍了几下,松开缰绳,纵马进了定北侯府。

墨七在巷子口看着宁远进了府门,呆坐在马上出了半天神,长长叹了口气。

七哥说的对,这一场繁华热闹,已经散了。以后,留在京城的,和离开京城的,再怎么各自繁华、各自热闹,都是另一场喧嚣盛筵的故事了。

第七百二七章 未来过去

五年后。

禁中,明华殿,李桐坐在榻前锦凳上,刚刚行了冠礼的皇上紧挨着她,盘膝坐在榻上,一只胳膊拄在榻几上,托着腮,一边和李桐低低说着话,一边看着两人面前,吵的不可开交的宁太后和宁国福安大长公主。

“……七舅母,你看,这回谁能胜出?”

“太后胜不了,大长公主……御驾亲征这话是你说的?”李桐侧头看着皇上,皇上没点头,也没摇头,“太祖以武立国,我就问了吕先生一句,这样的事,要是太祖,是不是得御驾亲征了。”

李桐斜着皇上,没说话,皇上迎着她的目光,片刻躲闪避开,“七舅母你别这么看我,我是想出去一趟,姑姑说她最多到年底,肯定就要回城外静修去了,我算着,正好,七舅舅不是说了,就是一小撮跳梁小丑?又不算远,一来一回……反正年底肯定回来了,等亲政以后,就没这样的机会了……阿娘又跟我抢!”

李桐看着他,还是没说话,皇上肩膀塌下去,“我就是想看看打仗……”

两人面前,宁太后和福安大长公主已经开始对拍桌子了。

“……君无戏言!他既然说了,那就必须如此!我代子出征,怎么了?天经地义!”

“呸!”福安大长公主双手叉腰,往地上啐了一口,“就你那点小心眼,还什么天经地义,我告诉你,你清醒点!你是太后!你要母仪天下,不是冲冲杀杀!嫁人前你冲冲杀杀,嫁了人,那好时候就过去了,你老老实实在宫里守着,还想拎刀打架?你去翻翻,历朝历代,除非亡国了,不然有太后带兵的没有?”

“有,那妇好就是!”宁太后声气宏亮。

“妇好是太后?我告诉你,这事不行就是不行!你想拎刀打架,我还想周游天下呢!”福安大长公主简直有几分气急败坏。

“你周游天下的车子不是都备好了?”宁太后接的极快,福安大长公主噎了口气,一掉头看向皇上,“你别看笑话了!你跟你娘说,你告诉你娘,这种乱了章法的事,是能乱来的?”

“楚相说,御驾亲征是好事,可御驾亲征有御驾亲征的礼法,楚相说花费极大,这几年京城禁军脱胎换骨花了不少银子,我叫墨尚书进来问了,他说朝廷没钱。”皇上一脸郁郁的答道。

福安大长公主脸上带着几分得意,斜着宁太后,哼了一声,“你代子出征,一样是御驾亲征,你先变出银子来,再说御驾亲征的事儿吧!”

宁太后紧绷着脸,从大长公主看到皇上,再看到李桐,再一遍看回来,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福安大长公主象是松了口气,又象是示威般哼了一声,微微侧头,将皇上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看样子,至少对付你娘上头,有点儿青出于蓝了。”

“都是姑姑教导有方。”皇上一边笑一边点头。

“你听着,最多年底,等你七舅母回来,我就得回城外清修了,这几年,耽误了我多少修行!”福安大长公主拧着眉头。

“姑姑,我还小呢,你走了,阿娘怎么办?朝里就乱了。”皇上一张脸苦成一团。

“调李信回来……你心里有数还套我的话!真把你教出来了。”大长公主说到一半立刻转了向,指着李桐道:“你别宠他宠得过了,不是让你早去早回,启程的日子定了没有?”

“明天就走,今天就是来辞行的。”李桐笑答道。

她明天就和宁远一起,启程回北三路,明天开春再回来。

“早点回来。”福安大长公主听说李桐明天就启程,有几分不舍一闪而隐,“北边冷,怕你受不了,还有你那个丫头,看好了,别让她整天在外面疯跑,北地不比京城,冻掉了耳朵,哭都来不及。”

李桐应了,辞了皇上,和福安大长公主一起出来,一边听训,一边往外走,皇上看着两人出了殿门,站起来,走到殿门口,看着越走越远的李桐和大长公主,好一会儿,有几分失落的叹了口气,他长大了,她们都要走了。

……

番外一

夜色阴沉,大相国寺后那间阴暗破败的小院里,青空大和尚站在院子里,神情惨然的看着面前背着手,昂然而立的锐利男子,刚张了张嘴,话没说出来,就被背对着他的青年男子打断,“你师祖都不劝我,你就不用开口了。”

“我不是劝前辈,我跟从前辈上百年,前辈的脾气,已经知道了一些,要想阻止前辈,只有替前辈达成心愿,我愿替前辈走这一趟。”

男子转过身,居高临下看着青空,片刻,声音清冷,“你师父说你青出于蓝,果然,既然如此,你去吧,这一回,就交给你了。”

……

宝箓宫里,秦皇后浑身缟素,直直的盯着正殿当中那具黑沉沉的棺椁,声音嘶哑难听,“……不用再跟我说这些,我活着,活到现在,都是因为我的孩子,我有个孩子,我是为了他,现在……我的孩子……”

秦皇后看着棺椁,泪如雨下。

“这个万恶的人间,天塌地陷,烈火洪水,谁会在乎?我只要我的孩子,我的心,我的命!”

青空大和尚的目光也落在大殿正中的棺椁上,“娘娘既然打定了主意……时辰差不多了。”

“嗯。”秦皇后从棺椁上收回目光,伸手从棺椁前的享桌上拿起把半尺来长,寒气逼人的短刀,握在手里,出了大殿,带着等候在殿外的侍卫,直奔禁中。

他说,如果以用这满城的人命,和龙凤之血献祭,他就能逆转过去,让她和她和孩子,有一个重新开始、重新选择的机会。

如果有一个重新开始、重新选择的机会,她不再做这个让人伤透心的皇后,她不要再眼睁睁看着儿子那样痛苦的死在自己怀里……

紫极殿前,秦皇后直视着皇上,手里的利刃稳稳的从惊恐万状的皇六子脖子上那根大筋上滑过,一根血线激射而出,直直喷到旁边赵贵妃脸上身上,赵贵妃的尖叫几乎刺穿了皇上。

“你……你你……”皇上往后退了一步,绊到了台阶上,跌坐在地。

秦皇后俯视着他,上前半步,手里的刀,再次滑过赵贵妃的喉咙,又一股血线高高喷起,赵贵妃的尖叫戛然而止。

“你……你不要……不……”皇上吓的哭了出来,想往后逃却恐惧到动弹不得,看着向他走近一步又一步的秦皇后,无限惊恐之下,下身一阵温热腥骚,小便失禁流出。

秦皇后离皇上半步,鄙夷的看着皇上湿透的衣服,把刀往前送了送,“你不是最爱赵氏和她的儿子么,我杀了她们,看,都死透了。不过,你死了,她们就能活过来,给你。”

秦皇后将短刀掉了个头,刀柄对着皇上,“你最爱她们,就死一回,好让她们活过来,给你,去死,死一回。”

“不不不!”皇上拼命摆手,“我没有……咱们……咱们才是,是结发夫妻,我没有,咱们才是……咱们……”

秦皇后眼睛一点点眯起,紧盯着皇上,突然哈的一声冷笑,又是一声冷笑,“咱们?咱们!说的真好!”

秦皇后掉转刀柄,重新握住,“好!你既然知道咱们,那咱们,就为了咱们的儿子,一起死一回!”

秦皇后话音刚落,手里的短刀就飞快的伸出,在皇上脖子上一抹,那股血泉喷出时,秦皇后已经反手一刀,划在自己脖子上,激射而出的血泉和皇上喷出的、已经有些势弱的血泉,在半空中合而为一,映着血泉,一片霞光绽出,血泉迅速衰弱,霞光越来越亮。

不远处的绥宁王府,被抽离的姜焕璋和迷迷茫茫的李桐,被霞光裹起,掉入了霞光背后的黑洞里。

第七百二八章 番外

番外二

“五哥儿,你娘的话,你也不听了?”宁远一脸杂乱的胡须,满身汗尘,眉头拧成一团,直直的看着在他对面跌坐的五皇子。

“五哥儿,大娘子临走前,不是一再嘱咐你,让你逃,逃的远远的,五哥儿!”素心扑跪在五皇子面前,泪如雨下,“五哥儿,跟七爷走吧,从此……”

“从此海阔天空!”宁远目光灼灼,“你要是想,你要是不忿,就跟七舅舅走!七舅舅手里的人不多,可这会儿也够了,咱们从西凉入手,十年!有十年就够了,打不下这天下,也把这天下打个稀烂!”

“七舅舅,你来之前,我就拿定主意了,我跟师父修行。”瘦的单薄如纸,却坐的笔直的五皇子,目光寂静的看着宁远,“多谢七舅舅带母亲回去。”

五皇子目光落在旁边素白手里捧着的白绫包袱上,包袱里是他阿娘的骨灰,这是他阿娘最大的愿望,死了之后,化成了灰,也希望能够撒在家乡的山山水水中。

宁远眼眶微缩,目光阴森的看着跌坐在一角,神情悲悯的青空大和尚,青空大和尚睁开眼,迎着宁远杀意森然的目光,眼里的悲悯更浓,“邵师还好吗?”

“什么邵师?”宁远飞快的接了句,可满眼的愕然却没能掩住,片刻,宁远又答了句:“他死了,我杀的。”

“你不杀他,他也要死了。”青空大和尚看起来极其疲惫,“是他让你杀他的吧,他要给你一个因果。你有你的因果,五之有五之的因果,我和邵师也有各自的因果,我和他一样,都盼着这因果早日有个了结,不管是好是坏,只要了结。你走吧,带着她们。”

“狗屁因果!”宁远猛啐了一口,“老子最恨你们这种只会害人的神棍!”宁远话说的狠,心里却一片惊悸。

“五哥儿,我们走!别听他的,你娘要是不听姓邵的那个骗子的话,要是不这样束手就死,咱们宁家,也不是没有一拼之力!以前有,现在照样有,哪怕只有你七舅舅一个,也能帮你拿回这份公道!不能帮你拿回公道,拿回这天下,那也要把这天下打个稀烂!”

“七舅舅走吧,你们也走吧。”五之仰头看着宁远,目光平和湛然,“这是我自己的决定,跟师父无关,跟谁都没有关系,七舅舅,谢谢你。”

“五哥儿!”宁远喉咙发紧。

“七舅舅,你走吧,这一世海阔天空,纵横天下,以后,只怕要累了你了。”五之看着宁远,目光幽深的让宁远心里莫名生出一丝惧意。

“五哥儿。”

“谢谢你。”五之这一句谢情深意切,让宁远有了几分诡异的感觉,片刻,宁远站起来,斜着青空大和尚,片刻,目光移回五皇子,“我留几个人在京城,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想走……”

“我不会再出这个院子,七舅舅,来世再见。”五之打断宁远的话,仰头看着他,脸上的神情似喜似悲,宁远盯着他看了片刻,退后一步,又退后一步,转身走了。

承平十六年,京城外紫藤山庄,后园里子衣带飘扬,热闹无比。

“来了来了!”七岁的墨十二娘跑在宁六娘子的丫头明安前头,一头扎到宁六娘子怀里,“可好看了!”

“走,咱们去瞧瞧这个大才子去。”宁六娘子站起来,拉着墨十二娘的手,李大娘子、苏大娘子,和吕二娘子等一群小姑娘一向好事,急忙跟着站起来,连说带笑往前院去看才子。

季探花一家辗转外任十几年,今年春天调任吏部左侍郎,前几天一家人到了京城,今天宁家在紫藤山庄设宴,为季家接风洗尘。

自从宁国福安大长公主告了老搬到城外清修静养之后,宁家就跟着搬到城外的紫藤山庄。

如今的紫藤山庄往外扩了不少,从后园到前厅,一群小姑娘连跑带走到一半,就听说季家那位才七八岁就才名远播的大公子,已经往后堂拜见大长公主和张老夫人等人了,宁六娘子领头,一群小姑娘转个弯,直奔大长公主和张老夫人待客的花厅。

当值的丫头们看着她们,只当没看见,宁六娘子和表妹李大娘子最先冲到屏风后,抢占有利地势,透过屏风缝隙,看向花厅。

季大公子刚刚磕了头,正从锦垫上站起来。

李大娘子大瞪着双眼,看着因为刚刚开始窜个,而显的略有点瘦削的季大公子,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她头一回看到这样好看的男孩子,不是长的好看,是一举一动,一言一笑……

李大娘子看呆了,宁六娘子带着挑剔的目光,将季大公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又将紧挨他站着的,七岁的季二公子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果然象阿爹说的,才是有才,可也太文弱了些。

吕二娘子和苏大娘子挤在一起,也看的移不开眼,只有墨十二娘,本来就最小个子最矮,又被挤在最后,又窜又跳了半天,还是半点看不到,急的跳脚却不敢发声。墨十二娘一只手揪着李大娘子的袖子,另一只手揪着宁六娘子的半臂,用力揪着两人往旁边揪,自己往前往中间挤,拉了一下没拉动,再挤一下又没挤动,墨十二娘急了,松开两人,往后退了两步,猛冲往前想挤进去。

胖墩墩的墨十二娘这一冲力道十足,撞的李大娘子和宁六娘子闷哼一声,齐齐往前扑倒,雕花屏风往前,屏风座往后,顺带又绊倒了吕二娘子和苏大娘子,两人措不及防,唉哟一声,和李大娘子、宁六娘子一起,摔在屏风上。

屏风倒地的巨响,和一群小娘子的唉哟喂,吓的季二公子往后挤在哥哥怀里,季大公子搂住弟弟,大睁着双眼看着屏风上滚成一团的小姑娘们,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肯定就是阿娘说的京城的那些妹妹们了,果然……

李桐气的哼了一声,正要发话,宁国福安大长公主已经欠身探头先关切起来,“六姐儿……没摔着吧?瞧瞧你们,怎么能笨成这样?小十二你过来,是你把她们推到屏风上的?”

“是……不是,我没推,我看不到季家哥哥,就是想往前挤挤。”墨十二娘自己是爬不起来的,被两个丫头架起来,听到大长公主的问话,赶紧解释。

李大娘子爬起来的最快,头不敢抬,一张脸涨的血红,在他面前出了这样的丑,这会儿她只想有个地缝钻进去。

宁六娘子一边拉着丫头的手起来,一边熟练的认错,“阿娘我错了,下次再不敢了。”

吕二娘子和苏大娘子急忙跟在宁六娘子后面认错,老祖宗阿娘太婆的乱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