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中移动,虽然不是长途跋涉,但以简离邈当时的情况,也已经有点雪上加霜了。

即使他身边有锦绣堂的医者跟着,名下也有药材铺子可以悄悄的抓药,然而他本来就因为早产伤了底子,体质先天不如常人。

之后因为惦记着燕国太夫人的仇恨,后来又加上自己妻离子散的怨愤,这种心情之下,调养的效果当然也是没法乐观。

这回乍闻帝都失陷的消息后,情绪波动太大,急火攻心病倒——越发将本来就不好的身体狠狠伤了一把,可以说是多年静养付之东流。

所以真正应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句话,愣是在榻上躺到了出孝。

到这儿他又吃了个亏:本来官员丁忧归乡,出孝之后的起复,一般来说是有个时间段的。简离邈原打算用这个时间段调养一下身体,方便长途跋涉。

谁知道帝都这边,肃泰帝不晓得内情,自觉既然跟简虚白合作愉快,简离邈也是正当壮年有才华有手段的人,很该让人家在丁忧之后立刻复职,既让家国朝堂多了个可用之材,又在重要合伙人面前刷了把好感。

是以掐着简离邈出孝的日期,提前就叫人准备好了圣旨赶去辽州——如此简离邈只能拖着才病愈的身体赶回帝都,这位是城阳王妃当锦绣堂嫡子养大的,虽然不姓端木,却染就一身膏粱中人的习气,衣食住行都精细惯了。

当年他们三房一家子从简氏老宅搬到辽州城的宅子里,宋宜笑以为临时落脚的地方不错了,他却觉得难以入目,便是个例子。

但接了肃泰帝掐着时间的圣旨后,为了赶时间,却不得不连番赶路。

如此一来,自然顾不上什么精细、什么讲究。

这么着,一路舟车劳顿到帝都,整个人都瘦得行销骨立,非但城阳王妃与简虚白夫妇大吃一惊,连几个相熟的同僚在数日后看到,都吓了一跳,连声宽慰他:“斯人已去,大人还是要保重自己才是!不然老国公九泉之下看到了,定然也会于心不忍的!”

——外人以为简离邈是作为孝子,在孝中哀痛过度的故。

这种好名声,燕国公府自然不会去澄清,然而简虚白到底委婉提醒肃泰帝,自己亲爹身体不怎么好,暂时无法太操劳。

肃泰帝虽然颇为遗憾,但康健这种事情也是没办法,最后只得将简离邈从原本礼部侍郎的位置上,调到一个比较清闲的衙门,只待他调养好了,再委以重任。

算算时间,简离邈丁忧之后起复,到现在也有一年多快两年了。

宋宜笑记得公爹最近的气色看起来已经好了很多,脸上瞧着也有点肉,不复才回帝都时的憔悴消瘦。她还以为这些日子的调理,简离邈就要好起来了呢!

谁知毫无征兆的,今儿个说出事就出事了?

宋宜笑匆忙辞别聂皇后,赶回燕国公府时,正在当差的简虚白已经先一步回来了,与城阳王妃一块守在简离邈的榻前,两人脸色都不怎么轻松。

看到这种情况,宋宜笑心下暗惊,下意识的瞥向榻上——半垂的纱帐略遮了榻上情景,只隐约看出简离邈似在仰卧,这位二十年前极为出名的美男子,即使如今已经是做了祖父的年纪了,病容依然难掩风采。

只是那与中衣一色雪白的脸色,委实叫人望之心惊!

“爹怎么样?”宋宜笑环顾了下,没看到大夫,对城阳王妃福了福之后,小声问丈夫。

简虚白沉着脸说道:“旧疾复发,芸姑说要跟她师兄商议下,这会正在外面厢房里说话。”

芸姑的师兄就是一直跟着简离邈的医者。

当年锦绣堂得了季去病的传承,当然不可能每代就栽培一名医者,为了方便,往往会同时栽培男医与女医。

芸姑是这一代女医里的佼佼者,本来是跟着城阳王妃的,但当年简虚白在乌桓出了事,城阳王妃最信任她,又觉得简虚白那个年纪,更为细心的女医比较合适,就派了她出马。

这一代最出色的男医,即芸姑的师兄,却是从一开始就跟着简离邈的。

这师兄妹两个虽然实力仿佛,侧重却不同——毕竟之前的栽培方向也不一样——现在居然要凑到一起商议,看城阳王妃跟简虚白的样子,他们商议还不是一时半会了?

宋宜笑不由心头一沉,下意识的又看了眼榻上的公公。

她对这位公公还是很有好感的,发自肺腑的希望他能够长命百岁——只是,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可能?

这天整个燕国公府的气氛都非常压抑,很多接了消息的人特意上门来探望,但都被门子拦住了,理由是主人们现在都围在简离邈的病榻前,委实腾不出手、也没心思出来接待客人,只能心领了各府的好意。

燕国公府现在的地位比显嘉帝那会还要显赫还要有权势,而且大家也都知道这一家子确实人丁不兴,女主人还刚刚怀孕,正需要照顾的时候,公公倒先倒下了——这会若还要再接待一拨拨的来客,也真的分身乏术了。

是以来人闻言都没什么气怒的,放下帖子跟礼物,也就告辞了。

这些事情自有底下人操办,暂时烦不着主人们。

而简离邈所居的忆水轩中,城阳王妃与简虚白夫妇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才等到芸姑师兄妹的复命。

这个结果只能说差强人意:“老爷早年底子就不好,这辈子可以说也没安生的调养过几年,三年前那场大病大大伤了元气,之后才痊愈又经历了奔波,即使起复以来做的差使十分轻松,然而也只是对常人来说轻松,对老爷而言,却仍旧是吃不消了。”

师兄妹两个尽管是锦绣堂出身,此刻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建议简离邈致仕,“不当差的话,肯定要轻松些。”

然后也没什么花头,就是,“照以前一直吃的方子继续吃下去。”

城阳王妃与简虚白夫妇闻讯自然是失望的。

毕竟简离邈现在这个年纪,原本是在朝堂上最有作为的时期。

何况简虚白即使通过覆灭狄历这件事情,打破年纪与资历的限制,真正在朝堂上站稳了脚,却也还是需要亲爹的辅佐的。

如今简离邈却连清闲的差使都没办法做下去,等若是提前做起了老太爷——不但是政治上的损失;从感情上,简离邈探花出身,才华横溢,单论才气,简虚白多半是不如这个爹的,此刻将止步仕途,估计他自己心里也未必没有遗憾。

“人在就好。”室中沉默了一阵,芸姑师兄妹向来镇定,此刻都要露出些许惶恐了,到底城阳王妃开了口,环视了一圈,缓声道,“咱们这一家子,这些年来,也算是风风雨雨,经历丰富了。现在离邈虽然不适合继续做官了,但咱们家的门庭,横竖还有阿虚撑着,清世虽小,可小孩子长起来也是快的。善窈又才怀了身孕,若还是个男孩儿,过上十几二十年,就能给他父兄做帮手——又不是非得指着离邈出来撑门面。如今离邈乏着,难为你们还嫌他往后只能吃干饭吗?”

这话说得简虚白夫妇都有点哭笑不得,简虚白说道:“我倒是巴不得爹爹能够享清福呢!就怕爹爹年岁尚壮,觉得府里过于寂寞了些。”

“乐源不是已经要正式入学了吗?”城阳王妃立刻道,“还有茁儿跟轩儿那两个孩子,离邈致仕之后,倘若觉得无趣,正好给他们讲讲课。以他的水准,小孩子家的功课,也不需要怎么操心,随便讲一讲,也未必比外头请来的那些秀才举人之类的先生差。”

许是因为简清越的闺名是太皇太后取的,自从她晋升郡主,改了封号之后,城阳王妃也随着改了口,只喊她的新封号“乐源”。

倒是对于简清世,这孩子虽然在满周时就册了燕国公世子,但城阳王妃还是喊他的名字“清世”。

这种小节,简虚白夫妇当然是顺着城阳王妃的。

“我都要嫉妒乐源他们几个了。”宋宜笑轻笑着接话,“我幼时能进衡山王府的女学,已经非常感激,学东西丝毫不敢怠慢,生怕浪费了这难得的机会。谁知他们非但能得外祖母您指点,如今连爹爹也要去讲课——这样的待遇,古往今来,有几个人能有?委实叫人羡慕。”

这话也不全算奉承长辈,城阳王妃不但有王妃的身份,而且是锦绣堂出来的最正统的名门淑女;简离邈又是照着名门子弟标准教出来的典型贵公子,还是探花。

古往今来比他们身份尊贵比他们来头大的人虽然有,却未必可能放下其他,专心指点稚龄孩童。

然而这两位眼下都是不问外事,专心在府里颐养,除了教诲孩子们,也没其他可操心的了。

简清越他们能有这样的师资条件,除非实在不受教,否则纵然没有燕国公府的扶持,将来的前途也注定超然众人之上。

“也要看个人资质,你这孩子,我瞧着不也是挺好的吗?”城阳王妃这话虽然是在夸奖宋宜笑,但也委婉透露出,这位年岁已长的王妃,其实看不上衡山王府的女学,她淡笑着说道,“当然,乐源他们瞧着就是懂事聪慧的孩子,一定会好好学的!”

话题转移到孩子们身上,气氛总算活泼了一些。

不过也就轻松了这么一会儿罢了——简离邈虽然不至于说马上就要死掉了,但情况也不容乐观。

当天简虚白就替他上了病体不支,请求致仕的表书。

然后就是,按照惯例,自己也上了表书要致仕,理由是得朝夕服侍亲爹身侧。

因为简离邈昏倒的景象看起来非常凶险,城阳王妃跟简虚白惟恐他就此撒手而去,当时正在未央宫里觐见聂皇后的宋宜笑却不在府里,事后叫人知道,难免要落话柄,故此派人传了消息进宫,将宋宜笑喊回府里。

彼时聂皇后自然晓得了此事——皇后不会蠢到不把这事儿跟肃泰帝说一声。

所以知道内情的肃泰帝,非常干脆的准了简离邈的致仕,还赐下大批珍贵药材;而对于简虚白自己的致仕,皇帝也是非常干脆的驳了。

一来简虚白目前在朝堂的地位,皇帝不管心里希望不希望他走,都得做个姿态;二来狄历虽然已经是兵败如山倒,然而余孽未清,大军未回,收尾等工作还没做完,肃泰帝这时候根本离不开简虚白的辅佐,怎么肯放人呢?

但为了彰显孝心,也是为了防止被政敌抓把柄,简虚白愣是在府里衣不解带的侍奉了简离邈好几日,直到简离邈病情好转,不需要独子天天侍奉跟前的消息了,简虚白才重新开始上朝。

而这时候积压的奏章已经快把结实的紫檀木卷草纹圈足长案压垮了!

作为他的妻子,宋宜笑也不轻松。

简离邈病情好转归好转,到底没有全好。

丈夫得继续上朝当差,为一家子现在和将来的荣华富贵劳碌,府里就是她的地盘跟责任。

城阳王妃虽然很担心简离邈的身体,但作为姨母兼岳母的长辈,即使同住一府,她也不可能天天跑去看简离邈——她自己的身体也吃不消这样的来回奔波。

然而宋宜笑尽管怀了孕,却也得每天去看一回公公,问候一回的。

膝下已经落地的四个孩子,义子宋轩是最懂事的,但也只是个才开蒙的小孩子,不可能完全摞开手;乐源郡主简清越是亲生的长女,一直娇的养着,虽然还没惯出什么不好的习性来,隔三岔五总也要哄一哄;最安静的妹妹信陵郡主陆茁儿,这么些年过去了还是一年到头不肯说两句话,宋宜笑哄她哄得都快绝望了。

可是想到陆茁儿到底要出阁的,一直这么个性情,将来吃了亏都不知道告状,心里实在难受,也放不下,不能不继续哄下去——哄妹妹也是需要时间与精力的。

至于才三岁的儿子简清世,已封世子,已经开始闹人了,而且可以预见,要没意外的话,往后几年,他还可以更闹腾。

…最坑的是,宋宜笑怀之前的一儿一女时,虽然也有过孕中不适,但都没有很强烈,稍微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这一胎却仿佛凑热闹似的,从满两个月开始,竟是各种折腾。

最激烈的一段时间,宋宜笑几乎吃什么吐什么,人在短短几天里就瘦了一大圈,不但吓得城阳王妃接连数日天天来看她,简虚白都不顾百忙之中告了两日假专门陪伴左右。

至于皇城以及各家的探望慰问,自不必提。

对于宋宜笑来说,肃泰三年末到肃泰四年的上半年,虽然只是大半年光景,却过得真心是艰难,完全就是度日如年。

不过再艰难的日子,过着过着,不知不觉,却也过去了。

肃泰四年的夏末秋初,大睿君臣刚刚从翠华山上避暑结束,携回帝都的箱笼尚未归置,接到消息,班师还朝的大军,即将抵达帝都!

帝都上下欢欣鼓舞,迫不及待想看到五十年前肆虐中原的狄历,是怎么样狼狈的被捆缚押解,匍匐在大睿的君臣民众跟前时——已经九个月身孕的宋宜笑,却从繁忙之中蓦然想起,聂皇后在去年年末时跟自己说的话。

宫里到现在都没传出聂皇后生育有望的消息…

第六百三十章 又添一子

去年年末的时候,朝廷虽然就决定将大军撤回,只留部分精锐骑兵追杀狄历余孽,但那时候狄历王城刚刚打下来,还有很多需要大军压阵、收拾的地方。

如此忙到今年春天,才没什么需要大军坐镇的事情,方开始整理东西,拔营回朝。

这么着,现在入秋了,大军方才归回。

苏太后给聂皇后建议的那些狄历公主,自然也拖到现在才到帝都。

这大半年来,由于燕国公府中诸事缠身,自己也怀着身孕,宋宜笑除了必须进宫的宴席外,几乎没出过家门。

而宴席上人多眼杂,自然不好跟聂皇后深谈。

所以对于聂皇后目前的处境与想法,宋宜笑也吃不准。

然而她现在已经临近产期,这一胎又怀得不那么安稳,这眼节骨上连门都不大敢出,更不要说进宫了。

这种关系到皇嗣、储君的大事,她也不可能让其他人代为询问聂皇后去——因为其他人在聂皇后那儿,未必有这样的脸面与信任。

要知道苏太后给聂皇后出了这主意之后,聂皇后连清江郡主这个同母异父的亲姐姐都没有透露只字片语。

最重要的是,皇榜贴了三四年了,聂皇后始终无所出,这是事实。

宋宜笑虽然已经尽力为她拖延、争取,可时间到了现在,她也已经束手无策。

即使知道聂皇后捱不住压力了,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能用的办法都已经用过了。

宋宜笑最终是在各种牵肠挂肚里被推进了产房。

她这回生了个儿子,因为已经生出一儿一女,而且两个孩子都很健康活泼,无论是城阳王妃还是简离邈这两位长辈,还是他们夫妇自己,对于这第三个孩子的性别都没有什么要求,只求孩子健壮就好。

但对于人丁单薄的燕国公府来说,男孩儿多些总是好的。

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卧榻静养了小一年的简离邈,竟然因为这个孙儿的落地,大有好转。

虽然仍旧没到可以出仕的地步,但在府里待着,行动举止之间,望去已经一切如常了。

城阳王妃开心之下,甚至动了大办一场以示庆贺的念头。

然而被左右提醒:“咱们府里现在只得夫人当家,如今夫人要坐月子,公爷政务繁忙,老太爷病体未愈,如若要办宴席,那就得您亲自上阵了——但您要是也忙起来了,郡主、世子等几位小主子,可就只有下人看着了!”

城阳王妃闻言哑然,只得打消了不切实际的盘算。

简虚白知道此事后,专门走了一趟观松小筑,安慰她:“等熬过这几年,乐源、轩儿他们大一点了,外祖母想热闹,就让他们给您弄!如此既省得咱们这些长辈操心,也给他们个磨砺的机会,岂不是好?”

又提到小儿子的名字,“方才去爹那儿,爹拟了好几个,一直选不出来,叫我拿给您瞧瞧!”

说着取出一张红纸,上面银钩铁划的列了一串名字,均随兄姐,以清字起头。

城阳王妃来了兴致,接过之后打量良久,又沉思片刻,才说道:“这个,你看怎么样?”

“清飒?”简虚白顺着王妃手指的方向看去,念了一遍,笑道,“外祖母跟爹都说好,那肯定好!”

“我是想着如今正是秋日,所谓‘秋风飒飒’,倒也应景。”城阳王妃笑道,“你回头也去问问善窈,要是都没意见,再给孩子定下来!”

简虚白点头称是,又陪她说了会话,看城阳王妃有些乏了,这才告退。

他跟着去了克绍堂的偏屋里看妻子,这时候宋宜笑还在坐月子当中,夫妇两个只能隔着屏风说话。

宋宜笑斜躺在榻上,听丈夫说了两位长辈给次子取的名字,念了几遍之后,认为没有问题,道:“这名字不错,琅琅上口。”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然而宋宜笑问过外面就丈夫一个在,不免小小的抱怨一下,“咱们迄今已经有三个孩子了,但每个都轮不着咱们自己取名——想想才怀着乐源那会,咱们见天的翻书查典籍给她预备闺名,也真是白忙一场!”

简虚白在屏风外笑了一声,说道:“反正现在府里就外祖母跟爹爹两位长辈,他们已经分别给清世、清飒取了名字,接下来咱们自己取的话,料想他们也不会再争了。你想自己给孩子取名,那有什么难的呢?咱们努力再生几个,到时候你想怎么取都可以,我绝不跟你争!”

“都三个孩子的亲爹了,还这么不正经!”宋宜笑笑啐了一口,想起昨日聂皇后刚刚遣人送了东西来,敛了笑色,问道,“对了,近来皇后怎么样?宫里可有什么消息传出来?”

因为隔着屏风,她看不到丈夫的脸色,只听简虚白语气平稳道:“皇后?还是那样吧?最近宫里太平得很,没听说有什么事情。”

“听说大军把大部分狄历王室带了回来?”宋宜笑问,“那些狄历公主,可有入宫的?”

她这么问时颇为忐忑,未想却听丈夫失笑道:“开什么玩笑?别说陛下本也不是看重美色的人,就算是,你道狄历跟乌桓一样易出美人呢?那几位公主,可没听说过有特别姿色的。何况作为阶下囚,长途跋涉过来,原本的十分姿容,现在能剩下来五六分都是好的了。陛下怎么瞧得上?”

宋宜笑正要接话,谁知简虚白又道,“再说你忘记前朝飞暖公主的事情了吗?虽然陛下到现在都没个一子半女,然而庆王之事过去才几年,这眼节骨上,谁敢劝陛下纳异族公主?”

这不等于有让肃泰帝戴绿帽子的嫌疑嘛?

“…我也真是傻了,年前居然只顾着心疼皇后,倒把这茬给忘记了!”宋宜笑闻言吃了一惊,暗道自己失误,忙道,“那么那些狄历公主?”

“都太庙献俘了。”简虚白说道,“就是前两天的事情。”

太庙献俘,献的是首级——这么着,那几位公主也都被斩了?与她们的父母族人,一块做了大睿列祖列宗面前的祭品。

宋宜笑吐了口气,压下因为想象血腥场面升起的些微不适,道:“这会城中估计都在贺捷,可惜我恰在这会坐月子,倒是凑不了这场热闹。”

“所以咱们清飒倒是拣了个好时间落地。”简虚白说道,“而且你现在坐月子也是件好事,本来每个月都有那么一两个寿辰之类的人情来往,是推不掉的。今年大军归来,各家走动尤其的多。你要不是坐月子,乐源他们又还小,大家都知道咱们府里是委实缺人手,这会子你也不知道要忙成怎么样子。”

“说的也是!”宋宜笑想想,不禁重新展容,道,“这么说,倒是清飒心疼我了,特意选了这会儿出生?”

却听简虚白低笑了一声,有些轻佻道:“清飒是足月而生,所以真正要论替你免了近来操劳之苦的人,难道不是我这个丈夫吗?”

“越发的没个正形了!”宋宜笑笑骂,“快快走开,没的教坏了孩子——清飒就在隔壁呢!”

夫妻两个又笑闹了几句,简虚白看时间不早了,方才含笑离开。

之后他过来探望时,宋宜笑都要问上几句聂皇后,简虚白每次都说后宫近来非常平静。

宋宜笑听多了,却不能放心,因为简虚白到底只是朝臣,又有重任在身,每天多少政务都忙不过来呢,哪有那么空去打听皇后的一举一动?这既与礼不合,再者有些隐秘的事情,聂皇后也不可能闹得人尽皆知。

好不容易熬到坐完月子,又办完了简清飒的满月酒。

宋宜笑长出口气之余,顾不得去找城阳王妃交接自己生产坐月子期间的后宅事务,先遣了心腹打探宫中近况:

——聂皇后果然没有给肃泰帝纳狄历公主入宫。

但原因不是因为皇后还对自己生下长子抱着希望,而是如简虚白说的那样,乌桓飞暖公主的事情过去不久,大睿朝堂上下,都觉得异族女子,哪怕是公主,终究跟大睿女子不能比,环境造成的规矩不行,廉耻程度不足,进了宫,容易生事儿。

所以聂皇后只稍微透露出些许风声,就受到了内外一致的反对——连出主意的苏太后都受到了波及,外臣不知道这主意出自苏太后,但也认为她没有尽到做长辈的义务,没把年轻的皇后教导好。

这让苏太后非常的尴尬,因为她当初给聂皇后出这主意时,本是出自好心。

皇后一直无子不是问题,问题是因此也不让其他妃嫔生——在哪个朝代都没有这样的事情。

即使是宋宜笑给聂皇后举过例子的前雍永平帝时的苏皇后,这位一辈子都夺专房的著名后,当年嫁与永平帝之后,由于连生了两个女儿,还不是只得主动劝说永平帝前往其他妃嫔处,在两人后来的太子之前,让永平帝与一位婕妤,生了位公主吗?

如果不是苏皇后后来生下了男嗣,永平帝一朝,绝对不会只有这么一位公主出自妃嫔。

而聂皇后到现在别说女儿了,连怀孕之后小产的情况都没有一次。

苏太后不认为聂皇后能一直扛得下这样的压力,即使肃泰帝愿意帮她扛,也不可能一直扛下去。

然而立嫡立长的争执,从古以来就没停过。

皇长子无论嫡庶,都是一个特殊的地位。

尤其聂皇后根本不是一个城府深沉的中宫,即使这两年苏太后私下对她多有指点,然而皇后在勾心斗角上面的进境,始终很是缓慢。

说到底,聂皇后根本不是这块料,要命的是,她发自肺腑的不想成为这块料。

这种情况下,皇后学得好那才怪了!

所以皇长子如果没办法出于皇后的话,也绝对不能出自瑶宣二妃,甚至最好根本不要留下他的生母——不过聂皇后自来心软,对于去母留子有着很大的抵触,她甚至私下跟太后表示,她不在乎自己的孩子,如果她以后能够有孩子,是否会继承帝位。

苏太后对她这种天真感到非常的无语,元后嫡子,这么正统的身份,如果做不成储君,下场会比当年的伊王府好多少?

是以苏太后听说狄历覆灭,大军即将携回王室献俘之后,觉得这是聂皇后的一个机会。

狄历的公主,是绝对没资格跟聂皇后争任何东西的。

她们的儿子,再出色,除非肃泰帝没有其他儿子,否则也不可能登基!

还有比这更好的挡箭牌吗?

然而苏太后毕竟不擅长庙堂之谋——从前她帮着家族参与大事时,主导一直是苏少歌——她考虑到了后宫的勾心斗角,却忘记飞暖公主之事留下来的后患。

这么着,聂皇后受到攻讦之后,倒仿佛是被她坑了似的。

太后尴尬之余,自然要护着皇后,证明自己没有害皇后的意思。

也幸亏苏太后再次明着袒护聂皇后,否则这种场面,还真不是聂皇后应付得来的。

这场风波在前朝后宫足足闹了大半个月,最后当然是朝臣赢了,狄历的公主们没有得到入宫的恩典,皆与族人一样,被当成了献与大睿列祖列宗的祭物。

然而因为肃泰帝的调停,也是因为大军回朝,论功请赏的事情少不了,诸臣都忙着,到底暂时没提皇帝子嗣的问题。

…这场风波整个发生在宋宜笑的生产跟坐月子期间,简虚白吩咐了封锁消息,免得她心里担着事情,月子里落下问题,一直到现在宋宜笑能出门走动了,方晓得就里。

那么她当然得立刻进宫去探望皇后了。

聂皇后对于她的到来并不意外,只遗憾她没将才满月的简清飒带上。

“这孩子比乐源跟清世闹腾,从怀着他的时候就一直害喜,如今落了地,越发不得了,成天吵啊闹啊的,怕带过来打扰了未央宫的清净。”宋宜笑解释,“等他大一点,懂事了,再带他来给您请安!”

“我倒巴不得我这儿能有小孩子闹腾点呢?”聂皇后叹了口气,请她跟自己一块入了座,看着宫女们奉上茶水,黯然说道,“只可惜我没这福份!”

宋宜笑一时间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定了定神,才道:“那您接下来?”

“四嫂要是早来一步,必能看到我刚刚挑的一批人。”聂皇后没什么表情的说道,“太后跟大姐帮忙查清了底细的,都是来历清白的老实人——其实想想也是,就算我生下来皇长子,然而那又怎么样呢?其他人照样会为陛下生儿育女的。如此,争不争这个长子,又有什么意思?”

从利益的角度考虑的话,皇长子只要不是瑶妃宣妃那种名门出身的妃子所出,对皇后的威胁确实不会太大。

何况前朝虽然不乏从宫女爬上至高地位的女子,究竟是少数——那也是赶着皇帝吃她们那一套——但肃泰帝未必会给这种人机会。

然而宋宜笑知道,肃泰帝之所以坚持想让皇长子出于中宫,不仅仅是希望能够有一位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更因为他想用这样的方式,表达对皇后的心意。

他们毕竟是少年夫妻,还是这个时代难得的在婚前就两情相悦。

纵然肃泰帝是个非常清醒的皇帝,将大局与个人感情分得非常清楚——但他始终还是希望,多维护一下聂皇后。

亦是,维护他们之间那份不掺杂任何利益、出身、目的的感情。

宋宜笑正沉默着,又听皇后淡淡道,“再说,即使我能够生下长子,如果这个孩子不像陛下,倒是像了我,你说,那样会是好事吗?”

皇后说的像谁,自然不是指长相,而是指性格——如果嫡长皇子是聂皇后这样单纯宽厚的性格,那的确不是什么好事。

即使他有着最正统的储君资格,可是作为一个皇朝的继承人,哪怕登基之前不需要跟兄弟斗,登基之后,也肯定要跟朝臣、跟外敌、跟侍者、跟外戚…斗的。

肃泰帝的为人,会像显嘉帝一样,明知道爱的儿子不适合坐那个位子,却还是一意孤行的扶他上位吗?

端化的例子那么新鲜,这位皇帝是不可能犯这样的错误的。

说到底,当年许诺的后位与储位…也只是一个期盼罢了。

毕竟谁都希望,跟所爱之人所出的子嗣,是最美好最优秀的。

如果不是的话…

聂皇后自嘲的笑了笑,“与其到时候闹得相看两厌,还不如,早点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