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又过了半月有余,便到了年。罗莞早已经和罗孚说好。过大年的时候要回乡下去,烟姨娘等人十分挽留,无奈姐弟两个心意已决。她们想一想,也是,人家姐弟俩的亲人都在乡下,这样团圆日子。没有个不叫人团聚的道理。又不是从此不回来,不管她们了。因大年三十一早上,罗莞便带上那只海东青,和馨香玉香等一齐回到乡下。

除了谢青锋不在身旁,罗莞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事,因此这个年也过得热闹非凡。只是除夕晚上,看着那漫天烟火。不免对远在边疆的谢青锋动了思念之情,暗道他在那里,也不知有没有年夜饭吃?又是吃的什么?边疆的年,应该是寒冷刺骨的吧?他好在身子硬朗,虽是如此,到底受冻的滋味儿不好,还容易落下病。看来等他回来,倒要好好调理调理。

罗莞罗孚两个在乡下一直住到元宵节后,这才回了京城罗府。过了二月二,便是开春了,罗莞的心思也早飞到了边疆,知道谢青锋大概就要班师回朝,因也经常往路王府去,一边和老太太说笑,一边留神打听谢青锋那边的动静。

终于这一天,李溪月上门来,挽着她胳膊嬉闹了半天,又把罗莞藏在地窖里的苹果和大干枣要去了几斤,这才告诉她谢青锋已经定于月底班师。

罗莞这一喜,便如同是吃了人参果一般,只觉得浑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一不舒坦。高兴之下,又送了溪月公主几斤珍藏的上好苹果。

李溪月心满意足的去了,谢玉芳等人却是下午才到,听说了上午的事,个个捶胸顿足道:“哥哥这个实心眼子,你就不能把给秋水哥哥的信晚几天再寄?先给家里寄来,我们自然来向姐姐报信儿了,哪里还用得着李溪月来说这些话?她是来报信儿吗?分明是来赚姐姐的果子,姐姐你也实在,就给了她那么些,你也给我们留点儿啊。”

一席话说得罗莞忍不住笑,点头道:“好了好了,不过是几斤果子,也值得你们这样抱怨。回头我也让你们拿些回去,如何?”

果然,几个女孩儿立刻喜笑颜开。罗莞沉浸在喜悦中,直到几人走了,方醒悟过来,对馨香道:“奇怪了,从前我给路王府的果子不少啊,比我自留的多多了,怎么她们如今还来刮我的?”

馨香和玉香都笑起来,一齐道:“姑娘这才醒过神儿来呢?也晚了,溪月公主和几位姑娘好处都拿走了,您后悔也来不及,这也不怪别人,谁让姑娘听了爷要班师的消息,就喜欢的傻了呢?”

罗莞咬牙道:“呸!你们还有脸来笑我,你们是我的丫头,当时怎么也不提醒我一声?”

馨香笑道:“我们虽是姑娘的丫头,可也是世子爷的丫头啊,刚刚听到信儿,可不也是欢喜的傻了呢。”说完也不等罗莞再说,便一个说着“小厨房的糕点应该好了。”一个说着“得去厨房看看那野鸡,别让她们拿家养公鸡混了去。”不等说完,全都跑了。

罗莞又是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这些事情哪还用这俩大丫头操心,自然都是躲出去的。因咬牙笑道:“看把你们精明的,我就不信,你们再不来伺候我?哼!到那时再和你们说话。”

一面自语着,便踱到廊下,只见那只海东青仍笔直站在架子上,脖子昂着,似是在仰望天空。这廊下也挂着几笼子鸟雀,画眉鹦鹉百灵都有。可这只威武雄鹰又怎么会把那些宠物鸟儿看在眼中,因独站在架子上,越发显得孤寂。

从这只海东青送过来,罗莞倒是经常和它说话,拿碎肉喂它。她自觉着一人一鹰的感情相处的还算不错。然而此时来到海东青的架子前,见它仰望蓝天,心中却不由酸楚起来,知道无论自己如何照顾关怀它,都比不上给它自由,这海东青始终是属于天空的。

因便去架子上解那拴住海东青脚爪的绳子,一边笑道:“我从你被送来那天起,心中便知你不高兴在这里。我知道你是属于蓝天的,无论对你再好,总比不上你自由自在的翱翔。只是那时候我念着我心里的人,因为你是他送我的,所以看见你,不免想起他来,因此总舍不得把你放飞,如今好了,他就要凯旋归来,有他在我身边,就不用非要禁锢着你了,我现在就把你放飞,可好?”

海东青歪了歪脑袋,似乎不理解罗莞的这番话。因此即使罗莞解开了那绳子,它也只是拍了拍翅膀,好像还不知道自己只要振翅高飞,便能获得自由。

“好了,飞吧,去那片属于你的天空吧,扶摇直上九万里,这才是你该有的生活,去吧。”罗莞将海东青抱在怀中,留恋的摸了摸它光滑的羽毛,又把脸靠着它的脑袋蹭了蹭,这才把海东青向天上一扔。不过因为海东青沉重,这动作全没有放飞鸽子时的优美顺畅,反而把罗莞带了一个跟头,那海东青也随即落在了院中。

不过这一回,它终于是明白了罗莞的意思,不由振奋拍了拍翅膀,然后又轻轻飞起落在罗莞的肩膀上,蹭了蹭她的头发,接着再展翅绕着小院飞翔了一圈,然后一声轻鸣,转眼便飞上高空。

罗莞痴痴望着那道矫健雄壮的身影,脑海中浮现着的,全是谢青锋的影子,想象着他策马疾驰的身影,也一定是和这海东青一样矫健优美。因眼看着那海东青欢快的在天空鸣叫数声,接着一扇翅膀,越飞越高,转眼间就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馨香玉香这个时候都进了院门,馨香道:“姑娘,刚刚看到一只老鹰,依稀……”说到这里,忽见那拴着海东青的架子都空了,她不由得惊叫一声捂住了嘴巴,呐呐道:“姑娘,您……您怎么把它放了?”

“它是海东青,不是画眉鹦鹉,这世间没有一座庭院能够容得下它的凌云壮志,何苦拘禁了它,不如让它展翅高飞,自由翱翔天际吧。”

罗莞心中也有些不舍,但更多的是高兴。因转回身笑道:“好了,今儿想吃蘑菇炖鸡,打发小丫头去厨房说一声,那野鸡不要炖什么人参了,就炖了蘑菇吧。”

馨香却还记挂着飞走的海东青,喃喃道:“可是姑娘,这是世子爷送你的啊……”

“嗯,我想青锋他会理解我的。”罗莞微微一笑:“何况,他就要回来了,别说是海东青,就算是凤凰,又怎么比得上他在我身边陪伴?”话音落,才想起自己这话说的太露骨了些,不由脸都红了,连忙咳了一声,正色道:“行了,就照我说的,去厨房吩咐吧。我那花儿还没扎完,就剩一个叶子了,趁着天还没黑,倒是赶出来的好。”

第二百三十八章:致命圈套

“元帅,这一次匈奴鞑子可算是被咱们打怕了吧?哈哈哈!让他们不知好歹,跑来招惹咱们,这下好,粮食没抢到,倒是夹着尾巴跑出好几百里去,这一大片土地都不要了,元帅班师回朝,那可是开疆拓土的功劳,皇上还不知得多高兴呢。”

成玉林是胡下关的守将,之前匈奴来势汹汹,他还以为这一次定要死战到底了,没想到自从谢青锋驾临边关后,匈奴的气势便一落千丈,如今更是夹着尾巴逃向草原深处,被他们撵兔子一样的撵出了好几百里地去。

到嘴的肉哪有不吃的道理?既然这块地盘匈奴不要了,谢青锋和众位将军都不介意把它纳入大夏朝的版图,虽然是边关厮杀的战场,然而只要休养两年,这片鲜血之地立刻就可变成肥沃良田,哪怕就是不种地,专门长草,用来养牛羊也不错。最关键的是,从此后,大夏现在的边关就会成为腹地,再也不会受匈奴侵扰,边疆百姓可以永得安宁了。

因此听了成玉林的话,一向沉稳谦逊的谢青锋竟也微微露出笑容,淡淡道:“开疆拓土,也是靠三军儿郎用心拼命,我又有多大的功劳?何况我已经是王府世子了,家里也不缺钱,还能怎么封赏我?你看着吧,这一回去,皇上不过塞几两金银完事儿,倒是三军将士,皇上定会犒赏。”

成玉林嘿嘿笑道:“所以末将就最爱跟着元帅打仗,从古到今也没见着像您这样体恤士兵,把功劳都分给咱们。您自己却不居功的元帅。别人那都是抢功劳,不是自己的也拼命往头上抢,元帅倒好,您的功劳倒要分一大半出来给我们,嘿嘿,仔细想一想,末将等实在受之有愧啊。”

“得了吧。就好像你活了几千几百年似得,还从古到今没见着。华夏历史悠久,名将不计其数,固然有那不是东西的,可也有爱护士兵身先士卒的将领元帅。你这马屁拍的也太假了。”

谢青锋冷哼一声,成玉林拍马屁被揭穿,也不恼,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挠着头,呵呵笑了一回,然后又感叹道:“唉!可惜这一次的鞑子太不禁打。末将原本想着,还能和元帅并肩作战个一两年呢,哪知不到一年。他们跑了。啧啧,倒弄得我心里没着没落的。”

“行了行了,得了便宜就别卖乖了啊。这一次能以如此小的伤亡换来这样的战果,你小子偷着乐吧你。”谢青锋哼了一声。心想谁要和你们并肩作战一两年啊?真要是这样,我还不得得相思病?

成玉林虽然知道世子爷在京城有了心爱的女子。然而武将心思:男人都是立功建业最重要,女人算什么啊?不过是件衣服罢了。因此他也完全无法理解谢青锋此时的心情,还在那里感叹呢,却不知身边的元帅早已是归心似箭。

看看天色,隆冬时节,不过是申时末。天就已经黑沉下来,谢青锋在马上沉声下令:“再走半个时辰,就在前面担当山下安营扎寨。”

成玉林身边的副将道:“元帅,天都黑了,咱们也不赶时间,不如现在就安营吧。”话音未落,就听成玉林叫道:“再走半个时辰能怎么着?把火把都打起来。妈的趁早儿赶回去,喝点热水吃点热饭不好?我可不想在这不毛之地走两天。”

谢青锋和副将都忍不住笑了,副将便道:“也罢,那就等到了担当山下再安营。”说完命传令官传下令去。那些士兵一听说半个时辰后就可以歇了,立刻精神抖擞起来,因还不到半个时辰呢,三万大军已经到了担当山下。

看着忙碌扎营的士兵们,谢青锋不知为什么,心中却忽地突突跳起来。

他缓缓向四周看了一圈,却只见到一片火把的海洋,火光映红了夜空,让闪烁的繁星也为之失色。抬头向远处看去,夜色下的担当山化作巨大的阴影,如同一个洪荒怪兽,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这边。

心中不安益发扩大。谢青锋皱起眉头,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自己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那是一个人对危险的本能反应,然而这里又会有什么危险呢?虽然脚下这片土地曾经是匈奴的地盘,然而如今它已经变成大夏国土,十万匈奴大军丢盔卸甲望风而逃,难道还能在这里埋下伏兵?呵呵,如果是从前的匈奴军,这还真有可能。只是这一次,从自己到达边关后,所接触的匈奴大军就如同是饿了十几天的老虎,余勇虽在,却再也不复全盛时期的战力。

一开始谢青锋还怀疑这是敌人故布疑阵示之以弱,然而一场场仗打下来,匈奴兵在这战场上丢了六七万的人命。若还说是示之以弱,那真是没天理了,有哪一只军队会示之以弱示到这个份儿上?

深呼吸了几口气,谢青锋放松心情,暗道也许只是远离边关,所以觉着有些心神不宁罢了。

一念及此,他不由得苦笑起来:从前的百战杀神,心中并没有什么牵挂,所以能够一往无前,连生死都置之度外。然而这一次,他却再不复以往那漠视生死的气势,只因为他心中有了牵挂。他作战依然勇敢,筹谋依然缜密,然而他也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只因为他知道:如今他的性命已经不再是他自己的,在那遥远的京城,除了亲人翘首以盼,还有一个心爱的人在望眼欲穿等着自己回去。

一年了,罗莞的孝期已经过了一年,再等两年,自己就可以迎娶她过门了。唔,不对,说过要等那个大樱桃的硕果挂满枝头时再迎娶她的,在那之前,他们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准备,他是不在乎那些繁文缛节,但是他要给心爱的人一个最盛大华丽的婚礼,一个让她一生难忘,到老了还可以坐在摇椅中和自己絮絮叨叨回味的完美婚礼。

谢青锋一不留神,心神就又飞到了罗莞身边,忽见成玉林从身旁走过,他这才收敛了心神,叫住这粗中有细的大将,淡淡吩咐道:“派一队斥候,去担当山上查探查探。”

“啊?”成玉林挠挠脑袋:“元帅,用得着吗?那担当山就是一座孤峰,鞑子逃命时都恨不得爹妈多给生两条腿,明知道咱们在后面追的紧,他们还敢上担当山躲藏?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无论如何,不可大意。”谢青锋沉声坚持,看着成玉林满不在乎的走开去安排人,他不由叹了口气,老实说,这担当山的地势还是很险要的,山后面就是一片绝崖,崖下便是奔腾不休的石兰子河,顺着河道往西,便是西凉和大夏的边境,如果是匈奴在此安排了伏兵,形势的确会对己方不利。

不过谢青锋也是和成玉林抱着一样的心思,这一路上他们追击的很紧,匈奴残军绝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还有时间布置出一支伏兵来。何况,作为军中最高将领,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军心对一支军队的重要性,鞑子那支大军很明显已是军心涣散,别说这么短时间了,就是两三年内,派他们再上战场,只怕腿也是会哆嗦的。就算在这里布置伏兵,也只是等于给大夏军队再送一份大功劳而已。

这一次的匈奴兵还真是弱得很呐。说起来,皇上真是个阴险狡猾的家伙,这四年来,他不肯开放两国贸易,却故意放松了对民间走私的监管,让匈奴在随时可以煮沸的温水里紧巴巴过了四年,还梦想着可以靠越来越宽松的走私实现休养生息富国强兵的愿望。结果南海战事一结束,缺德带冒烟的皇帝陛下立刻落下了悬在民间走私上的那把大刀,一刀就把走私双方的关系给切得干干净净。大匈奴富国强兵的梦想没实现,倒是白白错过了大夏朝收拾南海,国内兵力吃紧的大好机会。

坐在马上漫无目的乱想着,忽听不远处响起了亲兵的叫嚷声:“元帅,帅帐搭好了,请您移步进账吧。”

谢青锋答应了一声,翻身下马,正要往帅帐内走去,忽然就见身旁一个士兵猛然抬头望向夜空,然后就大叫一声。下一刻,那刚刚染上惊奇之色的眸子里便映出一点璀璨的烟火。

谢青锋猛然转身往担当山的方向看过去,就见在担当山上漆黑的夜空中,一簇金花灿烂盛放,那是大夏军队用来通报紧急情况的信号烟火。

谢青锋二话不说便翻身上马,与此同时,大营外忽然厮杀声起,骤然亮起的火光刺痛了他的双眸,混乱中,耳边传来成玉林的嚣张大骂声:“我操他奶奶的,狗日的鞑子真敢在这里埋伏,看爷爷不收拾死他们。”

这半年来,鞑子的弱势给成玉林助长了无尽勇气。然而谢青锋的心却猛地沉了下去,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的是这半年来和匈奴鞑子那一场场所向披靡的战斗,难道,填了六七万人命的残酷战斗真的只是一个示弱圈套?如果是这样,那匈奴未免玩的太大了。而能够用六七万人命设下的圈套,所图的东西,还会小吗?

 

第二百三十九章:对不起

谢青锋心里没由来就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然而他的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慌乱,仍是有条不紊的下达着集结列阵的命令。那道坐在马上的背影,就如同一座高山般不可撼动。

被自家元帅的镇定感染,加上一向训练有素,大夏军队迅速集结。谢青锋心中也渐渐稳定下来,这支大军虽然只有三万人,却全都是跟着他经历了无数战场厮杀的铁血硬汉。就算是全盛时期的鞑子,他也有信心带领这支军队取得胜利。

然而就在此时,心中那股无数次救了他性命的危险预感再次升起,谢青锋几乎是想也不想,本能的就将身子一让,与此同时,一根羽箭发出尖锐的破空声,从他的脖子边擦了过去。

下一刻,肩头一阵剧痛,低头一看,一只比寻常羽箭还要短小的箭矢插在肩头,原来之前那根羽箭竟然只是个幌子,真正的杀招是在这里,如果不是谢青锋的反应更快,这只锋利的小箭就会毫不留情刺破他的心脏。

“杀啊。”

夜色中响起遥远的喊杀声,是鞑子语,此起彼伏。与此同时,北面几棵树上人影晃动,忽然隐约出现了数十名黑衣鞑子,个个手持弓箭对准了谢青锋。

“元帅快走。”十几个亲兵一起拦在谢青锋面前,箭矢如雨,饶是亲兵们武艺不弱,但这些鞑子的神箭手却更是犀利,转眼间就把他们射成了刺猬。

谢青锋眼睛都充血了,额头青筋浮起。手中长枪被舞的风雨不透。然而肩头中箭处却渐渐麻痹起来,以至于他的动作也有些凝滞了。

与此同时。营地内外都传出潮水般的喊杀声。猝不及防的大夏军队可以说是全面处于劣势,完全没想到过会有这样一支奇兵的他们甚至连敌人什么时候混进了营地内都不知道。

鞑子没有组成大军从一个方向冲击大夏营地,而是各处开花。这种情况下,军队要集结起来谈何容易。谢青锋虽然怒贯瞳仁,却也知道此时不是逞匹夫之勇的时候。于是在十几名亲兵的护卫下,率领大夏军队且战且退,转眼便退到了担当山后。

身处绝崖之上,大夏军队终于全部集结完毕,不远处是他们还没有搭建好就被彻底破坏的军营,下面就是石兰河水奔腾的咆哮声。生平未逢一败的谢青锋,终于也是在这一次中了鞑子的圈套,一个用七万人命设下的巨大圈套。

虽然中计。胜败却是未定。即使眼前一阵阵发花,但谢青锋的身体依然绷得标枪一般挺直。箭矢上有毒,却并非见血封喉的剧毒,对于从小便被师傅训练过抗毒本领的谢青锋来说,这毒很厉害,可还不致命,只要这一战能胜,他完全可以自行运功逼出毒素。

而就在大夏军队严阵以待的同时。对面的匈奴鞑子也终于结成大军,火把光芒将这片即将成为战场的土地映得亮如白昼。

借着这光芒,可以看出这支军队数目的庞大。而且其军容之齐整,完全不是之前那些不堪一击的匈奴大军可比。

“好大手笔。”

谢青锋忍不住就冷哼一声,到现在他自然已经明白,什么纸上谈兵的厉害人物忽而单单,什么因为生活得不到改善而战力下降的匈奴大军,全部是幌子罢了。这一次的匈奴大军真正的元帅。恐怕此刻便是在这支从天而降的奇兵中。

平心而论,他也不得不佩服此人的隐忍和狡猾毒辣,然而谢青锋却并不认同这种战斗方式。兵不厌诈没错,然而罔顾同袍生命,让六七万人无辜战死,就算这样做可以消灭整个匈奴,他也不屑为之。

费时半年,枉死人命无数,终于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一般这种时候,自以为计谋得逞的幕后主使都应该洋洋得意的站出来叫嚣几声。谢青锋拼命抵抗着身体里的毒药侵蚀,也便是等待这个机会,只要那幕后主使得意自满,他洋洋自得述说自己这完美示弱之计的同时,便是大夏率先发起冲锋的时刻。

然而谢青锋却再一次料错了。对面的大军连一句话都没有,几乎是在出现的同时,便发起了冲锋。沉厚的号角声瞬间响彻长空。

果然是个人物。

对方没有如谢青锋料想般自得,而是立刻发起冲锋,这让世子爷有些遗憾,但他却也没有再多想,而是果断带领大夏军队迎着气势汹汹的匈奴军队而上,转眼间,两只同样凶悍的大军就混战在一起。

可以说,如果此时不是这支跟随谢青锋南征北战,神经已经被锻炼的铁一般坚韧的军队,换做边关任何一支军队过来,哪怕人数是匈奴大军的二倍三倍甚至更多,此时也必然一败涂地。因为这支匈奴大军的战力实在太强,完全不是和他们做了半年对手的那支匈奴大军可比。如果换做别的军队,这种突然出现的落差,足够将他们的心理防线彻底击溃,而一支军队如果没有了坚韧的军心,也只能沦为被人宰割的羔羊。

然而这是谢青锋的亲军,随时随地就可以投入战斗的军队,你甚至不能用“胜不骄败不馁”来形容他们,因为这些军人心里根本没有胜败的概念,面对战斗,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一直杀下去,直到倒下。你凶,我比你更凶;你不凶,我也要比你凶好几倍,竭尽全力,决不妥协,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这是一场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惨烈战斗,混乱中,有人发现自家主帅和另一方的主帅碰面,转眼战在一起,然后在交锋中慢慢脱离了战场,到了绝崖边上,他们的战斗更加激烈,刀光枪影。根本看不清楚。

可此时人人自顾尚且不暇,何况他们只是最普通的士兵。他们的任务只是杀敌,尽可能多的杀敌,保护主帅不用他们操心。所以大家虽然关注,然而精神更多还是放在了和眼前的敌人拼命死战上。

“好功夫。在匈奴的时候,我就听到那些回来的部落首领不停夸赞你的功夫。说你是天神下凡,我那时还不服,没想到今日和你交手,我才知道他们说的一点儿都不夸张。如果不是你中了毒箭,我不是你的对手。”

来自对手的赞美并没有让谢青锋感到欣慰得意。眼前这个一脸阴鸷的青年,应该就是此次进犯的匈奴大军真正的元帅,如果能杀掉此人,对敌方军心的打击和己方的鼓舞将不可估量。只可恨,自己必须运功抵抗毒性入侵血脉心脏,不能全神战斗,不然的话,即使此人功夫不弱,却也不放在谢青锋眼里。

只是他抱着这样的心思,那阴鸷青年又何尝不是抱着这样的心思。而最令谢青锋感到无力的是:他如此分心二用,已经没办法完美的控制那股毒素。身体的动作越来越迟滞,再这样下去,最后他不但杀不死对方。反而会被对方杀死。

战无不胜,从不知恐惧为何物的世子爷心中猛然就升起一股恐惧:难道……自己今日竟会埋骨在此?不,不行,莞儿还在等着自己,自己答应过她,硕果满枝的时候。会抬着八抬大轿去迎娶她,那个心爱的女人啊,她还没有成为自己的妻,自己怎么可以就这样埋骨他乡,辜负她一腔深情。

然而人力有时而尽,并非是你不想死就可以不死。征战多年,没有人比谢青锋更明白这个道理。身体渐渐不受控制,而对面的青年显然也看出来了,兴奋的呜哇乱叫,那把大刀也是一招紧似一招,招招都是要人命的招数,为了杀死谢青锋,这个狠辣的家伙连自己的性命都置之度外了,一味快攻,连一招防守都没有。

就算要死,也要他陪葬。

谢青锋骨子里的凶悍血性被彻底激发出来。他能感觉到毒素不受控制得侵蚀到血脉,身体和反应也越来越慢。最后关头,罗莞的影像终于淡去,双目血红的世子爷一夹马腹,斜过身子,在阴鸷青年的大刀砍中中箭肩膀的同时,伸出右手一把将对方从马上提了过来。

“去死吧。”谢青锋用尽全身力气大喝一声,将阴鸷青年,匈奴真正的兵马大元帅猛然向崖下掷去。然而下一刻,他的腰带也被对方在电光火石间抓住,身子不由自主腾空而起,两人竟就这样谁也不肯放松的同时落向崖下。

“元帅!”

“元帅!”

看到这里情况的大夏军和匈奴军异口同声的悲呼,消息瞬间传遍全军,厮杀震天的战场在这一刻出现了诡异的宁静,然而下一刻,悲愤的呼声就铺天盖地而来。

“为元帅报仇,杀啊……”

崖下的石兰河水是无比湍急的激流,掉下去的人即使再强悍,在如此天威面前,也是九死一生,何况他们还都带着伤,根本不可能有生还的希望,仅仅一瞬间,所有人心中就都充满了绝望。

两支军队同时变成了勇猛无比的哀兵,所有人都杀红了眼,自家元帅落崖的那道身影不断在脑海中闪现,刺激着他们不顾性命的上前,然后杀人,抑或被杀。

“爹,娘,对不起……”

松开匈奴元帅,谢青锋失神望着离他越来越远的崖顶,耳边河水的咆哮声也越来越近。他知道自己没有活路了,唯一可欣慰的,是他的死没有白白牺牲,总算也拽上了一个垫背的。然而想起京城中翘首期盼他班师凯旋的亲人,这点欣慰却也在转眼间就荡然无存。

“太后姑姑,皇上表哥,祖母,爹,娘,秋水,云白,妹妹们,对不起……还是让你们伤心了……”谢青锋喃喃念着,落水的一刹那,脑海中最后闪过一张秀丽自信的面孔。

“莞儿,对不起,早知今日,当初不该……”后面的字旋即被咆哮着的河水淹没,同时淹没的,还有顺着脸颊留下的两行泪水。

 

第二百四十章:死讯

“三月里来,桃花红,杏花白,梨花处处开……”

路王府的后花园里种了许多的杏树桃树梨树,不过这却不是为了吃果子,而是为了春天看花才栽种的。自从吃好了罗莞的嫁接果子,徐王妃也曾突发奇想,想让罗莞把后园里的果树都给换成嫁接品种,却被委婉的拒绝。罗莞的意思是:“还是留着这些树看花好了,要吃果子,果园里有的是。”于是徐王妃也就打消了念头,同时不忘腹诽两句:哼!有的是?哪里有的是啊?过年的时候为了几斤大红枣,她和太后娘娘这对姑嫂都差点儿抢恼了。

此时几个姑娘正和罗莞一起游园,看着园子里杏花桃花梨花竞相绽放,几个女孩儿都觉着还是罗莞说得对,园子里的树看花就好了,吃果子就要吃果园里的嘛。正想着,就听罗莞哼起小调来,谢玉秋忍不住笑道:“罗姐姐,你怎么这样高兴啊?”

罗莞还不等说话,谢玉婉便笑道:“这还用问?三姐姐难道忘了?今天是世子哥哥班师回朝的日子啊,只怕这会儿部队都开拔了。”

谢玉芳道:“是啊,真盼着哥哥早点回来,只怕哥哥也是归心似箭,呵呵……”说完故意看着罗莞笑。

罗莞听见她们打趣自己,却也不分辩,这几个女孩子都是古灵精怪的,自己要是急着解释,反而更要让她们笑话,有数的,解释就等于掩饰嘛。

见她只是笑,谢玉秋和谢玉芳正想着再拿什么话刺激刺激。就不信这个姐姐能一直温如止水。偏在此时,就听远处忽然传来了一声大叫。接着一阵嚎哭声响起。把几个姑娘都吓了一跳,谢玉秋便皱眉道:“是谁这样没规矩?这也是大哭大叫的地方?”

三姑娘说完,便要去兴师问罪。罗莞忙拦着道:“罢了,也许是她有什么悲痛的事,终归都是人。下人们就没有喜怒哀乐了吗?做主子的也该体谅体谅。”

她说完,谢玉秋果然停下了脚步,只是仍嘟囔道:“虽如此说,也得收敛着些啊,她这是在这里,若是在老祖宗房外,就这一嗓子,还不得吓到老祖宗?”

话音未落。忽听另外一个地方也起了哭声,不久后又是一处。这下连罗莞心里也发毛了,忙拉着谢玉秋等人道:“咱们快出去看看,事情不对劲,不可能这么些下人都遇到了伤心事吧?”

因几人匆匆出了园门,恰好就见园子外聚着几个婆子仆妇,正在那里一边议论一边抹眼泪,看见她们。也顾不上行礼,其中一个就扑过来跪下哭嚎道:“姑娘们,不得了了。天……天塌了,世子爷……世子爷战死了,呜呜呜……”

“你……你说什么?”罗莞觉得肯定是自己没听清楚,连忙又问了一遍,只是身子却不由自主晃了一下。

那婆子还在哭,谢玉秋已经上前气急败坏的一脚踹在她身上。尖叫道:“你这老婆子胡说什么?怎么可能?哥哥……哥哥是战神,他怎么可能战死?是不是你听错了?就敢在这里散布谣言,你……我杀了你……”说完四处转着,然后猛然从地上捡起一块大石头,作势就要砸下去。

那婆子却也不知道害怕,泪流满面哭叫道:“老奴也盼着是我听错了,可……可这信儿是从王妃娘娘屋里的柳嬷嬷那里传来,王妃晕过去了,若不是世子爷,王妃焉能疼晕了……呜呜呜……”

那婆子语无伦次的还说些什么,罗莞已经听不清楚了。她怔怔看着面前几个同样愣怔着的女孩儿,忽然竟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涩笑容,喃喃道:“是不是……是不是你们串通了来骗我?世子爷……青锋他……他可是战神,呵呵……他怎么会战死?神哪里会死?你们……你们怎好拿这话开玩笑?这……这不是咒他吗?最多不过受伤罢了,不可能死,是不是?他是神啊……”

“姐姐……”

谢玉芳怔怔流下泪来,小姑娘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而她的眼泪似乎终于刺激了罗莞,她茫然看着面前几张同样苍白呆滞的面孔,耳朵里是下人们止不住的哭嚎声,那声音忽然间就变得好大好大,如同潮水般涌进她的耳朵,潮水中夹杂着“这是真的,世子爷他战死了……”的叫嚷声。

“是……是真的?青锋……死了?他……他死了?”尖锐剧烈的痛楚瞬间如同成千上万根钢针般猛然扎进了心脏,罗莞扶着园子旁边的大树,只觉喉头一片腥甜,“噗”的一口血喷出来,她自己却茫然不知,意识恍惚间,身子已是软倒下去。

“罗姑娘……罗姑娘……”先前嚎哭的婆子再次叫起来,刚刚扶住罗莞,却听身旁又响起了惊叫声:“四姑娘,五姑娘……”

严格说起来,谢青锋并不能算是路王府的顶梁柱,虽然他是世子,然而路郡王爷也绝不是个在家吃干饭的闲散王爷,加上这里是太后的娘家,还有谢家二老爷,那也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所以谢青锋战死,其实不会对路王府的地位造成什么影响和打击。

然而整个路王府却因此而陷入了无比低迷悲伤地气氛中。徐王妃固然是因为心痛儿子而昏倒,然而苏醒过来后,却也知道这个噩耗是决不能让翁老太君知道的。只可惜,这样大的大事,又怎能瞒得住?不说别的,谢青锋班师之日,一家上下却全没有个笑模样,且看上去只要一说话,便能哭出来似的。老太太是在后宅中过了大半辈子的人,虽然老眼有点昏花,然而察言观色的功夫却不是一星半点儿,看出了端倪,再一番追问,事情就瞒不住了。

当下翁老太君险些没有活活痛死过去。昏迷了一夜才醒过来。路王爷跪求母亲保重身体。然而他自己也像是老了十岁一般。徐王妃不用提,谢玉秋谢玉芳谢玉婉都因为悲伤过度而病倒在床。她们从前因为谭芳蕊的事情,和这个哥哥并不十分亲近,只是心里那份崇拜和孺慕之情,却比寻常人更甚。尤其是在接受了罗莞后,几个女孩儿和兄长的感情急速升温。私下里还议论过要在谢青锋和罗莞成婚时怎么闹洞房呢,哪里想到哥哥去了战场上,竟然从此便是天人永隔。

罗莞更不用提,她从前看小说,动不动就看见什么心如死灰,行尸走肉之类的形容词,虽然知道意思,可总不知那是种什么感觉。她一向都是积极乐观的性子。自觉世上除了死亡,没有什么可以把自己打倒。然而今日她才发现,原来自己错了,原来这世上,是真的有“心死如灰”这种感觉的。这两日夜里,她就什么都不想,也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恨不得自己跟着谢青锋死了。去阴间和他的魂魄相聚在一起才好。

从知道信儿后,罗莞在路王府里住了两天,因为她整个人都像是失了魂魄一般。徐王妃不放心,便留下她来照顾,又给了她一个“多劝劝老太太”的任务。只是,所有人心中都如此悲痛,彼此见面,不等说话便是泪如雨下。谁又能劝得了谁?明知道根本不可能起作用的。

路王府中是这么一副情景,而皇宫大内,明辉侯府,新安候府,乃至举国上下,无不为那位在危急关头挺身而出,从此后就如同天神般守护着大夏,保住这片万里河山锦绣繁华的少年名将的战死而悲痛欲绝。

在遥远的边疆,匈奴虽然也失了一名元帅,然而在知道谢青锋也同样战死后,匈奴大军却全都陷入了狂喜之中。当日在担当山的伏兵并没有从大夏军的手里讨得了好,面对那群不要命的铁人,最终他们还是退却胆寒了,大夏可以把这三万人全部埋葬在此,可他们却是匈奴大军中为数不多的精锐,决不能在这里全军覆没。所以到最后,终究还是大夏军队惨胜。

然而这又如何?谢青锋死了,大夏的军队再庞大,也终究是一只没了头领的羊群。匈奴大军怀抱着热切的梦想反扑回来,却做梦也没想到,他们会遭遇到几十万真正的哀兵。

谢青锋的死,将三军将士的心紧紧揪在了一起。他们悲痛,他们愤怒,可他们除了为那令人崇拜尊敬的少年元帅戴一身重孝之外,其他什么都不能做,他们甚至都找不到元帅的尸体。

这股气憋在心里,憋得每个人都成了面无表情的铁人,他们不哭不叫,每天依然按时训练,吃饭,睡觉,除了藏着两把刀子的眼神和那白茫茫一片的“孝服”,根本没人能想象到这是一支蕴含着巨大怒火和能量的军队。

其实军中不可能为普通士兵制作孝衫,于是官兵们就都把白色的里衣穿在了外面,他们坚认这就是在替元帅戴孝。而那股憋在心中的悲痛愤怒终于在匈奴大军反扑之后,有了一个宣泄的渠道。

每天都有几场战斗要打,毫无章法凌乱的战斗,所有的士兵,包括统帅在内,似乎全都没有了理智,脑子里只有三个字:“杀,报仇。”仿佛这就是他们还活着的目的。

这样的战斗,就算是谢青锋在世,只怕也要气歪鼻子:这还叫军队吗?这还叫战斗吗?这他妈纯粹是去送死吧?

然而就是这样仿似是去送死的大夏军队,却把兴高采烈斗志昂扬反扑回来的匈奴大军打的抱头鼠窜落花流水。也许当谢青锋战死的消息随着时间而被大家慢慢接受后,大夏军的这股哀兵之气也终将消散无踪,或许他们真的会变成没有了头羊的羊群。然而在此刻,却没有匈奴人敢这样认为,天知道他们已经要被这些愤怒的羊屠戮殆尽了。就算这些羊之后再软弱无力,一群被剁了爪子打断了腰的狼又凭什么到羊群里掠夺?

 

第二百四十一章:等你回来